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皇家仪仗初探

2024-04-29 00:44李玉君于思瑶
关键词:职官金代

李玉君 于思瑶

[摘 要] 金朝通过战争掠夺和机构修造建立起本朝皇家仪仗体系,包含了车舆、伞扇、旗帜、鼓吹和兵器等诸多种类。与此同时,金朝设置了有关仪仗保存、管理和使用的职官机构,既涉及殿前都点检司和宣徽院等机构,也涉及内廷宫官系统。金代皇家仪仗具有昭示统治阶级威仪的作用,同时还蕴含着与金朝政治生态变化相关的辅政以及宣示正统的内涵。可以说,金代皇家仪仗是金朝明制度、建礼制的标志之一,也是宋辽金时期北朝政权典制建设的一个重要表现。

[关键词] 金代;皇家仪仗;职官;文化交融

[中图分类号] K246.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6-2991(2024)01-0033-08

皇家仪仗自西周便有之,此后历朝历代在因循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形成了包括车舆、伞扇、旗帜、鼓吹、礼器和兵器等器具在内的仪仗体系。皇家仪仗是彰显统治阶级身份的重要媒介,《汉书》有言:“圣王明礼制以序尊卑,异车服以章有德”[1]324,可见皇家仪仗的礼仪内涵及其在中原仪卫制度中的作用。金朝是北方民族建立的政权,在天眷改制之时借鉴了诸多中原汉制,进而完善了女真王朝各项制度,其中就包括皇家仪仗制度。可以说,皇家仪仗制度是金朝国家制度转型和宋辽金时期民族交融的一个重要表现。目前学界对金代皇家仪仗的来源、种类和管理等问题关注较少,只散见于其他内容的研究中1。金代皇家仪仗制度的建立、发展和成熟,标志着金朝对中原礼仪文化的认同和政治制度的转变,其管理和使用亦涉及诸多内外职官,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一、金代皇家仪仗的种类与来源

皇家即皇室,包括皇帝、后妃和皇子女等,[2]666金代皇家亦然。仪仗是仪卫队伍所用的各种器具,以天子卤簿为例,熙宗在皇统年间巡幸析津时“始乘金辂,导仪卫,陈鼓吹”[3]739,金代卤簿仪卫建设自此开始。尔后,海陵王在天德五年(1153)迁都燕京时首用黄麾仗,世宗在大定十一年(1171)祭天时创立大驾卤簿,[4]1018金代天子卤簿仪卫逐渐走向成熟。同时,仪仗的内容也随之丰富,仪仗种类和数量等均有发展。金朝是北方民族政权,在部落联盟时期和建国之初都没有系统化的礼仪与卫禁制度,自然也就没有完备的仪仗储备。正因为如此,金代皇家仪仗体系的发展也是金朝制度完善的重要内容。

(一)金代皇家仪仗的种类

《金史·仪卫志》中开宗明义,将金代皇家仪卫分为驾行仪卫和殿庭仪卫两种,驾行仪卫即用于出行的仪卫,有皇帝法驾卤簿、大驾卤簿、黄麾仗、皇后和太子的卤簿仪卫、皇家日常出行的导从仪卫等。其中,卤簿仪卫规模盛大,金代只有皇帝、皇后、太后和皇太子可以使用,多用于外出行幸和祭祀宗庙、天地等严肃且正式的场合,跟随的人员和使用的仪仗器物众多。日常导从则多用于在宫中行走或非正式外出,其形式和规模相比于卤簿仪卫要小很多,更加突出便捷性。殿庭仪卫即用于礼仪或朝会的仪卫,如册封皇后与皇太子所用的黄麾半仗、黄麾细仗和君臣朝会所用的殿庭立仗等。一般而言,在重大且严肃的礼仪和朝会中,金代的殿庭内外皆会设置仪卫人员和仪仗,而日常上朝和朔望日朝会则只用弩手百人,分两阶站立充当仪卫。总而言之,金代皇家仪卫只此两种,二者所用的仪仗有所差异,但不外乎都是车舆、伞扇、旗帜、兵器、卤簿鼓吹和从物这几类,只是殿庭仪卫不备车舆,日常驾行仪卫使用的从物较多而已。《金史·仪卫志》和《金史·舆服志》详细记载了金代皇家仪仗的构成,大致有以下内容:

其一,車舆。金代皇家有辂、车、辇、舆四种,辂是形制和装修最豪华的车舆,仅天子和储君可用,分别为天子五辂和太子金辂。车的级别低一些,应用也更为广泛,金代有皇后六车、耕根车和羊车等。在卤簿中还有仪仗车,如指南车、鸾旗车、黄钺车和豹尾车等。辇和舆多用于日常出行,名目繁多,有逍遥辇、大安辇、腰舆和龙饰肩舆等。

其二,伞扇。伞扇仪仗多用来显示威仪,不同身份之间的形制规定十分严格。从种类看,仪仗伞有大伞、红紫方伞、各类锦华盖和曲盖等,仪仗扇有各种稚扇、团扇、红龙扇、偏扇、方扇、锦六柱八扇、行障、坐障和睥睨等。

其三,旗帜。金代仪仗旗帜以旗面绘图的华旗为主,辅以幢、幡、麾、氅等。依图案内容,仪仗华旗有事件类旗帜、天文类旗帜、自然神明类旗帜和祥瑞类旗帜等。其他旗帜还有军旗、皂纛旗、开道旗、行止旗、黄麾、绛麾、绛引幡、五色幡、告止幡、传教幡、信幡、长寿幢、真武幢和五色氅等。另外,金朝象辂、木辂和革辂各建车旗大赤、大白和大麾,乃是对西周以来五辂车旗制度的因循。

其四,兵器。仪仗所用兵器有两类,一种是带有护卫和防御性质的武器,另一种是表示礼仪的礼器。金代仪仗武器有矟、刀盾、弓矢、弩和枪等,仪仗礼器有仪刀、骨朵、黑漆仗、青竹仗、车辐棒、柯舒、镫仗、龙头竿、仪锽斧和钺斧等。

其五,卤簿鼓吹。卤簿鼓吹在两汉时期就已经用作仪仗,在隋唐时期形成了成熟的分部编排制度。[5]金朝在此基础上创立了四部二节卤簿鼓吹制度,并依据仪仗规模灵活运用。根据《金史》记载,鼓吹前部第一有鼓、金钲、大鼓、长鸣、铙鼓、歌、拱辰管、箫、笳、大横吹;前部第二有节鼓、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鼓、金钲、小鼓、中鸣、羽葆鼓、歌、拱辰管;后部第一有金钲、鼓、羽葆鼓、歌、拱辰管、箫、笳、节鼓、铙鼓、小横吹;后部第二有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6]947-949金代卤簿鼓吹的完善也是金朝音乐制度发展的一个重要部分。

其六,从物。从物指主要用于日常驾行仪卫中的比较生活化的物品,如拂子、香盒、香球、盂、唾壶、净巾、鐁锣和水罐等。相比于其他仪仗来说,从物的功能更加偏向于服务日常起居,为短距离的出行提供方便。

金代皇家仪仗的内容虽然丰富,但并非从建国伊始就是如此,金初甚至没有仪仗可言。根据《大金国志》记载:“建国之初,仪卫护从止类中州守令。……至熙宗立,始设仪卫将军……迨幸燕,始乘玉辂,服衮冕,仪从方整肃。”[7]475由此可见,熙宗时期才有比较完善的仪仗可用。但是,女真建国之前处于部落联盟状态,并无系统化的卫禁制度和等级观念,金初又忙于征战,各项制度不甚健全。那么,熙宗时期的仪仗来源以及整个金朝所用的仪仗资源维持问题便值得深究。

(二)金代皇家仪仗的来源

张博泉指出,女真统治者在接触到辽宋的制度后,选择走中原汉制的道路,并基于此建设本朝典章制度。[8]因此,女真统治者在战争中对礼乐资源十分重视,其中就包括诸多仪仗,如太祖在伐辽时就下诏曰:“若克中京,所得礼乐仪仗、图书文籍,并先次津发赴阙。”[9]38金朝在对辽宋的战争中获得了大量仪仗资源,马扩在出使金朝时就曾见到女真统治者“已将上京掠到大辽乐工,列于屋外,奏曲荐觞”[10]178。金朝攻入宋朝汴京后“悉收其图籍,载其车辂、法物、仪仗而北”[3]739。《金史·舆服志》记载:“金初得辽之仪物,既而克宋,于是乎有车辂之制。”[11]1039这样的记载不胜枚举,可见金朝在战争中对于辽宋仪仗资源的继承,且以宋尤甚。这一点从关于宋朝的记载中亦可以得到印证,根据宋人记载,靖康元年(1126,天会四年)金朝大军攻入汴京,而后便开始大肆索取各种礼乐资源,内容如下:

从正月初十日以后,节次取皇帝南郊法驾之属。是日尚书省奉军前圣旨令取五辂副辂、卤簿仪仗、皇后以下车辂、卤簿仪仗,皇太后、诸王以下车辂、卤簿仪仗,百官车辂、仪仗,礼器、法物、礼经、礼图、大学轩架乐、舞乐、舜文王琴、女娲笙、孔子冠图、谶竹简、古画、教坊乐器、乐书乐章、祭器、明堂布政图、闰月体式、八宝九鼎、元圭郑圭、大器合台、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秘阁三馆书籍、监本印板、古圣贤图像、明堂辟雍图、皇城宫阙图、四京图、大宋百司并天下州府职贡令,宋人文集、阴阳医卜之书。[12]584

结合史书上的记载来看,金朝在战争中对中原仪仗资源的承袭堪称完备,既有法物器材、辂车辇舆,也有乐器乐工、礼乐仪程。这些在战争中掠夺的仪仗资源对金朝仪卫制度和礼乐制度的建设有重要的促进作用,有学者指出,金朝将大量的宋朝乐器与曲乐人员带回北方,使得金初在悉收宋物后始有金石之乐。[13]293这也证明了在此之后,金朝才逐渐接触到严格意义上的“礼乐”思想,从以鼓笛为乐、以鹧鸪曲为歌[14]551的部落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礼制完备的国家。

除战争掠夺的手段外,金代皇家仪仗还可以通过国内的机构修造获得。金代设置少府监以掌管邦国百工营造之事,虽然设置时间不详,但天眷元年(1138)四月,熙宗曾命少府监卢彦伦营建宫室,[15]80由此可推断金代少府监至晚在天眷元年就已经存在。少府监之下设置诸多衙署,负责管理官营手工业与部分工程,仪仗的制造也在其中。金制,少府监之下设有尚方署、织染署、文思署、裁造署和文繡署等机构。[16]1360其中,尚方署“掌造金银器物、亭帐、车舆、床榻、帘席、鞍辔、伞扇及装钉之事”[16]1360;裁造署“掌造龙凤车具、亭帐、铺陈诸物,宫中随位床榻、屏风、帘额、绦结等,及陵庙诸物并省台部内所用物”[16]1361;文绣署“掌绣造御用并妃嫔等服饰、及烛笼照道花卉”[16]1361;织染署“掌织絍、色染诸供御及宫中锦绮、币帛、纱縠”[16]1361;文思署“掌造内外局分印合、伞浮图金银等尚辇、仪鸾局车具、亭帐之物,并三国生日等礼物,织染文绣两署金线”[16]1362。由此可见,少府监各署涵盖了皇家所用的车舆坐具、伞扇浮图、金银从物以及帘席绦结的制造,囊括了绘绣、印染、裁造、装订与组装等程序,是金代仪仗的主要修造机构。

另外,皇家仪仗中还包含弓弩、骨朵、刀剑和枪槊等兵器,由军器监等机构负责修造。金朝于承安二年(1197)始设军器监以掌治戎器,最初隶属于少府监,[17]265再历经泰和四年(1204)废除、至宁元年(1213)复设之后最终完善。金朝军器监下辖军器库和利器署,其中利器署负责修造弓弩和枪槊等兵器,[16]1363是兵器的重要修造机构。少府监等机构是金朝学习中原王朝制度的结果。金朝对汉制的应用在天眷改制之后才开始,此后经历了一些调整。金代初期的仪仗来源应该是以战争掠夺为主,以自造为辅,在熙宗至世宗时期二者互相补充,世宗之后才以自造为主要来源。

二、金代皇家仪仗的管理与使用

金朝自熙宗改革之后,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军事保障体系,“既可屏蔽边界,维护自身安全,亦可伺机出击,对敌对方构成压力,起到震慑或制衡作用”[18]。君主起居“出则清道警跸,入则端居九重”[19]151,这背后必然要有系统化的机构运行来支撑。皇家仪仗的管理和使用都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具体有殿前都点检司、兵部、法物库、内宫属官、东宫属官和教坊等。

