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在“边城”

2011-08-15 00:42湖南王开林
名作欣赏 2011年31期
关键词:集子伤情梅山

/[湖南]王开林

《吹梦到边城》,亮毛著

山西出版集团 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定价:10元

初看到亮毛 (本名彭共)这本诗词集的题名——吹梦到边城,便觉得,这应是他集子里一首诗词的名字,或其中的一句。果不其然,在《临江仙·伤情》中,我终于寻到了它。“莫忆梅亭亭上饮,莺飞折柳伤情。廊桥月冷水无声。塔清孤笛起,吹梦到边城。 花事流年一觉醒,霜飞鬓角堪惊。碧空云淡醉江枫。橹声柔似梦,依旧月朦胧。”这应该是亮毛的一首得意之作,不然定不会单取其中的一句出来作为书名了。而且,我猜想,它亦总领着书里其他的诗词。你看,梅亭上,廊桥边,清塔处,尽是孤冷凄凉的味道,一个人对月独酌,恍惚间在梦中行游。折柳伤情,鬓角堪惊,都似这梦中的种种,随孤笛声声,吹到边城去了。这一切——对亮毛来说,应该是这一生——哪堪忆起,还是“莫忆”为好。可不想忆,却又不得不忆,这俗世间的纠结正在此处,怪不得义山 (李商隐)说“此生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那么,亮毛这本集子实在是一场“追忆”,或是“廊桥遗梦”,也未可知。

不过,首要的是,我以为,这场追忆或梦的起始与归拢的原点应该落在“边城”。

“边城”在哪儿?于亮毛,自然应是梅山。生于兹长于兹,已届知天命的年龄,却几乎未离故乡一步,整日价流连于这山清水秀、古风余韵之中,为乡间的质朴与憨态所感动,为纷攘世界无意中余留下的一隅“桃源”而顶礼膜拜。它的野性,它的蛮气,它的冲淡真纯,屡屡拨动诗人返归自然的心弦,“忽见羊羔绿草风,童谣才唱未知名。隔江遥看银河谱,借得琼楼玉笛声” (《梅山风·其一》)。梅山的风物是那样的宜人,而在这与天相接的水墨氤氲中跃动的生灵,也似去除了杂扰和负累,变得轻捷、生动起来,“银幕歌声荡谷场,追风蒲扇映萤光。路逢姑嫂叨家事,丢了细伢跑了郎” (《梅山风·其十二》)。看 (露天)电影固然重要,但姑嫂之间惦记最多的还是家长里短,可不,这一“叨”,竟没了“细伢”和“郎”的踪影。再看《梅山风·其十八》:“一声霹雳归牛惊,阿爹开门特地迎。篱上藤花春立早,一栏猪崽么时生。”“么时生”三字一出,谐趣顿生。这些早已消失在我们视野之外的农家场景,经诗人有意无意的点染,竟好似亲历一般,如在目前。

然亮毛并未就此止步,他的情思已悄无声息地荡漾开来,由山水村落移至古梅山文化陶养的性情女儿身上,“妹挑星月雾中来,巧把梯田做绣台。东岭吐霞出锦线,喜将春色镜中栽” (《梅山风·其十九》)。最出彩之处,自然是“妹”眼中的梯田了,那梯田不再意味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而是女儿家闺阁中的绣台了,那双纤纤玉手正在穿针引线、织锦绘春呢。这农家女儿的心思硬是在诗人的笔下成就了一派别样的风致。《巧女》亦是如此,“星辉涂板屋,巧手绣荷裳。晓燕枝头闹,乖乖早拜堂”。女儿家手里的“荷裳”尚未绣成,枝头的燕儿就已经闹将起来,催促她出嫁,“乖乖早拜堂”,亲昵而不失诙谐,女儿家隐藏于心底的那一丝情愫,一览无余。

