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洞窟修建经济原因初探

2009-01-27 04:31陈双印
世界宗教研究 2009年4期
关键词:吐蕃洞窟莫高窟

本文以敦煌文书记载为依据,结合后人在洞窟分期、修建以及敦煌文书等方面的研究成果,探讨了吐蕃统治敦煌前后两个时期洞窟营建的经济原因,指出敦煌的一般民众是敦煌莫高窟洞窟修建的主要施主。有了他们广泛而积极的参与和施舍,在吐蕃统治敦煌后期,中到大型窟的修建成为可能,而经济是洞窟开凿规模的决定因素。

关键词:吐蕃统治敦煌洞窟营建经济因素

作者陈双印,1971年生,历史学博士,兰州大学历史系敦煌研究所讲师

安史之乱爆发后,经过十多年战争摧残的敦煌,满目疮痍,经济调蔽,一般民众生活困苦不堪。与之相反,吐蕃统治时期,敦煌莫高窟洞窟的营建不仅没有衰退,相反有很大发展。在吐蕃统治敦煌的短短几十年时间里,莫高窟仅新开凿洞窟达57所,加上重修和补绘盛唐未完工洞窟31所,数目惊人!

关于吐蕃占领敦煌时期,新修及重修、补绘前朝洞窟,樊锦诗、赵青兰两先生有最权威的研究:“系统地收集了吐蕃占领时期约57个洞窟的结构、壁画的布局、题材与内容、塑像的组合与内容、造像特征、供养人服饰等方面的资料,参考了前人在装饰图案与屏风画方面的研究成果,选出了约47个保存较好的洞窟,进行了样式论的研究。这种研究是在历史文献的基础上,以纪年洞窟为标尺,按照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将以上各项资料所反映的历史背景,结合洞窟自身发展变化的规律进行分期与年代的研究,由此我们将吐蕃占领时期的莫高窟分成早、晚两期。”“吐蕃统治之早期:莫高窟此期共开窟约29个,补绘前代洞窟约20个,后代重绘者约5个。”“吐蕃统治之晚期:此期共开窟约28个,后代重绘者约6个。……此期洞窟又可分成前、后两段。1前段洞窟:现存洞窟18个。洞窟规模一般为中型,少数为小型偏大或大型窟,与前期洞窟相比,洞窟规模扩大很多,且窟型更加规范。2后段洞窟:现存洞窟四个:7、358、359、361窟。窟形基本同前段洞窟,第7、361窟的窟形有所变化,新出现盝顶双层龛。”这一研究成果,纠正了敦煌研究院编,文物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敦煌石窟内容总录》部分洞窟分期错误,使敦煌莫高窟吐蕃统治时期营建洞窟的分期更科学,更权威,为深入研究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洞窟营建提供了可靠依据。

吐蕃占领敦煌的具体时间,众说纷纭:马德等依据颜真卿《唐故太尉广平文贞公神道碑侧记》主大历十二年(777)说;杨铭、徐松、翟理斯、向达、陈祚龙、藤枝晃、史苇湘、李正宇等依据《元和郡县图志》卷40沙州条主建中二年(781)说;劳贞一、苏莹辉(旧说)等主贞元元年(785);陈国灿依据S.3287v《子年记履倩等户手实》中的记载主贞元二年(786)说;戴密微、饶宗颐、苏莹辉(补订说)依据《唐陇西李府君碑》主贞元三年(787)说;安忠义依据S.3774《丑年十二月沙州僧龙藏牒》主贞元四年(788)说。

由此看出,对吐蕃占领敦煌的具体时间,学界争议很大,前后差距达十一年之久,樊锦诗、赵青兰对吐蕃占领时期洞窟分期,以“公元8世纪80年代至9世纪40年代为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时间划分还是比较模糊,却采用了“洞窟的结构、壁画的布局、题材与内容、塑像的组合与内容、造像特征、供养人服饰等方面的资料,参考了前人在装饰图案与屏风画方面的研究成果,选出了约47个保存较好的洞窟,进行了样式论的研究。这种研究是在历史文献的基础上,以纪年洞窟为标尺,按照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将以上各项资料所反映的历史背景,结合洞窟自身发展变化的规律进行分期与年代的研究”③的研究方法。因为不以时间为主要依据,而是运用了多种研究方法,综合考察了很多方面,避免了单纯以时间为依据对洞窟分期的不足,所以有关沙州陷蕃时间争议,对樊、赵关于吐蕃占领时期修建洞窟数量的统计,影响不大,他们对吐蕃占领时期洞窟数量的统计应该是可信的。

