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诗（组诗）

鹧鸪

彝族的歌谣

听我唱大地所需要的谎言吧

当星星的火花自豪地溅在山梁

我了解葬礼的神秘就像了解朋友的脸型

听我说，灵魂是一张方子

一张带有医师签名的巴掌大的药方

啊！请听痛苦的呼喊：

我们遇到什么就说什么，只因

我们也是一阵风。总有人用树枝在雪上

写下长诗——枯枝也能结出真理的果实

——像一个诗人忧郁地抽烟。呀，听

我唱出更多的烦心事，而你的嘴唇如旅行箱

穿过陌生的国度。彝人的歌谣

将为你摊开一切预言。茶水

是解药。辣椒

是解药。烈酒和代表作也是解药。

异乡人，你不能失去闪电，也不能控诉闪电

人子啊，你流血的切口上爬满了灭火员

请听彝人的呼喊：把人类重新放归陆地

人类将到哪里去？他们误闯了墓地

他们发明了另一种语言，以至于现在的人类

听不到蚂蚁的话语。啊！

彝人，你的语言是一支被掐灭的烟头。

关于写诗

这个世界，有人用缝纫机巧妙地为我们缝补着感觉

感觉构成了我们事业的基础*。因此，自己为自己做注

自己将自己翻译，需要经验和对误解的求索。

现在让我们暂时回到房子里，我们是空房子里的客人

在孤独的时候写诗，就是学习一颗子弹在枪膛里

试错。你必须格外小心，这是外力。

门外有留洋回来的词，开门和它握手

相见甚欢，移植和嫁接的事还要向这位现当代邻居学习。

如果这是本土诗歌失散多年的亲人，那么整个世界或许只是

一个病句。抽烟，听钟表声

随后听自己的心跳，你就能理解石头的破绽

听我说：如果你一定要把月亮写进诗歌，你需把自己先背回天上。

*语出塞尚。

彝族部落的雪

一千次葬礼后，液态的土地

用白色垫起脚趾。几百年不能复制的马蹄

改来改去的马蹄，世界上最大的马蹄

像婴儿一样咂一咂嘴，就溢出了奶。

平平仄仄平仄的木楼，它们停下了

如一只雄鹰，好久沒喊过自己的名字而发出声响时

有些陌生。雪落了，现在彝人的心里有一场三天的大雪

人间更冷一点，就会开出梅花。

族长手里的权杖像一根血管跳动

你明白，血管里有马蹄的声音*

彝人的大山打起了雪战。母亲要我坚信

银质的彝文能在马背上酣然而睡

就像父亲在山岗上埋葬的声带。

*出自吉狄马加《骑手》

辋川庄

来到这里，寻找一千多年前你在电话中挂断的

行踪。人类躲避你，但镜子靠近

忘记啜饮的水田上，风在寻找虚空的触感

它拍打残荷的肩膀。叶面上打坐的终南山

跑出了雪豹、羚羊、豺狼、麋鹿

它们听从你的召唤进入布满神经元的小庙

大唐的苦难，流落到这里安放

为了治好疼痛，你请来了蝉鸣、积雨、朝槿和无患子

经过《辋川集》的小火熬制

无言的苦，埋伏过你的身体

你弹琴，你长啸

你在深深的鹿柴听响动的足迹

从长安一路走到这里

你从王维走成了王摩诘

观元大都遗址公园石雕群小记

刻雕塑的人从棉衣中拍出了一阵灰。

衰老只是时间的误差，选择如同嘴唇

经由帝王的诏书教我们逃避战乱。

当我捡起一小块石头（也许是组成帝国的一小部分

也许是组成我的一小部分）我把它扔到了草丛中。

那天是没有任何重量的，因而拉开碑文的拉链时能听到

历史的马蹄声。沿着遗址前行

有人缺席了，缺席使得命远没有真正结束。

有人辞去了工作，辞职使渔人捕起了地图。

山空。来到热腾腾的火焰和烈酒中

元代还没有打烊，由一群马经营着。

香山寺

复建的香山寺背靠山崖

站在里面的人如一块化石，展览着慈悲

一根线在蜡烛里让自己发酵，并嵌入袈裟。

棋房中，与我对弈的人在向我进谏

可召令棋盘

停工。

这个秋天，我们在这里学习减法，得到丰收。

大殿中，每扇窗都有一双熟练的手

向最高的寺楼攀去

并从诸神的身上拿走了语言和手表。

走近巨大的石碑。焊接着死亡的经文低下腰身

为一个人祈祷，两侧的钟鼓楼

寂静无声。

另一种曼陀罗

一定还缺少什么，使它不肯递出带刺的

果实。一定不是赞美，墓志铭不需要赞美

一定不是安慰，它造词的喇叭已经拥有生活的鸟鸣

不是一次烘焙，饱满的味蕾等待掉进僧人的口袋里

不是包装好的证据，被用来展示精神的夹缝

那是什么？我想起这一年来

我们无数次不经意的路过，却从未得到一个铁匠锤造的名字

犹如心脏的放射状隔间，承受着小剂量的地震

对于它，幻想是某种毒的标签，被放到骨头里保存

需要你认真地从枪膛里取出

把它平摊在旧报纸上晾晒

苹果树

我的父亲在老家种着一棵苹果树

后来，他便迷恋上了颜色

如蝴蝶。先是青绿，后是玫红。

收获时。一个苹果，两个苹果

三个苹果……时间

就结在这样的苹果树上

慢慢掉落。

削苹果时，我的小儿子用想象力将果皮

拼成玫红色地图，并叠成密码信

寄到北方以北。

苹果的一生要越过横断山脉四次

第一次坐最早的火车，踏着星空的骨架

北上。与桦杉撞个满怀

第二次站在沙里鲁山的肩膀上，看群山的

背影渐行渐远

第三次，在芒康山听禅，似乎要变成一滴雨

去那么密集的人间

最后，它来到贡嘎山头

一路上花光所有力气，只为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