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精神对传统知行观的创新性发展*

2024-05-07 23:53方红姣吴冬瑜
关键词:认识论实事求是

方红姣,吴冬瑜

(湘潭大学 碧泉书院·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2022年5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和精华所在,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要求我们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的民为邦本、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等思想,使其与马克思主义相通相融,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之中。这里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部分的“知行合一”,不是王守仁所谓“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的知行合一,而是指中国思想史上唯物主义认识论的优秀成果。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中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这种认识论,形成了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的革命精神。

一、“即事以穷理”的认识论传统

中国思想史上的认识论是非常丰富的。孔子谓“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1]。老子谓“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2]。而董仲舒认为,人类是天创造的,天创造人是为了实现天意,因此,人的认识主要是认识天意。所以,董仲舒的认识论是为他的神秘的“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服务的。在魏晋玄学中,王弼的“得意忘象”、“得象忘言”表现出先验的神秘主义色彩,而郭象“冥然自合”的认识论则是在神秘主义外衣下的不可知论。

唐宋以降,认识论领域出现了以二程与朱熹为代表的唯理论的认识论和以陆九渊与王守仁为代表的唯心论的认识论。

程颢和程颐的认识论是唯理论的认识论,他们认为,人们的心中本来是有知的,只要从心上反省内求,就可以认识一切事物和真理。在知和行的问题上,程颐提出了知先行后的学说。他认为,知是行的根本,必须先有认识,然后才可能照着所知去做,如果没有认识,就无法实行。因为强调“知”的作用,程颐还提出了行难知亦难的观点。“非特行难,知亦难也。《书》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此固是也,然知之亦自艰。譬如人欲往京师,必知是出那门,行那路,然后可往。如不知,虽有欲往之心,其将何之?自古非无美材能力行者,然鲜能明道,以此见知之亦难也。”[3]187

朱熹的认识论,继承了程颐的观点,他认为,人们的心中本来就含有关于一切事物之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不能直接认识自己,必须通过格物的功夫,就事物逐一进行研究,然后才能达到心的自我认识,从而洞悉天下万物之理。在知和行的关系问题上,朱熹发挥了程颐的观点。他说:“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4]148在这里,朱熹所说的知是指道德知识,他所说的行是指道德修养。

陆九渊从其“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以及“心即是理也”的本体论出发,提出了一套“简易”的唯心认识论。陆九渊认为,朱熹的学说太复杂太烦琐,因为理就在心中,“心即理”,所以不必多向外求,只要“保吾心之良”,也就达到了最高的道德原则——“理”。因为“万物皆备于我”,所以,格物只需反省内求就可以了。然而,由于物欲的缘故,使“本心”染上了“尘埃”,所以,必须对这个“我固有之”的良知良能的本心进行一番洗涤的功夫,也就是他的所谓“简易功夫”。

王守仁继承并发挥了陆九渊“心即理也”的见解,断言“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他说:“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5]48基于此,王守仁在认识论上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命题。他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5]5与程朱一样,因为王守仁立论的主旨是通过强化封建的伦理道德来维护封建专制统治的秩序,所以,他的知和行,并不是严格的认识论中的认识和实践,他所谓的知指的是道德意识,而所谓的行则指内心世界的道德修养。

上述诸家关于认识论的思想和观点,因为脱离了唯物论这一走向科学认知的基础,不仅往往自相矛盾,难圆其说,而且,因其自身的局限性而逐渐丧失其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只有以唯物论为立论基础的认识论,通过与社会实践的结合,通过与唯心主义认识论的论战,其概念系统和理论形态才逐渐趋于完备和成熟,从而构成中国哲学中认识论领域的一个优秀传统。

在先秦哲学中,《管子》、《墨子》(包括后期墨家学说)中有着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萌芽,而《荀子》是集大成者。

荀况从他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出发,明确提出先有人的形体,然后才有人的精神活动的观点,认为人的精神活动,必须依赖于耳、目、鼻、口、形等感觉器官以及“心”这个思维器官,肯定人是具有认识能力的,而客观事物也是可以被人类认识的。人类认识事物和掌握技能的能力,只有与客观事物相接触才能实现,从而肯定了知识和能力的获取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他把认识分为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两个阶段,认为理性认识比感性认识更深刻、更可靠。同时,荀况还看到了实践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他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6]