如果以最早的大历十二年(777)为敦煌陷蕃时间,那么到大中二年(848)张议潮收复,吐蕃统治敦煌达71年;如果以贞元四年(788)为依据,则有60年时间。事实上,对敦煌陷蕃时间无论做如何划分,在吐蕃统治敦煌时期,莫高窟新开洞窟57个,补绘、重绘前代洞窟31个,这一数字,甚至超过了盛唐时期在莫高窟开凿洞窟的数量!

吐蕃统治敦煌时期,莫高窟新修、补绘和重绘洞窟数量,甚至超过了盛唐时期,其中原因,尤其是经济方面的原因,还没有专文进行过探讨,有必要做进一步研究。

为方便问题展开讨论,我们参照樊、赵对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洞窟分期做法,也将吐蕃统治敦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一时期为吐蕃占领敦煌之初到8、9世纪之交;后一时期,从公元9世纪初到40年代末。需要强调说明,对吐蕃占领敦煌所做的前、后分期,只是针对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所开洞窟而言。

吐蕃统治敦煌前期,莫高窟新开凿洞窟29个,补绘前代洞窟约20个。从数字来看,新修洞窟数目惊人。但问题的关键是,“此期洞窟规模一般都为特小型或小型洞窟,极个别属中型洞窟”。对于这一问题,我们认为,最合理的解释是:吐蕃统治前期,作为莫高窟开窟所需大部分费用提供者的一般百姓,即施主,虽然崇佛,但由于受战乱、动荡、吐蕃所推行不合理政策等因素影响,生活困苦,无力布施寺院更多钱财,所以大大影响了中到大型窟的营建。

这一时期出资开窟者主要是敦煌的世家大族,“洞窟营造者们由窟主、施主和工匠三方面的力量组成,窟主即石窟的主人;施主是出钱出力帮助窟主建窟的人;而工匠则是石窟营造的具体操作者,按造窟需要分为石匠(打窟人)、泥匠、塑匠、画匠、木匠等。……窟主是洞窟营造的主持者和洞窟的所有者。一个洞窟的窟主,有一个人、一家人的,也有几个人、几家人的。”所以,莫高窟开窟的窟主亦即施主,据我们推测,主要为敦煌的世家大族。他们或一家,或几家联合起来开凿洞窟。由于受多年战争以及其他因素影响,他们的经济力量肯定有所削弱,单靠一家或几家的财力开窟,毕竟力量有限,要开中到大型窟更是力不从心。因此出于做功德的需要,一般选择开凿费用较少,容易开凿的特小型或小型窟。吐蕃统治前期所开洞窟大多为特小型或者极少的中型窟,也能说明这个问题。

吐蕃占领敦煌初期,社会动荡,也影响了经济的恢复和发展。敦煌文书中有关这方面的记载很多。S.1438v/1《书仪》:“自敦煌归化,向历八年,歃血寻盟,前后三度,频招猜忌,屡获兵戈,岂敢违天,终当致彷徨掖拒,陷在重围,进退无由。……伏乞大赦获罪之邑,冀以永年之优。”关于这件文书的书写时间,陈国灿推测:“至于S.1438号卷《书仪》中所说的‘自敦煌归化,向历八年的‘归化年,也应是指786年,从此语也证实该件文稿实书写于793年。”如果这一推测不误,那么从这份“书仪”可以看出,在吐蕃统治敦煌八年甚至更长时间,当地社会秩序依然十分动荡。793年已经很接近樊、赵划分吐蕃时期开凿洞窟前后两个时期的分割点,即8、9世纪之交。又S.1438v/2《书仪》:“唯此沙州,屡犯王化,干戈才弭,人吏少宁。列职分官,务抚养未

