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错了千年的解释
——论“前四史”中“同产”

孙亭玉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

《史记》、《汉书》、《后汉书》和《三国志》的“同产”，颜师古《汉书注》解为兄弟[1](P286)、姊妹[1](P2428)和兄弟的[2](P3084)，而李贤《后汉书注》解为同母[2](P97)。颜师古注较准，却没被接受；李贤注明显有问题，反而得到了认同，例如《汉语大词典》[3](P116-117)、《辞海》[4](P448)和《辞源》[5](P476)。

“前四史”的“同产”作名词，泛指“兄弟”，只有一个是“姊妹”，没有一个是“同母兄弟”；作形容词，有的是“兄弟的”，有的是“同父的”，“同父的”又可细分为“同父异母的”和“同父同母的”。

一、名词“同产”

(一)“前四史”的名词“同产”，大都是用作“兄弟”。例如：

1.《史记·孝文本纪》曰：“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6](P418)

2.《汉书·昭帝纪》曰：“其赦王太子建、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与燕王、上官桀等谋反父母同产当坐者，皆免为庶人。”[1](P1104)

3.《汉书·刑法志》曰：“今犯法者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收，朕甚弗取。”[1](P1104)

4.《汉书·元后传》曰：“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谭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红阳侯，根曲阳侯，逢时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太后同产唯曼蚤卒，余毕侯矣。”[1](P4018)

5.《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曰：“科律大逆无道，父母妻子同产皆斩。”[7](P121)

例①、例③、例⑤的“同产”与“父母”、“妻子”并列，例②的“同产”与“父母”并列，首先可以肯定都是名词，指家庭成员。其次，产是出生，《孟子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陈良，楚产也。”则同产应指“兄弟”“姊妹”。李贤解释为“同母兄弟”却没有任何证据，因为例④的“同产”是“同父异母兄弟”。据《汉书》，元后的兄弟姊妹有同母和异母之别。“(王禁)凡有四女八男：长女君侠，次即元后政君，次君力，次君弟；长男凤孝卿，次曼元卿，谭子元，崇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逢时委卿，唯凤、崇与元后政君同母。”[1](P4014-4015)“太后同产唯曼蚤卒”的“曼”是太后的同父异母兄弟，“同产”决不是同母兄弟。

(二)《后汉书》“同产”也不是同母兄弟。

6.《明帝纪》曰：“妻子自随，便占著边县；父母同产欲相代者，恣听之……妻子自随，父母同产欲求从者，恣听之。”[2](P121)

7.《章帝纪》曰：“妻子自随，占著所在；父母同产欲相从者，恣听之。”[2](P143)

8.《顺冲质帝纪?顺帝》曰：“乙亥，定远侯班始坐杀其妻阴城公主，腰斩，同产皆弃市。”[2](P257)

9.《马援列传》曰：“棱字伯威，援之族孙也。少孤，依从兄毅共居业，恩犹同产。”[2](P862)

例⑥、例⑦的“同产”与例①、例②、例③和例⑤的“同产”一样，可以也只能解为“兄弟”，因为两《汉书》的人物同属汉代，其语言相同。

例⑧的“同产”也是泛指“兄弟”，因为法律并没有区别对待同母兄弟与异母兄弟的细则，史料也没有班雄妻子和子女的具体情况，认为是泛指兄弟较妥。例⑨“同产”也只是泛指“兄弟”。“从兄”却“恩犹同产”，仅仅说明“同产”与“从兄”亲疏有别，不能证明“同产”是“同母兄弟”。

(三)《汉书》有“同产”是“异母姊妹”。

10.《汉书?景十三王传》曰：“(乘)距怨王，上书告齐与同产奸。”[1](P2428)

二、形容词“同产”

(一)与“子”组合为“同产子”，此“同产”是“兄弟的”，“同产子”是“兄弟子”。例如：

1.《汉书·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郑崇》曰：“侍中光禄大夫商，皇太太后父同产子，小自保大，恩义最亲。其封商为汝昌侯，为崇祖侯后，更号崇祖侯为汝昌哀侯。”[1](P3255-3256)

2.《汉书·王贡两龚鲍传·龚胜》曰：“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其上子若孙若同产、同产子一人。”[1](P3083)

3.《后汉书·章帝纪》曰：“赐民爵，人二级，为父后及孝悌、力田人三级，脱无名数及流人欲占者人一级，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子。”[2](P129)

4.《后汉书·顺冲质帝纪·顺帝》曰：“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民无名数及流民欲占著者人一级。”[2](P259)

