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草根,关注生命

2009-10-19 09:07高盛荣
南方文坛 2009年5期
关键词:作家生命生活

提到“小小说桂军”,马上会想到被小小说界称为“南天一柱”的沈祖连和近几年卓有成绩的蒋育亮、李家法、不覃旭、张凯、梁重懋、蔡呈书、韦延才、黄诚专、唐丽妮、张弘、宁舶、何燕等小小说作家。这支队伍众多高质量的作品带给读者鲜活的生活场景,读者可以深切地感受到生命跳动的节律,并由此去体验弱与强,微与宏的辩证关系。

小小说的魅力在于“从微观见宏阔”,它像一枚放大镜,将被淹没在生活底层的生命内容清晰地展示出来。然而,放大生活又绝不是对生活的夸张和变形,只不过是将生活中被多数人司空见惯的生命现象郑重地拎出来,晾在众目之下。于是,我看到了沈祖连的伍师傅(《前朝遗老》)、小瘪四(《做一回上帝》),李家法的哑佬三(《哑佬三》)、蒋育亮的哑子婶(《哑子婶》)、三叔(《三叔砸西瓜》)、张凯的王拐子(《酥皮糖糕》)、郑屠(《牛跪》),覃旭的刘学兰(《采访》)、剃头匠(《剃头匠》)、梁重懋的烟墩大鼓系列人物,蔡呈书的宾州舞龙系列人物,韦延才的鲁汉民(《枪神》),张弘的王大爷(《那人那鸟》)、李宽和李诚(《机会》)等。这些人物都是现实中极简单的生命,他们对生活没有太多渴求,只是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很认真地完成着自己的生命历程。恰恰就是这“认真完成生命历程”的一点被作家尽收眼底,使简单的生命光焰起来,被众人熟视无睹的生命现象才有了真实的价值,生命的价值,人生的价值,读者也由此感受了人和社会,小人物与大时代,弱小生命与时代声音的关系,这也正是弱与强,微与宏的关系。

对真实生命的诠释

“小小说桂军”对细微生命的认知,就是对真实生命的最好诠释。任何生命在自然天物面前分量都是等同的。可是,俗常却非要将同样分量的生命分出三六九等来。有些人不必呼号就会得到众人看顾,而更多的人只能落寞地在自己的角落里,如丛丛蝼蚁,劳碌而艰辛地活着,完成生命历程。然而,生命的根本恰在这里,劳碌的众生才是社会的主体,“小小说桂军”正是从这个角度入手,切实、精准地描绘奔波中的生命,将最真实的底层生命抖落在大家眼前,让读者在审视这些人物的时候反观自己,掂量自己在社会中的分量,丈量自己与他人的距离。能够这样去展示生活的作家是认真写作的人,“小小说桂军”做到了。

文学作品如果漠视最普通的生命现象,那么作品始终像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不会有厚重的感召力。所以,当沈祖连的伍师傅出现时,你马上就会感受到时代脉搏在勃勃跃动。小车司机也在遵循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法则,身份地位等级随着“领导”的身份地位等级而变化,这样的现象自然不合理,却似乎被社会接纳,人们视而不见,甚至认为理所当然。当沈祖连将其展示在读者面前时,任何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从感受一个普通人命运的角度去审视这一现象背后深刻的社会内涵,在心底去质问那无法说出口却人人心知肚明的内容。再如张凯的《酥皮糖糕》,王拐子这一人物“抓”得尤其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却有善和美的光晕,循着普通人做人的本色,在卑微而简单的生活中守护着内心的纯洁和善良,守持着心底的那份“情缘”。“他做人也同他制作糖糕一样,斤是斤两是两,从不含糊。”当作家将这样的内容交给同样是普通人的读者时,相信每一个人都会在心底自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通过作家的努力,我们听到了细微生命的呼吸,而众多这样的呼吸才汇成时代的潮流,澎湃着时代的强音,作家的这种关注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是对真实生命的最好诠释。

对卑微生命自尊的确认

“小小说桂军”对细微生命的关注,就是对卑微生命自尊的确认。毫无疑问,生命都是有尊严的,但人心未必公允,现实中那些弱小者,生命本已细微,却偏偏被同样细微的生命欺凌。但弱者同样有生的力量,这是生命延续的原动力,不容藐视,更不容侵犯。沈祖连笔下的小瘪四在一次次被哂笑、被欺凌之后,被炒了鱿鱼,“拿到钱的小瘪四就不那么瘪了。他要了那个最豪华的玫瑰包厢,请了几位相好,他要在自己服务过的地方切切实实地当一回上帝。”这是一个小人物的表演,他随意地支派着服务员甚至老板。我们不禁要问:在尊严的问题上,老板和小瘪四究竟孰高孰低呢?一个是花钱买尊严,一个是为了金钱而屈尊,很难分出高低。但得到老板的屈尊服侍之后,“小瘪四一下子趴在餐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这绝不是被炒鱿鱼后的委屈,而是找回尊严过程中的感受。作家在此扛起的是一份难以表达的分量——人的尊严,生命的根本。