经稔雨,咸荷再苏。汜国忠等去年兴心,拟逃翰海,远申相府,罚配酒泉。岂期千里为谋重城,夜越有同天落,伐煞蕃官,为立驿户邢兴扬言拓拢王子,迫挟人庶。张皇兵威,夜色不分,深浅莫测,平人芑白,各自潜藏,为国总在,诚恐被伤害,厶走报回避,共同生死。及至天明,厶出,招集所由,分头下堡,收令不散,誓救诸官,比至衙门,已投烈火。遂即旋踵,设伏揥奸,其贼人七人不漏天网。”S.1438v/3《书仪》除了记载玉关驿户起义外,S.1438v/4《书仪》甚至说“唯敦煌频生祸难”。这些都说明在吐蕃统治敦煌前期社会动荡,而“屡犯王化”、“频生祸难”,自然成为影响敦煌社会经济恢复发展的重要因素。

在吐蕃占领敦煌后,这个连接东西方的“东西方贸易中心和商品中转站”中断了。除了史书记载之外,还可以在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洞窟壁画中找出证据,“可能是颜料来源受到阻碍,壁画的色彩较前期单调贫乏,大面积使用土红或深浅不同的红色。造型也基本同前期,但绘制较为粗率。总的看,壁画的艺术效果远不如前期。”颜料属于极易运输商品,但绘制壁画却不可缺少。恰恰这一时期莫高窟壁画的色彩,显得十分单调贫乏、粗率。对外商业贸易中断,对这个“东西方贸易中心和商品中转站”来说,打击是致命的。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在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谋生是最紧要也是最为迫切的。至于去寺院布施,做所谓的“功德”,只能是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据我们估计,吐蕃统治前期敦煌寺院,所得到一般民众的布施应当非常有限。在敦煌文书中,反映吐蕃统治前期一般平民百姓向寺院布施的经济类文书数量极少,因此,寺院经济受到很大影响。

但是为什么吐蕃统治敦煌前期,还会开凿数目众多的洞窟?又是谁提供了经济上的支撑?我们认为,主要是世家大族。

敦煌世家大族大都是在当地延续几个甚至十几个世纪的豪族大姓,敦煌遗书中保存地十分具体。结合石窟铭文、题记,通过检索,主要有:索、阴、翟、李、张、曹、阎、汜、罗、阚、令狐、慕容、马、王、宋、杜、吴、康等诸大姓。“这些世族大姓之间互相通婚,形成一块铁板式的敦煌世家大族统治集团,长久地、牢固地保持着他们在敦煌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实力。成为不同时代的统治者们所依靠的对象:中央王朝的地方官要依靠他们,入侵的吐蕃贵族也要依靠他们,割据的小王国政权也要依靠他们。”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敦煌本地的豪族大姓很自然地成了吐蕃统治者依靠的对象,他们对敦煌地区的世家大族采取了十分宽容的政策,很多被委以高官,并且吐蕃统治者在占领敦煌后也信守了“勿徙他境”的诺言,对当地上层极尽拉拢。在经济上,也给予了很大的特权,P.4640《功德记传赞等文》:“蠲十一之税,复旧来之井赋,乐已忘巨利新益之园池”,因此,敦煌世家大族政治、经济地位基本上没什么改变。

但吐蕃统治,对世家大族而言,毕竟是异族统治。吐蕃统治者实行民族高压政策,使得原有的敦煌人心情极其郁闷,也看不到恢复唐制的希望。同时,吐蕃统治者为了消弭汉族百姓反抗,实行了所谓“吐蕃化”的“左衽辩发”、“文身”等极端做法。如P.4640:“属五色庆云,分崩帝里;一条毒气,扇满幽燕。江边乱踏于楚歌,陇上痛闻于豺叫。枭声未殃,路绝河西。燕向幕巢,人倾海外。羁维板籍,已负蕃朝。歃血盟书,义存甥舅。熊罴爱子,拆襁褓以文身,鹓鹦夫妻,解环钿而辫发。岂图恩移旧日,长辞万代之君。事遇此年,屈膝两朝之主。”

