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的“玩家”
——美国华文网络文学“游戏精神”研究

2011-04-02 06:47蒙星宇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1年1期
关键词:王朔华文网络文学

蒙星宇

(广州医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182)

每一个时代的文学,都在把握并表达这个时代的精神。美国华文网络文学早我国网络文学十多年诞生,并始终走在全球华文网络文学的前列,它根植于双重边际之上的自由涂鸦,率先陶养出融纯粹与深刻于一体的网络时代的文学内驱力——“游戏精神”,为网络时代的文学精神谱系作了重要的补充。

本文分析美国华文网络文学“游戏精神”的诞生与形成,比较研究美国华文网络文学中以幽默著称的图雅、王伯庆等人的网络作品和我国国内以调侃闻名的王朔等人的纸质作品,论证美国华文网络文学“游戏精神”的独特内涵,探析其对商业浪潮席卷之下的中国文学的启示。

一、“游戏精神”定义

“游戏精神”,是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的典型精神之一,指美国华文网络文学在多重边际的写作语境之中,形成的以诙谐幽默为外部特征,以批判意识、过程意识、玩家意识为内核的文学新精神。

“游戏精神”充满着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的每一个阶段,渗透在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的每一个代表作家作品中。图雅,是早期中文网络文学中网人公认的最有影响的网络作家,他的网络作品让人忍俊不禁;我国最早的网络文学出版物——《十年一觉美国梦》(1999年6月四川人民出版社)的作者美华作家王伯庆,在“华夏文摘”网站上连载多年的“新燕山夜话”系列,其文学风格是诙谐戏谑;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社区中的充满游戏趣味的“开放性写作”方兴未艾:“纵横大地”网站上的《九卦人生》,“美华论坛”上的《美华庄传奇》,“文心社”网站的《跨国红楼梦》等,都是一场场群情愉悦的集体文学游戏。

二、“流放”的审视与“流浪”的游戏

调侃,是美国华文网络文学“游戏精神”的外在表征。但此调侃与我国国内的调侃文学比较,显示出大相径庭的文学精神内涵。

美国华文网络文学中凸显的“幽默诙谐”是中国社会之外的文化边际人的精神图景,是文化边际之上获得的一种自由的深刻。美国华文网络文学处于多元的社会文化语境,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现代性与民族化、历史尺度与道德尺度、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以及世俗精神与精英意识之间张力空间之中,作者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精神等诸多方面与中国社会的同一关系被打破,他们精神世界里越来越多的多元和异质因素出现并不断增强,展示出政治视野国际化、经济成分多样化、文化价值多元化的精神图景。他们的“幽默诙谐”中充满了意识形态的碰撞和文化的冲突融合,是对写作对象和写作内容的一种“彻底”的审视,展示出一种身在其外、心在其中的严肃,是一曲“流放者之歌”。

我国的调侃文学反映的是我国社会体制之内的“文化边缘人”的精神图景,它从语言层面松弛了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禁忌,但是因身在其中,没有新质的文化精神的注入、支撑和比较,也没有完全的书写自由,不能正视其全貌,审视其肌理,言说其优劣,只能停留在“游戏”的语言层面,未得“游戏”之精神,像是一曲“流浪者之歌”。

美国华文网络文学中的政治主题是明显凸现的。作者们远离中国,获得了审视中国社会的自由。因为虚拟空间的言说自由、身份缺失的焦虑和边际之上的文化视野,在嬉笑怒骂中调侃中国政治实事成为重要内容和独特风格。如全球第一篇华文网络杂文——当时在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的张郎郎的《不愿做儿皇帝》,调侃当时刚离任不久的中国国家领导人胡耀邦,“胡皇储……被淘汰为废品。废品原因如下:他太平民化,没摆出贵族应有的架子。住在胡同里,不断微服私访,问寒问暖,和小民套磁。那是妇人之仁。”①这样中国当代政治史上敏感的政治人物和政治事件,在中国文学中是很忌讳的,而在北美华文网络文学写作中,却是最常见的题材和主题,如图雅的《乱砍之七》中,把“辣味”与革命成功紧密联系起来,“论各味对历史的贡献,也是辣为大。从李自成的陕军到毛泽东曾国藩的湘军,彭德怀邓小平刘少奇朱德,中国的近代舞台整个被一群吃辣的人统治着,吃甜的人如蒋总裁,吃咸的如张作霖,都败在辣子爱好者的手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②美国华文网络文学在承受边际写作落寞的同时,获得了自由书写的张力。

