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色

2011-09-27 02:13叶华
天涯 2011年2期
关键词:盼盼厂里工友

叶华

江南色

叶华

春草深深

一个田野的早晨,一亩一亩的紫云英在捕风捉影,从茎根到叶子到细碎的花朵,都是默默无闻的淡紫微红。细碎的花朵状若蝴蝶,一亩一亩跃跃欲试的粉蝶啊,试一试遇见庄周的梦吧,它们毫不张扬,像郑板桥的“诗格卑卑”,一轮红日或满月从它们的背后升起时,草色和花容更显暗淡了。春末,它们被打倒埋在自己的脚下,人们用来做肥料。小时候一直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语言的缺失,像文字失去了家园。

紫云英是一种故乡的野草,俗名“草紫”,是一种很被轻视的植物,我甚至更喜欢“草紫”的名字,或许仅仅如一个隐藏在岁月阴影深处的诗人,一个孤芳自赏的诗人,一个独坐月光下挥毫书文的诗人。喜欢这样习气淡漠的情怀,《武家坡》有云“在月下,修写书文”,孤芳自赏的确是一种温文尔雅的情怀,但见一个落花流水早已远去的精微时代。

捕蝶的孩子们从草紫丛中跑过,撒野的步子冲在花浪间,粉蝶,花朵,紫叶,彼伏此起,微风吹起少年们细丝一般的头发。阳光掠过发梢,泛起淡淡的一层金色,可以映衬出他们脸上茸茸的汗毛,丰子恺喜欢的他们——裤管上是星星点点的紫渍和碎叶。玩累了,双手枕在头下,躺在遍野的草紫之间发呆望天,身边一浪一浪的锦绣,一丛一丛茎如碧玉花如紫璄的草紫之上,无数的蝴蝶要飞起的样子,风乍过,挥动着白的粉的紫的翅膀追风而去。少年望天的感觉是要醉的,天空太明亮,有些刺眼,闭上眼睛,淡紫的花香无孔不入,春蚕破蛹了,就往最好的境地做梦,是婴儿含住母亲的乳头,贪婪吮吸甘甜般的陶醉,此刻什么也不想,最好的梦境是虚无,虚无是洵美。

湛蓝的天空无垠,有几朵上等的白色蚕丝绵平躺在空中发呆,它们是母亲压平在案几之上的云。此刻,阳光是懒洋洋的,田野是懒洋洋,懒洋洋的春光,时间不知深浅了。

暮春,人们偶采草紫的嫩茎,净炒,味道据说鲜美娇嫩。从没有吃过,温文尔雅的孤芳自赏毕竟是无比奢侈的,如今的人们大多随波逐流,孤芳自赏只能是遗风了。说到孤芳,早先,故乡有人家生女,就酿酒储存于花雕酒坛,埋入地下,待到女儿出阁时,以飨客人。多有风情啊,只是此风早已不相传,像这个大师稀缺的

一、端午风波

端午节放假过后,第一天上班,关亭厂里的员工都抱怨纷纷。晚上,厂装配部的两个男孩子,走进宿舍区,一间间敲门,动员员工们签名上书,以表达员工们对这次端午节的意见。具体是怎么回事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关亭其厂

关亭厂是一家内地企业,老板是广东人,是一家玩具厂,主要生产迪士尼的一系列产品,还会生产史诺比等一系列公仔。厂房原本在深圳观澜,去年年底才搬到塘夏蛟乙塘工业区。听一个在这个厂进进出出好几次的工友讲,这个厂在深圳,工人因工资问题而全厂罢工。后来,在那里开不下去,才搬到东莞塘夏。

厂大门打的牌子是关亭五金制品厂和冠欣厂,但是真正存在的实体却是关亭厂和荣高玩具厂。从大门进去,一直向前走,穿过另外一道电动申(伸)缩门,便是荣高的厂房。厂房外面没有任何标识,不知道的,还以为荣高的厂房是关亭的。听一品质部工友讲,荣高与关亭是做同样的产品,只不过荣高是做正牌的迪士尼,质量要求就严格一些。而关亭是做非正品,是给其他公司做的。工友们都以大厂和小厂来称呼这两个厂。当然,肯定是关亭为大厂,因为厂门口所挂的牌子决定了它的地位。

大厂和小厂合起来有1000人左右,大厂的下班时间要比小厂提前10分钟,当然这是为了避免打卡和打饭时太过于拥挤。因为两个厂的打卡机、饭堂和宿舍都是共用的,工衣也只是颜色不同,其他的并没有区别,包括待遇也是同等。招工时都是人事部统一招,然后再(按)需求分配的。

厂里提供宿舍和饭堂,但伙食费每月要扣210元,住宿费扣60元/月。每天下班后,工人排队打饭,打饭时要刷卡,钱是按每餐3.5(元)打进卡里的,然后发工资时再从工资里扣除。不管你有没有吃饭,都会扣钱。除非你提前一天写停餐报告,一停就是全天,不能只停一餐,就是扣你的钱没商量。

