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乡·茶香

2009-11-10 07:33
安徽文学 2009年9期
关键词:茶场茶乡安溪

午 菲

仲春花暖时节,我怀揣一种归之来兮的心情,回到出产铁观音名茶的故乡安溪县城,然后又驱车七十公里去探访该县西北部山区的后坪茶场。因为此前我曾听说过后坪茶场是由一位来自祖国宝岛台湾,名叫钟月连的台商承包经营的,并且那儿所产的铁观音茶还特别的好,据说这特别的好好在有别于安溪其它地方所产的铁观音,有一种独特的返酸香韵。这茶叶能有那种返酸香韵,实在是很令人好奇和吸引人的事,尤其是我这个在外地开茶楼,对茶道略有些研究的人。我早就萌生要前往探访这个台商的心情,但一直囿于没得空回去而不能如愿。这次恰逢回乡采购茶叶,又恰逢“清明前头谷雨后”的采茶季节,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于是选了一个比较晴好的日子,就驱车前往了。

我驾的是轻型平板车。从县城到那儿要走两个多小时。一路上峰回路转。车在县际柏油马路上飞奔,终于爬过了那个叫“十八盘”的山岭,来到十八盘岭的岭下。说来也怪,原本在山外还是晴好的天气,在这儿却是一片雾海茫茫、云遮雾绕的景象。虽然时间已过上午九点钟,那些浓雾却还尚未退去,茶山还被包裹在雾色里,让人有种如坠五里云烟的感觉。

在岭下一个双岔路口,一块写有“后坪茶场由此进”的指示牌出现在我眼前,引领着我辞别柏油马路,拐上一条新近铺就的水泥小公路,朝茶场方向前行。公路两旁仍是一片白雾笼罩,层层叠叠的茶山隐匿在道道山梁里。扑入我车窗的是依山势延伸而上的一垄垄梯田式的茶园,云遮雾绕的水汽把茶叶的叶片儿点缀得晶莹透亮,含珠欲滴,有山雀儿被我车行的声音所扰,从路旁扑腾而起,向茶园飞奔而去。几声布谷鸟清脆的鸣叫从远处或山涧或林间或深谷传来,像是在迎接我这位迟来的客人,又像是在欢歌这春雾里的一片片绿之韵的精灵。

我的车向山麓间缓缓驶进,一股浓浓的香味从山麓间扑鼻而来,从多年在茶乡生活的经验判断,我闻知这是制茶飘出的茶香,一到制茶的季节,茶乡的上空都会弥漫着茶香。此时它在向我传递着一个信息,我似乎已经到达后坪茶场了。果然,我的车沿着茶香飘出的方向前行不到百米,雾障的山麓里一个由三四幢横排式楼房组成的茶场,便隐约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了。茶场规模看来不是很大,但茶场的前坪却很宽阔——足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而且都铺着水泥。用来做茶叶的晒场,上面正晾着昨日采回的茶叶。晒场的另一边,停着好几辆小货运车和两辆小轿车;看来是用来作为临时的停车场。我把车开了进去。

我下得车来,一个身材敦厚的男子正站在晒场迎住我,他伸开双手,示意他的迎接。之后,用一口带着很浓的台湾,腔的闽南话热情地说,欢迎!欢迎你到我们茶场来!显然,我们在电话里约好后,他特意在晒场门口等着我。我说,见到你我很高兴!随即我伸出手和他握手。这时,我忽然发现这位有一张国子脸,四十来岁左右的台商,伸给我的却是一双被茶汁濡染成黑青色的“茶色手”。我由此想见,眼前这位穿着西装革履的台商,在茶场里是参与制作茶叶的,因为这种被茶汁濡染过的茶色手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洗涤干净的。握住他这双茶色手,不知不觉中,我心里油生一种对这位刚见面的台商的肃然起敬的感觉。

见面后我们边走边谈,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畲族人,出生在台湾省宜兰县,但祖籍是大陆安溪官桥。他的钟氏祖上在一百多年前就飘洋过海去了台湾。早先在玉山一带高山地区垦山种茶。到了他父亲那一辈才在台北、基隆开有自己的“钟氏茶行”,过去主营的是台湾本地产的“高山茶”和“云雾茶”。十多年前两岸关系开始宽松和开始通商,他的茶行就开始做起铁观音的茶生意。他说,自已是最早一批过来大陆做茶业的人。他起先是到后坪来购买茶叶。那时的后坪是个小山场,并不专种茶叶,茶叶只种一部分,因为茶场处在林区,山货土特产多,什么香菇啊,红菇啊,本材啊,松柏油啊,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只要能卖钱的,场里都经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到这里购茶,发现这里所产的铁观音茶有别于安溪其他地区的香味,是一种带有发酵后的酸味。购进后在台湾市场颇受茶客的喜欢,于是就成为这里的常客。后来,小山场经营不景气,大家说散伙就散伙了,他觉得可惜,就找到县里“对台办”,通过对台办和后坪村委会洽商,后坪村委会最后同意把小山场让他来承包经营。他接手后又把原来的场工召集起来。不过这时的小山场只种一种茶——铁观音。后坪茶场就是这样建起来的。而这里所产的观音茶也就全部销往台湾。因为台湾有大半的人都是闽南、广东这边过去的,他们都懂得铁观音,都喜欢喝观音茶。他说,以前还没有直通,做好的茶叶要经过港澳船只才能到达台湾。茶叶要半个月才能在台湾上市,很不方便,近年好了,可以直航通商,今天在茶场制出的茶叶,如果在厦门机场赶趟,明天就可在台湾茶行出售了。他深有感慨地说,两岸直接通商通航确实是两岸同胞的福祉,更是我们生意人的福祉……