例①“父同产子”就是父兄弟的儿子，例③、例④的“同产子”一定是“兄弟之子”，所以颜师古注曰：“同产，兄弟也。同产子，即兄弟子也。”

(二)与“姊”、“兄”、“弟”、“昆弟”和“女弟”组成短语，这些“同产”绝大多数是“同父的”，其中有的是“同父异母的”，有的是“同父同母的”。“同父异母的”的“同产”是颜师古等人所没有发现的，这样的“同产”有：

5.《汉书·匡张孔马传·孔光》曰：“绥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无继嗣，至亲有同产弟中山孝王及同产弟子定陶王在。”[1](P3354)

3.1 制备生物样品 常见的样品制备方法有： ①含N同位素样品的制备，利用凯氏法或杜氏法将含氮有机生物样品转化为分子态的氮(N2)；②含C同位素样品的制备，通过燃烧法将碳转化为气态的CO2；③含O同位素样品的制备，利用不含氧的催化剂在高温条件下使有机物转化为气态的CO2。

6.《后汉书·郑孔荀列传·孔融》曰：“窃观故事，前梁怀王、临江愍王、齐哀王、临淮怀王并薨无后，同产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未闻前朝修立祭祀。”[2](P2271)

7.《三国志·吴书·宗室传》曰：“孙贲字伯阳；父羌字圣台，坚同产兄也。”[7](P903)

例⑤“同产”是“同父异母的”，因为中山孝王刘兴是冯倢伃所生，定陶王刘康是傅昭仪所生，成帝是元后所生，都是元帝之子。《成帝纪》说：“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又说：“定陶恭王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8](P301)《外戚传》说：“元帝既重傅倢伃，及冯倢伃亦幸，生中山孝王。”[8](P4000)同父异母弟称“同产弟”，同父异母弟之子称“同产弟子”，则“同产”是“同父异母的”。

例⑥ “同产昆弟”比较复杂，既有“同父同母兄弟”，也有“同父异母兄弟”。景帝与梁怀王揖是同父异母兄弟。《汉书·文三王传》曰：“孝文皇帝四男：窦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诸姬生代孝王参、梁怀王揖。”[1](P2207)武帝与临江闵王荣也不是同母所生。《汉书·景十三王传》曰：“孝景皇帝十四男。王皇后生孝武皇帝，栗姬生临江闵王荣。”[1](P2409)昭帝与齐怀王闳同父异母。《汉书·武五子传》曰：“孝武皇帝六男。卫皇后生戾太子，赵婕妤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齐怀王闳。”[1](P2741)明帝与临淮怀王同父同母，《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曰：“光烈皇后生显宗、东平宪王苍、广陵思王荆、临淮怀公衡、琅邪孝王京。”[2](P1423)

例⑦ “同产兄”是“同父异母兄”，因为同父同母兄弟径直称兄弟，如“孙静字幼台，坚季弟也。” “(孙)贲早失二亲，弟辅婴孩，贲自赡育，友爱甚笃。”[7](P904)如果“兄弟”出现了异常，《三国志》则详细说明。《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陈武》说，“子脩有武风”，“弟表，字文奥，武庶子也”，“兄脩亡后，表母不肯事脩母。”[7](P1204)陈脩与陈表是同父异母兄弟，而没有用“同产”，所以，详叙以明。

(三)可解释为“同父同母的”的“同产”在“前四史”也有，例如《后汉书》。

8.《刘赵淳于江刘周赵列传·刘盘》曰：“(刘纡)早失母，同产弟原乡侯平尚幼，纡亲自鞠养，常与共卧起饮食。及成人，未尝离左右。”[2](P1303)

例⑧ “同产弟”是同父同母弟。母亲去世早，弟刘平还小，刘纡亲自养育。

9.《窦融列传》记窦融曰：“谨遣同产弟友诣阙，口陈区区。”[2](P800)

《后汉书》同一传称窦友与窦融是兄弟。“帝高融功，下诏以安丰、阳泉、蓼、安风四县封融为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融以兄弟并受爵位。”[2](P806)同产弟就是兄弟，可知“同产”是“同父同母的”。

三、余论

《后汉书》有时用“异母”表现同父异母关系，如《皇后纪·光武郭皇后》曰：“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国人义之。”[2](P402)《邓张徐张胡列传·邓彪》曰：“让国于异母弟荆凤，显宗高其节。”[2](P1495)

《后汉书》有“同产”是“同父同母的”，李贤误以为是“同母兄弟”。其实错了，而且影响千年。

[参考文献]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罗竹风.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9.

[4]夏征农.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

[5]商务印书馆.辞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6]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