(一)主要仪仗的保存和使用

金代规模较大的仪卫主要是帝后、太子的卤簿仪卫以及举行各种皇家礼仪如册封礼时的殿庭仪卫,此类仪卫所用仪仗的管理由殿前都点检司之下诸局、兵部和太常寺之下的法物库负责。

金朝取法唐宋、五代与辽朝制度,于天眷元年(1138)设置殿前都点检司以“掌亲军,总领左右卫将军、符宝郎、宿直将军、左右振肃、宫籍监、近侍等诸局署”[16]1339-1340。其中,器物局“掌进御器械鞍辔诸物”[16]1341;尚辇局“掌承奉舆辇等事”[16]1342;武库署“掌收贮诸路常课甲仗”[16]1343;武器署“掌祭祀、朝会、巡幸及公卿婚葬卤簿仪仗旗鼓笛角之事”[16]1343。殿前都点检司下属的器物局、尚辇局、武库署与武器署等是负责御前祗应的重要衙署,管理仪仗也是其职能之一。另外,金代兵部“掌兵籍、军器、城隍、镇戍、厩牧、铺驿、车辂、仪仗、郡邑图志、险阻、障塞、远方归化之事”[20]1318,涉及保存和执掌车辂仪仗的职能。太常寺之下的法物库“掌卤簿仪仗车辂法服等事”[16]1372,也是管理仪仗的重要机构。

以上机构虽然都涉及仪仗的管理,但是具体的分工和职能却存在差异。殿前都点检司诸局与兵部都有保存和使用仪仗的职能,但点检司诸局还负责礼仪中的皇帝承舆工作,如在恭谢仪中,皇帝穿着准备完善之后便“俟尚辇进辇,侍中奏‘请降座升辇”[21]810,而后承舆出门完成仪式,但兵部并无这项职能。另外,根据上述史料记载,武库署收贮兵器甲仗,武器署保存祭祀、朝会、巡幸及公卿婚葬卤簿仪仗和旗鼓笛角等物,而兵部只掌管军器、车辂、仪仗相关之事,法物库只掌管卤簿的仪仗。由此可见,点检司诸局管理的仪仗使用范围更广,而且仪仗种类更加丰富,兵部掌管的军器更偏向武器而非礼器,对仪仗的管理也不如点检司诸局细致。法物库隶属太常寺,更倾向于管理有关礼乐和祭祀的法物以及祭祀卤簿的仪仗,与上述两个机构也有所不同。

殿前都点检司和兵部虽然有执掌仪仗的职能,但大多用于严肃且盛大的场合,而后妃和太子的日常导从仪仗的管理主要由卫尉司、内廷宫官、皇后太后属官和东宫太子属官负责。

金朝于大安元年(1209)设置卫尉司,由左常侍负责“掌周护导从仪仗”[16]1368,即日常导从事宜。金代内廷设六局二十四司,其中,尚服下辖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官,设司仗二人下辖“典仗二人、掌仗二人、女史二人,掌仗卫兵器之事”[22]1384;尚寝下辖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四官,设司舆二人,下辖“典舆二人、掌舆二人、女史二人,掌舆伞扇羽仪”[22]1384。此外,皇后与皇太后两宫均有各自的属官管理衣食住行之事,皇后宫中设“直阁一员,司陈一员,九品,掌帐幕床褥舆伞、洒扫铺陈、薪炭灯烛之事”[22]1385。皇太后宫中设有太仆和副仆负责太后出行车马,阁正与阁丞负责日常帐幕床褥舆伞、洒扫铺陈、薪炭灯烛之事。需要指出的是,太后宫中属官并非常设,无太后时则不设置相应宫官。[23]皇太子东宫属官中有左右卫率“掌周卫导从仪仗”[22]1386,一方面保证安全,另一方面显示储君威仪。

(二)卤簿鼓吹的教习与实施

卤簿鼓吹是组成驾行仪卫的仪仗之一,最早出现在汉武帝甘泉卤簿中,后世多有因循。金代卤簿鼓吹分为前后两部,共四节,其中乐工的教习与鼓吹演乐的实施由太常寺之下的大乐署和教坊负责。

