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头发 (下)

2011-08-15 00:42北京李洁非
名作欣赏 2011年31期
关键词:清兵江阴

/[北京]李洁非

南方的抵抗,不限于少数人或个别群体,而有上下一体、不分阶层的全民性。且极具恒心与韧性,前仆后继,几年内,江、浙、皖、闽四地均可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为便于观察,我们挑选两个比较完整、集中的事件,了解其情形。

扬州陷落,是一大标志,就此宣告清兵南侵事态不可改变,当时人们对此已非常清楚。乙酉年五月十三日,扬州消息传至嘉定——同日,赵之龙、钱谦益等在南京议定向满清投降,而朱由崧、马士英等已逃离,嘉定人尚不知也——他们仅从扬州陷落消息,即预测到前景,而有组织乡兵之议。从一开始,这就是民众的自发行为。知县钱默想溜之大吉,“百姓遮道止之,乃听士民议,按籍抽丁,以备他变”①。他们拦住县官,迫使他行使应有的职责。按籍抽丁,就是家家户户出人,全民皆兵。之后暂时平静,三十日,钱默还是逃走,乡兵一度散去。六月初四,清兵到嘉定,明朝吴淞总兵吴志葵每有骚扰,群众则尚未采取明显行动。闰六月十二日,满清下达剃发令,“至县,远近大哗,始谋举事矣”②。十三日,“人心愈愤”:

市上大呼曰:“安得官军来,为我保此发肤!”苟有倡议者,即揭竿相向矣。于是诸乡义兵,不约而起……六里内一呼响应,动以数万计,无不地自为守,人自为战者。③

昆山也同日起义,杀掉满清委派的县令。起义民众还主动攻打太仓,所以如此,因为那里在一些士大夫表率下,“城中无不辫发者。四境之民怨之”④。

嘉定抗清,确实是典型的民间自发现象。这体现于两点:一、有极大广泛性,“动以数万计”。二、明显带着民间自发现象的特征或局限性——缺乏组织,效率较差,又不计代价、不问后果,只靠一腔热血,激情使然。以下描述,便显现了这一点:

七月初一日庚戌,追击李成栋于娄塘,乡兵会者十余万人。成栋分骑力战,乡兵皆溃,遂屠娄塘,与太仓合。时,会兵砖桥东,不下十余万人,奈诸乡兵本村农乌合,推排挤塞,纷呶如聚蚊,多适为累。北兵每战必分左右翼,乡兵不识阵势,名为蟹螯阵。⑤

情形可悲,乃至可笑。不过,这种“村农乌合”、杂乱无章、“多适为累”的面貌,这种以刍荛之辈而敢与野战军拼杀、螳螂奋臂般的反抗,正好凸显了东南抗清的民众自发性。

再看两个单独的镜头。

闰六月十八日,清兵李成栋部进攻罗店,在一条河边,与当地乡兵遭遇:

与乡兵隔水语曰:“栋等不过奉命守吴淞,与罗店初无仇衅。今假道归娄东,幸诸君宽其一面。”乡兵支某、陆某等戟手骂曰:“汝曹槛羊牢豕耳。莫作此想。”⑥

罗店距吴淞不远。过去敝母校在此办有农场,某年深秋,笔者曾随全班前来务农两周。其野渡舟横、衰草萋萋的水乡景象,至今在目。今睹此文,罗店记忆油然唤起。两相对照,颇讶于那样柔静的地方,也曾有性情如此刚烈的农夫。“槛羊牢豕”,不仅骂对方为牲畜,而且是被关起来因而死定的牲畜。

不过,支、陆二农夫虽然豪气干云,却尚不能与一个名叫朱六的同乡相比:

有清将一人,失其姓名,身长八尺余,面色如铁,乘马押阵,偶失队。乡兵朱六,于道傍登溷边,北将单骑过其前,不意中突出抱之,同堕河中。北将仓猝拔刀,未及出槊,朱六用两手紧束之,疾呼求救。乡兵闻呼声甚迫,亟返视,见朱六正与北将相搏,溅水如涛山浪屋,大笑。争下水擒之,立刻枭斩,首级奇大,几如五升碗。⑦

从名字一望便知,这是最普通的农民。明代这种阶层的人,一般有姓无名,所谓名字,不过以排行代之。注目以上场景,我们不免要想一个问题:这位很可能大字不识的农民,究竟哪里得来一种精神,使他迸出惊人的勇气和力量,敢于扑向如此健硕的劲敌?

