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见曾与“扬州八怪”

2009-04-21 03:59李瑞豪
贵州文史丛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红桥扬州八怪郑板桥

李瑞豪

内容提要:“扬州八怪”行为怪弄,但一些成员与乾隆时期的官员两淮盐运使卢见曾交往密切,甚至有着至死不渝的友情。郑燮、高凤翰、李苑与卢见曾的密切交往可以从诗文集中考察出来。卢见曾对这些画家不仅给予物质上的资助,还与他们建立了一种超越主宾的朋友和知已关系。落魄扬州的画家们对卢见曾抱着精神上的知遇之思,卢见曾招揽“八怪”的举动也具有特别的文化道德关怀,为扬州的文化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键词:“扬州八怪”卢见曾扬州

中图分类号:J1209.9=4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好:1000-8705(2009)02-81-87

“扬州八怪”以怪著称,不仅书画风格怪异,而且在行动上不谐于俗,为人处世不攀附权贵、傲骨铮铮,给人的印象总是“使酒骂座,目无卿相”。然而,乾隆时期的官员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却与“扬州八怪”中的人员交往密切,甚至有着至死不渝的友情。在卢见曾的幕府内,聚集了大量文人墨客,“八怪”的一些成员也成为卢见曾幕府的座上客,不肯与权贵合作的“八怪”为何与卢见曾关系如此密切?卢见曾幕府与“八怪”的交往对当时扬州的文化繁荣有何影响?通过卢见曾与“八怪”的交往我们可以窥见乾嘉时期文人幕府的兴盛,它以极大的吸引力聚拢了一批文人墨客,为当时的文化繁荣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到清末才有“扬州八怪”一词,“八怪”不只是八位,也没有一个组织。其中较活跃的成员郑燮、高风翰、李葂、金农与卢见曾交往密切。黄慎、陈撰、边寿民、汪士慎、罗聘也与卢见曾有过不少交往。

一、卢见曾幕府

卢见曾(1690-1768),字抱孙,号雅雨山人,山东德州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雍正三年(1725)出任四川洪雅知县。后调往江南,历任蒙城、六安知县,庐州、江宁、颍州知府。乾隆二年(1737)授两淮盐运使,驻扬州,次年因罪罢职流放。九年(1744)召回,翌年授直隶永平知府,旋任直隶长芦盐运使。十八年(1753)复任两淮盐运使,二十七年(1762)告老还乡。后因两淮盐引案被逮,三十二年(1768)死于狱中。

卢见曾有着很好的文艺素养,(乾嘉诗坛点将录)中称之为“摸着天卢雅雨”。他“性度高廓,不拘小节。形貌矮瘦,时人谓之‘矮卢”,“筑苏亭于使署,日与诗人相酹咏,一时文宴盛于江南。”卢见曾有追慕先贤、留名后世的想法,《重修四贤祠记》曰:“夫读公之书,抚公之遗民,而不以公之治为治,非学也;以公之治为治,而不列公于祀典,尤非崇德报功之道。”任两淮盐运使期间,他改建过扬州的安定书院,并效仿欧阳修、苏轼和王渔洋,大力招揽四方名士,“四方名宿怀文抱道,与夫一技一能之士奔走若赴玉帛软盤之会,曰欧、苏复出矣。先生政事之暇即与诸君击钵刻烛,飞笺酒翰于山亭水榭之间,诸君或钦手慑气。先生顾谦让不遑,适馆餐者乐忘归,度无不倾囊倒箧而赠也。”袁枚也说:“乾隆戊寅,卢雅雨转运扬州,一时名士,趋之如云。”

