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共舞

2024-04-09 05:43徐东泽
青年文摘(彩版) 2024年5期
关键词:孢粉飞龙强盗

徐东泽

1

浓密的云层隐没了紫色的大地,我驾着单翼机飞行在17400米的高空,进入壬寅星臭氧层。卫星数据显示,全球最大的一支飞龙种群正在这里集结,而我隐隐觉得,这次我很有可能会遇到虬髯。

我出生在壬寅星上,人类移民壬寅星已经几代。我决定继承父亲的遗愿,继续研究飞龙,所以申请了科考队的准入资格测试。父亲一生都在研究飞龙,想要找到它们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和关键的生态功能之间的关联,这谜底关乎全球生态系统的安危。

飞龙是壬寅星上的独有物种,体形修长而庞大,两翼铺开时和单翼机不相上下。壬寅星的生态系统非常复杂,有着巨厚的臭氧层。最早到来的先民们根本不能适应,必须佩戴呼吸面罩,不过我们这代人已基本不再需要面罩。飞龙却可以将臭氧重新转化成氧气,它们肺部的功能气囊可以把臭氧贮存起来,当深入海中捕食时它们会呼出部分臭氧,并与海水中的灰质发生反应,转化为海洋生物所需的溶解氧。剩下的臭氧可供它们自身使用,但需要吸入荧蕨树孢粉进行催化,将臭氧重新分解为氧气,才能进入身体能量流。正因为如此重要的生态功能,所以对飞龙的研究与保护极为重要。

我的测试科目只剩下一项:至少采集到五项关于飞龙的数据并安全返航。可是由于父亲的死因,我打心底里又惧怕飞龙。多年来,父亲一直追踪着一支有数百只之多的飞龙种群,它们的头龙体形最大,长着浓密的鬃毛,父亲给它起名叫虬髯。在父亲的最后两年里,他一直在臭氧层收集数据,可父亲的单翼机不幸在虬髯的撞击下坠毁了。从那以后,我对飞龙又怕又恨。

数据显示距离龙群不到30千米,我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父亲坠落的幻影。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龙群,远远一团,我的头皮开始发麻。

两只棕色飞龙迎面扑来。法律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伤害飞龙。接着,更多飞龙接踵而来,我忙乱地左突右闪,龙群在我身后追成了一道螺旋——父亲教过我要学会引导它们的阵形,我现在就在尝试这个方法。但没多久,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右侧舷窗遮盖而来,一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凝视着我。

是虬髯,我的杀父仇人。

2

一腔热血涌了上来,我当时真有股撞死它的冲动,可我知道,父亲宁愿坠机也不肯伤害它,所以我也不能。但虬髯的利爪已开始无情地挠着玻璃,群龙也纷纷包围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蓝光斜着划过前方,迎面那只飞龙当场被光束穿透了脖子,松沓沓地坠入下方云层。突发的意外令我大吃一惊,龙群也突然乱了套,四散纷飞。我顾不上观察形势,乘机一个俯冲逃脱出来。

等我定下神来,看到的是一座修罗场。三艘空天飞船呈“丁”字形包围着龙群,射出一道道致密的高能光束,对着慌乱的龙群无情地扫射,一只只飞龙被烧穿。

那是盗猎船。竟然是盗猎贼救了我?而且,可能正是我對龙群的牵制,才给了盗猎贼可乘之机。

也许正因为承担着极其重要的生态功能,飞龙进化出一套强大的自愈系统:一旦身体受到病变或损伤,血液循环会成倍加速,迅速调动干细胞的迁移和分化,以修复受损的身体组织。干细胞的迁移分化效率取决于飞龙血液中所含的一种特殊物质,其形成元素主要来自虫灰质和荧蕨树孢粉。

也正是这种特殊物质,给飞龙带来了杀身之祸。因为这种物质研发的药品同样可以激活人体干细胞的修复能力,几乎达到起死回生之效。可这种物质无法人工合成,于是,对飞龙的盗猎日渐猖獗。

我被这令人发指的现场震惊了,对飞龙的仇恨荡然无存。

虬髯终于反应过来,穿过密集的激光网向猎船冲去,猎船被迫紧急避让。没想到,另一艘猎船射出一枚跟踪弹追向虬髯。虬髯似乎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只见它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近乎笔直地俯冲下来再次扑向猎船。我瞬时反应过来,虬髯正是要把跟踪弹引向猎船。可战况瞬息万变,它还未赶上猎船,跟踪弹已粘上了它的腹部。但虬髯没有犹豫,几乎是抱着那枚炸弹撞上了敌船。火光碎片飞溅,虬髯也翻滚着坠入云层。