真正大出意外的当数清兵。他们入关以来,所向披靡,一帆风顺,或许只习惯于受降。偏偏来到江南,这些吴侬软语、身形苗条,传说中胆小如豆的“蛮子”,反而誓死不贰。从闰六月中旬到八月中旬,清兵用了两个月,反反复复,才算敉平。

一旦到手,就开始屠城。

屠城之事,入关前他们常干。努尔哈赤时期,对于所攻之城素事烧杀。不降杀,降亦杀;或洗掳一空,焚城而去。所以如此盖因当时女真形态未脱原始,征伐目的唯在财帛子女。这种情况到皇太极时,随着满清萌生入主中国之念,而发生改变。1631年,围攻大凌河城,守将祖大寿抵抗极顽强,后送养子祖可法至清营为人质,一见面,诸贝勒即大为不解问道:“尔等死守空城何意?”祖可法回答,是因有辽东永平等处降民遭屠戮的前车之鉴。对此,岳讬贝勒当即表示:“辽东之事我等不胜追悔。”⑧过了两个月,岳讬向皇太极建言:“先年克辽东、广宁诛汉人拒命者,后复屠永平、滦州,以是人怀疑惧,纵极力晓谕,人亦不信。”建议为使“人心归附”、“大业可成”,抛弃屠戮旧习。皇太极“嘉纳之”⑨。之后,满清确实一洗陋习,其下北京、南京后的表现,可圈可点,在冀、晋、鲁、豫、陕等北方各地,亦罕有劣迹。在他,自然想努力扮演仁义之师,客观上却亦因所到之处未遭抵抗,一旦胆敢抗拒,就绝不手软,而故伎重施。四月在扬州,发生了入关后第一次屠城惨案,眼下,则轮到嘉定。

扬州之屠,主要是洗劫,在这自古繁华之地一逞兽性,恣意淫抢。嘉定之屠,更多出于报复、泄愤,以惩其士民之不降不顺,非杀尽而后快:“肆其杀掠,家至户到,虽小街僻巷,无不穷搜,甚至乱苇丛棘中,必用枪乱搅,知无人,然后已。”尸体遍野的同时,还有个怪现象,每具尸体“皆伤痕遍体”。何以如此?“此屡斫使然,非一人所致也。”原来,人虽已被杀死,却还会有兵卒随时在已经“寂然不动”的尸体上再砍几刀。这显然已超越了杀戮本身,成为非理性的宣泄。满城之中,“刀声砉砉然,达于远迩。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狼藉路旁,弥望皆是”。最后,河道里尸首水泄不通,船篙竟无可下之处,白花花的人体脂肪浮满河面⑩……这样的屠城 (之前城外乡间的杀戮不计在内),七月初四、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一共进行了三次,史称“嘉定三屠”。

略早,常州府江阴县已发生更加可歌可泣的抵抗。

较之嘉定,江阴的不同在于,抵抗得到一定的组织。两位明朝低级别官员 (典史)陈明遇、阎应元,先后担任领导者。一般民众,也较有秩序意识,许多问题事先有商议,议后能遵行。大家决定,“其老弱妇孺与不能同志者,宜速去”;转移老弱妇幼后,“城门尽闭”,逐一讨论守、战、不同队伍的服色与旗帜、联络外援等事项。决定启发官府库藏封条,将钱物用于抵抗运动;一旦发现不够,有个叫程壁的徽商立刻捐出三万五千两。这样,江阴得以比较迅速地进入军事状态,“分队伍,树旗帜,鸣金进止”,“集教场”,“填塞道路”,“分途出入”;加强警戒,防范奸细,灯火彻夜,互为盘诘”,事实上也果然盘获了间谍,命拘之狱”。⑪

江阴全民抗战的气氛,不特堪比嘉定,且尤有过之。“四乡居民不约而至者数十万计。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无憾。有不至此,共讦之。”⑫“咸以效死勿去为念。”⑬“各乡保乡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负粮,弃农不顾。不用命者互相攻讦,虽死无悔。”⑭“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未尝俯首效顺也。”⑮

自闰六月初一起事,这座仅由庄稼汉守卫的城池,清兵久不能下。

(守卫者)合乡兵二十余万人与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门用大木塞断,派十人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午时再派十人,喊“杀”一声;酉时,仍换前十人,随宿。夜半,再换后十人更番,周而复始。城下设十堞厂,日夕轮换,安息烧煮。公屋无用者,毁拆砖瓦,使瞽目人传递不停……井井有条,丝毫不乱。⑯

清将二都督大怒:“我得北京、得镇江、得南京,未尝惧怯,未尝费力;不要说江阴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费力。”“二都督恃勇,衣三层甲,腰悬两刀,肩插两刃,手执只刀,独登云梯”,却被城上守民“群刺其面”,一汤姓童子,“持钩镰枪,用刀钩断其喉管”。⑰