这种做法自然会激起当地汉人尤其是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世家大族内心的极大耻辱,他们中有很多人既痛恨吐蕃的异族统治,又深感无力回天,因此遁入空门,一心向佛,使心灵有所寄托,在采取这种遁世的消极做法的同时,也把自家的财产全部或大部用来开窟做功德。李镇国,就是一个典型。P.2991号《报恩吉祥窟记》:“厥有季代宗子,法号镇国者,……然每叹高祖之帝德,仰视而不及;思先贤之盛事,侧听而无声;耿介长鸣,潜形饮气。时属黎田亡失律,河石尘飞;信义分崩,礼乐道废;人情百变,景色千般;呼甲乙而无闻,唤庭门而则诺;时运既此,知后奈何。……是以捐资身之具,罄竭库储,委命三尊,仰求济拔。遂于莫高胜境,接飞詹而凿岭,架云阁而开岩”;P,4640《吴僧统碑》:“复遇人经虎噬,地没于蕃。元戎从城下之盟,士卒屈死休之势。桑田一变,葵藿移心。师律否臧,屯宣若此。犹钟仪之见絷,时望南冠;类庄象之执珪,人听越音。故知事因畜散,物极必移。方承见在之安,且沐当时之教。”

李镇国对吐蕃统治所造成的“信义分崩,礼乐道废”、“犹钟仪之见絷,时望南冠;类庄象之执珪,人听越音”的失望与无奈,代表了那个时代世家大族的心声。为了避免为吐蕃人效力而祸及自身,或被编入部落,选择了遁入释门。他们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罄竭库储”去开凿洞窟,也是情理中的事。再者,吐蕃统治者崇信佛教,在新占领的敦煌地区大力提倡和弘扬佛教,一方面是出于稳定统治的需要;另一方面,从客观上正好迎合了敦煌世家大族消极遁世的要求。S.143Sv/1《书仪》中“上吐蕃赞普表”:“诚欢诚喜,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其舍利骨先附师子吼等三人进。伏乞大赦所获之邑,冀以永年之优,广度僧尼,用益无无疆之福,庶得上契佛意,下慑人心”。从侧面表明了吐蕃统治者依靠和支持佛教的本意,就是期望能“上契佛意,下慑人心”。S.1438v/1《书仪》中“状请出家表”:“佛法兴流庶,裨益于圣祚。……舍官出家,并施宅充寺资财。驮马田园等充为常住。……冒死上表,志愿出家,偷生岁时,引领朝夕,不荤不血,无爱无增(憎),味法修禅。”表明在吐蕃统治下的敦煌地方高层无奈的心态,也说明让他们“无爱无增(憎),味法修禅”,正是吐蕃统治者所期望的。

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极力支持佛教发展,并将佛教推崇到国教的地位。这位赞普在位时期,正好是吐蕃统治敦煌前期。敦煌文献中也有记载,S.1438v/1《书仪》中“上吐蕃赞普第二表”:“圣神赞普,弘扬释教,大济蒸人,开日月之高明,施云雨之霈泽。……伏望矜臣老朽,许臣披缁,剖新铭肌,万死之诚,刮骨报口,九天之睠,裨益百伐之口。圣祚庶几匹夫之愿。纵无任精诚,恳歙之至。”此外,敦煌文书s.2146《罢四季文》、P.3770《愿文》也反映了吐蕃统治者崇佛的事例。