同归于尽的打法,我的大脑在震撼中停摆了。突然,背后猛烈震动,单翼机失去了控制——我离爆炸太近了,机尾被余波击中,我晕了过去。

3

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空气中星星点点闪现着荧光,那应该是悬浮的荧蕨树孢粉。正当我不知何去何从时,不远处有个黄绿色的暗淡光斑闪了两下——那是只眨动的眼睛。

树丛“哗啦哗啦”直响,显然那只猛兽正向我靠近。接着,我感觉到那个家伙正对着我的后脖颈呼出热气。我吓傻了,那家伙冲着我后脑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那低沉、痛苦、愤怒的叫声几乎穿透我的耳膜——那是飞龙的叫声。

我不敢动,想起父亲说过:飞龙原本没有攻击性,它们之所以攻击人类可能是盗猎贼惹的祸,因为在飞龙眼中,人类都是入侵者。

僵持之中,一阵轰鸣刺破黑暗远远传来,那是飞行器的声音。飞行器从低空掠过,射出的灯光短暂融化了黑暗。飞龙突然扔下我向一棵紫色的荧蕨树蹒跚爬去,这时我才看清那竟然是虬髯,它还活着!

虬髯显然失去了攻击力量,只是虚弱地撑起受伤的双翼。不过,它抱着的那棵荧蕨树却颤巍巍地发出了虚弱的荧光,那荧光随着虬髯的呼吸颤抖着,不甘地在做最后的挣扎。但荧光越来越淡,虬髯也似乎耗尽了精力。光芒退去,黑暗重新笼罩四野。只有虬髯的眼睛偶尔睁开,闪着暗淡的光。此时如果我要复仇,只需要补上几块石头,或者什么也不做,就等着它死去。

但我很清楚父亲的意愿,如果他在这里,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救虬髯。可现在,我拿什么拯救呢?

深夜,深山,深林。害怕,焦急,茫然。

我坐在草地上一筹莫展。寂静的夜空再次被刺破,飞行器又盘旋回来了,我终于看清楚那是盗猎贼的飞船,难道他们在找虬髯的尸体?

想到盗猎贼,我的灵感突然被激发出来:龙血。对呀,虬髯是可以自愈的,而自愈的关键就在于龙血。

我爬上高处,有了意外的发现:山谷下方隐隐透着火光。突然间我心头一喜:火光有可能是那艘坠落的盗猎飞船,船上可能有龙血呀。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谷下方摸去,也说不清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跟头,终于在穿过一道狭窄的石峡之后,看见了那艘飞船,船身上火焰还在燃烧。

终于,我在半截船舱里收集到八九袋完好无损的血袋,还找到几包密封完好的无菌软管与针头,一看就知道这是盗贼们用来抽取龙血的工具。

我脱下外套将所有物品包好就匆匆忙忙地往回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龙血背回来,又花了半个小时将血袋全都挂在树上,并用无菌软管引流下来,接上针头,插入虬髯爪腕的静脉之中,最后撕破衣服将针头牢牢绑住。我从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在这荒野之中用这么简陋的方式为虬髯输血。

4

直到这时,我才有空琢磨盗贼还得多久才能到来。为防万一,我还是应该做些准备。我匆匆返回石峡,这是一处狭窄的通道,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所以是最佳阻击地点。我往石峡里推进很多大石头,来增加通过难度。

我这边还未忙活完,众多脚步声已远远传过来,还有灯光不时在丛林中闪现。盗贼们越走越近,奇怪,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上面的?

我知道这里已经失守,便转身向山坡的密林飞跑。果然,穿过石峡的贼人向我追来,这正合我意,我就是要把它们引开,以防虬髯暴露。

可惜没跑几步,我的脚下就踩空了,天旋地转地滚了下去。接着,一只大脚重重地踩上我的后背,有只大手揪着我的脖子将我翻转过来。我被这些强盗连揪带拽,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坡,又沿着河谷直上。最终,他们把我带到虬髯身边,虬髯横躺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你们杀了它?”我满怀悲愤。借着强盗的头灯,我发现这些人大多数都戴着面罩,他们很可能并不是壬寅星人。

突然,黑暗的天空中有些异动,几道黑影从头顶掠过。荧蕨树的枝叶轻轻抖动了一下,扬起的孢粉散发出一团荧光。刹那间,我明白了,今夜肯定是荧蕨树喷发的日子,所以龙群要来吸食孢粉,而这些强盗正是要在这里打伏击。

越来越多的龙影在天空中盘旋,丛林也变得不安分起来,点点荧光蒸腾而起,正在慢慢融化着黑暗。怎么办?难道我将又一次目睹一场屠杀?