僵持一个半月,七月中旬,满清以精锐王牌博洛贝勒 (他也就是后在福建劝降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人),“悉统所部共几二十万来江阴”⑱。同时抵达的,还有大炮百门。杀鸡真正用上了牛刀。七月十九日,博洛发起攻击,炮轰整整一周,“炮声震天,闻二百里。一昼夜用火药万五千斤”⑲。城墙或裂或陷,几不能保,阎应元亦伤右臂。然每次进攻,却总被击退,城墙则迅速修复。守民极英勇,“一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身僵立不仆;一人胸背俱穿,直立如故。”⑳大雨;民立雨中受炮,毫无降意。”㉑

其间,恰逢八月十五中秋日。这惨烈的战场,居然出现辽远浪漫的一幕:

百姓携壶觞登陴,分曹快饮。许用 (一诸生)仿楚歌,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登高传唱,和以笙笛箫鼓。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黄弩师鼓胡琴于西城之敌楼,歌声悲壮,响彻云霄。外兵争前窃听,或怒骂、或悲叹,甚有泣下者。㉒

此情此景,堪为自古华族抗敌史上大美之图,留载史册。

不屈,直至八月二十日。这天,清军又从南京调来重炮二十四门,“较前更大,每舟止载一位”㉓,一发炮弹重达二十斤。二十一日,雨势甚急,清军发炮猛攻,城上守民见炮火闪亮,即避伏垣内,俟炮声停顿,复登城守御。不料,清军发现这种情况,加以利用,转放空炮,“烟漫障天,咫尺莫辨,守城者谓炮声霹雳,兵难遽入”,实际清兵却潜渡城河,从烟雾中蜂拥突上……江阴终于告陷!㉔

“阎应元坐东城敌楼,索笔题门曰:‘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题讫,引千人上马格斗,杀无算。夺门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者八,背被箭者三。顾谓从者曰:‘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㉕未死,次日被俘,杀于博洛贝勒前。

“陈明遇令闭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备道前下骑搏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㉖

城陷,百姓“犹巷战不已,清兵用火攻败之。四民 (即士、农、工、商)骈首就死,咸以先死为幸,无一人顺从者”。清兵“下令从东门出者不禁,又下令十三岁以下童子不杀”,然合城百姓拒为所诱,“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环者不能悉记。内外城河、泮河、孙郎中池、玉带河、涌塔庵河、里教场河处处填满,叠尸数重”。㉗

八十天来,为对付这仅由老百姓守卫的弹丸小城,清军调集兵力二十多万,丧失三位王爷、十八位大将。㉘所折兵士,据许重熙《江阴城守记》:“清兵围城者二十四万,死者六万七千,巷战死者又七千,凡损卒七万五千有奇。”㉙以上仅为战死数,负伤者还未计于内。而他们的对手,不过是田间阡陌的农夫。这样一场守城奇迹,古往今来,未之闻也。

八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清兵大开杀戒,屠城两天 (《明季南略》则说:“清兵屠城凡三日,晨出杀人,暮则归营。”),“满城杀尽,然后封刀”。幸免者,仅躲在寺观塔上隐蔽处的五十三人而已。至此,前后八十一天,江阴人以“城内死者计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㉚的代价,替明朝国人表示,中国“不至拱手献人”㉛。

日寇南京大屠杀无人不知,而1645年清兵在扬州、嘉定、江阴连续三次大屠杀,知道的人大概已不多。从当时人口比例讲,后者比南京大屠杀有过之无不及。时过境迁,这类记忆却往往被历史冲淡。我们重新提及,如果只为翻翻旧账,没有必要;重要的是,从中收取一些新的发现和认识。

重新认识首先从一点讲起:扬、嘉、江三次屠城,本都可以“避免”。此话怎讲?前面提到皇太极时满清调整政治战略,放弃了屠戮旧俗,公道地说,入关后直至扬州事件前,清兵比明军、李自成纪律都好,更遑论张献忠。扬、嘉、江之屠,直接原因都是遭遇抵抗。

反过来,三地遭屠也为我们做了强烈的标记:到1645年夏天为止,满清入侵的过程,只在东南引发抗战,在别的地方都望风顺从、波澜不兴。这个要点,我们且将它记下。

次而还有两个要点:第一,南京投降后,清兵沿镇江、无锡东进过程中,在很多地方绝无扰民,更不必说屠戮。第二,发生大惨案的江阴、嘉定两地,亦非一开始即呈恶性对抗态势,而是因为当中发生一个重要关节。

且看亲历者计六奇所见:

初三日甲寅,下午,清兵三百余骑自北而南,穿锡城中而走,秋毫无犯,观者如市。

初四日乙卯,五更时分,穿无锡城中走,至傍晚止,约万人,马三万余匹,奔放纵横,见者面面相觑,寂无人声。

初七日戊午,下午,清兵到无锡,穿城而过,一夜不息。月夜张买货物,清将杀四人,悬其首于南、北门禁,城中颇称秋毫无犯。水陆俱进,水多于陆。

初八日己未,清兵又过无锡一日,舟中俱有妇人,自扬州掠来者,装饰俱罗绮珠翠,粉白黛绿,亦一奇也。㉜

这几笔记述,均取自计六奇乙酉年五月日记,非同于传闻。两次用了“秋毫无犯”一词。初七所记“清将杀四人”,味其上下文,被杀者应系清兵中个别扰民者。唯一负面场景,是初八来自扬州的清兵载艳妇以过。之后,闰六月、七月间,日记也有两笔关于清兵经过无锡的记叙,皆无劣行,且又一次提到“城中秋毫无犯”㉝。