荀况的唯物主义认识论,即重视理性认识,强调实践在认识过程中的重要作用的思想,在王充和王廷相那里得以继承和发展,由于篇幅所限,兹不赘述。值得特别强调的是王夫之的知行观,因为,它不仅集中国古代唯物主义知行观之大成,而且通过湖湘学风的传承深刻影响到了毛泽东。

王夫之是明清之际的重要思想家,他的哲学思想达到了中国古代哲学的高峰。他的认识论除了继承此前的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诸多合理成分以外,还在三个方面有所创新和创造。

首先,他提出了“即事以穷理”的命题。他说:“有即事以穷理,无立理以限事。”所谓“即事以穷理”,就是要根据事物的现象去探索其中的规律。所谓“立理以限事”,就是主观地设定一些原则从而限制了对于事物本质的认识。这一命题的提出是非常可贵的,与后来毛泽东对于“实事求是”的解释非常契合。

其次,在知和行的关系问题上,他提出了行先知后的观点。王夫之认为,程朱讲知先行后是不对的,王守仁讲知行合一更属谬误,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行先知后。他认为:“知也者,固以行为功者也;行也者,不以知为功者也。行焉可以得知之效也;知焉未可以得行之效也。”[7]242意思是说,知是依靠行的,而行却不必依靠知;由行可以得到知的效果,由知却未必能得到行的效果。“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君子之学,未尝离行以为知也必矣。”[7]242即行可以包括知,而知却不能包括行,知是不能脱离行的。

最后,他提出了“知行相资以为用”的命题。王夫之认为,知行是相互作用的,也是互相区别的。正因为两者相区别,才能够相互为用。他说:“知行相资以为用……则于其相互,益知其必分矣。同者不相为用,资于异者,乃和同而起功,此定理也。”[8]583据此,王夫之指出王守仁的“知行合一”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他抹杀了知和行的区别,其实是“以知为行”,其所谓知不是知,所谓行也不是行。这种“以知为行”也就是“销行以归知”,因而也就完全否认了行的必要。更为重要的是,我们从“知行相资以为用”中,似乎看到了“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9]296-297这一“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的影子。

王夫之作为明清之际的重要启蒙思想家之一,包括其认识论在内的唯物辩证法思想不仅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高峰,而且对后世的中国思想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近代中国历史上的湘籍人物,如魏源、陶澍、曾国藩、谭嗣同、杨昌济、陈天华等人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也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实事求是”精神的重要来源。“1937年毛泽东在陕北抗日军政大学讲授哲学课,备课时,为了说明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知行关系,曾经再次研读《船山遗书》。”[10]27

“重视经世致用的湘学士风,表现在思想方法上,就是实事求是。”[11]21“王船山对青年毛泽东的影响,通过了两条线索。第一条线索是:王船山—谭嗣同—杨昌济—毛泽东。第二条线索是:王船山—曾国藩—杨昌济—毛泽东。第一条主要是爱国主义和民主启蒙的思想发展路线,它对激发毛泽东走上救国救民的道路,进行民族民主革命起到了重要的启蒙作用。第二条主要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发展路线,它的平治天下的丰富军政谋略,启迪了毛泽东的高超斗争才华。”[12]25“一九一六年,在岳麓书院办学的一位校长,把这四个字写成硕大的横匾挂在讲堂正门。经杨昌济介绍,毛泽东利用假期两次入岳麓书院寄读,这块‘实事求是’的匾额自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11]21

二、实事求是:中国共产党的知行观

“实事求是”出自《汉书·河间献王传》,班固在此篇中评价河间献王刘德(汉景帝之子)“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唐代颜师古在作注释时,对“实事求是”的解释是“务得事实,每求真是也”。西汉王朝建立后,重视文化建设,曾“广开献书之路”,《汉书·艺文志》载:“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在这种背景下,刘德从民间搜集了大量典籍,并对这些典籍进行了认真的整理和研究,遇到典籍中的歧义,一定要分清是非真伪。因此,“实事求是”的本义是治学过程中通过对文献的校勘和辨伪求得其真相的方法和态度。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领导中国革命的过程中,将“实事求是”这一命题借用了过来并加以创新性发展,赋予它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内涵,成为中国共产党人知行观的高度概括。胡乔木曾经说:“讲实事求是,调查研究加上也好,毛主席是有创造的,同汉朝人讲的本质上很不相同。”[13]99汉朝人刘德的“实事求是”是指治学的方法和态度,毛泽东的实事求是是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及其规律性,体现了知和行的辩证统一,与王夫之的“即事以穷理”的命题颇为契合。

