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从军传奇下的女英雄建构策略研究

2011-03-31 02:16刘庆莲
关键词:女英雄从军父权

刘庆莲

(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学院办公室,广东广州510990)

替父从军传奇下的女英雄建构策略研究

刘庆莲

(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学院办公室,广东广州510990)

从性别研究的视角来看,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传奇暴露出男权社会对木兰这个女英雄的建构策略:女英雄存在的理由是服从父权和皇权的需要,为父权和皇权战斗和牺牲;存在的方式是需要伪装男人的身体,借用男人的身份进入英雄的领域;当父权和皇权的使命完成后,女英雄必须回到原来“当户织”的女人位置。

花木兰;替父从军;女英雄

花木兰是文学史上难得的女性形象,她给很多女性想象的空间,她们向往自由的生活,花木兰就是她们寄予的理想。因此,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传奇具有了普世性。

那么,《木兰诗》用何种文学表达方式建构了一个有口皆碑的女英雄?从女性主义理论来看,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背后蕴藏着何种特殊文化涵义?花木兰这个经典文本为何能在以男性英雄为书写中心的社会中流传千古?

一、父权叙事对女英雄的建构策略

《木兰诗》采取的是强化两性气质的策略来塑造一个令父权社会满意的女英雄。花木兰首先是一个具备女性气质的女人,其次才是一个能够出入沙场的女豪杰。她出入沙场并没有对男性的疆域构成威胁,因为她征战的目的是为了父亲、家庭,而非为了躲避家庭,追求独立。这种意义上的替父从军传奇,其实恰恰塑造了一个具备牺牲特质的女性。

民歌第一段前四句侧重表现花木兰的女性气质:主内、勤劳、温柔。在以儒家为主的文化体制中,男尊女卑、男外女内、男主女从等经典论述,不但将女性的居所和活动范围限于家庭,“夫为妻纲”更使她们在家庭中居于附属地位,具备勤劳持家、生儿育女、贤良淑德等女性气质的女子便为人所称赞。民歌中的花木兰正是这样一个令人满意的女性。且看诗歌开头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如果将拟声词“唧唧”理解为织布机的声音的话,那么诗歌一开始,就出现不停不息的织机声,人未出场声先闻,然后才交代这是木兰正在对门而织,一个勤劳善良的女性形象便跃然纸上,满足了读者对传统女性的期待。“唧唧复唧唧”连续两个同样的拟声词有特殊妙用。“唧唧”从音律上来说属纯律,两个音声波震动的比例无根本变化,听起来相当和谐,再重复一个“唧唧”,即“唧唧复唧唧”,一句话五个字中有四个字是重复利用,同一音高,且为阴平,读者或者听者都会感觉到这一句带给人的是一种温馨的,无任何冲突的生活场景,这种场景正好反衬了花木兰当户织的娴静的女性气质。

当花木兰发出叹息声后,民歌用“思”和“忆”来暗示花木兰的愁绪。在中国文化里,有关女性的诗词歌赋中的愁,或者说“思”和“忆”有可能指代两种情绪:一种是情爱闲愁,也就是想念夫君、情人或者思虑婚嫁事情;一种是家愁和国愁。前者众多,后者偏少但存在,如漆室女坐啸的典故。联系下文花木兰的回答来看,本文中的“思”和“忆”指的是前一种,也就是民歌预设花木兰想到的是儿女私情,但是花木兰却说,她并无“思”和“忆”,并无为情爱烦恼。民歌中的这点预设,暴露着民歌的父权叙事因素。它不但高度赞扬了花木兰当户织的勤劳品格,也将女性的“思”和“忆”局限于情爱,将为情爱而多愁善感的阴柔气质赋予女性。至此,民歌的前四句通过织布机的声音、当户织的行为、女性的“思”和“忆”刻画出了一个女性生存的空间/领域——家庭,也描述出了一个具有传统美德的花木兰。