据《湖海诗传》载:“(卢见曾)夙慕其乡王阮亭尚书风流文采,故前后任两淮运使各数年,又值竹西殷富,接纳江浙文人,唯恐不及,如金寿门农、陈玉几撰、厉樊榭鹗、惠定宇栋、沈学子大成、陈授衣章、对鸥皋兄弟等,前后数十人,皆为上客。”《扬州画舫录》载:“郑燮……往来扬州,有二十年前旧板桥印章。与公(卢见曾)唱和甚多。”“李葂,字啸村,安徽人,能诗画,公之高足也,尝为公作虹桥揽胜图。”“高风翰……公荐为泰州分司,工诗画,善书法,称三绝,后与公同被逮,抗辞不屈,事因以得白。”根据尚小明的《清代士人游幕表》记载:“陈撰,两淮盐运使卢见曾上客。”“高凤翰,1738-1740年应江苏布政使徐雨峰之邀,客其苏州官署,又尝为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宾客。”“金农,久为两淮盐运使卢见曾上客”。“郑板桥,1736年顺天学政崔纪邀人幕,又为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座上客。”乾隆20年和22年,卢见曾举行过两次红桥修禅禧,汪士慎、黄慎、边寿民、罗聘都参与其中。

二、卢见曾与“八怪”成员的交往

(一)、与郑燮的交往

郑板桥以狂怪出名,王文治《为吴香亭题郑板桥画竹》曰:“板桥道人老更狂,弃官落拓游淮扬。”在乾隆元年成进士后,他没有挤进官场,乾隆二年郑板桥回扬州,在卢见曾席上谈论诗文,两人甚为相得。乾隆四年,卢见曾被罢官,“郑燮为卢雅雨书七言律诗轴”。《送都转运卢公(讳见曾)》曰:“一从吏议三年谪,得赋淮南百首诗”。“历尽悲欢并喧寂,心丝袅人碧云层”。“何限鸫鸾供奉班,惭予引对又空还。旧诗烧尽重誊稿,破屋修成好住山。自写簪花教幼妇,闲拈玉笛引双鬟。吹嘘更不劳前辈,从此江南一梗顽。”将自己的落拓与卢见曾的不幸交织在一起。也可以看出,郑板桥在扬州,卢见曾为他吹嘘不少。

卢见曾出塞归来之后,又回扬州,阔别之后与郑板桥相见,《扬州杂诗》之一曰:“一代清华盛事饶。冶春高議各分镳。风流间歇烟花在,又见诗人郑板桥。”以与郑板桥交往为荣。此时的郑板桥是从山东罢官回到了扬州。乾隆十八年(1753),卢见曾又一次出任两淮盐运使,并于二十二年(1757)主持红桥修禊。郑板桥参加了红桥修禊,作了不少诗,《和雅雨山人红桥修禊》曰:“甘泉羽猎应须赋,雅什先排禊帖中。”“词客关河千里至,使君风度百年清。”《再和卢雅雨四首》曰:“才子新诗高白傅,故园名酒载青州。(公山东人)”“莫以青年笑老年,老怀豪宕倍从前。张筵赌酒还通夕,策马登山直到巅。”“关心民瘼尤堪慰,麦垅青葱入望中”。“皂隶解吟笺上句,舆台沾醉柳边城。”诗中歌颂修禊的盛举,歌颂卢见曾的诗作、风度,以及天下归心的威望,更重要的,还提升了红桥修禊的意义,他认为卢见曾并非只是召集一些文人学士吃喝一番,而是真正“关心民瘼”。这或许是对执政者的最高歌颂,但卢见曾是否真的关心民瘼呢?至少在红桥修禊的风雅中是看不到的。

郑燮在《潍县署中与舍弟第五书》中说:“(本朝)歌诗辞赋,扯东补西,拖张拽李,皆拾古人之唾余,不能贯串,以无真气故也。”主张作诗要有真气。在《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中说:“近世诗家题目。非赏花即宴集,非喜晤即赠行。满纸人名,某轩某园,某亭某斋,某楼某岩,某村某墅,皆市井流俗不堪之子,今日才立别号,明日便上诗笺。其题如此,其诗可知,其诗如此,其人品又可知!”显然不屑于酒席宴会之类的应酬之作。然而,他在《再谕麟儿》中说:“余壮年傲气亦盛,而对于胜我者,却肯低首降服。见佳文爱之不肯释手,虽百读不厌。”现存郑板桥诗集中赠给卢见曾的诗歌有12首,根据他的书信来看,并非应酬之作,而是对卢见曾充满了真切的情感和由衷的佩服。