1941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干部会议上作了题为《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针对党内存在的主观主义倾向,倡导理论联系实际,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以改造全党的学风。其中,对“实事求是”这一概念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作出了全新的解释:“‘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我们去研究。我们要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区内外的实际情况出发,从其中引出其固有的而不是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变的内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14]801

系统阐明中国共产党的认识论和知行观的理论著作是毛泽东的《实践论》。在《实践论》中,毛泽东指出:“认识的真正任务在于经过感觉而到达于思维,到达于逐步了解客观事物的内部矛盾,了解它的规律性,了解这一过程和那一过程间的内部联系,即到达于论理的认识。”[9]286但是,即使完成了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飞跃,认识的过程并没有完结,“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不在于懂得了客观世界的规律性,因而能够解释世界,而在于拿了这种对于客观世界规律性的认识去能动地改造世界。”[9]292“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9]296毛泽东发表《实践论》的时候是全面抗战开始的时候,他作《改造我们的学习》的讲话的时候,是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候,当时中国最大的“实事”就是抗击日寇。如何从纷繁的现象中认识抗战的本质,如何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之“矢”,射中国革命之“的”,这是当时亟待解决的问题,也是当时中共党内特别是干部队伍中较为普遍存在的问题。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毛泽东对“实事求是”作出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解释。他同时指出:“共产党领导机关的基本任务,就在于了解情况和掌握政策两件大事,前一件事就是所谓认识世界,后一件事就是所谓改造世界。”[14]802通过调查研究,得到对于事物本质的、规律性的认识,然后又能动地运用这种规律性去改造客观世界或主观世界,这就是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中的从实践到认识,又从认识到新的实践的过程。因此,毛泽东的“实事求是”是中国共产党的知行观的经典表述。依靠这种知行观,中国共产党不断从认识客观世界到改造客观世界,最终取得了中国革命的胜利,“实事求是”也最终被确立为党的思想路线,成为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

在毛泽东为“实事求是”所作的解释中,他强调的是“求”,即调查研究。在中国共产党内,毛泽东既是调查研究的倡导者,又是调查研究的力行者。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就开始认识到了解社会的重要性。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他就经常跟同学们说,不仅要读“有字之书”,还要读“无字之书”。1917年夏天,“我开始以步行游湘省,走了五个县城,有一个同学叫萧瑜,陪伴着我。我们一文不名地走了这五县,乡下人给我们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不论我们到达什么地方,总是受到欢迎和善遇。”[15]491918年春天,“他和蔡和森沿洞庭湖南岸和东岸,经湘阴、岳阳、平江、浏阳几县,游历了半个多月。他日后养成的调查研究作风,从这里已可看出些端倪”[11]22。

1925年2-8月,毛泽东回到湖南湘潭韶山冲,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一边在当地对农民进行思想启蒙教育,组织农民协会,开展农民运动,建立农村党支部,一边调查了解农村的社会经济和阶级状况,为之后撰写《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提供了丰富的素材。1927年1月初到2月初,“毛泽东在戴述人等陪同下,身着蓝布长衫,脚穿草鞋,手拿雨伞,考察了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五县。历时三十二天,行程七百公里”[11]123。在此基础上,他写就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应该说,这两次调查研究,为毛泽东探索“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奠定了可靠的思想理论基础。

在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和中央苏区时期,毛泽东又在永新、宁冈、寻乌、兴国、长冈乡、才溪乡等地进行调查。通过寻乌调查,“才弄清了富农与地主的问题,提出解决富农问题的办法,不仅要抽多补少,而且要抽肥补瘦,这样才能使富农、中农、贫农、雇农都过活下去。假若对地主一点土地也不分,叫他们去喝西北风,对富农也只给一些坏田,使他们半饥半饱,逼得富农造反,贫农、雇农一定陷入孤立。当时有人骂我是富农路线,我看在当时只有我这办法是正确的。”[16]22在作寻乌调查的同时,毛泽东写就了《反对本本主义》一文。文章开宗明义,指出“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1)1931年4月2日,毛泽东起草的《总政治部关于调查人口和土地状况的通知》中对此作了修正。该文件写道:“我们的口号是:一,不做调查没有发言权。二,不做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反对本本主义》的写成,反映出毛泽东在认识过程中出现了一个‘飞跃’。这个‘飞跃’,确实是他‘在实践中引起感觉和印象的东西反复了多次后’才产生的,反过来又可以使他更自觉地用来指导此后的实践。”[11]222