然而,民歌来了一个激荡的大转折,第一段后两句描述的领域/空间转到了父权的核心地带官场/战场,核心人物是男人,也就是民歌中的父/王/兄。这里的措辞再也不是婉约的拟声词,描述的也不是家庭中的内部劳动,而是一系列具有排山倒海气势的词语:军贴、可汗、点兵、军书等等。在古代社会,这些刚硬的名词的描述对象和拥有对象一般为男性。也就是说,至此,民歌第一段所描述的第二个领域和气质产生了。这些充满男性气质,充满霸权味道的词语与民歌前面四句所描述的女性空间以及女性气质大相径庭,它在极力地构筑着父权社会的性别规范、权力分配以及森严的男女等级界线。按照这些词语描述的男性世界及传统文化对英雄、女人的定义,长期生活在家庭,擅长织布的花木兰,与英雄是无法沾边的。但花木兰当英雄的机会来了。“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花木兰主动请缨,替父出征。这个“替”字充分暴露了父权叙事的图谋不轨,它将花木兰出战紧紧地箍在为了父亲这个目的之上。这是相当吻合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的。男性们固然喜爱当户织的花木兰,因她具备女性的三从四德,在家庭这个女性领域里有所贡献,却也更喜爱为了家庭、父亲的需要,宁可出生入死的花木兰。

这也正是这首民歌对女英雄建构的成功之处。女性虽然走上了男人的战场,逾越了性别疆域,但是这个女英雄本身就是一个符合传统道德的好女人。她的逾越,只是替父从军,满足父权和王权的需要。父权和王权的指挥棒在哪里,女英雄就在哪里。从这一点来看,木兰从军的意义和妇女们所倡导的解放愿望就不一样了。妇女希望的是男女都一样,不要压抑自我,限制自我,而民歌中的花木兰却深深植根于父权社会的文化内。她的从军不是能动地、自发地想去,她的出发点在于“替”,从军的内涵变成了牺牲自我,服从于“父”的需要,而不是去张扬个性。

纵观《木兰诗》全文,强化两性气质,不忘再现花木兰女性身份的叙事策略贯穿始终。民歌的第二段,也是重点先铺陈了花木兰的女性气质,通过重复“不闻爷娘唤女声”,以及一系列的日落、流水、马鸣等意象来凸显花木兰作为女性特有的细腻的感觉,这与“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等描写英雄、战争、战士等词语形成一种对抗的张力。这种张力产生的矛盾,时刻在提醒读者,花木兰其实依然是一个恋家的、温柔的、需要受保护和父亲疼爱的女性。然而,为了父亲和家族的声望,这个女人也同样可以像男人一样“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整首民歌就在这两种极端的气质间来回摆荡。花木兰作为替父牺牲自我的英雄的形象就更加富有立体感了。

二、伪装的身体——进入男人领域的通行证

《木兰诗》描述了女性走出家庭这个专属领域从事男人事业,似乎将女人提升到了可与男人平等的位置,也就是某些评论家所评议的花木兰形象冲击了歧视女性的封建传统思想。但女人与男人的独立平等为什么不是天赋人权,而要参照男人制定的律法来确定?花木兰为什么要扮成男性才能参军?女扮男装意味着什么文化内涵?

“男治乎外,女治乎内”是封建礼法的戒律,女扮男装并涉足男人领域,在封建制度下被人视为反常的现象。对于战场与性别的关系,美国学者佩吉·麦克拉肯说道,战场是具有性别区分的,它是属于男人展现雄性,展现强弱,以及争权夺利的疆域。女勇士出现在战场,这可能会被看作是一种威胁,它威胁到代表男性特权的英雄主义实践,同时也会松动女人在家庭中的主内位置。在这种种文化压制下,花木兰虽说服了父亲可以出征,但她并不能说服当时的社会环境而令女子同样可以出征。为了能顺利进入男人领域,花木兰将自己的女性身体隐藏起来,穿起了男人的战衣,军中无人知晓其真实性别。这个虚假的性别身份却使她获得了恩准,进入战场,光明正大地去争取属于男人的英雄荣誉。花木兰从军十年,也就是她隐藏女性身份和女性身体的十年,同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等战绩也是属于她的伪装的男性身份,而不是属于她作为女勇士而册封的。在这里,男人的衣服具有特殊含义。伊丽莎白·威尔逊曾指出,衣服使我们的身体社会化,是形成主体性的一个必要条件,服装是身体的文化隐喻,它以一种意义形式将身体的文化意义明确表达出来,是我们用来将身体的表现“书写”和“描画”文化语境的材料。花木兰身上的男衣这件物质,以有形方式突显了男人的特权及严格的性别规范。它代表了一种权利,一种范畴。一旦穿上男装,模拟男人身份,花木兰就象征性地进入了男性的权力范畴,行使男性权利。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花木兰的形象并非冲击了传统的性别歧视思想,反而更牢固地为性别二分法筑牢了分界线,显而易见地将男人/女人的权力区分开来,从而保证了父权社会中性别权力的划定与分配。

