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惊讶的中亚速度

2024-04-28 16:10陶短房
南风窗 2024年9期
关键词:中亚国家中亚哈萨克斯坦

陶短房

2024年春,当俄罗斯宣布去年经济增长3.6%时,外界颇为讶异。

其实,中亚国家的数据更“好看”:作为中亚第一人口大国(近3700万人),乌兹别克斯坦去年的经济同比增长6.0%(同期哈、吉、土、塔四国分别增长5.1%、6.2%、6.3%、8.3%);中乌双边贸易额前年增长21.8%,去年再增44.9%,令人刮目相看。

与之相应的是购买力的提升。《经济学人》统计称,2023年11月乌兹别克斯坦年化实际工资增长率高达10%,哈萨克斯坦高达7%。“这意味着该地区工人的工资增幅比任何七国集团成员国都高,在中亚寒冷的冬季,新富裕家庭将在食品和能源上花费更多。”

现在人们想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还是今后一段时期的大趋势?

中亚新热土

今年1月,世界银行《全球经济展望》报告预计,中亚经济将在全球经济增长放缓背景下保持稳定增长—在新的年度增长4.8%左右,是次区域中增幅最大的。这种增长韧性,被归因为“大宗商品价格持续高位、通胀下降的情况下强劲的消费者支出,以及哈萨克斯坦石油产能扩张推动的出口持续增长”。

而同一份报告预言,全球经济增长将“连续第三年放缓”,“从2023年的2.6%,降至2024年的2.4%,这将是30年来最慢的五年GDP增长”。

在中国看来,中亚国家是古老而又年轻的邻居,前途不可限量。苏联解体之初,中国和中亚五国间的年度贸易总额不到5亿美元;而在过去两年,这一数字相继攀升到702亿美元、894亿美元(同比增长27%)。

这种增速不是偶然的,而有着内生基础。欧洲复兴开发银行2022年的一项研究表明,此前20年里,中亚人口增长了40%,年均GDP增长率也高达6.2%。

整个中亚吸引的外国直接投资,2022年同比增长45%,这又是一个亮眼的数字。目前,中国是中亚五国的第一大投资来源国,是除塔国之外另四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这些优势始于2011年,至今已稳固保持多年并不断扩大。去年,仅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双边贸易额就突破410亿美元,超过了中亚五国与俄罗斯的双边贸易总额。

与之相应的是贸易结构的优化。例如,2022年中国对中亚国家出口的机电产品同比增长42%,同年有近300家中亚企业入驻中国电商平台。

中国对中亚的投资也在稳步推进。据国际文传电讯社报道,仅在乌兹别克斯坦一国,2023年中国就开设854家新企业,同比增加210%;今年3月底的博鳌论坛上,欧亚开发银行董事会主席尼古拉·波德古佐夫宣称:“中国对中亚地区的直接投资额度已高达559亿美元,其中52.3%集中于能源领域。”

去年5月的中国—中亚“C+C5”西安峰会上,中方宣布了38亿美元新增投资和大批技术转让项目。据哈萨克斯坦方面当时公布的数据,中国参与了整个中亚地区90多个大型工业项目。在“中国—中亚命运共同体”理念指引下,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等国之间不仅在推动“全天候支付机制”,双边签证互免也在商讨中。

香饽饽,都想要

诚然,中亚五国远离大洋,有着各种先天不利,但在全球产业链面临重大重组的关头,中亚正以独特的优势,成为让各家垂涎的香饽饽。

就石油储量而言,中亚及里海地区占有世界总量的18%~25%,其中仅哈萨克斯坦一国已探明储量就达140亿吨,相当于沙特的约1/3;就天然气储量而言,仅土库曼斯坦一国已探明储量就达19.5万亿立方米,居世界第四位,相当于第一名俄罗斯的四成。中亚还拥有世界上相当大比例的矿产资源,其中锰矿、铬、锌、钛的储量分别占全球的39%、30%、13%和9%。

去年,仅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双边贸易额就突破410亿美元,超过了中亚五国与俄罗斯的双边贸易总额。

欧洲能源危机、乌克兰战争和中东局势的动荡,让中亚油气资源被多方看重,而“绿色革命”和建立诸如汽车用电池产业链等关键新兴产业,又让各种有色金属、非金属矿藏的价值陡升。由此,中亚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含金量”凸显,经济发展势头被看好。