延安时期是毛泽东第一次使用“实事求是”这个概念(2)1938年10月,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报告中,毛泽东第一次使用“实事求是”这个概念。并将“实事求是”确立为党的思想路线的时期,同时也是中国共产党开展集中的调查研究的时期。1941年3、4月间,毛泽东撰写了《农村调查》的序和跋,再次阐明调查研究的重要性。延安整风的重要内容是反对主观主义,因为主观主义正好是实事求是的反面。为此,中共中央于1941年8月1日作出《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同时还作出了《关于实施调查研究的决定》,设立中央研究局,内设调查局、政治研究室、党务研究室等三个部门。1941年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延安各中央机关、群众团体、西北局以及陕甘宁边区政府先后派出考察团、调查团,深入基层进行调查研究。调研时间数月,有的甚至达一年以上,撰写了一大批调查报告,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沙滩坪调查》《绥德、米脂地区农业生产问题初步研究》《农村十日》《碧村调查》《出发归来记》等。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发扬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形成的“实事求是”精神和调查研究的传统,成功地探索出了适合中国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其中虽然经历过挫折,但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通过拨乱反正,重新回到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社会主义事业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强调实事求是和调查研究的重要性。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前进道路上,我们必须坚持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坚持解放思想和实事求是有机统一。”[17]183“坚持问题导向,聚焦我国发展面临的突出矛盾问题,深入调查研究,鼓励基层大胆探索,坚持改革决策和立法决策相衔接,不断提高改革决策的科学性。”[17]189应该说,这就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坚持“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真谛和方向。

三、一切从实际出发:知和行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

一切从实际出发是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知和行的关系问题上体现的是从行(了解实际情况)到知(了解到的实际情况)再到行(将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的理论、方针、政策、计划、方案等付诸实践)的过程,是知和行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所谓具体,是指任何“实际”都是特定地区、单位、行业、部门的实际,不是抽象的。所谓历史的统一,是指任何“实际”都是处在发展变化之中的。一切从实际出发,就是要从具体的、不断发展变化的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在党的历史上,“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革命新道路的探索就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所取得的重大成果。中国革命的阶段论(先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然后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也是从中国实际出发得来的正确理论。毛泽东指出:“中国革命不能不做两步走,第一步是新民主主义,第二步才是社会主义。而且第一步的时间是相当地长,决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我们不是空想家,我们不能离开当前的实际条件。”[18]683-684这说明,早在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对在中国实行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制度即有过充分的估计,在中国要有一个相当长的实行新民主主义制度的时期,这是基于对中国实际情况的正确估计,是实事求是精神的体现。

一切从实际出发还表现在红军长征的过程中。在实行战略转移之初,红军的指向是西向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但是经过湘江战役之后,红军损失惨重,长征出发时的8.6万人减员过半。而且,“早在湘江战役进行之前,蒋介石就制定了所谓‘湘水以西地区剿匪计划纲要’。蒋介石想,如果在湘江以东不能全歼红军,下一步就在湘江以西将红军歼灭”[19]99。当蒋介石察觉到中央红军主力要和红二、六军团会合的意图后,“集结近20万军队,设置四道防堵线,阻止红军主力从湘黔边境北上。”[19]97在这种形势下,李德、博古依然主张北上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毛泽东则从实际情况出发,力主放弃原定计划,西入贵州,避敌锋芒。他的主张得到了周恩来、张闻天、王稼祥的支持,经通道会议和黎平会议,实现了“转兵”。这次“转兵”,包括后来中央红军落脚陕北,将陕北作为中国革命的大本营都是根据不断变化的实际情况及时作出战略和战术调整的结果,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经典例证。