说到这儿,原先还笼罩在茶场和茶山的那层残雾,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退去,天空露出了太阳的笑容。四周的茶山在雾后放晴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郁郁葱葱,苍翠碧绿。他带着我朝茶场里走去。在制青车间,几位正在揉着茶青的工人正用手工在揉着一个个“茶裹”,我看着他们身后的几台揉青机说,你这儿有揉茶机,怎么不用,用这手工既费时又费力。钟月连向我解释说,揉茶机是省些力,也省些时间,但做出的观音茶却不那么地道。他上前抓起一把茶叶递给我看,这可是正宗的红叶观音啊,叶芽儿有多嫩,实在叫人舍不得用机械去伤残它啊。再说,如果你不是用手工制出来的,而用机器,台湾的茶客也懂得的,茶艺都是大陆这边传过去的,我也俯下身去,随之抓起一把一瞅,是一溜儿的红心叶片儿,严格意义上说,那红心叶片儿是一种咖啡红的颜色。这也正是铁观音茶自然天成的绿叶镶红边的特征。他说,哪位茶客会不懂得你的茶叶是不是正宗的铁观音,是不是手工制的还是机器制的。都懂!都鬼精得很。你想偷工减料,忽悠台湾茶客,那是做不到的,最后只会是砸了自己的牌子!他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指着后面的烘茶车间对我说,我连焙茶都采用炭火,烘焙机都很少用,仍然用传统的竹焙笼来烘茶。我说,你这样做出的成本就要很高呀。他说,成本是要高了点,但正宗!是正宗的原汁原味铁观音!我心里一阵感慨,举目望去,那一溜儿摆开的数十只炉火正旺的竹焙笼,那红艳艳的木炭火,仿佛在正焙暖在我的心扉,同时也在向我叙述着什么。

我们终于在他那间既是办公室又是品茶室的后房里坐定,他拿出昨日刚做好的观音茶,开始泡起茶来。我仔细观察,他泡茶用的完全是我们大陆这边的泡茶法。茶具是白瓷,用的是安溪茶乡所特有的那种“瓷盖凹”。这种瓷盖凹的泡茶法,不是深谙茶道或在茶乡过一些时日的人,一般是不易掌握的。因为那只有拳头大的瓷盖凹由不内行的人泡茶,往往会烫伤泡茶人的手。而他使用起这种瓷盖凹的茶艺却是那样娴熟、老道。冲凹,用小勺儿投进瓷盖凹的茶“掷凹有声”,尤如重重的铁响。然后冲头遍水,倒掉,再冲水,让茶叶整个儿在瓷盖凹里翻个跟斗,然后再盖上瓷盖,稍等片刻,让那股清纯的茶香从瓷盖凹冲飘而出,直扑鼻孔,在空中弥漫,直抵你的心腔,让你产生一种强烈的味觉欲望。这时,他用拇指和食指撮住凹盖,端起瓷盖凹,先是“关公巡城”,再是“韩信点兵”。酒盅大的小茶杯盛的茶水刚好是八分水,杯杯均匀有致,澄亮亮的茶水绿中透出金黄,尤如茶油。我大感惊讶,一个台商能制出和泡出这样地道的安溪功夫茶,实在令人佩服。我接过他端给我的茶,一缕或梅、或兰、或菊、或桂,或四种花香兼有的观音茶香扑鼻而来。我小啜一口,那甘冽醇香的茶液直浸我的牙齿、牙根、舌头、喉头和心底,令人顿有一种清心气爽的感觉。我实在不忍心一口吞下这么香美甘甜的茶水,这哪是在喝茶?简直就是一种美的享受。

我端着茶杯轻轻地啜品,双眼在他屋子里逡巡。这时,我发现屋子墙壁上挂满许多照片。那照片有他去北京、上海、西安、新疆等全国各地参加茶叶洽谈会和交流会,也有他携妻子和家人在全国各旅游胜地的纪念照。其中有一张新挂上的十多寸大的照片更是吸引住我。因为上面的背景是我也到过的湖南炎帝陵。他正捻着一炷香伏首跪拜在炎帝陵前,那虔诚的姿态看了让人肃然起敬。我问,你啥时去了炎陵?他说,前几天不是清明节吗?我在网上看到湖南炎陵县要举办万人祭祀华夏茶始祖炎帝陵的活动,我就去了。我祖辈都是做茶叶生意的,像我们这样世辈都和茶业打交道的人,去祭祀这位中华民族茶始祖的炎帝,是具有一番非同寻常的特殊意义。

我终于喝下了那杯茶,望着这位我刚认识不久的台商——我的血缘同胞,品尝着他这茶场的铁观音,一股浓浓的茶香溢我胸怀又醉我心怀,一种血脉相连的情感在我心中升腾,不知不觉中,我伸出手,再次握住他那双茶色手,我想用什么来对他说,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直感我的双眼是滋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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