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云微型小说两题

2009-03-25 04:09侯德云
福建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赵丽杨树林年货

作者简介

侯德云:1966年4月出生。出版《轻轻地爱你一生》《谁能让我忘记》等小说、散文集七部。现为大连市作协副主席。

应聘

今天是面试的日子。看出来了,一同走进公司的几个姐妹,都有点紧张。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空洞的微笑,不是紧张又是什么?赵丽在心里冷笑了。赵丽知道,她们几个,不光是微笑空,心里也是空的,没着没落,飘飘忽忽。赵丽第一次应聘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过,现在好了,都过去了。这是第三次。不管什么事情,做到第三次,就从容多了,心里也踏实多了。

面试的会场其实是一个小会议室。椭圆形的桌子。这种会议室,赵丽很熟悉。而且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总经理的座位。明摆着嘛。通常情况下,总经理是会议的中心。作为中心,身后有一幅风景画是应该的。还应该有茶杯或者别的什么小摆设。总的来说,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赵丽的眼睛。她已经想好了,如果桌子上摆着茶杯,一定会在某个角落里找到茶叶和热水。她会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干净利落地沏上一杯茶。不是来竞聘秘书的么?也许,这就是面试的一部分呢。可惜,她没有看见茶杯,心里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扭转了方向,为自己选了一个位置,落落大方地坐下了。这个位置在总经理的对面,虽然距离远些,但可以正面迎接总经理的视线。她要让总经理好好地正视一下她的美丽。她的美丽所向无敌,对此她充满自信。看到别的姐妹还傻傻地站着,她心里凭空又是一阵冷笑。等着吧,现在你们心里是空的,一会儿就该是黑的了。

赵丽把竞聘看做是钓鱼。她父亲是一个钓鱼迷,喜欢跟她讲钓鱼的事情。赵丽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呀,很快把父亲的钓鱼理论用到实践中了,而且得心应手。按父亲的说法,钓小鱼多没意思呀,看起来一条接一条,可你能刮下几片鳞啊。赵丽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钓小鱼的女孩子,把自己忙得脚丫缝里都是汗水,挣的却都是小钱,没意思。可是,鱼太大也不行。大鱼都很狡猾,轻易是不吃饵的。就是吃了,也很难把它弄到岸上,让它听你的摆布。大鱼的力气多大啊,一个打挺,线就断了,不是主线断,就是子线断,最惨的,是鱼竿也断。赔本的买卖啊。最好的选择是两公斤上下的鱼。父亲说,这种斤两的鱼,手感好,遛起来还过瘾,吃起来,味道也好。那就专门钓两公斤上下的鱼吧。谁是两公斤上下的鱼?就是那些中等企业的老板呗。赵丽已经成功地钓了两条,一条是鲤鱼,一条是草鱼。不管鲤鱼还是草鱼,对赵丽来说,都是一个味道。两个东西还哭天抹泪的,说要娶了赵丽。谁稀罕呀,老娘就是要刮你的鳞,有朝一日自己当老板,哼。

赵丽正想着心思呢,门口却有动静了。进来一个女人,自我介绍是总经理助理。这个助理虽然精心地修饰了自己,看起来气度不凡,但年龄肯定在四十开外了。这一点瞒不过赵丽,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四十开外一进门就说:“总经理今天有要事,面试改日举行,具体时间等电话通知。”

唉,怎么会这样啊。几个姐妹叹气了。有的嘴上还嘟囔着什么。赵丽一声不吭,面带微笑地站起身来,用眼神跟四十开外对视了一下,还轻轻地点点头。这个眼神微妙了,是理解,也是尊重,同时也是对助理表达的敬意。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实质上意义深远。赵丽看见四十开外也对她轻轻点点头,她心里更踏实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好看了。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赵丽就接到四十开外的电话,说:“祝贺你,你被录取了。”赵丽对此一点都没感到吃惊,却假装吃惊的样子,说:“是吗?怎么就录取了呢?”女孩子嘛,还是显得单纯一点好,千万别把自己弄成诸葛亮。还是不出所料,电话那边,四十开外笑了,说:“总经理在暗处观察你们很久了,面试结束了。”

四十开外的电话不仅仅是通知录取的消息,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晚上九点让赵丽务必赶到风景大酒店的316房间,再三叮嘱说:“打扮得性感点儿,总经理喜欢性感的女孩子,听见没?”

放下电话,赵丽笑了,笑那个没见过面的总经理。嗨,这边还没下饵呢,他就急着咬钩了,真是一条傻鱼啊。

她精心地打扮了自己。跟白天不一样,白天她穿的是职业装,是白领丽人的模样。晚上就不一样了,晚上要浪漫一点哦。

晚上九点,赵丽准时出现在316房间。一进门就愣住了。她看见四十开外坐在沙发上,眼睛里剑光凛凛的,感觉很不好。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赵丽笑了,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您就是总经理啊……”

四十开外打断了赵丽的话,说:“不是。总经理是我老公,我不想让他身边有一个……”

话没说完就打住了,但意思很明白,赵丽成了“狐狸精”了。好,算你狠,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离开风景大酒店的一路上,赵丽都在心里咬牙。心说,等着瞧吧,哼!