吐蕃上层对佛教的这种态度,只是为敦煌佛教的发展提供了政治上的支持,但是,像开窟、布施等公德,我们认为最主要的还是敦煌当地民众的事,这可以从敦煌这一时期洞窟风格以及故事人物、供养人服饰等看出,“吐蕃占领沙州的初期,莫高窟基本上沿袭前期洞窟的特征,并将其进一步固定化并稍有发展”。关于吐蕃统治时期,洞窟壁画中故事人物、供养人服饰,段文杰《略论敦煌壁画的风格特点和艺术成就》为我们做了很好阐释:唐代后期的故事人物,“吐蕃型,吐蕃装,中原晕染法。……供养人:吐蕃型,吐蕃装,中原晕染法。”由此看出,虽然敦煌处在吐蕃统治之下,但是开窟,绘制壁画等主要还是由敦煌当地艺人来完成。因此吐蕃统治者崇佛的做法,迎合了敦煌

世家大族对消极遁世的需求。

还有一点也值得注意,那就是世家大族修建所谓的“家窟”、“功德窟”、“官宦窟”等,在敦煌世家大族中早已有这样的传统。如敦煌大族阴氏,就先后开凿了285、96、321、217、231、138等窟;李氏先后造了331、332、148等窟和“当家三窟”(即55窟门顶小龛、56、57窟)的重修等;吴家先后造了152、153、154、366、365、16等窟;翟氏先后开凿了220、85、重修220窟、61、55、53、96等窟。另有王氏、慕容氏、阎氏、杜氏、张氏、宋氏、陈氏等,都留下了为数不少的所谓“家窟”、“官宦窟”、“功德窟”等。所以说,在吐蕃统治敦煌前期,这些世家大族出于做公德的需要,是不可能不开窟的。主要问题是:由于相关资料的缺乏,我们还无法准确判定出哪些洞窟是阴氏开的亦或是翟氏开的,但吐蕃统治敦煌前期,他们在莫高窟开窟是肯定无疑的。

此外,敦煌地区的僧尼开窟建龛也很盛行。据马德研究:“僧尼造窟是敦煌石窟营造史上比较普遍的现象。这里主要指那些高僧大德,他们营造大窟所依赖的,无外乎自己的声望和经济实力。他们的声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自己本人的品行、造诣和成就,二是自己出身的‘豪门;而经济实力则主要依靠其家族。”而敦煌地区僧尼造窟,实际上就是敦煌的世家大族造窟,因为他们所最终依靠的主要还是其家族。

即使这样,由于受到了以上所分析诸多因素影响,在吐蕃统治敦煌前期,敦煌地区一般百姓是无力布施很多钱财以助开窟的,而世家大族的经济实力由于受战争、动乱、丝路中断等影响,肯定也有所削弱,他们的财力毕竟还是有限。而要修建一所大窟的花费却是相当惊人,P.3608《大唐陇西李氏莫高窟修功德记》:“千金贸工,百堵兴役。奋缒聋壑,褐石聒山”;P,3720《张淮深造窟记》:“公乃喟然叹日:‘移山覆海,无非圣人乎?哥舒决海,二师劈山,音当效焉。即日兴工,横开山面”;s.5448《敦煌录一卷》:“次东入瓜州界。州南有莫高窟,去州二十五里,……其山西壁南北二里,并是镌凿高大沙窟,塑画佛像。每窟动计费税百万”。“每窟动计费税百万”,即使有相当经济实力的世家大族,也会力不从心,但为了做功德的需要,只能选择开凿特小型或者小型洞窟。毫无疑问,经济因素制约了这一时期洞窟开凿的规模。

8、9世纪之交到大中二年(848)为吐蕃统治敦煌后一阶段。这一时期,敦煌莫高窟新开洞窟约28个,重绘约6个。洞窟规模一般为中型,少数为小型偏大或大型窟,与前期相比,洞窟规模扩大很多,而且洞窟形制也更加规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正如马德所论:“敦煌石窟的营造规模及艺术水平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经济背景。如莫高窟第一大佛建于武周时期,莫高窟的第二大佛和榆林窟唯一的大佛都建造于盛唐开元时期,当时整个中国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国力强盛,佛教作为一种文化也十分普及。敦煌石窟之外,著名的乐山大佛——中国和世界最大的佛像也造于唐开元时期。所以敦煌石窟大像的营造,也是顺应了这种社会潮流。9世纪末期,由于张氏归义军政权的内讧,敦煌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也受到影响,这一点明确反映到石窟营造方面。这一时期所造石窟,不仅规模较小,水平也欠佳。到10世纪初年,社会情况一有好转,佛窟规模又大起来,如九〇五年前后建成的莫高窟第一三八窟。但好景不长,过了几年,张议潮之孙张承奉在敦煌建立割据小王朝‘西汉金山国不久,在征服甘州回鹘的战争上遭惨败,战争耗尽了人、财、物力,使敦煌地区经济一蹶不振,这一时期留下的唯一的佛窟,是由百姓们联合营造的莫高窟第一四七窟,规模很小,艺术水准平平,而且在它的《造窟功德记》中直言不讳地道出当时因连年战乱造成的社会凋敝。”像这种情况,在吐蕃统治敦煌前、后两个时期所修建的洞窟上反映得十分明显。前期原因,已经做了论述,在此不赘。

