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之散文 散文之诗——《故都的秋》之古诗式结构赏析

2010-08-15 00:42郑州市第十九中郑州475000
名作欣赏 2010年8期
关键词:句法结构故都的秋牵牛花

□王 津(郑州市第十九中, 郑州 475000)

《故都的秋》是让人吟咏不尽的佳文美篇,历来对其魅力之因多有探讨,而笔者以为除却这些论述,《故都的秋》之深富魅力的原因还在于它极得古诗之神韵,这不仅指其文中意象、意境皆与传统文化中“秋”之意象、意境一脉相承,“不追新求异……而追求温熟了的旧境”①,且应指其语法结构、意象组合结构、画面复沓结构等一定程度上与中国古典诗歌的结构形式亦多有类似。因此,《故都的秋》可谓诗之散文,或散文之诗。

一、第一人称代词缺位的语法结构

《故都的秋》写景部分包括几幅画面:秋院晨景、秋槐落蕊、秋蝉残鸣、秋雨话凉、秋风胜果。文中除作者评论牵牛花时言“我以为”外,再无第一人称代词的出现。因此,把本文与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相比,后者能不时让读者看到作者的身影,感到作者踱步、沉思、倾听、远望等时那种淡淡的愁闷之情,但于前者,读者很难弄清文中听驯鸽飞声者、细数日光者、静对牵牛花者……的身份,他是作者,是读者,还是其他什么人?这种身份的迷失主要来自于文中第一人称代词的缺位,此与中国古诗中多不用第一人称代词说“我做什么”,而直书“做什么”极为相似,文章也因此产生别有的魅力。刘若愚先生认为:“这种主语的省略容许诗人不至于让自己的个性侵扰诗景,因为没标明的主语可以很容易地被认为是任何人,不论是读者或者是想象中的某个人物都可以。其结果就使得中国诗常常具有一种非个人的普遍性质。”②

在《故都的秋》中,作者一面描述出一幅幅故都之秋的典型画面,一面在涉及人之于景的行动中用自我的隐身让读者代之去体会。比如文中“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由于第一人称的省略,读者阅读的过程中,就可能产生主客换位的错觉,进入到一个更为开放的情境场中,从而参与作品的再创造③。尤其“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中“你”的运用,更把“我”之主观消解于无形,把本属于作者特有的行动、感受普遍化,成为每一个读者的体验认知。在这里,读者、作者因此融为一体,而故都之秋的清、静、悲凉也成为具有普泛性的情感体验。

二、蒙太奇式的意象组合结构

“两个象形元素的交合不应视为一加一的总和,而是一个新的产品,即是说,它具有另一个层面、另一个程度的价值;每一象形元素各自应合一件事物;但组合起来,则应合一个意念……这就是‘蒙太奇’,是的,这正是我们在电影里所要做的,把意义单一、内容中立的画面(镜头)组合成意念性的脉络与系列。”④中国古诗多有类似电影蒙太奇的意象组合方式,典型的有名词意象的组合,比如,“杨柳岸晓风残月”,“枯藤老树昏鸦”等;也有动态性意象的组合,比如,“野渡无人舟自横”,“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等。这种组合方式,“提供了一个开放的领域,使物象、事象作‘不涉理路’、‘玲珑透彻’、‘如在目前’、近似电影水银灯的活动与演出,一面直接占有读者(观者)美感观注的主位,一面让读者(观者)移入,去感受这些活动所同时提供的多重暗示与意绪。”⑤

《故都的秋》中的几幅画面论者多认为是并列结构,如果每一幅画看做一个整体意象的话,那么这四幅画面就是蒙太奇似的组合,它们在结构表面上有较强的跳跃性,但当它们并置一起时就组成了一组流动的立体的画面,这里从封闭的小院到开放的街巷,从清寂的街道一隅到满城秋蝉的残鸣,从一两声驯鸽的飞声到蝉声、雨声、人声、风声,从空间的若干着色点到由淡绿而微黄而红完这一线的色彩变化,从一个院落到满城到整个北方的上空,这种画面的并置动态地展现了立足点与视线(读者与作者叠合)的转移,展现了故都之秋秋意渐深渐浓的变化过程,于是故都之秋的“清、静、悲凉”就融贯于所有的物事中,融贯于秋的自然流逝变化之中了,秋味也因此而无所不在,在季节的渐趋变化中不断浸润满溢在故都中人以及每一个读者的心里。