据《金史·乐志》记载:“隶太常者,即郊庙、祀享、大宴、大朝会宫县二舞是也。隶教坊者,则有铙歌鼓吹,天子行幸卤簿导引之乐也。”[6]939可见,金代太常寺和教坊都是重要的音乐机构,而卤簿鼓吹的演乐是由教坊负责实施的。但是,自西晋以来,卤簿鼓吹大多由太常寺之下的鼓吹署演奏,金代的做法与此前有明显不同。对此,黎国韬也曾提出疑问,并认为《金史》中的记载有误。[24]《金史》中《乐志》部分的史料来自《大金集礼》《续集礼》《国史》和当朝实录等相关记载,[25]167史源相对可信性较高,应当不是记载讹误。因此,金代卤簿鼓吹由教坊演奏大概率不是史料记载有误,而是金朝的制度确实如此,这从金代太常寺和教坊的地位与职能两方面就可以明显看出。

太常最早可追溯至上古时期的礼乐之官,在秦朝时掌管雅乐,东晋之后加入了俗乐内容。唐武德年间设教坊,将太常寺中的俗乐分离出去,可见太常寺的音乐职能大部分时间是以雅乐为主的。但是,这种情况在宋朝发生了转变。北宋前期,太常寺礼乐职能为太常礼院等代替,崇宁年间太常寺的音乐职能又被大晟府替代,其音樂职能和演乐地位被淡化已有端倪,而这一情况可能也影响到金朝的机构设置。金朝借鉴中原汉制,在皇统三年(1143)设置太常寺,直接将大乐署与鼓吹署合并,其官员的职能以“掌调和律吕,教习音声并施用之法”和“祠祀及行礼陈设乐县”[20]1332为主。并且,金代太常寺大乐署只有乐工百人,这更加进一步淡化了太常寺的演乐职能,以至于还出现过乐工不足需要教坊备用人手的情况,如泰和初年,“有司又奏太常工人数少,即以渤海、汉人教坊及大兴府乐人兼习以备用”[6]947,据此我们可知金代太常寺并不“职于演乐”的现实。因此,金代太常寺的职能应以祭祀和礼乐为主,即使涉及卤簿鼓吹的相关事务,也可能更倾向于研习曲乐、陈设乐悬和领导鼓吹队伍等方面,而非直接的演乐实践。

再观教坊,从唐朝到宋朝,教坊这一机构的地位和性质一直在变化。赵维平指出,宋初所循的前代教坊与盛唐玄宗朝的教坊无论从内容还是制度上都相距甚远,其在宫廷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具有浓郁的仪式性特征。[26]从唐至宋,教坊的职能逐渐从掌管俗乐向礼俗兼顾转变,此趋势在金朝有进一步发展。金朝设置教坊司作为太常寺之外的另一个音乐机构,将其隶属宣徽院管辖。与金以前教坊不同的是,金朝教坊内的官员均属于政府正式官员,具有正式的官阶规定,地位比前代明显提升。另外,金代教坊的职能也比前代教坊的范围更加广泛,教坊乐广泛出现在吉礼和嘉礼等场合,且教坊内设置长行,长期随驾供奉音乐,[27]其中的随驾音乐很可能就包含了卤簿鼓吹。

纪昀等清代学者在《历代职官表·乐部》记载:“教坊之名……金代复并鼓吹入太乐,而别置教坊提点,以司鼓吹引导。”[28]203由此观之,金代太常寺的演乐职能相对不强,与卤簿鼓吹相关的大乐署可能只担任一些教习和引导队伍的工作。金代的教坊在地位和职能上都重于前代,教坊乐工在仪仗队伍中担任卤簿鼓吹人员,虽然与前代制度有异,但也在其职能范围之内。

三、金代皇家仪仗的功用与意义

《宋史·仪卫志》中有言:“綦天下之贵,一人而已。是故环拱而居,备物而动,文谓之仪,武谓之卫。一以明制度,示等威;一以慎出入,远危疑也。”[29]3365这表明,仪卫制度本身就具有两个方面的功用,即明礼昭仪与守护安危。金代仪卫制度主要承袭宋制,而且皇家仪仗体系的发展和完善与金朝的政治生态和礼乐建设息息相关,在功用之外,还有特殊意义。