为了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实行减租减息和发展工商业的政策,是基于对中国社会阶级结构的科学分析。“中国社会是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社会,无产阶级和地主大资产阶级都只占少数,最广大的人民是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以及其他的中间阶级。任何政党的政策如果不顾到这些阶级的利益,如果这些阶级的人们不得其所,如果这些阶级的人们没有说话的权利,要想把国事弄好是不可能的。”[14]808既减租减息,又交租交息,使农民有饭吃,地主也有生活所依。发展工商业,使工人有工做,有饭吃,使资本家也有利可图。因而照顾到了最大多数人的生活和利益,是有利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正确政策。

群众的觉悟程度,也是中国共产党制定政策的“实际”依据。“必须依据环境所许可的情况,农民群众的觉悟程度和组织程度,决定发动斗争的策略,不要企图在一个早上消灭全部的封建剥削制度。”[20]1315“当着群众还不觉悟的时候,我们要进攻,那是冒险主义。群众不愿干的事,我们硬要领导他们去干,其结果必然失败。”[20]1320

抗日战争中的游击战,是八路军和新四军以及地方游击武装的基本战略战术,但是游击战争不是流寇主义,必须有游击的范围和自己的根据地。而“一切游击战争的根据地,只有在建立了抗日的武装部队、战胜了敌人、发动了民众这三个基本的条件逐渐地具备之后,才能真正地建立起来”[18]424。此外,还有地理和经济的条件。根据地的经济建设一方面非常重要,同时也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发展经济的路线是正确的路线,但发展不是冒险的无根据的发展。有些同志不顾此时此地的具体条件,空嚷发展,……都是不切实际的,不能采用的。”[14]893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依然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针,立足于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经过改革开放以后四十多年的探索,中国走出了绝对贫困,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综合国力位居世界前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步入了新征程,进入了新时代。新征程上,依然要发扬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既要看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国情没有变,也要看到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每个阶段呈现出来的新特点”,“我们要准确把握国际国内环境变化,辩证分析我国经济发展阶段性特征,准确把握我国不同发展阶段的新变化新特点,使主观世界更好符合客观实际,按照实际决定工作方针,这是我们必须牢牢记住的工作方法”。[21]6因此,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十分强调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和时代化。

四、理论联系实际:知与行的创新性发展

中国共产党的知行观,不仅继承了中国古代哲学中的优秀传统,而且实现了创新性发展。主要体现在:中国优秀认识论传统中的“知”主要指“德性之知”(3)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德性之知”,严格说来不是一个认识论的概念,而是一个伦理学的概念,指的是关于伦理道德的认识以及关于事物根本原理的认识。王夫之是中国知行观古今之变的一个枢纽,他开启了中国古代知行观向中国近代知行观的转变:中国古代知行观主要是讲伦理学意义上的知行关系,而近代的知行观则主要讲认识论意义上的知行关系。,因而,其“行”也主要指如何践行封建的伦理道德。中国共产党之“知”虽然也涉及“德性之知”,但更多的是“见闻之知”,而重点又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中国革命与建设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与此相应,中国共产党之“行”主要是指改造客观世界(包括自然和社会)的实践。朱熹和王阳明的知行观虽不一致,“但都是从伦理学意义上讲知行关系。他们所讲的‘知’,主要是指伦理道德原则;他们所讲的‘行’,主要是指伦理道德实践”[22]15。“关于‘知’,毛泽东知行统一观中的‘知’是指在调查研究以及科学实践基础之上得到的不断发展的认识。关于‘行’,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知行观中的‘行’特指个人修身养性的活动,毛泽东知行统一观中的‘行’指的是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23]141

中国共产党“理论联系实际”中的“理论”一般来说有两种,一种是马克思主义的经典理论,另外一种,借用毛泽东在《实践论》中的表述,就是上升到理性认识的“思想、理论、计划或方案”。同时,“理论联系实际”中的“实际”也有两种,一种是历史实际(即历史传统),另一种是现实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实际。“理论联系实际”是指将马列主义理论和党的“思想、理论、计划或方案”付诸实践的时候,应该与历史的和现实的实际相结合。这里的“理论”指的是有关中国革命和建设的理论,这里的“实际”指的是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实际。

毛泽东一生中读过很多哲学著作和文史古籍,而且,自学生时代起就养成了“不动笔墨不读书”的习惯。在他读过的文史古籍中留下了很多批注过的痕迹,透过这些痕迹,我们不难发现他理论联系实际、“经世致用”的学风。