另外,苏南抗清虽炽,却并不仅此一种情形,也有立即投顺的,如:“常州竖顺民旗,至丹徒迎清兵。”㉞“无锡选贡士王玉汝等具肉一百担、面一百担、羊三头以迎清兵。传闻清兵恶门神,城中各家洗去,皆粘‘大清万岁’于门上。”㉟前亦曾提及,太仓城内一律归顺。关于无锡的归顺,计六奇还交待了以下原由。据说刘光斗 (前明朝御史、大理寺右丞,已降清)致信王玉汝,告以:“师至而抗者屠,弃城而乏供应者火,公有心人,当为桑梓图万全。”㊱王玉汝接受了这看法,出面与清军沟通。当然,无锡也有不降的一派,他们在顾杲带领下,入太湖打游击。凡已归顺的地方,满清并未加害,这个事实应予承认。

就连反抗最烈的嘉定、江阴两地,起初其实也已归顺清朝。这一点,后来有所留意的人不多,抑或为了突出清兵两次暴行的残酷,而有意掩盖。但实事求是起见,我们在此专门强调:起义之前,嘉定、江阴均已归顺。

请看《江阴城守纪》的记述。六月二十四日,清朝委任的知县方亨到达江阴,当即提出一个问题:

亨曰:各县已献册,江阴何以独无?耆老出,遂谕各图造册,献于府,转送于南京,已归顺矣。㊲

所谓图册,即包括黄册 (户籍)、鱼鳞册 (土地登记)、税簿等在内的重要政府档案,其移交,象征政权交替,而江阴由“耆老”为代表,向新政权交出了这些图册,所以说“已归顺矣”。嘉定情况也一样:

(六月)十四日乙丑,北安抚周荃至县,取邑篆 (大印)册籍而去。㊳

从手续上说,两地都已接受和承认新朝统治。其次,从时间来看,江阴起义为闰六月初一,嘉定为闰六月十三日,而一个月前清兵即已出现和经过该地,均未受到反抗。不单如此,满清向江阴、嘉定都委派了县令,他们也各自露面、到任 (清朝嘉定县令张维熙和江阴方亨一样,六月二十四到达,因躲避明朝总兵吴志葵抓捕遁去,于闰六月初六复来),到此为止,两县人民均未宣布起义。

事态急转直下,是因一个十分特殊的导火索:剃发令。

剃发令完全是灾难性、摧毁性的,其所造成的轩然大波,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它在东南一带触发的决绝抗争,仅《明季南略》一书之中,即有形形色色、不可胜数的实例。无锡五牧镇,一位养鱼鹰的薛姓老者“以剃发自缢死”㊴。武进诸生许某,为逃避剃发,整整一年“昼则闭户,夜半始出”㊵,顺治三年才被发现。天启进士、无锡人华允诚,誓不剃发,为此“杜门者三年”,直到被告发,清抚土国宝劝其剃发,“不从”,解至南京,遭毒打,“拔公发几尽”,仍不从,称“吾不爱身易中国之冠裳也”㊶,卒见害。无锡泰伯乡诸生邹来甫,创下更久的记录,“不剃发,隐居教授,至康熙初年”㊷。宜兴卢象晋为不剃发,不惜装疯,还是被识破,“捕置狱中”㊸。名臣徐汧闻知剃发令下,“誓不屈辱,曰:‘以此不屈膝、不被发之身,见先帝于地下。’遂自沉于虎邱后溪死”㊹。复社领袖杨廷枢,“清至不剃发。丁亥四月,时隐山中被执,大骂不屈”㊺,然后被杀……

江阴、嘉定起义,纯因满清强制推行剃发令。就两个事件本身而言,我们明确给出结论:没有剃发令,则没有起义。前面说过,剃发令下达前,政权已经移交,民众虽不满,却并未拒绝新统治者——尤其是,并不曾出现将抛却性命以示抗争的苗头。剃发令一下,这才民怨沸腾,而致生不如死、忍无可忍。

我们且借江阴起事经过,还原一下过程:在交出地方图册后,民众普遍认为历史一页就此翻过——

闰六月朔 (每月初一称朔),方 (亨)行香,诸生耆老等从至文庙。众问曰:“今江阴已顺,想无事矣。”方曰:“止有剃发耳,前所差四兵为押剃发故也。”众曰:“发何可剃耶?”方曰:“此清律,不可违。”

