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国王的头

1996-07-15 05:30余迎胜
读书 1996年10期
关键词:萧伯纳传记典故

余迎胜

近读黄嘉德先生译佛兰克,赫理斯《萧伯纳传》,其第十九章“比莎士比亚更伟大吗?”中,引用了赫氏写给萧伯纳信中的几句话,即:“有一次我(指赫氏自己)写信给他(指萧伯纳)说:‘你的每周剧院消息写得那么好;但你既然对莎士比亚的事情毫无所知,为什么总是要把他像查理国王的头那样地拖进文章里去呢?”黄先生的译文中对查理国王作了注释如下:“查理·斯图尔特(一六○○——一六四九),一六二五——一六四九年担任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国王,在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被斩首。”这个注释是准确无误的,但查理国王的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它跟萧伯纳的那些“每周剧院消息”有何关系?黄先生在译本中没有说明。

赫氏是有名的传记作家,他记述与其同时代的萧伯纳、王尔德生平事迹的两部传记作品一向被认为是传世杰作。对于莎士比亚这位生存在他所不能尽知尽详年代的先辈,赫氏也深有研究,并有《莎士比亚其人》(一九一一)、《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妇女形象》(一九一一)等篇流传。就此而言,赫氏对萧伯纳的莎士比亚观是不屑的,这种态度在他的《萧伯纳传》中说得再清楚不过。在该传记中,赫氏以明白无误的口吻告诉读者:“你很快就可以知道他是如何经常攻击莎士比亚的。莎士比亚这个名字如鲠在喉,卡在他的喉咙里已经四十年了。……”接下来的第十九章,赫氏对萧伯纳的莎士比亚观作了详细的表述,并引用“查理国王的头”这一典故对他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查理国王的头”见之于比萧伯纳略早的另一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这部小说中描写到一个因患疯病而整天耽于幻想的狄克先生。狄克先生因为大脑有些不正常,在家里屡受歧视与虐待,曾一度被关进疯人院,他的记忆中留有可怖的创伤。被大卫的姨婆收养以后,仍然沉浸在对痛苦往事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因此不停地写呈文给大法官,以讨个公道、求个说法。实际上狄克先生是在一种不自觉的下意识状态中从事这件永无止境也永无结果的工作,他所写的那些呈文往往被用来糊成风筝,他的目的是要使这些呈文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加以散布。不过,狄克先生的呈文从来就没有写完过,因为他总在写作过程中不自觉地将被砍掉脑袋的英王查理一世牵涉进来,并且永远挥之不去。他被这个与他的想象中的受虐待案件毫无瓜葛的查理一世弄得心烦意乱、焦头烂额,屡次要将其从呈文中清除出去,但查理一世总是顽固地盘踞在他的思路之中,时不时就从他的笔端冒出头来。据大卫的姨婆的解释,被砍头的查理王实则是狄克先生用来联系到他的病痛与创伤的一个比喻、一个象征,是这个患疯病的可怜人的一种精神上的痼疾与寄托。

在《萧伯纳传》中所引用的“查理国王的头”这一典故,实在是赫氏在拿萧伯纳同狄更斯笔下那位疯人狄克相比,旨在说明萧伯纳的莎士比亚观的荒谬不经:就如同查理一世之于疯狄克是他的心头之患一样,莎士比亚也是萧伯纳的心头之患。萧伯纳要贬低莎士比亚,要跨越于莎士比亚之上,就像疯狄克要硬把查理一世扯进他的呈文一样是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当然,这种用典更多的是讽刺、调侃而不是攻击,赫氏也的确将萧伯纳的莎士比亚观的方方面面讲述得很清楚。他一方面指出了萧伯纳对待莎士比亚的刻薄态度,另一方面又以赞赏的语气提到萧伯纳对莎剧的上演所做的大量工作;他痛斥了萧伯纳贬低莎士比亚的狭隘心理,同时也指出了两位大剧作家所处的时代与社会环境的差异性。因而,赫氏用“查理国王的头”这一典故来暗讽萧伯纳是疯子,并非毫无根据,也不完全有失公允。读者也可以从“查理国王的头”这一象征性典故中看出萧伯纳想要超越成就卓著的莎士比亚的那份强烈欲望,这种欲望就像疯子狄克不能忘怀查理一世国王那样根深蒂固。这也可以证明传记作家赫理斯对他的好友萧伯纳理解之深。这两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间的互相攻击与讽刺并没有损害他们之间的友情,“查理国王的头”除了给传记增色不少之外,也没有造成两个朋友之间的不快和隔阂。也许,它应该被称为艺术家间的深刻的幽默吧。

(《萧伯纳传》,黄嘉德译,外国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五月版,1.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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