由此便可见出,诗人对梅山风土人情的熟稔和倾慕了。尤其是那些富有地域色彩与民歌风味的诗句,确是于诗作增添了不少意趣,有时或有“点石成金”之效。既承唐宋遗风,又携魏晋之气,更有南朝民歌的韵味,得三味而熔于一炉,至哉,达哉。

与其诗作之清新、风趣相较,亮毛的词作则明显要低沉、哀婉许多。我想这可能与亮毛对诗词体裁的不同理解有关,抑或在他的理解中,律诗或绝句更易表达愉悦、美好的感受,而词在抒发离愁别恨、落寞孤寂的心境时,更具优长?这一点我没有问过他,故不能妄下定论。但就这本集子而言,确是有这样的倾向。除过文章开头所述《临江仙·伤情》,还有一首,我印象极为深刻,即《庆春泽》,且录于下:

怕上层楼,无聊燕语,斜阳望断归船。

向晚悄游,踏花又是经年。

伤心柳色樱花谢,恶东风,春瘦堪怜。

笛无声,残月如钩,桥断荒烟。

当年邂逅西洲处,顾鹊桥归路,莺戏晴川。

羞说新词,消魂泪到天边。

苍天无雨难成梦,剪窗灯,醉枕丝弦。

莫天明,恐见漂萍,墓上啼鹃。

词牌名是“庆春泽”,然却无一丝“庆”意,有的只是“伤心柳语”、“残月”、“荒烟”,为何?这其中有一段作者不愿提及的凄婉往事。亮毛在年轻时,有一位唤作“兰”的女人曾经对他呵护有加,他也一直将兰当做姐姐一样看待。后来兰的丈夫不能生育,婆母又急于抱孙子,在丈夫的默许之下,兰开始追求亮毛,以求为夫家传宗接代,但亮毛对其中原委一无所知,并拒绝了兰。兰万念俱灰,卧轨自杀。十年后,在兰的祭日那天,亮毛写下了这首词。关于这段往事,书中词作后的“品读”部分亦有记述。上阕写傍晚斜阳夕照,春色料峭寒瘦,勾起心中无限悲怆,“怕上层楼”,怕的是触景生情,重拾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怕的是,无颜面对死去的人儿,可心中越怕,脑海中却越清晰地浮现出来。下阕起首便是追忆与兰交往的点滴情状,“西洲”、“鹊桥”、“晴川”,均是古诗词中表达爱情的意象,可见亮毛非是对兰没有感情,或深矣。然第二句急转直下,“消魂泪到天边”,如今故人早已香消玉殒,只能泪自空流、“醉枕丝弦”,就这样在暗夜中醉下去吧,天千万莫亮起来。“恐见漂萍”,恐的是清醒后痛的加剧,痛的彻骨。痴爱、怜悯、愧疚、悔恨、思念、恐惧……诸般心绪涌上心头,怎能不痛,又怎能释怀?

当然,在这本集子中,也有清丽、隽永的词作,且不乏佳句妙语。《梦江南·春燕》堪为代表:“梅园早,晓燕唤西厢。风剪烛花花得月,笛吹杏雨雨留香。帘卷戏春江。”此词系为友人洞房花烛而作,其中“风剪烛花花得月,笛吹杏雨雨留香”句,颇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之趣,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缠绵悱恻之状,以“烛花”、“杏雨”作比,更显含蓄蕴藉,妙不可言。

亮毛在《吹梦到边城》的后记中写道:“一个一生不喜远游的人。一个写新诗也写古诗的人。一个‘活’在唐宋,上班安步当车的人。一个只写梅山风物,凄婉爱情和缅怀母亲的人。一个真实记录心灵历程和忠于生命体验的人。一个面对尘嚣而唱着田园牧歌的人。”观他的古体诗词,的确如其言。是“边城” (梅山)滋养了他,给了他心宿自然的灵魂栖所,给了他凄绝丰润的爱情体验,给了他值得追忆一生的无私母爱,他能做的,便是用笔来聚拢这路上断续的梦呓,来回馈“边城”。

那么,《吹梦到边城》便应是这梦呓的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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