(二)、与李葂的交往

卢见曾与李茲乃患难之交。雍正十三年,卢见曾自江宁府调往颍州府,赴任途中作《自江宁调治颍州江上作》,李茲和之,作《和雅雨夫子自江宁调至颍州原韵作》,两人的交往在李葂去扬州之前已经开始了。从《啸村近体诗选》中《题雅雨夫子(借书图)二首》、《和雅雨夫子移桐种竹二首》、《陪雅雨夫子邓尉山看梅》

等诗来看,二人交往非常密切,《扬州画舫录》中称李茲是卢见曾的高足。李葂《雅雨夫子重莅淮南喜赋》也说自己“久托门墙”:“谢公花墅春风满,董相书帷化雨香。半壁一时称快事,不才况久托门墙。”

卢见曾下狱,李葂不避嫌疑,悉心照料。卢见曾戍谪塞外,李茲时时寄函诗存问,《题雅雨夫子(出塞图)》曰:“纵无罪赎功当立,一出关来事已传。”显然认为卢见曾是无罪戍边的。《汪履方道人陪雅雨夫子出塞暂归,问讯无恙,即候兴居》:“榴花照眼柳依依,酒社诗坛迹渐违。三十月中书信断,八千里外道人归。”怀念卢见曾的诗酒风流。卢见曾第二次回扬州,李葂仍然是一个穷秀才,卢帮助他刊刻出版了诗集《啸村近体诗选》,《李啸村三体诗序》称赞李茲的诗作,并叙及二人的友谊:

余闻啸村诗名于胶州高西园凤翰。时西园方以县丞试用于皖城,啸村皖人也。余为六安州牧,每至省必与两君盘桓。后五年转运扬州,大会名士于平山堂,时啸村与西园俱在座。赋诗怀古,意气道上。及佘被逮,西元亦挂弹章,啸村留扬州不去,与予两人相依。后余徙塞外,啸村又时时以诗相问讯,啸村之笃于友谊如此。

卢见曾将二人之间的温情与友谊叙述得朴实而真切。卢见曾《扬州杂诗》之七曰:“才名谁似杜樊川,楚客清词皖上传。心折阿房终下第。那能不愧武陵贤。(怀宁李葂举博学鸿词不第)”赞扬李葂的才气,也哀叹他的遭遇。《题李啸村寄到新诗问讯南闱消息》曰:“可得青云生骥足,真怜绮思进竿头。锥无地立囊应脱,笔有花开梦未收。”预见并期待着李苑卓越的才华终会显露的一天。乾隆十六年,皇上南巡,卢见曾推荐李葂接驾。李葂奉诏试诗,得到赏赐。卢见曾举行红桥修禊,李葂为之作《红桥揽胜图》。

(三)、与高凤翰的交往

卢见曾与高凤翰是挚友兼同乡。卢见曾是山东德州人,高凤翰是山东胶州人。高凤翰“一生坎坷,得雨峰、雅雨两矩公知遇。”雍正八年(1730),卢见曾是六安州州牧,极为推重高风翰,推荐他做安徽歙县的县丞,在为高风翰诗集作的序中说得很明白“西园……工书画,尤豪于诗,酒酣耳热,挥洒烟云,往往千言立就,文名籍甚,具经济才,则世罕知者。余牧六安州时,西园举贤良以一等记名发安徽省试用,余荐其才于抚军程公元章,委署歙县令。”《扬州画舫录》载,雍正十一年(1733),卢见曾荐高凤翰泰州分司。高凤翰做官、升迁都离不开卢见曾的提携。当然,卢见曾罢官、戍边,高风翰也就跟着倒霉。