传统上,中亚国家经济严重依赖俄罗斯,过去30多年来,又建立了与中国的全方位经贸投资联系。据非正式统计,中国有超过1/3的管道天然气来自中亚。但种种迹象表明,对单一通道的过分依赖并非中亚各国所愿。在过去的两年,中亚五国作为一个集体,先后与印度、俄罗斯、欧盟、中国、海合会、美国举行了峰会。

美欧对中亚地区的投入不容忽视。自2005年以来,美国已在哈萨克斯坦投资超过950亿美元。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负责研究的副总裁伊万·费根鲍姆,在去年底的一份报告中主张,美国“应将中亚国家视作自己故事的主题,而不仅仅是与其他国家进行更广泛竞争的对象”。他建议“将重点从外交讨论,转向能利用美国在技术、创新、創业、资本市场和英语教育方面优势的举措”,并呼吁建立一个以非官方资金为主的美国—中亚合作平台。

今年1月,欧洲议会通过的一份由其外交事务委员会编写的报告,声称中亚地区受到不利地缘政治因素(包括塔利班接管阿富汗和俄乌冲突)的重大影响,强调欧盟的新战略“应强调加强贸易、能源和运输领域互联互通的计划,以释放该地区的全部潜力”,“应强调可持续发展、能源、关键原材料和安全方面的巨大潜力,认识到中亚是东西方互联互通的关键地区”。该报告还呼吁欧盟委员会考虑欧洲投资银行参与中亚的基建融资。

同是欧洲视角,诺伊研究所一份署名为迈克尔·罗西的报告指出,乌克兰战争及随之而来的西方与俄罗斯对抗,“凸显了中亚在东西方错综复杂的力量平衡中日益重要的作用”。该报告指出:“中亚也有望成为西方工业日益垂涎的重要金属和稀土矿物的主要供应国。哈萨克斯坦公司已经在生产对欧盟经济至关重要的30种稀土材料中的18种,包括钛、铍、钽和铌。”值得一提的是,多个欧洲机构重点谈及绕开俄罗斯领土的“里海走廊”,并或明或暗提及与中俄的竞争,以及“价值观及人权话题在这种竞争中的意义”。

除了以上各方,中亚“多向量外交”还涉及土耳其推动的OTS组织。该组织号称成员国拥有2.6亿人口,去年成员国间贸易额突破220亿美元。另外,今年4月第一周,哈萨克斯坦投资局在开罗“招商”,将目光瞄向了埃及“国际合作商业委员会”的大公司成员。可以相见,中俄印美欧之外,大中东伊斯兰世界是中亚国家新的发力点。

内外是否合拍

今年的博鳌亚洲论坛上,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高度赞扬了中方关于亚洲在新发展模式中应发挥领导作用的主张,称“亚洲占全球贸易的53%,其顶级技术中心已经提供了70%的专利开发,预计一年内将贡献全球GDP增长的60%”,“全球需要建立一个基于公平和开放的新多边贸易体系,以解决不断升级的贸易壁垒、保护主义和违反条约的问题”。

几乎与此同时,哈萨克斯坦国民经济部第一副部长帖木儿·扎克斯利科夫,也对美国倡导的“B5+1”机制(B代表商业)表示了“浓厚兴趣”,附和了美国将这一机制“年度化”的构想。为了争取在明年成为第二届“B5+1”论坛的主办国,吉、乌两国还早早开始了竞争。显然,对于中、美、欧、土等抛出的合作倡议、机制,中亚国家大都乐意尝试。

对单一通道的过分依赖并非中亚各国所愿。在过去的两年,中亚五国作为一个集体,先后与印度、俄罗斯、欧盟、中国、海合会、美国举行了峰会。

洛伊研究所的研究指出,中亚国家“多向量外交”的主推手是哈萨克斯坦,其主旨是“寻求与俄罗斯、中国、欧盟和美国等全球主要力量保持友好关系,并避免和任何邻国及主要国家间关系紧张”。研究认为,不应忽视中亚国家,尤其哈萨克斯坦“自己的自尊心”,该国“致力于将自己定位为能够影响国际事务的中等强国”,2023年已经主办和2024年即将主办的两届“阿斯塔纳国际论坛”凸显了这一点—该论坛将其他中等强国聚集在一起,讨论紧迫的全球问题。

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经济学名誉教授理查德·庞弗雷特指出,中亚在饱受150年屈从霸权之苦后,力图恢复其作为欧亚十字路口的历史作用;相关的基建计划,包括升级里海港口、加强哈国西部与乌国之间的公路和铁路连接,等等。理查德·庞弗雷特注意到,近期中亚国家自身的高层互动,频繁强调“由历史、地理和文化塑造的共同自我形象”,而这个形象的定位就是“和各方都保持良好而密切的关系,但不依赖于任何一方”。