回到衙中,常州府诏文正好送到,当众开读,同时命书吏抄成布告,其中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语。这不知是何人得意之笔,大概以为编成这种顺口溜有助于“政策宣传”。可惜效果太强烈,读至此,抄布告的书吏投笔于地,说:“就死也罢!”方亨正欲鞭惩该吏,现场已当即哗变,宣布“反了”。二十多天后,对峙中,清兵从城外射来劝降书,所谈同样着重于剃发,称:“南北两直、山、陕、河南、山东等处俱已剃发,惟尔江阴一处敢抗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耶?”又称:“尔等系清朝赤子,钱粮事小,剃发为大。”意谓,答应剃发,朝廷即可免除钱粮,“不动尔一丝一粒”。如此劝降,简直本末倒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第二天,“江阴通邑公议回书”,人们这样回答:

江阴礼乐之邦,忠义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意剃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城乡老幼誓死不从,坚持不二。㊻

斩钉截铁。“公议回书”的表述非常清楚:江阴人民承认“变革”,不反对“易代”,本已接受清朝统治;一切因剃发而起,此令不除,江阴全体百姓誓死不从。

十一

拨草寻蛇,辨迹追踪。末了,锁定目标,却发现根源竟是微末的头发。正是为这微细纤渺之物,一方宁愿罔顾性命,另一方则死死咬定,万事皆有商量,唯独头非剃不可!

我们来看顺治二年 (1645)十月的一件事:

陕西河西道孔文謤上奏:臣家宗子衍圣公孔允植,已率四世子孙,告之祖庙,俱遵剃发讫。但念先圣为典礼之宗,颜、曾、孟三大贤并起而羽翼之。其定礼之大者,莫要于冠服。先圣之章甫缝掖 (指冠服),子孙世守之。是以自汉暨明制度,虽各有损益,独臣家服制三千年来未之有改。今一旦变更,恐于皇上崇儒重道之典,有未备也。应否蓄发,以复先世衣冠统,惟圣裁。得旨:剃发严旨,违者无赦。孔文謤奏求蓄发,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㊼

那时,曲阜孔府虽已剃发,却深受愧对祖宗的折磨。显然在所有商议之后,由孔文謤出面,请求清廷给予孔府特恩,保留其“三千年来未之有改”的服制。注意:仅是特例,无涉旁人。然而旨意下来,绝不开恩,重申“违者无赦”;对胆敢以此上奏的孔文謤,仅看孔夫子薄面,才饶其不死,“着革职永不叙用”。

可见在剃发问题上,清廷断然不容讨价还价;哪怕历三千年未改的孔府,现在也非改不可。

至此我们应该补充说明,剃发并非满清铁腕政策的全部。剃发成为焦点,是因由此触发惨剧太多。实际上,满清要推行的是一个整体褫夺华夏衣冠的计划。所以,继闰六月强推剃发令后,七月初九 (戊午)又追发通知:

谕礼部:官民既已剃发,衣冠皆宜遵本朝之制。从前原欲即令改易,恐物价腾贵,一时措置维艰,故缓至今日。近今,京城内外军民衣冠遵满式者甚少,仍着旧时巾帽者甚多,甚非一道同风之义。尔部即行文顺天府五城御史,晓示禁止。官吏纵容者,访出并坐。仍通行各该抚按,转行所属,一体遵行。㊽

从这个计划,我们发觉满清是很不相同的征服者。历史上,北中国多次被异族占领,到元代,更是全境陷落。然而,他们却没有哪个想到迫使华族易服,否则曲阜孔家何能“三千年未之有改”。之如此,是因那些“狄夷”均未越出武力征服者层次,只顾夺取中国疆土和人民,拥而有之,便称心如意。满清之不同,正在于觉悟到不能只做武力征服者。入关以前,它即着手认识华族文化,招纳、任用汉人文士,完全是知己知彼,有备而来。它懂得,在中国,衣冠服制绝非穿衣戴帽,而连结着华族的民族认同、文化差异与等级。汉人实际上不怕国土沦失,只要冠服未改,就并不觉得已被征服,甚至反而藏在冠服的优越感下,对征服者投去蔑视的目光。

这是大有根据的:

端委搢绅,诸华之容;剪发旷衣,群夷之服……棺殡椁葬,中夏之风;火焚水沉,西戎之俗。全形守礼,继善之教;毁貌易性,绝恶之学。㊾

以上几句,出自南齐顾欢的《夷夏论》。其写作早在满清入关之前约一千二百年。比它更早,有《汉书》对匈奴的描述:“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㊿还有东晋江统《徙戎论》的名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51]