乾隆元年(1736),卢见曾官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如是说:“乾隆丙辰,余转运两淮,西园方以县丞委管泰壩,称掣历俸满,应叙升矣。会议征县缺出,具禀荐于两台,制府复尚书称闻其才名。会有构余于制府者,乃转以结党为余罪,列风翰款。……对簿日,西园抗辩不屈,本款得白。而已病废不可复用。”卢见曾这年吃官司,高凤翰被牵连。《清代学者像传·高风翰传》载:“被人诬以赃款,卢雅雨适都转两淮,营救甚力,诬者径指为党。”卢见曾颇有感触,作诗《丙辰高西园凤翰与余同被劾,赋以寄之》:“自古荐贤膺上赏,不知对簿有何辞。怜才惟羡凌云客,狗监偏能识不羁。”乾隆二年,“山东卢见曾在两淮盐运使任,被控植党营私落职。”“山东高凤翰被诬控党附卢见曾,逮系扬州狱,旋得释,愤作‘不妨李固终成党,到底曾参未杀人诗。”卢见曾罢官后,高凤翰仍然与之生死相依。乾隆三年,“山东高凤翰旅居吴门,图己与赃吏卢见曾合像,题作《物外合踪图》”。乾隆五年,“高凤翰客镇江,至扬州晤卢雅雨,寓居董子祠。”在卢见曾出塞期间,高风翰作了不少怀念的诗。《高凤翰诗集》中存有《为雅雨山人题(出塞图)》,《即日再别雅雨公》、《闻鸡再送雅雨山人出塞图》等诗。

乾隆八年,卢见曾虽东山再起,但直至高凤翰去世,两人已无机会再在一起。乾隆十四年,高风翰死,卢见曾作《哭高二西园诗》悼念。袁枚载:“山人落魄扬州,适卢守永平,贫不自聊,乃以书告急;卢尚未答,而山人化去矣,卢哭云:‘巫咸不为刘贲下,邑宰谁迎杜甫来?”全诗为:

乞米鸿归笺正裁,俄闻诀去岂胜哀。落落清华兰杜尽,堂堂著作玉楼开。

巫咸不为刘贲下,县宰谁迎杜甫来。年来衰老愁伤逝,况是凋零仅剩才。

最风流处却如痴,颠米迂倪未是奇。渊源挥麈谈元地,盂博囊头对簿词。

再散千金随托钵,已残右腕更临池。见说淮南传故事,遗文争患少人知。

卢见曾表达了自己悲痛的心情,哀叹高凤翰坎坷的一生,冷悯其身世,惋惜其才华。

(四)、与金农、黄慎、边寿民、陈撰、汪士慎、罗聘的交往

乾隆20年(1755)三月三日,卢见曾在扬州举行红桥修禊,四月,招集诸名士二十余人,集红桥观赏芍药,其中有金农、郑板桥、黄慎等人。金农在聚会中作诗《观红桥芍药赴卢雅雨之招》。《随园诗话》有记载:“卢招人观红桥芍药,诸名士集二十余人,独布衣金司农诗先成,云:‘看花都是白头人,爱惜风光爱惜身。到处百杯须满饮,果然四月有余春。枝头红影初离雨,扇底狂香欲拂尘。知道使君诗第一,明珠清玉比精神。卢大喜,一座为之搁笔。”《金农年谱》载1755年6月,金农为卢见曾作花果册。黄慎在红桥观赏芍药时作七律《卢雅雨鹾使简招,并示(出塞图)》:“东阁重开客倚栏,醉中出示《塞图》看。玉关天迥驼峰耸,沙碛秋高马骨寒。经济江淮新筅钥,风流邹鲁旧衣冠。只今重对扬州月,笑索梅花带雪餐。”记载了聚会的场景,赞扬卢见曾的儒雅风流。

边寿民也参加了红桥修禊,卢见曾还为边寿民作诗《题边寿民泼墨图小照》:“腥羶枉自诳交游,倒屣逢迎苦未休。惟有三山高咏客,孤筇终不指扬州。”赞扬边寿民的清高傲世。根据《清史列传?卢见曾》,陈撰也是卢见曾的座上客;《扬州画舫录》记载汪士慎、罗聘都参加了卢见曾举行的红桥修禊。

(五)、卢见曾被罢官

沈起元在《出塞集序》中说:“(卢见曾)起家进士,不十年由县令而府而道,而至两淮盐运使,有殊绩。淮商习骄蹇,疾其整峻,利不能动,则中以蜚语,致被诬去官,而有坐台之行。樸被萧然,远役穷塞。”按照他的说法,卢见曾是由于得罪了商人被诬而罢官,不过至今卢见曾一案历史学家也没有给一个定论。但由于卢见曾的罢官,对“扬州八怪”的一些成员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卢见曾戴罪赴边,诸名公雅集天宁寺,饯别卢见曾北征。