李家法笔下的哑佬三类似于雨果笔下的卡西莫多。哑佬三的社会地位是极其卑微的,他默默地在自己的世界生存,如墙角的苔藓,几乎就是自生自灭,但生的尊严不会因生命自身的卑微而消减。卑微的哑佬三在做仵作的时候,他把死者如生者一样对待,这是对生命最后的,也是最虔诚地尊重,而他抽取极少的酬金也是为自己换取尊重。但在那一百元和五十元的争论中,哑佬三愤怒了,他没有那张能够吞吐黑白的嘴来为自己辩解,他只能愤怒地出走,这是他对尊严做出的最好的抉择。对哑佬三的出走,使我们想到以貌取人的岂止是那个小山村呢?为哑佬三这样的生命担心。作家的笔要表达的是一个严肃的主题——人的尊严,生命的需要。

类似的人物还有覃旭的剃头匠和刘学兰,黄诚专的二傻,唐丽妮笔下的阿抓五,这些卑微而简单的生命,都以自己的能量证实了生的尊严和力量。这是生命在为自己呐喊,这样的呼声由作家的笔送入读者的耳鼓,倾听着来自底层的声音,心,是否也会颤一颤?

对社会和对人生的探寻

“小小说桂军”对细微生命的思考,就是对社会和对人生的探寻。欲望永远是飘摇的旗帜,逗引着人像飞跑的兔子,为着说不清的人生感觉而狂奔,这样的人生目的也把人拽入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开的命题——欲望之河何时是终结?要弄清这个问题,你只有对这个命题进行深刻思考。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总是在不停地思考,不断地探求,并真切地表达出来。

沈祖连的《手枪与手机》看似荒诞的故事,其深刻的内涵令人震撼。作品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每一个思考者,手枪和手机、工程师和伟人的精彩而富有哲理的对话,使作品主题得到升华。世界就是在这样一种逻辑中循环往复着,人一生有无穷的欲望,当你得到一个欲望后才知道那其实是毫无疑义的,自己想要的竟然是另一个,那么另一个到手又会怎样呢?依旧还是后悔和失落。作家以厚重的生活体验将读者引入深深的哲学思考中:人活着该要什么?这是极其深刻的生命思考,也是对世界的思考。世界按照这样的逻辑运转,每一个人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世界?在一个基本以男性意识为评判标准的世界中,权力永远是力量的象征,欲望的焦点也经常是权力。然而,权力不过是在一个分不出大小、高低的怪圈中转来转去,众生拼命挣扎要挤进怪圈,获得最佳感觉,可是,一切竟是枉然,自己始终是被他人权利操控的工具,得到手的权利依然要听从他人指挥,否则,所谓的权力毫无意义可言。这是一种悲哀,追逐权力者的悲哀,欲望跋涉者的悲哀。韦延才《棋圣》中黄小奇在棋界的至“圣”在于淡漠欲望,他心性的修行早已超出了棋艺,为解同辈的困厄,在声名显赫的时候不为盛名所累,“输”给困窘的黄歌儒。可是,世俗人的世俗心是棋圣所无法想象的,黄歌儒反而被自认为“赢过”棋圣的名声搞得家败而越发潦倒。于是,欲望就成为左右人生存质量的魔棒,挥舞魔棒的是人的一颗心。

文学总是在探讨人的问题,社会中的生命总是在探寻人与社会的关系。作家把自己对这种关系的理解付诸于形象,于是,小人物就“成就”大世界。

对生活本质内容的挖掘

“小小说桂军”对细微生命的理解,就是对生活本质内容的挖掘。社会是海洋,每一个平凡的人,每一个弱小者都是最有色彩的浪花。实际上真正的智慧源于那些最简单的生命,他们有最质朴的看待生活的目光,这样的目光才是社会最基本的价值衡量标准。

张凯的《廖世荣的幸福生活》提出了人性上的“互补”问题。美貌的廖世荣与老丑的二茬男人来发可能是大众眼里极不般配的夫妻,但却几十年平安相处,互相宠着。年轻时来发宠廖世荣唱大戏,晚年是廖世荣宠来发赌钱,这中间除了有夫妻之间的相互信任,更有人与人相处时内心需求的互补——廖世荣有来发渴望的美貌,而来发才能真正给廖世荣想要的稳定,生活的稳定,心理的稳定。读透这篇作品,我们发现作家理解生活之细微,已经不仅仅是人与人关系的处理,更上升到了阐释生命在生存过程中的心理需求,表面看是很简单的生活内容描画,实际上揭示了人生存中的大问题。覃旭笔下的剃头匠(《剃头匠》),依然是卑微生命对卑微生命的体恤,癞仔的生命因为剃头匠的看顾而有了几天稍显明亮的颜色。剃头匠不顾众人不解的目光去亲近可怜的生命仅仅因为有做人的理念:“我只做能做、该做的事。如果人人做了能做、该做的事,天下就太平了。”一个小人物,简单的语言,阐述了为人的大道理。

这些都是作家在轻描淡写中交给读者的最有价值的生活体验,是生活的真谛,行色匆匆的现代人无论多么浮躁与乖张都无法逃离人心底这些最直接的内容。由此我们看到“小小说桂军”对生活本质内容的挖掘,是作家哲学精神和社会责任感的体现。