事实上,美欧在中亚的布局,始终囿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不佳的合作印象,以及缺乏直接通道(中亚地处内陆,和中俄有1.3万公里共同边界,但和欧洲间仅有脆弱的里海通道连接)。而欧美又习惯“说大话使小钱”,如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曾喊出“1000亿欧元投资中亚基础设施”的豪言,但随后2023年6月歐洲复兴开发银行的一份书面报告,已将同一项投资的“展望前景”缩水为185亿欧元。

至于美国,“B5+1”阿拉木图论坛的召集人之一埃里克·洪茨,在一番云山雾罩后也不得不承认,近期“B5+1”的目标只能是“确定具体、可实现的短期胜利”,并将之概括为“保持进程的势头”。对此,中亚当地的评论言简意赅:“官方投资不落实,这个机制的成果也就只限于让这个机制继续存在下去。”

所以,中亚国家的自主意识和自身战略利益需要,与域外大国的投资意向形成合拍,才能避免在大型跨国项目中走弯路。

中亚铁路:前景依然光明

在中国和中亚关系全方位突飞猛进的主旋律中,中吉乌铁路的长期“难产”似乎是唯一的不谐音。

中吉乌铁路东起南疆铁路终点站喀什,自吐尔尕特山口进入吉尔吉斯斯坦奥什州卡拉苏,终点站为乌兹别克斯坦重镇安集延。这条铁路全长仅523公里,且主要的施工艰难地段都在中国境内,而且关于连接三国铁路的谅解备忘录1997年就签署,中方2012年就完成吐尔尕特山口以东的前期准备工程,以西的部分却始终拖延。

该铁路之所以能立项,是因为起点和终点两端的中、乌两国态度积极。乌兹别克斯坦这个“双重内陆国”,致力于“向东寻求出海口”和“采用国际标准铁轨”,这与中方不谋而合。但吉尔吉斯斯坦国内意见分散,持反对意见者时而“哭穷”拒绝注入资金,时而提议继续沿用俄式宽轨以阻挠进度。由于吉尔吉斯斯坦处于中乌之间,其态度游移让中吉乌铁路项目从1997年一直拖到2022年,吐尔尕特山口以西线路都未能实质性启动。

乌克兰战争爆发后,中亚国家加快了“多元化”进程。2022年5月,吉国总统扎帕罗夫直接对俄方表示,中吉乌铁路对吉国而言“宛如水和空气般重要”。

铁路大动脉的附加意义,也是一柄双刃剑。俄当初之所以能搞定一直棘手的中亚,关键就是率先修了通往中亚的铁路:1879年中亚铁路从俄境内克拉斯诺茨克开始修建,至1898年修到安集延,1905年开通克拉斯诺茨克“跨越里海”至巴库的铁路轮渡,将中亚纳入俄铁路网。此时,如花剌子模、浩罕等地的王公犹在,却已被卷入这条铁路的利益格局,放弃了古老的“北方丝绸之路”和通往波斯湾的安集延商路,转而依赖俄罗斯的交通体系。俄又通过宽轨将“俄标”赐给中亚,使其对外交通长期依赖俄。

乌兹别克斯坦正是看到这一要害,才会最早力主“向东、标准轨”。向东可直接和最大客户中国对接,标准轨则便于和俄以外国家的铁路网“无缝衔接”。

一旦“向东”“标准轨”成为趋势,哈萨克斯坦等国也可能接入支线,标准轨会向南与伊朗连接,而中亚各国也会想着借中吉乌铁路和乌兹别克斯坦—伊朗—土耳其通道,打造“中欧铁路南线”。如果上述设想全部实现,该地区的地缘格局将大变。

俄罗斯在中亚经营已久,有形(仅在哈国标注为俄资本的注册公司就逾1.1万家)、无形(各种硬软件和基础设施都是“俄标”)的影响,都是长期而深远的。乌克兰战争爆发后,中亚国家加快了“多元化”进程。2022年5月,吉国总统扎帕罗夫直接对俄方表示,中吉乌铁路对吉国而言“宛如水和空气般重要”。去年9月,中吉乌三方终于签署了《关于中吉乌铁路建设项目(吉境内段)合作的谅解备忘录》。

作为快速发展的中亚国家的最重要合作伙伴,中国应充分认识到自身优势和竞争者的长短板,在尊重中亚国家自主意识、意愿和切身利益的基础上,牵紧重大项目这个“牛鼻子”,争取古丝绸之路沿线多方的共同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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