据丘良任的《卢见曾及其出塞图》,卢见曾在乾隆五年遣戍军台,九月出塞,行前的四月高凤翰布局,“洞庭叶芳林写照,昆山张珩主人物”,作《卢见曾出塞图》。画面上卢见曾乘马前行,前后是侍从,旁侧是塞外穹庐风物,天空雁行,表现出塞外行旅的景象。图成附卢见曾、高凤翰、郑板桥、吴敬梓、马曰琯、李葂等十几人的诗跋;卢见曾自题有诗,小序曰:“承恩出塞,南阜绘图送行,扬州诸故人将赋诗以赠,口占留别,即用自题。庚申夏五雅雨山人卢见曾识。”高凤翰题识与诗,郑板桥题诗。

在卢见曾离开扬州之后,“八怪”的一些成员再次陷入落魄之中。

三、扬州:繁华与落寞

扬州的繁华离不开卢见曾。《湖海诗传》载:“(卢见曾)修小秦淮红桥二十四景及金焦楼观,以奉辛未、

丁丑两次宸游,其爱古好事,百余年来所未见。”《扬州画舫录》曰:“公两经转运,座中皆天下士,而贫而工诗者,无不折节下交。后赵云崧观察吊之,有诗云:‘红桥修禊客题诗,传是扬州极盛时。胜会不常今视昔,我曹应又有人思其一时风雅,可想见矣。”《随园诗话》载:“扬州四十年前,平山楼阁寥寥,沟水一泓而已。自高、卢两榷使,费帑无算,浚池篑山,别开生面,而前次游人,几不相识矣。刘春池有句云:‘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卢见曾做过两淮盐运使之后,扬州才真正繁华起来。惺庵居士《望江南百调》曰:“扬州好,侨寓半官场,购买园亭宾亦主,经营盐典仕而商,富贵不还乡。”黄慎《维扬竹枝词》:“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薰。”《随园诗话》载有郑板桥写扬州的诗:“扬州为盐贾所居,风尚侈靡。崔尚书《应阶诗》云:‘青山也厌扬州俗,多少峰峦不过江。郑板桥诗云:‘千家生女先教曲,十里栽花当种田。”从中可以窥见扬州繁华之一斑。

在清初,经过“扬州十日”之后,扬州原本元气大伤,但先后主政者精懋有功,气象乃逐渐复苏。卢见曾营造了繁华,并以爱士与提倡风雅极大地影响着文人雅士的创作,影响着扬州的风气。有了卢见曾这些人主持文酒之会,提倡风雅,扬州的人文才能越来越发达,四方学者咸愿聚集于此。袁枚《扬州转运卢雅雨先生招游红桥集三贤祠赋诗》赞扬卢见曾:“繁星托孤月,东海汇群潮。非公扶大雅,我辈何由遭。”“皇宋三贤臣,高风不可再。迢迢五百年,此事如有待。我公领平山,辦香寸心在。怀古此山中,招隐此山外。……群公切莫饮,贱子有所思。三贤在何处,一贤今在兹。”袁枚《寄卢雅雨观察》:“末座每将名士待,陈书深以古人期。”当然,人文环境的营造,并不仅仰赖主政者的倡导,还须有些其他条件。例如,当时的经济、政治条件等因素,扬州的大盐商对学术的发展、文化的提升都颇有贡献。