(一)金代皇家仪仗的功用

金代皇家仪仗多用于统治阶级的出行或举行盛大礼仪的场合,盛大的仪仗可以昭示皇家威仪和体现皇权之尊,其体系的构建还与王朝典制的完善相关,是统治阶级行为方式转变的一个标志,具有辅助政治建设的作用。

1.昭仪示尊

《新唐书》有言:“羽葆、华盖、旌旗、罕、毕、车马之众盛矣……道路有卤簿、鼓吹。礼官百司必备物而后动,盖所以为慎重也。故慎重则尊严,尊严则肃恭。”[30]481由此可见,繁复华贵的皇家仪仗可彰显统治阶级的尊贵和身份,金代亦如此。依《金史·仪卫志》记载,天子卤簿仪卫前后包含五辂车舆、旌旗麾幡、伞盖障扇、卤簿鼓吹和礼器兵刃等,整个队伍以天子所乘车舆为核心,并列有序,在护卫天子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彰显皇家威仪。另外,金代皇家仪仗的本质乃是一种等级和皇权的符号,除彰显皇家威仪之外,还会将仪仗主人与其他人员进行空间上的分隔,在仪仗堆叠之下更能彰显车驾主人的身份和尊贵。同时,对于仪仗的使用要求和形制区别也体现出不同的身份对应的等级尊卑。以仪仗伞的形制为例,金朝皇帝用伞以金龙为顶盖,皇后用金凤,太子用金龙,妃子伞用金孔雀;皇帝仪仗伞可以用黄色或红色、皇太子之伞只用梅红,亲王、公主、王妃之伞用青表紫里、金镀银浮图,皇太子三位妃子之伞皆青罗表紫里、金浮图,郡主、县主夫人之伞则青表紫里、银浮图。[4]1027-1028由此可见,不同身份对应的仪仗形制如颜色、质地、图案等方面均有要求,而内核便是明示上下尊卑。

2.以礼辅政

金代皇家仪仗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是金朝从部族体制向帝制王朝转变的一个侧面。熙宗在巡幸燕京时最早较为系统地使用仪仗,值得注意的是,熙宗改制也发生在这段时间。从天会末年到皇统初年,熙宗将大部分女真旧制革除,代之以中原王朝的典章制度。同时,这种转变还影响了金代宗室的礼仪和行为方式。[31]皇统年间,熙宗巡幸析津时“始乘金辂,导仪卫,陈鼓吹”[3]739,进一步完善了仪仗制度。但是,女真统治者在建国之初就十分重视礼乐资源,为何在熙宗时才建立起比较系统化的仪仗制度?大抵是因为金初统治者忙于征战而无暇建立仪仗制度,且女真政权对中原汉制的接受和建立亦需要时间。总之,在熙宗改制之后,金朝便没有与臣下“携手握臂,略无猜忌”[10]270的首领,而是“出则清道警跸,入则端居九重”[19]151的帝王,这也表明了金代皇家仪仗“以礼辅政”的功用。

(二)金代皇家仪仗的意义

皇家仪仗体系是金朝卫禁与礼制构建的重要一环,其建立和完善是王朝制度成熟的一个标志。同时,随着金朝入主中原,女真统治者的正统观念也发生了改变,这一点在仪仗的使用方面也有体现。

1.完善典制

金初忙于征战,各项制度都没有完全建立,直到熙宗时期才有所改观。熙宗即位后,逐渐建立起包括使节朝辞、追尊定庙、历法文字、开科取士、官制卫禁和仪制冠服等在内的重要制度,并在巡幸时首用一系列仪仗。海陵王即位后,进一步完善了中央制度,开始置国子监、定东宫官、南北选士、颁行官制、初定牲牢礼仪和改革亲军制度等,海陵王迁都燕京时所使用的黄麾仗规模和编排都比熙宗法驾更为成熟,并为大驾卤簿的制定奠定了基础,可见在此期间仪仗体系作为王朝中央制度的一部分也随之建立起来。此外,仪仗的使用还与礼制相关,是整个礼仪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世宗在南郊祭祀时增损黄麾仗而创建大驾卤簿、皇后与太子太孙的册封礼多用黄麾半仗与黄麾细仗等。在金朝,不同的身份对应不同的仪仗规制以合尊卑之序,如天子可用黄色而太子只用梅红色、帝后可用龙凤图案而嫔妃只能用孔雀图案、皇帝车舆可用龙头装饰而太子车舆多用麒麟等装饰。金朝对仪仗的使用颇为严谨,根据《金史》记载:“六年,世宗行自西京还都,礼官不知皇太子自有卤簿金路乃请太子就乘大驾缀路,行在天子之前。上疑其非礼,详阅旧典,礼官始觉其误。于是礼部郎中李邦直、员外郎李山削一阶,太常少卿武之才、太常丞张子羽、博士张矩削两阶。”[32]447因为太子卤簿仪仗的使用不合礼法,世宗处罚了多位官员,可见在金朝仪仗使用中具有严格的礼制观念,这也表明仪仗体系是礼制的重要部分。