对人和自然生命的理解

“小小说桂军”对细微生命尊重,就是对人和自然生命的理解。对人的尊重是人的一种自然心,对弱势群体的尊重取决于人的悲悯心,而对自然生命的尊重,才是大彻大悟,是人的慧心。

“小小说桂军”的作品大都触及到人与自然、生命这个话题。李家法《牵挂你的人是我》中老萨与黄毛,表面上只不过是主人与宠物的情感,实则是生命与生命的对话。老萨与黄毛是用心在交流,彼此能读懂的是心灵的语言,当面对老萨日渐窘困的生活,黄毛再也不要做他的累赘。而黄毛撞车自杀后,老萨看到黄毛嘴巴和鼻子都流血,眼睛却还睁着的时候,老萨读懂了黄毛这样做的理由。我们读这样的作品时,总会为生命间的心灵互融、互动而感叹,这也正是作家和作品所传递的感召力。

尤其要提到的是张弘,一个少年大学生,他对生命的理解已经达到一定的高度,他围绕“人与生命”的主题写了一系列作品,从《那人那鸟》到《太后老鸹窝》到《耍猴人》再到《到唐朝去怀孕》,每一篇都在诠释对生命的思考。在《那人那鸟》里,他阐释了生命同源、生命归一的理念。即人类把自己作为其他生命的“兄弟”,不再高高在上,而仅以简单生命的视角去体会生命,回归生的本原需要。“鸟精”王大爷的“精”就在于真正读懂了鸟的生命,同样,鸟也在认同“鸟精”,“火焰”画眉再一次被捉并紧闭唇舌的时候,“那团‘火焰一见王大爷,立马双目圆睁,小嘴一张,美妙的叫声在屋中萦绕,却声声揪着王大爷的心”。这就是生命与生命的对话。在王大爷和“火焰”画眉之间有一种相互的认同相互的体验相互的信赖的关系,生命等同,生命同源。

对大南方小小说的要求更高

“小小说桂军”面对民族文化,对大南方小小说的要求更高。“小小说桂军”的创作题材十分广泛,从城市生活到乡村风情,从情感世界到人物传奇,开启着人们认识世界的新视角,尤其梁重懋的烟墩大鼓系列和蔡呈书的宾州舞龙系列,作品描画出特定区域的人们对地方文化的热爱,每一篇都流泻着浓浓的广西风情。

“小小说桂军”们几乎都注意到了女性在大的时代背景下特殊的心理感受,女性对时代的感悟,对社会的理解。如蒋育亮的《哑子神》,唐丽妮的《兰秀娘》,宁舶的《磨坊》,何燕的《门面》等,这一点难能可贵。

广西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这就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而独有的内容,也为“小小说桂军”的创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首先,这里的小小说创作应该有足够条件展示民族风情,体现民族文化风貌;其次,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成长史,如果能将这样的内容表达出来,“小小说桂军”的特点就会更鲜明;再次,对女性文化的认识上,应该充分展示在特定民族文化背景下女性的生存状态和需求;第四,在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下,人的心理总会出现相应的波动,如何揭示这样的波动去反映时代特点,这是时代对“小小说桂军”的要求。全面审视近几年广西的小小说,我们当然要肯定沈祖连、蔡呈书、梁重懋等作家在弘扬区域文化方面做出的贡献。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小小说桂军”要真正在创作内容上有突破还是要以大南方作为基础,真正发掘本地区文化的精髓,用特定文化背景下的语言揭示区域文化特点。

生命是河流,每一刻都在展示新生的力量;社会是河流,每一刻都在呈现任一生命的表演。如果作家能够准确地捕捉到这“一刻”,那么,文学的流就永远是鲜活的。纵观“小小说桂军”的作品,我们深切地感到,他们敏感捕捉生命的“这一刻”,将心灵的触须深深扎进现实的土壤,贴近最真实最简单最卑微也是最有活力的人和事,切实地去感知细微生命脉搏跃动的声音,描绘时代潮,充盈生命的河流,实际上就是对“草根”的关注,是对社会底层生命的关怀。

“小小说桂军”在小小说界的突出是不争的事实,一直以来我们跟随着沈祖连、李家法、覃旭、张凯、梁重懋、蔡呈书、韦延才等较早一代作家们去进行深刻而厚重的哲学思考,也体验着唐丽妮、张弘、宁舶、何燕等新人所展示的别有韵致的生活,我们有理由相信“小小说桂军”将来一定会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学力量。

【参考文献】

[1]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2]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3]《微型小说选刊》,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8年。

[4]《小小说选刊》,百花园杂志社,2008年。

[5]《广西文学》,广西文学杂志社,2008年。

(高盛荣,吉林大学中文系硕士生)

猜你喜欢
作家生命生活
作家谈写作
作家阿丙和他的灵感
我和我的“作家梦”
生活感悟
无厘头生活
这是用生命在玩自拍啊
可遇不可求的“生命三角”
疯狂让你的生活更出彩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