谢谢你，让我奋不顾身地去，不留遗憾地走

马拓

一年前，朋友大学毕业，听说自己在大学时暗恋过的一个学长就在老家的一家医院工作，于是纠结着要不要过去见一面。

她跟我说，她大二时有点儿抑郁倾向，总是莫名紧张，甚至还叫过120。与同学们渐渐疏远，她只能天天泡在学校图书馆里躲清静。那时图书馆有个兼职管理员，是大三的男生，长得不算很帅，但一眼望去非常干净，头发利落平整，手指纤细修长。当她坐在角落里看书时，男生总轻轻从她身边掠过，或是收拾书架，或是核对目录。

一开始她并未很在意，但日子久了，她开始有意无意关注他的穿搭，发现他喜欢穿缩腿牛仔裤，鞋子好像一共有两双，显旧却一尘不染；至于上身，他喜欢穿衬衫或帽衫，都是灰乎乎的颜色，倒把肤色衬得很白。

她就这样慢慢“上头”了，顶着社恐的压力，她试着让他帮忙找书。第一次，对方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两人几乎没能形成像样的对话；第二次，她故意挑了一本已经被借光的热门书，并表现得很急切，趁机加了他的微信，说等书回来了一定要告诉她。

于是那半年间她鼓足勇气和他聊天，知道了他和她来自同一座城市，知道了他喜欢打篮球和滑雪，知道了他业余在学习手语。朋友圈中，他偶尔会分享自己和同学骑行的掠影，偶尔会贴上一大桌美食照片，她乐此不疲地点赞，却不敢贸然评论。她害怕他们之间的共同好友会耻笑她，也担心搜肠刮肚出来的词句换不来屏幕右下角的一个小红点。

他们的聊天内容很泛泛，都是些不要紧的话，那些她发自内心的悸动，落在输入框里，最终只化为对图书的探讨和对学习的请教。唯一一次她心血来潮，也只是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对方隔了很久才回复“没有呢”。

那次，她整整高兴了一周，跑图书馆跑得更勤了，灰蒙蒙的日子也因此有了光。图书馆里、对话框中，她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厌世到胸口疼的病人，而是一个坚信天很高海很蓝，也许轻轻一跃她就能上青云的小姑娘。

后来她总结，自己之所以能走出抑郁症的阴影，和那段暗恋的经历密不可分。哪怕是毕业后，她也总想着能见他一面。

“要不要去看他一眼呢？”她问我。我也没有经验，便回复道，如果只是带着满足好奇心的目的，看一眼也无妨；如果想着能够发生些什么便大可不必，感情这东西还是讲缘分。对话便截止到这里，直到我昨天又唤醒了这段对话。

她说她后来去了，正巧身体里长了个小囊肿，就去那家医院做检查。她没有事先给他发微信，而是溜达到他的工作区域，打听着看到了正在窗口工作的他。他胖了一些，戴着口罩，两鬓有了些白发，眼角也有了很多细纹。她本已想好了寒暄的策略，但走到跟前忽然语不成句，无论如何也没有胆量再提起当年那些事。见他一脸疑惑，她就随口问了句：“请问放射科怎么走？”

他答了句什么，她也没细听，道了句谢，扭身走了。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戏剧化和惊喜，但这就是真正的生活。

她最后跟我说：“其实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对他就是很感激。我也不关心他还记不记得我、现在成家没有了，就是很感谢他。可能是我当年太难了吧。”

我说：“嗯，我挺理解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便那不是真正的爱情，也是我们内心对一些缺失的东西最真实的渴求。它可能无关未来，无关必须得到什么回响，只要有一丝火苗，就能在我们幼稚却勇敢的少年心中激烈點燃。

否则怎么叫青春呢。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后来，可还是会感谢那个人的出现，感谢T A给我们的回忆镀上一层青葱又澄澈的滤镜，让我们当年可以奋不顾身地去，现在也能不留遗憾地走。

阿建//摘自2023年2月22日《北京青年报》，本刊有删节，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