2.彰显正统

金代皇家仪仗体系的成熟还与金朝华夷观和正统观的态度转变有关。华夷观念是儒家学说中的一个政治概念,即以奉行礼仪的邦国为华夏,以无礼而处于从属地位的邦国为夷狄的文化正统观。[33]随着不同文化交流,金朝统治者对华夷观的理解逐渐深入,对金朝地位的看法也有转变。齐春风指出,金朝对华夷观的理解经历过巨大的波折和转变,在世宗时期,金朝的文化环境已经有所改观,逐渐从批驳华夷之观转变成以金朝为正统的观念。[34]同时,金朝还在海陵至世宗时期确定本朝德运以辅助正统地位,这也标志着金朝统治者立场的转变。[35]可见,最迟到世宗时期,统治者乃至金朝的士人等群体都认为本朝才是正统王朝,这一点在皇家仪仗的使用上也有体现。大定十一年(1171),世宗在南郊祭天并朝享太庙时讲出了自己的看法:“前朝汉人祭天,惟务整肃仪仗,此自奉耳,非敬天也。朕谓祭天在诚,不在仪仗之盛也,其减半用之。”[4]1018于是,世宗在增损黄麾仗的基础上创立大驾卤簿。从世宗的话中可以看出,金朝统治者对仪仗的使用有自己的看法,而非简单模仿中原汉制的规模和编排。同时,世宗认为宋朝祭天仪仗旨在“自奉”而非“敬天”,这种对宋朝的否定实际上也是对自身的肯定,意在突出自身“祭天之诚”和“正统之心”。通过改变仪仗的使用方式和形式,金朝完成自身从夷狄到华夏的转变,而仪仗也从器物变成金朝正统观转变的标志。

四、结 语

总而言之,金代通过早期战争掠夺和机构修造逐步建立起一整套囊括了车舆、伞扇、旗帜、鼓吹和兵器在内的皇家仪仗体系以及与之配合的包括殿前都点检司、兵部、内宫属官和教坊等在内的管理机构。皇家仪仗本身具有昭示皇家威仪和皇权之尊的作用,其设置不仅完善了中央制度,而且促进了礼制的建设。同时,金代皇家仪仗的发展与女真王朝华夷正统观的转变相关,具有宣示正统的深刻内涵。诚然,金朝處于一个民族交融的关键时期,其中央制度的建设与社会风俗的改变都受到文明交流的影响,[36]金代皇家仪仗体系从无到有的建设也是宋辽金时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个缩影和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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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Royal Honorary Guards of the Jin Dynasty

[Abstract] The Jin Dynasty established a royal ceremonial guard system through war plunder and institutional construction, which included various types such as chariots, umbrellas, flags, drums, and weapons. At the same time, the Jin Dynasty established official institutions related to the preservation, management, and use of ceremonial guards, which involved both the inspection department in front of the palace and the Xuanhui Academy, as well as the internal palace official system. The royal ceremonial guards of the Jin Dynasty played a role in demonstrating the authority of the ruling class, while also containing auxiliary politics related to the changes in the political ecology of the Jin Dynasty and the declaration of orthodoxy.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royal ceremonial guard of the Jin Dynasty was one of the symbols of the Ming system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ritual system, and it was also an important manifest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Northern Dynastys political system during the Song, Liao and Jin dynasties.

[Key words] Jin Dynasty;royal ceremonial guards;official position;cultural integ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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