延安时期毛泽东读过的哲学著作中作有大量批注,其中大多数是联系中国革命和抗日战争的实际而写的。例如:在《辩证法唯物论教程》(西洛可夫、爱森堡合著,李达、雷仲坚合译)中“伊里奇(即列宁,引者注)估计着我们怎样进行并向什么方向进行,才能够具体的更好的推动各阶级的势力”一句旁边,毛泽东批注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能够具体的更好的推动各阶级的势力。”[24]7在“对立的相互渗透,一个对立向他一对立的转变,存在于一切过程之中”处批注曰:“游击战争与正规战争,保存游击性与克服游击性;分配土地的土地私有与准备转变为社会主义;共产党的民族性与国际性;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战争与和平,和平与战争;同资产阶级联盟与克服资产阶级的动摇叛变;……都是互相渗透、互相转变的对立。”[24]77-78

在读《新五代史》时,他在《刘寻阝传》中有批注:“兵书多坏事,少读为佳。”在《刘仁赡传》说刘仁赡“少略通兵书”处注曰:“略通可以,多则无益有害。”对于书本知识,不可尽信,古训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战争和战场的实际千变万化,不可能从兵书上找到现成的答案,必须将一般的军事理论与战场战役的实际结合起来,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毛泽东将战争分为一般战争、革命战争和中国革命战争等三种类型,作为战争的指挥员,须善于总结这些战争的不同规律。而且,“从时间的条件说,战争和战争指导规律都是发展的,各个历史阶段有各个历史阶段的特点,因而战争规律也各有其特点,不能呆板地移用于不同的阶段。从战争的性质看,革命战争和反革命战争,各有其不同的特点,因而战争规律也各有其特点,不能呆板地互相移用。从地域的条件看,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特别是大国家大民族均有其特点,因而战争规律也各有其特点,同样不能呆板地移用”[9]173。因此,总结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要善于分析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

对于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应该是有目的的学,是为了解决中国革命和建设中的问题而学。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一条基本原则就是理论和实际统一。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我们可以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主观主义的态度,另一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态度。“在这种态度下,就是要有目的地去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要使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际运动结合起来,是为着解决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和策略问题而去从它找立场,找观点,找方法的。”[14]801

在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过程中,不应当把这些理论当作教条,而应当看作是行动的指南,“不应当只是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词句,而应当把它当成革命的科学来学习。不但应当了解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他们研究广泛的真实生活和革命经验所得出的关于一般规律的结论,而且应当学习他们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立场和方法”[18]533。而且,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应该结合中国的具体实际。“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个国家具体的革命实践相联系的。对于中国共产党说来,就是要学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的环境。……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因此,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18]534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仍然着眼于中国的实际,探索出了有别于苏联的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民民主专政,创设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以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和村民自治制度。为了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中国共产党根据台湾、香港、澳门的历史和现实,本着维护祖国统一和实现台湾和港澳地区长期繁荣稳定的初衷,在20世纪80年代初又创制了“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理论和实践。实践证明,这一理论构想和实践是行之有效,非常成功的。“‘一国两制’是中国的一个伟大创举,是中国为国际社会解决类似问题提供的一个新思路新方案,是中华民族为世界和平与发展作出的新贡献,凝结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中国智慧。坚持‘一国两制’方针,深入推进‘一国两制’实践,符合香港居民利益,符合香港繁荣稳定实际需要,符合国家根本利益,符合全国人民共同意愿。”[25]434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入了新时代,改革开放也进入了新阶段,在“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中就包括“全面深化改革”,这就意味着改革依然要向纵深推进。在不断深化改革的过程中,必然面临更多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解决这些矛盾和问题,仍然需要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实际相结合,与改革开放的实践过程相结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随之进入了新的阶段,马克思主义不仅要中国化,而且,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化的过程中要与时代特征相结合。“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中国共产党人责无旁贷的历史责任。我们要强化问题意识、时代意识、战略意识,用深邃的历史眼光、宽广的国际视野把握事物发展的本质和内在联系,紧密跟踪亿万人民的创造性实践,借鉴吸收人类一切优秀文明成果,不断回答时代和实践给我们提出的新的重大课题,让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放射出更加灿烂的真理光芒。”[25]183-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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