扬州作为重要的经济文化中心,是文人墨客汇集之地,“扬州八怪”就聚集在这里。他们带着梦想来到扬州,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团体,成为靠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既非民间没文化的画工,也非供奉宫廷的画家,而是当时艺术界的一批自由职业者。当他们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出现在扬州,面对满目繁华,却体会到了繁华中最深的落寞。郑板桥在《署中示舍弟墨》中说:“学诗不成,去而学写;学写不成,去而学画。日卖百钱,以代稼穑;实救贫困,托名风雅。”虽是自嘲,亦是事实。迫于生计,他31岁来到扬州卖画。其诗《扬州》日:“繁华一刻人偏恋,呜咽千年水不流。借问累累荒冢畔,几人耕出玉搔头?……尽把黄金通显要,惟余白眼到清贫。可怜道上饥寒子,昨日华堂卧锦茵。”扬州的繁华与沧桑尽显笔下,在扬州看到了黄金显要,也看尽了白眼清贫,没有经济基础和权力地位,在扬州度日维艰。边寿民《赠西唐五十初度》曰:“猿鹤孤踪不易同,到今谁复问穷通。七条弦上知音少,三十年来眼界空。每欲放怀还藉酒,不言生计转如篷。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把画家们穷困潦倒,又孤高傲世的生活刻画了出来。金农《感春口号》:“莫怪撩衣懒轻出,满山荆棘较花多。”不外出是因为害怕荆棘,他在《书和靖先生集后》一文中对高人逸士林和靖做了个很俗的评论:“不婚不宦失津涯,身后高名动慕嗟。毕竟有人庐舍侧,俸钱治墓服缌麻。”《新编拙诗四卷手自抄录,付女儿收藏,杂题五首》曰:“古调泠泠造渺微,玉池清水自生肥。流传若待官三品,谁重襄阳是布衣。”揭示了乌纱与诗在当时的关系,官位与诗名往往同步高升。《自题画马》曰:“龙池三浴岁骎骎,长抱驰驱报主心。牵向朱门问高价,何人一顾值千金?”后有感慨:“设有良骥,不但伯乐难逢,要求各有所能者亦未易得也,予用曹韩法画此一匹,所为若灭若没之形,今之世,何人妙解而识之哉?画毕为之慨然。”金农怀有期待明主的心理,希望遇见伯乐,不埋没自己的才华,可是伯乐难逢。

可以看出,八怪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清高自负,他们也在寻求发展的机会,也希望得到赏识,能够发达。但留给人们的深刻印象却是不攀附权势、清高孤傲的一面。陈撰《偶兴》曰:“飘瞥年华去莫扳,心期如铁自坚顽,二分明月楼头月,十里平山槛外山。世事可嗟羊髀熟,此身难得水云闲。朝来闭阖拥炉坐,又报公车人过关。”表现的是冷眼世事、心志自坚。黄慎“当其意有不可,操缣帛郑重乞请者,亦矫尾厉角,掉臂弗孤也。”其诗《短歌》:曰“嵇康燃灯,照此魑魅;耻与争光,理琴灭燧。”是一种不与世人为伍的姿态。这种姿态带来的人生冷暖只有自己知道。黄慎《杂咏》曰:“生平作事笑离奇。冷暖归来只自知。十载桐花谁为扫?孤高久惜凤凰枝。”怪异的行为让他们尝尽世态炎凉。金农《孤蝉》曰:“枵腹无全饱,枯形非一朝。遗荣守清节,不共侍中貂”。可从中窥见其人生态度、心灵状态。因为郁郁不得志,满心愤懑,他们才会行为怪异。

四、交往的意义

卢见曾的礼贤下士无疑让“八怪”的成员愿意成为幕府的座上客,落魄扬州的画家们对卢见曾抱着精神上的知遇之恩。郑板桥曾经向卢见曾推荐一位画家傅雯,《与卢雅雨》云:“窃念本朝风雅一席,自新城王公以后,六十年来,主者无人,广陵绝响,四海同嗟。天降我公,以硕德峻望,起而继之,且又居东南之胜地,掌财赋之均输,书生面目,菩萨心肠,爱才如命,求贤若渴。宜海内文士,天下英奇,来归者如晨风之郁北林,龙鱼之趋薮泽也。我公玉尺在手,因材而量,凡有一艺之长,不使无门向隅,登之座上,洗其酸寒。”这里表达的是遇见卢见曾的幸运,歌颂卢见曾的爱才惜才,对卢见曾资助有一艺之长者充满感恩。对于“八怪”来说,与卢见曾的交往首先是得到物质上的帮助,郑板桥所谓的“洗其酸寒”。“八怪”之所以卖画为生,主要原因是生计所迫,郑板桥、金农、高凤翰都曾得到卢见曾的资助。好风雅的卢见曾在给予他们创作上的鼓励时,也创造了让他们结识更多文人的机会。在乎山堂、红桥等各处招集文人墨客诗酒酬唱,给画家们提供了很好的交游场所和展示才华的机会。郑板桥就在卢见曾的幕府内结识了不少文人,金农、郑板桥等“八怪”的成员在卢幕内也多次聚会,相似的趣味与境遇让他们成为生死之交。这些重要的朋友促使他们在思想与艺术各方面都发生了变化。