而就每一幅画面来讲,它们也多是蒙太奇似的组合方式,比如第一幅画面,作者实际并置了几种意象:碧绿的天色、驯鸽的飞声、槐树叶底的日光、牵牛花的蓝朵、牵牛花下尖细且长的秋草等。我们几乎可以模仿《天净沙·秋思》的写法,把整个语段缩成这几句:破屋浓茶小院,漏光歌声碧天,秋草蓝朵残垣。这种并置把读者直接置身于上下空间、动静状态的变化中,而因并置产生的跳跃性很强,或者说产生的留白很多,所以意象间的时空、状态、声色等关系则变得更为复杂,因而读者具有更开阔的进入与想象品味的空间。

三、复沓的画面结构与句法结构

《诗经》重章叠句的复沓结构,读来回环往复,节奏舒卷徐缓,它在便于围绕同一旋律反复咏唱的同时,也强化了意义的表达,增强了诗的抒情性与感人的力量。谈《故都的秋》而追溯至上古,似乎太过于强调其源远流长,但本文画面结构的复沓与句法结构的复沓所产生的意义效果与情感效果则由此比照而愈加彰显。

就前者而言,文中四幅画面虽然意象不同,但每一幅画面在设色着声上都有着相似性。从意象的色彩角度看,“屋色、茶色、碗色、天色、鸽子色、树色、日色、花色”;“落蕊色、树影色、灰土色、扫帚的丝纹色”;“蝉色、蟋蟀色、耗子色”;“灰沉沉的天色、青布单衣色、烟管色、斜桥影色、雨色”等基本上都是冷色调。即使最后枣子红起来了,但在北方尘沙灰土的世界里,这净了枝叶的黑枣干上点缀的红色反而因蒙上了尘灰于西风中更给人悲凉的感受。从意象声音的角度看,几乎每一幅画面都有声音,但驯鸽的飞声在很高很高的天底下似乎也变得清冽而遥远了;扫街的声音消失在一条条扫帚的丝纹里,让人觉得清闲而寂寞了;到处都能听得到的蝉声已是衰弱的残声了;忽然而来的秋雨不过是息列索罗地几下罢了;斜桥影里的人声也只是几个人的微叹,尽管“了”字拖了很长的音调。这些画面中的声音在广阔的背景与特有的季节的映衬下,不仅绝不让人感到喧嚣,觉得振奋,相反,它让人更觉得秋味的逐渐深沉与浓厚。

因此,这四幅画面在声色上的反复复沓,即如一支回环不绝的曲子,回响在故都的每一个角落,它不断强化读者对于秋之“清、静、悲凉”的感受,让人沉心其中而不自觉,深陷秋味而难自拔。

就后者而言,反复的句法结构在全文中不断出现。比如“,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也似乎比南方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等等。这样的句法结构的复沓,一方面有助于行文中句式的变化参差,一方面则强化读者的印象,一方面营造一种音乐节奏,增强全文的抒情气氛,同时,此种结构往往又谐以平仄音韵的交错,读来再加之文中物事所发出的声响,真个是回环不断,一唱三叹。动人心者,莫过于斯。

文中利用画面结构和句法结构的复沓,把抽象的秋味变为可触可感的具体物象,构造出一个贯穿全文的主旋律,反复拨动、强化读者对于秋之“清、静、悲凉”的认识。

总之,笔者以为,《故都的秋》之让人言咏不倦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古诗诗法结构的引入,而其于作者或者不过是不经意的写作而已,但若没有很高的古诗文的造诣,自是很难这样运之笔端而若无形。众所周知,郁达夫自幼浸淫于中国古典诗文,“酷爱白乐天和刘禹锡。为了畅而不滑,外秀内浑,他还认真地研究过阮籍、嵇康、陶渊明、谢、鲍照的著作。”⑥他在《孤独者——自传之六》中言“:真正指示我以做诗歌的门径的,是《留春新集》里的《沧浪诗话》和《白香词谱》。《西湖佳话》中的每一篇短篇,起码我总读了两遍以上。”这样一个对古典诗词情有独钟且窥其径入其室的作家,其内在的积蕴沉淀不可能不影响到他其他文体的创作。刘海粟论郁达夫曰:“从气质上来讲,他是个杰出的抒情诗人,散文和小说不过是诗歌的扩散。”此言得之。

① 赵园.郁达夫:在历史矛盾与文化冲突之间.见王晓明.二十世纪文学史论[M].上海:东方出版社,1977:41.

② 刘若愚.中国诗学.超星数字图书,1999:52.

③④⑤ 叶维廉.中国诗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6:30,24,35.

⑥ 郁云.郁达夫传·序(刘海粟)[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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