这时,旁边的一棵荧蕨树剧烈地抖动起来,孢粉犹如发光的浓烟扩散开来。接着,一只飞龙落到树上,它昂起头,展开双翼,完全沉浸在荧光之中。一棵又一棵大树开始抖出光雾,整座山谷都被照亮了,飞龙们纷纷落到荧蕨树上,沉浸在朦胧而又通透的荧光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已身处杀机重围之中。

荧光中,我一眼瞥见那头领腰间插着一把枪,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我猛然挣脱牵着我的强盗,扑向头领,紧紧抱住他的后腰,同时拔出枪抵住他,喝道:“叫你的人放下武器。”

头领愣了一下,轻蔑地笑了笑,接着就像没事儿人似的,命令道:“开火!”

埋伏在丛林中的武器开始了疯狂的肆虐,而飞龙们反应却很呆滞,一只又一只从树上跌落下来。我知道飞龙在吸食孢粉时反应最迟钝,这些天杀的强盗竟如此熟悉飞龙的习性。

突然,贼人头领转过身握住我手中的枪,轻轻松松夺了过去,然后竟轻蔑地将我晾在一旁不管。

终于有些飞龙反应过来了,它们腾飞而起,但一时还未能摆脱火力圈,几只飞龙在腾空后再次被击中,余下的飞龙炸了锅,纷乱起飞。我明白了,它们现在是群龙无首,根本组织不起战斗力。我转头看了眼虬髯,依然一动不动。

贼人头领命令道:“杀掉头龙,引它们回来。”

我心中大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狠劲儿,像颗炮弹一样猛然扑倒了正在走向飞龙的强盗,拽掉他的面罩。趁他捡面罩时,我拔出他靴子里的匕首,不管不顾地奔向虬髯。

虬髯啊,但愿我能叫得醒你。我用尽全身之力飞扑过去,将匕首插入虬髯的大腿。与此同时,我的左肩像被人狠狠咬了一口,沉沉地翻倒在地——一颗子弹穿过我的左肩透胸而出。

5

天可怜见,虬髯终于醒了,它在怒吼声中站立起来。巨龙扇起双翼,荧光、孢粉、枯叶和沙尘,纷纷飞卷而起袭向强盗,打得他们纷纷退却。

这时,除了死伤在地的飞龙,几乎所有飞龙都已飞上天空。虬髯突然仰天长啸,那啸声中带着凄厉与威严,久久不衰。啸声之下,刚刚还胡乱纷飞的龙群很快就高高飞起,接着凌厉地冲入丛林,犹如陨石坠地,然后再次振翼高飞,盘旋之后又俯冲下来。它们每冲入丛林一次,都能听到丛林中传来惊恐的惨叫。

我虚弱地靠在虬髯的脚爪上,鲜血正顺着前胸流淌,但我很欣慰,因为群龙已经扭转了战局,虬髯也终于活了过来。

虬髯停止了长啸,缓缓低下头对着我重重地呼气。它要攻击我吗?它知道是我救了它吗?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昏昏沉沉中,我感受到虬髯用翼展将我包裹住,然后带着我向最高的一棵荧蕨树爬去,越爬越高,爬进那温和的荧光中,我就像它怀里抱着的婴儿。虬髯伸出长长的舌头,开始舔我的伤口,一下又一下,渐渐地,我感觉伤口不再那么疼痛,似乎也不再流血了。

最后,虬髯将我架在树杈上,自己则昂起头来,在荧光中伸开双翼,尽情地吸食着孢粉。

更让我欣慰的是,那些受伤的飞龙也艰难地爬上了一棵棵荧蕨树,以和虬髯一样的姿态沉浸下来——原来这就是它们疗伤的方式。

山谷渐漸安静下来,贼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我的枪伤虽重,但万幸没有打中要害。而虬髯的唾液竟然可以止血,这我可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就在这荧光中静静地躺着,良久良久。当那颗白得发蓝的太阳升起时,我的力气已恢复了许多。几只疗伤的飞龙已经飞了起来,它们竟然恢复得这么快,有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真是神奇。

我看了看虬髯,它也已经苏醒过来,正看着我。那一刻,它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凶光,反而像一位慈祥的老人。虬髯再次将左翼向我伸来,静静地搭在我脚边,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认:它要带我走。我试探着爬上它的背脊,抓住它那长长的鬃毛。虬髯迎着朝阳一跃而起,背着我离开紫色的大地,飞向那深青色的天空。

栋梁//摘自《中国校园文学》2024年第2期,本刊有删节,胡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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