我国的调侃文学是政治主题缺席的文学。如以调侃风格红透中国的作家王朔,他的文本充满着调侃与反讽,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显得特立独行,但每一个文本都是以爱情为精神支点,和大多数中国当代文学一样,极少涉及政治主题。如南帆评论:“王朔用什么承担反讽而产生的后坐力呢?这回他没有别出心裁——王朔同样选择了爱情。”③王朔也说:“我作品中的人物都是精神流浪式的,这种人的精神也需要一个立足点。他可以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但总有一个时刻是真的。我选择了爱情作为这个时刻……”④《过把瘾就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空中小姐》、《无人喝彩》等都是爱情主题的言情故事。在政治与爱情这两个男人最钟爱的主题之间,王朔选择了爱情,爱情是一个在体制内写作、但政治身份缺失的“流浪者”,在单一的意识形态话语环境下,其精神诉求的底线,也是他最理智、最可能的选择。

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的“流放者之歌”,还体现在以多元文化精神对中国社会的审视,不仅仅停留在语言层面的戏谑游戏。如王伯庆的《王叔的故事》:“我不敢苟同‘欲救中国,救世界,非提倡老庄不可’的高论。你我贫家子弟,吃饭要紧,还不如‘欲救中国,先办个特区’。”⑤对于国学,对于改革这些严肃的话题都在轻松诙谐的语言中展开并结束,在随意调侃之中显示出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睿智、从容和理性。边际之上的他们在内心世界形成了与中国主流意识形态亲和又疏离、共享又抗拒、融合又独立的复杂关系,从而形成了北美中文网络文学看似随意,实为严肃的精神文化图景。

而王朔,作为中国当代作家中对意识形态的调侃走得最远的代表作家,他的调侃也只是在语言层面上展开的一场语言的游戏,与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禁忌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更谈不上对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审视,甚至建构。他的文本充满了激烈的嬉笑怒骂,但在社会意识形态等重大问题上始终坚持着一个中国作家的谨慎。如在《一点正经也没有》中涉及国内颇为敏感的人权问题,他丝毫不掩饰与主流意识形态保持高度一致的立场。小说中,一个小痞子拿着一张要求人权的请愿书来要“顽主”们签名。“‘不签!’我把纸摔回了小痞子怀里,恶声恶气地说:‘管你们那么多闲事!少拉我们犯错误,我们这点人权够用了,多了还不会使呢!’”“你们就是鼓吹‘全盘西化’那帮吧?”⑥不唯如此,在台湾问题、日本侵华问题上,王朔的调侃也都表现得“极懂事”,即使《编辑部的故事》这样的讽刺性戏剧也始终在辛辣的嘲讽背后坚守不关政治的原则。他身在体制之内写作,只能以幽默调侃的语言形式缓解意识形态的禁忌,为主流意识形态之内的社会大众提供一种生活的调剂;同时,相比美国华文网络文学文本中的消费主义精神、个人主义精神、人文主义精神,王朔在文学文本中的激烈“对抗”所采取的姿态与采用的资源较单调——中国传统的“流氓”文化精神,“从鲁迅先生所指出的流氓的前身——游侠的冲决规范、打破秩序,到朱大笔下丧地、丧国、丧本者的流离与叛逆,乃至文革时期崇尚暴力意识、造反精神的‘红卫兵精神’,这种‘流氓文化’或流氓精神可谓由来已久,是中国特定的文化传统之一。”⑦没有外来的新质,这样身在其中,又源自其里的“对抗”,自然难免最后陷入自己无法把自己拔离地面的困境。因此,体制内的调侃文学在语言谨慎“对抗”的背后,无法实现深入的审视和诉求,也就丧失了真正建构的可能。所以相形而言,在多重边际之上的美国华文网络文学对于中国社会自由、轻松、深入地审视,就显得尤为深刻、睿智和难能可贵了。

三、“玩家”精神与“商家”意识

“游戏精神”是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纯粹而深厚的内驱力。全球第一篇华文网络小说的作者少君,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在网络上笔耕不辍20年,被尊为“网络文学的鼻祖”,但2009年底他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仍强调:“我是玩家,不是作家。”⑧

第一,自娱娱人与追求名利。美国华文网络文学难以被隔海相望的中国读者阅读,又难以为所在国的读者理解,他们的写作目的尤其纯粹,既不需编辑或出版商认可,也无需社会权力话语的首肯,只追求自我宣泄的快感,分享写作交流的精神愉悦。因此,相对于纸质文学的名利可能性,美国华文网络文学一直保持着较纯粹的“游戏精神”,如王伯庆在《走在林间小路上》写道:“写东西是因为有些感慨,平时找不到人交流,写出来可以轻松一下。能读书识字,挣钱吃饭,实在是平凡得让人灰心。写点东西常常帮我找到一点新鲜。有点像姨太太打打野食,跟八大胡同的坐荤台的小凤仙不一样。”⑨我国国内的调侃文学直接指向商业价值追求。王朔在回答写作目的时坦言:“我写小说就是要拿它当敲门砖,要通过它过体面的生活。”⑩其明确的名利追求显而易见。