吐蕃统治敦煌后期,吐蕃统治者和唐朝关系有所缓和,外部的大环境对敦煌经济发展十分有利,特别是清水会盟(783年)以后,唐与吐蕃以贺兰山、陇山、六盘山为界,唐政府等于承认了吐蕃对河西、陇右的领属权,河西地区进入相对和平时期。对吐蕃统治敦煌后期情况,敦煌吐蕃文文书Fr.80记载:“沙州城堡之汉人居民向我政权反抗,杀害吐蕃贵族,任职七年的都督、节儿也死在沙州。叛乱平息后,我出任节儿,十年中未发生内部斗争。”同时,吐蕃占领敦煌已达三、四十年之久,敦煌地区经历了一段较长时期的稳定发展阶段,经济有所恢复。吐蕃统治者还在后期取消了原来的一些过激做法,如收缴铁器等,促进了农业生产的恢复。S.1438v/3《书仪》:“百姓具安,各就生计。节儿到上讫所税之麦,城合全输,属热风损苗,犯颜申诉,尚论仁造,半放半征,凡厥边眠,不任固悦”;P.2162v、P.3446记载,都“说明吐蕃占领敦煌以后,仍然继承了唐代的均田制度,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吐蕃占领河西之后,唐代在河西的经济制度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吐蕃的基本统治办法还是以汉制统治汉人,在汉地农业发展区吸收并采纳了汉制中有用的东西,使汉地农业经济得以持续发展”。由于以上原因,促成了敦煌本地经济复苏,一般民众经济条件有了很大改善,开始向寺院布施大量财物,敦煌文献中有许多文书反映了这种情况。P.2837v《辰年支刚刚等施入疏(十四件)》(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547—549页将“辰年”定为公元836年)中记有“胡粉半两”、“白杨树一根”、“杷豆三颗”、“椽五根”等诸多施物。所记施人人有女弟子“王氏、十二娘”以及几位“无名女弟子”。男弟子有“支刚刚、康为、杜善知、李小胡、张意子、雷志德”等,另有几位无名男弟子;P.2583v《申年施入历(十三件)》(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544—547页将“申年”定为公元828年)中除了几件比丘,比丘尼以及节儿论莽热施舍疏外,还有《二月廿日王氏施舍疏》、《申年正月五日朱进兴施舍疏》等;P.2567v《癸酉年(793)二月沙州莲台寺诸家散施历状》(又见P.2552v《癸酉年(793)莲台寺诸家散施历状》,池田温在同书中将其定在793年),从该文书所记“从癸酉年正月三日起首戒截至二月八日已前中间所有之家散施口口银器绢帛布绒衣禊材木等一一抄数如后”看,这些东西都来自平民百姓施舍;此外,S.6829《戌年(806)八月汜元光施舍房舍人乾元寺牒并判》、S.2447《亥年(831)十月一日以后诸家散施入经物历稿》(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实录》第三辑,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0年。将前一卷子定在806年,后一卷子定在831年);P.3047《吐蕃占领敦煌时期孙公子等施入历》、P.3047《吐蕃占领敦煌时期康喜奴等施入历》(唐耕耦、陆宏基《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实录》第三辑将其定在吐蕃时期)。这些吐蕃统治敦煌后期,大量的民众“施入疏”,从侧面说明了敦煌经济在吐蕃统治后期得以恢复的事实,并且说明民众已经成为向寺院布施的主力,即成为莫高窟开窟建龛的最主要的施主。