对于卢见曾来说,作为一个风流儒雅的地方官,他招揽文人墨客的举动却具有特别的文化道德关怀,尤其是能招揽到不谐世俗的“八怪”成员,无疑能留下礼贤下士的美名,更能昭示他为政的美好。虽然当时没有“八怪”的称号,但“八怪”的成员已经形成不小的影响。在古代,地方官总是以提倡风雅来显示自己做官的政通人和,而招揽到“八怪”的成员无疑更能证明为政者的人格魅力。卢见曾与“八怪”的交往树立了扬州为政者的文化典范,之后嘉庆朝两淮盐运使曾燠便继承了卢见曾这一点。多次的诗酒酬唱、分韵题诗、聚会游玩昭示着朝廷文治的盛事,一个地方官能通过提倡风雅留下美名,也算是获得了不朽和表现了自己的政绩。而对于卢见曾来说,不只是满足了追求风雅的名声,他和“八怪”的成员在精神上有知己之情,郑板桥、李茲、高凤翰等都是他的患难之交。他们并非一种主奴关系,而是建立了一种超越主宾的朋友和知己的情谊。卢见曾对扬州有着深厚的情感,对扬州故人更是念念不忘,《雅雨堂诗文遗集》中有多首给扬州故人的诗,《告休得请留别扬州故人》:“为报先畴墓田在,人生未合死扬州。”《承恩出塞留别扬州诸故人》:“多情应信扬州月,直送征轮到塞垣。”《答扬州诸故人问近况》“惟有扬州旧明月,关情不改曩时新。”扬州与扬州故人作为永恒的温暖记忆留存在卢见曾的诗集中。

卢见曾与“八怪”的交往为扬州的文化繁荣做出了很大贡献。卢见曾对文化的酷爱与执着极大地加强了盐商、官方与民间三方之间的文化交流与亲和。卢见曾与盐商马曰琯、马曰璐兄弟的小玲珑山馆交往密切,在马曰琯的《沙河逸老小稿》中记载了其与卢见曾的友情,有诗作《和雅雨先生留别淮南故人原韵》、《题雅雨先生出塞图》、《春日陪稚雨先生登竹西亭》、《四月七日,雅雨先生雨中招集苏亭》、《听雅雨先生谈塞外风土,同人共赋》等诗,从诗作来看,卢见曾与马曰琯的交情持续了一生。马曰琯作诗赞美卢见曾的美政与风雅,“乃知树美政,文字时料理”,“追庐陵,继玉局,词翰升堂真当足。”卢见曾介绍、引荐“八怪”的成员到小玲珑山馆,二马兄弟对他们有不少资助。方盛良《扬州“二马”与扬州八怪交游考略》一文考察了盐商“二马”与“扬州八怪”的交游,但是其中没有提及卢见曾起到的引荐作用。胡晓云的《卢见曾年谱》只是提到了卢见曾刻书曾得到马曰琯兄弟丛书楼的支持,马曰琯死,卢见曾作诗悼之。实际上卢见曾与“二马”的关系要比胡晓云一文提到的密切得多,从卢见曾《哭马懈谷主事》可以看出来:“淮阳老友从今尽,金石遗文谁更搜。名士共悲东道主,高情常在借书楼。”这些名士有很多是藉由卢见曾得以结识马曰琯的。经卢见曾介绍引荐,“扬州八怪”的一些成员得以进入小玲珑山馆,创作了大量诗画作品,开拓了文人书画的新天地,繁荣了扬州的文化事业。

“扬州八怪”因为开拓了文人画而载籍史册,而当初不以世俗偏见来看待“八怪”反结交为知己的官员卢见曾也应该被历史记住。他以自己的财力和心胸支持了“八怪”成员的创作,扬州文化的繁荣离不开“扬州八怪”,也离不开卢见曾。

责任编辑何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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