何谓文化?从赤身裸体到以兽皮遮羞,即是文化;从以兽皮遮羞再到峨冠博带,更是文化。人体修饰的每一种变化,都是文化使然,也无不表征了文化差异。这样一想,我们也就明白冠服发式之不同,并非无关痛痒,的确标识着文化上的高卑美恶。故而,正如顾欢所说:“舍华效夷,义将安取?”[52]作为当时自居“天下”最高等文化的华族来说,变易服制,何啻奇耻大辱。幸好过往“诸夷”不大懂得汉人这种心思,对自身文化上的“卑微”亦浑然不觉;这样,中国总算没有提前发生为了头发而血流成河的惨剧,曲阜孔家也才得以“三千年未之有改”。此时不然,越过山海关的这支“胡虏”,明了其文化上的“卑微”,也知道汉人的“骄傲”以什么为根基,如欲摧毁之必须从哪里下手……对于中国来说,如果征服者不独擅长武力,还对文化有意识有想法,麻烦就格外之大了。

十二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也是笔者最想探究的:明亡之际,同是华族,南北两地的情形为什么那样不同?先是对“贼寇”的态度,北人支持,南人抵触;然后是对“胡虏”的态度,北人顺服,南人反抗。两个反差彰彰明甚,十分惹眼,凡对这段历史有一定涉猎者,都应能注意到。然而,究竟怎么解释呢?

关于“贼寇”,我们已用不少材料,说明不是民心向背问题,并不存在北方民众厌倦明朝统治,南方民众却怀着美好感情的区别。后者确实不太欢迎北方的造反者,试图把他们拒于门外。但这并不意味着爱朝廷,两者并非可以直接划上等号那样简单的关系。相反,在南方许多地方民众眼中,“贼”与“官”倒不妨划上等号。

关于“胡虏”,南北两地遭遇的问题是一模一样的,满清并未区别对待,在北方执行一套政策,在南方则另搞一套。过去蒙元倒曾有所区别,它将全体居民定为四等,蒙古人自己以及随之而来的西域色目人为第一、二等,略早而且不太费力就征服的北汉人列为第三等,而把进行了激烈抵抗的南汉人置最末等。满清除对“自己人” (满蒙两族)搞优惠政策外,对汉人倒可以说不分南北、一碗水端平。既如此,为什么看上去南方汉人要比北方汉人更痛苦、更不满、更难忍受,就好像受到了格外不好的对待呢?

思索这种奇怪情形,我首先想到鲁迅先生《北人与南人》的一段话:

北人的卑视南人,已经是一种传统。这也并非因为风俗习惯的不同,我想,那大原因,是在历来的侵入者多从北方来,先征服中国之北部,又携了北人南征,所以南人在北人的眼中,也是被征服者。[53]

这应该不失为一条解释。中国历史上的外族征服者,好像从来没有来自南方的。而北方,从汉代起,就不断有入侵者,而且一再成功,大体晋以后都维持着一代华族、一代异族交替统治的历史,抑或以长江为界,华族、异族分治中国南北。换言之,北中国早已习惯于沦亡 (从汉族角度看)或投降,故而鲁迅后面谈到南人所以在元朝列四等,又有一段话:

因为他是最后投降的一伙。最后投降,从这边说,是矢尽援绝,这才罢战的南方之强,从那边说,却是不识顺逆、久梗王师的贼。孑遗自然还是投降的,然而为奴隶的资格因此就最浅,因为浅,班次就最下,谁都不妨加以卑视了。[54]

又换言之,我们好像可以因此说,北中国的华族文化传统不如南中国牢靠,质地也渐渐不那么纯正了。这恐怕是一个历史事实。隔上二三百年左右,就被蛮夷”冲垮一次,统治上百年,混居乃至混血,这种情况下,传统没法不断断续续,质地也没法不羼杂。当然,这里只是就事论事,探讨客观历史,不含狭隘民族主义的价值判断。既有这层原因,北汉族人与异族之间的文化价值冲突,不如南汉族人那么激烈、那么有悲剧感,也很正常。像前面引述的江统、顾欢,都是长江以南汉族王朝人士,就并非偶然。

以上算摸到一些头脑,但明显还是比较外围的东西。

我们想要的,是来自明朝本身的线索;或者说,最后的解释,应能显现明朝所特有的社会现实。这当中,我注意到有个最特别、最突出的现象,亦即,明末东南一带发生的种种,都不局限于知识分子、士大夫阶层,而是有着相当广泛的民众普遍性。

无论是在与李自成、张献忠周旋中,还是如火如荼的抗清斗争,我们都看得见民众的活跃身影。尤其后一事,像之前叙述中所展现的,民众完全成为主体。这种情形,实所未有。尽管戎华之别、夷夏之论源远流长,过去却几乎仅系士阶层话题,是所谓文化精英的意识形态。不用说两汉、东晋和六朝,即便民族意识更强的南宋,普通百姓也谈不上充分卷入其中。乙酉年夏季,两个罗店农民隔河手指清兵破口大骂“槛羊牢豕”,这个镜头是带着典型的明朝特征的。