此外,吐蕃统治敦煌后期的文书中也出现了一般民众集资修建伽蓝和修窟的记录。P.2136《释门文范》:“二都督唱导于尧,三部落使和声应,百姓云集,僚吏同携,建一所伽蓝”;s.3540《庚午年正月廿五日比丘福惠等修窟立凭》:“庚午年正月廿五日立契凭。比丘福惠,将头罗乾祐、乡官李延会、李富进、安永长,押衙张富佛、阎愿成、张佛奴、崔丑奴、马文斌、孔彦长、都头罗祐员、罗韦占清、贾永存等一十四(陆)人,发心于宕泉修窟一所。并乃各从心意,不是科奉。所要色目材梁,随办而出。或若天地倾动,此愿不移,祗二帝以同盟,请四王而作证。众内请乡官李延会为录事,放帖行文,以为纲首;押衙阎愿成为虞侯,祗奉录事条式。比至修窟罢日,斯凭为验。又比丘愿澄充为祗食纳力。又胡住儿亦随气力所办应逐”。

吐蕃统治敦煌后期,一般民众加入到集资建窟行列,并特意申明“各从心意,不是科奉”,证明这种集资建窟完全是民众自觉自愿行为,说明了敦煌经济恢复的事实。此外,这一时期,敦煌地区世家大族开窟风气依然十分盛行,P.4010号和P.4615号原为一卷,郑炳林先生对其进行了拼合、考释、研究,定名为《索崇恩和尚修功德记》,并判定这位索和尚为索崇恩,大约是吐蕃统治敦煌后期到归义军初期人物。《索崇恩和尚修功德记》中有“左衽移风,桑海迁讹,流离末准。俾以后来遗范,将有所凭,建寺之因,记镌碑石”的记载;P.4640《张潜建和尚修龛功德记》:“则有金光明寺苏芻僧,俗姓张,法号潜建,与普光寺妹尼妙施,共镌饰也。……兄唱妹顺,罄舍房资。妹说兄随,贸工兴役。既专心而透石,誓志感而随通。不逾数稔,良工斯就,内素并毕。……罄舍真(珍)财,贸招工人。镌龛图素,罄设云练”。据郑炳林先生考证P.4640属吐蕃统治敦煌末期到归义军初期作品;P.4640《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和尚俗[姓索],香号[义辩]。……建宝刹于家隅,庄成紫磨。增修不倦,片善无遗。更凿仙岩,镌龛一所。召良工而朴琢,凭郢人匠以崇成。竭房资而赏劳,罄三衣而务就。”关于索法律,《索义辩碑》、P.2021、s.530都有记载。而且吐蕃统治者在后期对世家大族所采取的免役免税措施,使得敦煌世家大族的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随着世族政治、经济实力的增强,他们也有能力去开凿一些规模较大的洞窟,如已知231窟为阴家所开,第144窟为索家所开,第159窟为张家所开。”

由以上所论可以看出,在吐蕃统治敦煌后期,各方面因素尤其是经济因素,已经具备了开凿中到大型石窟的可能。由于一般民众经济条件改善,他们已经成为寺院最主要的施主。有了他们的积极参与和施舍,使得寺院具备了比较雄厚的经济实力,为中到大型窟的开凿提供了财力、物力保障,也使中到大型窟的开凿,成为吐蕃统治敦煌后期的主流,所以这一时期,莫高窟所开洞窟不但数量惊人,而且以中到大型窟数量居多。

总之,吐蕃统治敦煌时期,莫高窟洞窟修建情况,比较直观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经济发展状况,经济发展情况又决定了吐蕃时期洞窟开凿的规模。研究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洞窟修建经济原因,对于进一步探讨这一时期敦煌佛教发展、洞窟营造、民众信仰、社会经济、交通、民族关系和对外关系等都有很大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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