第二,过程意识与读者意识。在“自娱娱人”的指引下,美国华文网络文学写作普遍注重的是文学写作过程本身带来的精神的快感,而文学创作的经典意识和商业意识都很薄弱。因为网络写作为自娱而作,作者们不局限于读写分明,重在参与分享,不发布和听取严肃的教诲,而去获取宣泄的快乐,不再仰视话语特权,而去体验活在当下的快乐。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指出:“艺术和手工艺区别着,前者唤作自由的,后者也只能唤作雇佣的艺术。前者人看作好象只是游戏,这就是一种工作,它是对自身愉快的,能够合目的地成功。”而国内作家王朔的文学作品中呈现出明确的读者意识:“我的小说是冲着某类读者去的。《空中小姐》、《浮出海面》吸引的是纯情少女,《顽主》就冲趣味跟我一样的城市青年去了,男的为主。后来又写了《永失我爱》、《过把瘾就死》,这是冲大一大二女生去的。《玩的就是心跳》是给文学修养高的人看的。《我是你爸爸》是给对国家忧心忡忡的中年知识分子写的。《动物凶猛》是给同龄人写的,给这帮人打个招呼。”这番言论呈现出精明的文学“商人”的精神影像,而不是一个纯粹的文学“玩家”的精神影像。

第三,口语调侃的自我指向。最早的一批华文网络写作者——理工科留美学生,他们是最早的中文网络文学交流小组、论坛和网站的始作俑者、规则制定者和积极参与者,对于网络文学写作,他们没有创造经典的预设,只希望更多的人能参与一起交流,因而开辟出一种接近口语的语言风格。如少君的《爷们儿》,写一位在北京蹬三轮的板儿爷:“嘿!车公庄那颗坐地炮上台了嘿,瞧他丫的那操性!正经一个花酱坛子,走路外八字,前几天刚从茶店(劳改场)回来,这回是第三次了。听听,听丫的这回唱什么?”这样的口语调侃,没有诗性文字的修饰,没有意境的刻意营造,嬉笑怒骂挥洒自如,与国内调侃文学有相似之处。

但重要的区别在于,这是一种“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指向读者阅读趣味的选择,而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独特的“游戏精神”的意义就在于纯粹自我的趣味。

四、结语

“游戏精神”,是美国华文网络文学的典型精神之一,是一朵在东西文化的交汇点上融合纳新的奇葩:它没有无力的叹息和沉重,也没有精神上的焦虑和浮躁,它快乐地穿梭在生活的意趣之中,它将东西方的距离变成了自由的空间,它视野开阔、气魄宏达、充满乐趣,它是一种独立的文化财富,一种有自由的生命归宿。当我们为网络时代的文学写作的种种衰竭征兆而失望焦躁时,当我们绝望乏力地传播宣讲“文学将死”时,当我们在“商业精神”复制出来的雷同乏味的商业文学中濒临窒息时,让我们将目光投注到美国华文网络文学中洋溢着的“游戏精神”上,感悟自由的文学带来的最大限度的纯粹愉悦,感受在经典理想、商业追求之外,文学的第三种源动力——游戏的张力!

注释:

①张郎郎:《不愿做儿皇帝》,《华夏文摘》,1991年第3期。

②图雅:《乱砍之七》,新语丝电子文库,http://www.xysforum.org/xys/netters/Fang-Zhouzi/Net/tuya.txt.

③南帆:《反讽:结构与语境》,《小说评论》,1995年第5期,第56页。

④佚名:《王朔的都市爱情》,http://www.eywedu.com/Wangshuo/xgpingjia004.htm,2004年10月30日。

⑤王伯庆:《王叔的故事》,http://www.gb120.com/bbs/dispbbs.asp?boardid=5& replyid=70& id=219118& skin=0& page=1& star=2,2002年8月19日。

⑥王朔:《一点正经没有》,《王朔文集·谐谑卷》,华艺出版社,1992年,第97页。

⑦刘开武:《解读文化商人王朔》,http://cdmd.cnki.com.cn/Article/CDMD-10511-2004083570.htm,2004年7月。

⑧少君:《我不是作家,我是玩家》,《华商报》,2009年9月13日。

⑨王伯庆:《走在林间小路上》,http://www.gb120.com/bbs/dispbbs.asp?boardid=5& replyid=70& id=219118& skin=0& page=1& star=2,2002年8月19日。

猜你喜欢
王朔华文网络文学
“和而不同”的华文教育
对待网络文学要去掉“偏见与傲慢”
网络文学竟然可以这样“玩”
揭秘网络文学
华文教育中的汉字文化教育
网络文学的诞生
华文智慧教学探索
杭州特产
王朔曾是全托孩子
如果王朔遇上韩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