如要加以概括,笔者愿意这样表述:在明代——起码是晚明——士夫阶层与一般民众之间,已达成某种“意识形态一致性”。

这是一个相当有实质意义的演进。从先秦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强调士民之间注定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到晚明士民一体、趋同、互为表里,中国社会基层在道义和基本价值观方面,已经形成了新的精神纽带,或新型文化领导权。以往,儒生集团虽也在中国行使文化领导权,却基本作为皇权附庸,在专制政体与民众之间扮演中介角色,工具意味浓厚,缺乏独立性,民众对之也没有单独的认同感。而在明代,历来的两极——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专制政体与民间社会,被打破了。知识分子士夫作为单独一极而出现的趋势,正在形成和明朗。他们作为乡村社区的主要影响来源,越来越突出,重要性与日俱增。他们自己也有意识与专制政体拉开距离,运用独立的思想价值资源,发挥独立的伦理作用,努力发出与专制政体不同的声音,悄然进行权力话语再分割。这样的变化,民间社会很快就感受到了,意识到已经出现一种有别于专制政体、与民间立场和利益较为贴近而且朝气蓬勃的精神力量。较明显的标志,就是万历末年生成的东林党。但作为整体现象,这既不自东林始,也不局限于朝臣这样小的范围。实际上,它非常广泛,遍及中国社会的最小细胞村落,此即“乡绅现象”。乡绅是明代社会的全新元素。以往,比如唐宋,虽亦有大量士夫居留乡间,却很难称之为乡绅,他们与乡间是游离的、悬隔的。唯至明代,才存在那种从精神到事务真正融入或介入乡间社会的士夫,构成“乡绅现象”。明季,乡绅在地方的作用愈益关键,甚而超过官府乃至朝廷。天启四年 (1624),苏州著名的“五人义”事件,充分演示了立于乡绅——民间互动基础上的社会再组织情形。有民望的士夫周顺昌、周起元、杨姜等,与五大民间领袖颜佩韦、马杰、杨念如、沈扬、周文元,携手对抗皇帝佞倖、把持朝政的魏忠贤及其党羽毛一鹭等,阖城响应、支持,形成非传统非“江湖式”的造反,具近代民运色彩的群体事件。万历末年,松江民众焚烧董其昌宅邸一事,则作为日常生活当中的例子,显示了乡绅对地方的影响以及如何影响。吴建华的一篇专论,就此做了细腻的分析,读者愿知其详,可径读之,兹只引其结论性的一语:“在乡士大夫与士人是支配明代城乡共同体的主流势力。这个社会精英群体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政府管辖的措施和效果,影响普通民众的行为和心态。”[55]我想说,这样的评论,明代以前大概并不成立。

从东南情形看,士夫——民间的新型互动,或者说“意识形态一致性”,在明末达到了相当充分的程度。平时的重大地方事务及日常矛盾处置,已对此形成很大依赖,而官府乃至朝廷中央的影响反而靠后,甚至有边缘化迹象,有它没它均可。换言之,即便官府不存在,当地社会与民众仍能组织起来,甚至组织得更好。乙酉年五月,南京投降后的东南现实,有力证明了这一点。江阴、嘉定两地大型抗清行动,以及无锡、常熟、休宁、徽州、贵池等多处游击性质的抗清活动,都是在政府缺失的背景下,得力于乡绅——民间这条纽带。这种现象的后面,便是士夫、民间基于共识和互信,形成合力 (往往是反抗的合力),去贯彻共同意志、追求共同利益。就历来的中国社会关系而论,这是极重大的、堪称带突破性的动向,假以时日,中国社会基本结构与模型因此有所变革,绝非不可期待之事。可惜,满清以外族入主所势必伴随的高压统治,大大削弱、抑制了乡绅——民间新型关系的变革性潜质。虽然有清一代,乡绅——民间关系也继续存在下去 (太平天国时即曾发挥作用),但其反抗性明显流失,更多地仅仅作为一种地方稳定杠杆而已。

以上分析,大致可以从意识形态及社会组织两个层面,解释明末东南民众“拒寇抗虏”这种表现的由来。但是,它仍不能解释为什么东南民众有此表现,而北方民众却没有或甚少有。

回答后一问题的方式,相当简明——只须实证。

我们从一组数字谈起。明代二百多年历史,科举考试所产生的殿试头三名即状元、榜眼、探花,和乡试第一名会元,总数共244人。而其各省分布及排名如下:第一,南直隶 (含今苏皖两省)66人;第二,浙江48人;第三,江西48人;第四,福建31人;第五,陕西 (包括甘肃)9人,第六,湖广8人;第七,北直隶7人;第八,山东7人;第九,四川6人;第十,广东6人;第十一,山西4人;第十二,广西2人;第十三,河南2人。[56]