樱桃园

春节前的那几天,外出打工的人陆续回来了。王淑红也回来了。她没坐公共汽车,直接从县城打车回到村子里。这个举动不同寻常了。外出的打工仔打工妹不少,谁会有这样的气派呢?更不寻常的是,别人都是带着年货回来,她不带,只带了一个手提箱。不过,一进家门,就掏出两千块钱给了她父亲,说:“明天,到镇上置办点年货吧。”她父亲见了钱,眼睛都直了。

很快,王淑红承认了,她是嫌累,才没把年货直接买回来。这个丫头片子,进城才几天啊,就变了,买点年货都嫌累了。谁能想到,她的嫌累,竟然成了一种风度,一种潇洒。村里的年轻人,一下子就被这种风度和潇洒征服了。他们说,你看看人家王淑红,金枝玉叶了,买点年货都嫌累。口气里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羡慕得很。上了岁数的人,也说同样的话,意思却不一样,是挖苦了,但口气里也包含着对自家儿女的恨铁不成钢。关于王淑红的种种议论,像风一样刮遍了整个村子,除了小毛孩子,几乎人人都参与了这个话题。但芳芳一直保持沉默。我呢,当然也保持沉默。

王淑红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是从挂历上走下来的,我都认不出她了。读高中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我跟王淑红的关系还可以,不远也不近,说得过去。但芳芳跟王淑红之间好像有点小别扭。芳芳在我面前没少说王淑红的坏话。王淑红偶尔也在我面前说芳芳的坏话。她们说她们的,我不吭气。我不想掺和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可以这么说,事关芳芳和王淑红,我的沉默由来已久。

芳芳一直沉默到正月初六,终于忍不住了。在村东头的杨树林里,她拿出一支口红给我看,说:“这是王淑红送给我的。”紧接着又说:“呸,她算什么东西,她以为自己是城里人?”

芳芳一扬手,把那支口红扔了。看得出来,她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可那只口红飞出没多远就撞倒树干上,一弹,又给弹回来了,落在她的脚尖前面。

芳芳是嫉妒了。她肯定是嫉妒了。女人嫉妒的时候就是这样,脸色通红,语速明显加快。嫉妒达到顶点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急

促起来。芳芳就是这样。她的嫉妒已经沸腾了。

芳芳觉得,她跟王淑红不在一个档次上,她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王淑红能比吗?让她自己说,能比吗?”我也是这样看的。芳芳确实比王淑红漂亮。

芳芳说:“呸,王淑红有什么,不就是一双小狐眼,喜欢勾来勾去的吗?什么东西?整一个狐狸精!”

那天是正月初六。就在那天,芳芳向我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过了正月十五,她要到省城去打工了。

芳芳宣布这项决定的时候,一股强大的西北风从杨树林里掠过,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原本是说好了的,我们哪也不去,就留在村子里建樱桃园。是我提议的,芳芳也同意。我冒出这个想法,有一多半是为了她。她喜欢吃樱桃,从小就喜欢吃,就像我从小就喜欢她一样。她吃的是毛樱桃,瞎咪咪的,没有花生米大,还特别酸。我想让她天天吃洋樱桃,有山里红那么大,还甜兮兮的。她当然高兴,她的手指头像樱桃的根系一样拧来拧去。我们还说到了婚事,按芳芳的意思,等樱桃结果的那一天,我们就结婚。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蛋像樱桃一样红盈盈地散发着光泽。不光是说说,两个人还拉了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可她怎么就变了呢?

我的嘴皮子快磨破了,唾沫星子能装一脸盆,还用文学语言再次为自己的计划涂抹美丽的风景,起伏的山坡,坡上长满了樱桃树,在青枝绿叶之间,镶嵌着一颗颗宝石一样的樱桃,红樱桃,黄樱桃……我被自己描述感动了,眼睛里闪闪发光,可芳芳的表情很冷,像眼前的冬天一样冷。

芳芳说:“呸,你别做梦了。”

芳芳说:“去不去城里,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急得大叫:“芳芳你到城里做什么?给人家当保姆?到饭店当服务员?”

芳芳白了我一眼。

我有点心慌,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是要跟王淑红一起到省城吗?”

芳芳说:“呸,谁跟她一起去,要去我自己去!”

芳芳肯定是疯了,疯子说话,才呸来呸去的。

离开杨树林的时候,芳芳弯下腰,把她扔掉的那支口红捡了起来,还说什么“是她给我的,不要白不要”。

我知道,那支口红代表着一条道路。我很担心。

芳芳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村东头的杨树林里。我身边的每一棵杨树都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

我的心情同样是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

责任编辑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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