花木兰的英雄美名是以抹杀性别身份,承担男人角色来完成的。在诗词的中间部分,民歌采取了对偶句的形式,展现了花木兰在战场上的搏杀。与前后文重点铺陈其女性气质、女性思家体验相比,十年战场上的描写相当简略,并且这三句对偶句的战场描写侧重男性的体验,无一句一词可体现出女性战场上的感受。父权制社会似乎在这里达成了一种共识,当女人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做英雄时,她们需要借助种种手段,伪装男人,获取男人身份,从而保证战场的男人化,以达到巩固父权制社会的目的。因此,花木兰男扮女装替父从军的传奇其实只不过再一次印证了封建社会女性身份低微,无主体性等文化传统。

三、贴花黄——回归父权制体系

《木兰诗》中,花木兰的英雄传奇以及深远影响力还通过摒弃个人欲望来实现,这主要体现在“所欲”与“还故乡”的一问一答上。当可汗问花木兰想要什么时,花木兰却回答“木兰不用尚书郎,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这种回答可作两种理解,一是花木兰的确眷恋家园生活和女儿身,想返家;二是花木兰有不得言的苦衷,在封建社会,男性封官加爵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女人不能涉足官场,因此,身为女儿身,即便战功赫赫,智勇双全,花木兰也明白自己不能留在朝廷为治理国政而做出新贡献。然而无论作何种理解,“还故乡”的选择都将女性的欲望缩减回到了家庭,女人当战士以及封官加爵的体验再次被省略和抹杀,只不过,花木兰放弃高官厚禄归家,在木兰替父从军的传奇上又加上了令人赞叹的筹码。

《木兰诗》第五段以三个连续对偶句,描述了花木兰恢复女儿身的一连串行动:“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诗中连用四个“我”,可理解为花木兰的自言自语。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肯定表达了自己的女儿身。诗词也借这四个“我”向读者彰显花木兰对于恢复身份的愉悦心情。同时,这四个“我”表达出来的身份认同,也就是重整女装,返回合适的社会性别身份,与上文申请“还故乡”一样,解除了男性对于女性征战沙场,逾越性别规范的焦虑。

值得一提的是,《木兰诗》第五段写木兰还乡与亲人团聚,涉及了一系列的人物,木兰的父母、小弟、阿姐,并且侧重描述了各类人物的细微举动,其中阿姊当户理红妆,小弟磨刀霍霍向猪羊,这两类人各自符合身份、性别的举动,再一次暴露了时代背景对男女性别的规范秩序,也再一次凸显了男女各自的分工。在一个家庭中尚且有性别的分工,那花木兰扮装从军对整个朝代和社会的冲击力度可想而知了。

当花木兰被战友发现是女人时,民歌用了“惊惶”来表达战友的神态。即便战友们“惊惶”,花木兰从军的目的、辞赏还乡,以及恢复女儿身的一系列行动却解除了其焦虑和恐惧,因为花木兰虽然跨越了性别疆域,一度扰乱了性别秩序,但是其目的和行动却是在自觉维护性别秩序,并且做出了极大的牺牲,这些都还是符合传统对女人的构建的。

然而,花木兰这个文学传统在我看来,具有悲剧性,悲剧之一是,她们必须女扮男装,才能在一个非常时期(战争)得到一点平等权利;悲剧之二是,她们男扮女装的所有牺牲,包括身体上受到的磨难,全部都在国家民族、父兄的传奇里消失了,人们忽略了妇女所表现出来的能动性,以及战场上的女性体验,而过分注重了其替父的牺牲特质,以及将其男性化;悲剧之三是,不少读者对妇女解放的想象受到这个英雄传奇的局限,花木兰是男权社会中的标准女英雄,她的英雄主义来自无视自己的身体,来自男人的定义,来自个人的牺牲。这种英雄大大辅佐了男权社会的性别政治,因而作为少数的战场女英雄,花木兰得以流传千古,这与妇女的真正解放是相悖而驰的,恰恰体现了父权社会建构女英雄的策略:牺牲自我,抹杀自我,回归传统。

[1]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美)佩吉·麦克拉.女权主义理论读本[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罗钢,王中忱.消费文化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I207.2

A

1673-1395(2011)01-0009-03

2010 10 -11

刘庆莲(1983—),女,广东茂名人,助理研究员,硕士,主要从事欧美文学、妇女与性别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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