对这些数字略作分类,得到以下结果:一、东南一带 (苏、皖、浙、赣、闽)人数达193人,几为其余地方四倍 (后者全部相加为51人)。二、南直一省人数,便超东南以外各地总和。三、浙、赣、闽三省,各自人数都接近于他处总和。四、以南北分片看,南部诸省即南直、浙、赣、闽、湖广、川、粤、桂共215人,北部诸省即陕甘、北直、鲁、晋、豫仅29人。

至此,答案可谓一目了然:明清鼎革之际,南北方颇相悬殊的表现,是长期以来文化重心随经济重心不断南移的结果。这个过程,远自东晋始;以后,北方蛮族每侵入一次,华族的经济、文化重心就为之南移一步。中间当然还有反复,但南移趋势不断且逐步深化,及至明代,正统华族文化的中心,已处长江中下游一带,北方则失却纯正、转为芜杂,“混血”特征突出。

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同时发生了两件事。一是中原文化的华族正统性不断流失;二是长江中下游的化外性不断减弱、消失,转成取代中原成为华族文化的正统地。我们只需回看春秋时的情形,就知道南北方是如何悄然发生这文化上的流转的。在那时,长江中下游与西北的狄戎一样,本属化外之地,但经过代代南移,中原文化正统及精英大举转移过来,东晋、南宋两次最大的迁徙,都向东南输送了大批豪族和文化精英,江浙许多大姓望族,祖籍原在黄河流域,而福建客家人多来自河南,则人所共知。

北方则随着战乱和自然条件恶化,从经济到文化不断衰落。东晋以后,大致上保持胡华混居的状态。即以今天北京论,其居住、饮食、风俗、地名乃至相貌、体形,其元素、来源均较芜杂,留下种族融合的深刻痕迹。

文化的流转,随着时间推移,以悄无声息的浸润方式,一点点地改变和影响社会现实、社会发展,令文化质地、成分、积累和人才生产的差异逐渐加大。其结果,最终则凸显于科举的榜单。到明代,文化分布、人才分布呈现明显的南重北轻格局。东南一带,讲学、出版、藏书、艺文等文化事业,全面领先。尤为关键的是,由于思想和人才积累雄厚,东南一带在政治变革和社会再组织上,明显处在有利地位。刚才讲到乡绅——民间的新型关系,北方基本无觅其踪,东南却已十分活跃、强劲崛起。也许还记得我们在谈桐城情况时,先卖了个关子,按下未表,至此则不言自明:以其方圆百里的弹丸之地,而持续百年、源源不断产生名臣硕学,居然成为天下文薮;这不只是简单的人文荟萃,更表现了一种社会脉络。一个地方,有此脉络或无此脉络,相差岂能以道里计。故而,明清鼎革之际,南北判然有别的情形,既揭示了两边文化传统在各自历史情境下的走向,同时也是不同社会状态、发展趋势的一种鲜明对比。认识到这两点,恐怕比仅仅从中谈论民心向背、民族气节一类话题,更切中于当时历史的紧要。

①②③④⑤⑥⑦⑩㊳朱子素:《嘉定县乙酉纪事》,《中国野史集成》第三十三册,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183页,第184页,第184页,第184页,第187页,第185页,第89页,第188页,第182页。

⑧王先谦《东华录》此句写为:“杀辽东民乃太祖时事,我等亦不胜追悔。”多出“太祖时事”等字样。见该书天聪六,续修四库全书》三六九,史部,编年类,上海古籍出版社000年版,第88页。

⑨蒋良骐:《东华录》卷二,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页。

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㉚㊲韩菼:《江阴城守纪》,《中国野史集成》第三十三册,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125页,第124页,第127页,第130页,第130页,第34-135页,第136页,第140页,第143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6页,第147页,第147页,第147-148页,第148页,第148页,第144页,第149页,第122页。

㉙㉛许重熙:《江阴城守记》,《中国野史集成》第三十三册,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152页。

㉜㉝㉞㉟㊱㊴㊵㊶㊷㊸㊹㊺㊻计六奇:《明季南略》,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32页,第233页,第231页,第231页,第232页,第235页,第236页,第237页,第239页,第40页,第255页,第256页,第245-246页。

㊼㊽王先谦:《东华录》,顺治五,《续修四库全书》三六九,史部,编年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48页,第244页。

㊾[52]李延寿:《南史》卷七十五,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876页。

㊿班固:《汉书》卷九十四下,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834页。

[51]房玄龄等:《晋书》卷五十六,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531-1532页。

[53][54]鲁迅:《北人与南人》,《鲁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354页。

[55]吴建华:《“民抄”董宦事件与晚明江南社区的大众心态》,《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0年第1期。

[56]数据取自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三联书店1983年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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