宿舍是上下床,可以住10个人。每间宿舍有几个铁柜子,供员工存放比较贵重的东西。另外,每间宿舍还带有一个小小冲凉间和厕所。就是这样的住宿环境,每个月扣60块钱,一个宿舍就是600块钱,和在深圳租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的价钱差不多的价钱。员工们都纷纷抱怨这里的住宿费和伙食费扣得太多。4月份以前,伙食费只扣150的,不过那时底薪只有700,后来涨到770,伙食费也就扣到了210元。

等待招工面试的求职者

风波之缘

5月7日是周六。这天,只要上过八个小时后就可以放假。8号就是端午节,正逢周日,厂里当时也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就趁机放假。厂里虽然没有正式通知放两天假,但员工们的小道消息总是很灵敏,早几天前就知道端午节要放两天假。所以,这天上班,大家都很兴奋,流水线似乎都感受到工人们的喜悦,欢快地流动着。

同室的工友们都安排了端午节的行程,另外两个则趁着淡季而请假回家。拉上的大部分工友对在异乡的这样一个节日,似乎没什么意义可谈。因为对于她们大多数来说,放假时除了吃饭便是睡觉。本想和工友们一起过一个端午节的,见她们这样,我就决定去停餐两天,去深圳。

去生产部办公室问文员拿停餐报告时,文员告诉我8号和9号厂里不开伙,不用写停餐报告。我有些纳闷,这样的一个传统的节日,厂里不开伙?这么多工人上哪里吃饭去?回到生产线,我告诉工友们放假期间不开伙,好多工友都不相信。我有些烦躁,心里盘算着厂里这是干什么?

9号晚上回到厂宿舍,宿舍只有两位同事在。她们关着门睡了一整天,8号也只是在离工业区步行要十多分钟的一个市场上逛了一天。她们中午没吃饭,晚上饿得受不了之后便跑出去吃了个快餐。10号早上上班得知,很多同事放假期间都在宿舍睡大觉,没有感受到一点节日的气氛。

这天,整个车间都在一片抱怨声中。工人们都骂这个厂的老板太小气,这样一个传统节日,不光不加餐,还停餐,并且没有任何通知。各种各样的抱怨声都有,有的说要是在家里过端午,还得杀鸡鸭拜神,而在这里,老板什么表示也没有,即便是发一瓶水,工人们心里也会舒服些。这样子的话,中秋节肯定是连一个月饼都没有的,不信等着瞧,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停餐。人家厂里都加餐,有鸡腿什么的,我们厂一个粽子都没有。听着工友们的抱怨,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对工人们说:“大家不是选出了员工代表吗?可以向他反映,让他去代表大家提意见啊。”工人嘲讽地说:“代表个屁,顶个屁用。之前因早餐天天是稀饭,提过意见,可一点用也没有,照旧天天是昨晚盛(剩)下的米饭熬出来的稀饭。”

我开玩笑似的和员工代表说:“代表,这次端午节停餐,大伙意见那么大,你代表大家提提意见如何?”他回答我的是:“你都要走了,还管什么员工福利哟。”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并不意外。认识他这么多天,不管是本人与他接触还是工人们对他的评价,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都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毕竟,这个员工代表是在拉长的一手操纵下而产生的。

车间里,闻到一股火药味,员工们都崩(绷)着脸,漫不经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明显地减少了往日的激情。拉长们也照例在拉上走来走去,指指这个叫叫那个。抱怨声一直充斥着我的耳膜,战火似乎是一触即发,但却缺少了一个点火人。

晚上八点半下班,室友们一个个排队冲完凉,聊天到十一点钟,话题全与这次端午有关。刚好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两个男孩子的敲门声。我当时已睡下了,本来就反感男女同一幢宿舍,加之以为是厂里的人做什么,心里就特别烦躁,蒙着被子不理。同室小妹开门,听她把他们让进来,说是要签名,小妹和大姐都签了。那两个男孩子又叫我,心里烦得很,以为他们是厂方的人办什么公事,我火气一下爆发出来:“别叫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是下班时间,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我们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厂里炒掉。”那两个男孩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干这种事情,只有我们这些厚脸皮才会做的。”说完,便听到他们关门的声音。

流水线上的打工妹、打工仔

我翻身起床问大姐是怎么回事?大姐说是端午节厂里停餐的事情,他们组织大家联名上书。厂里停餐,那些新进的员工没钱吃饭,一天只吃了一个面包,就这样过了一个端午节。我听后,心里极其愧疚,为我刚才的行为,还为我在端午事件的表现上。为什么自己没有站出来去做一个组织者,而是只想到通过员工代表来反映这件事情呢?

我想来想去,想要加入到这两个组织者中去,想要去了解他们是什么驱使他们来做这件事情?心里愧疚至极,打开房门,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我遗憾地关上门,呆呆坐在床上,大姐安慰我不要愧疚,毕竟这是女生宿舍,有谁高兴男孩子夜半敲门呢?当晚,与大姐聊到很晚很晚才睡觉。她已经三十岁,之前担心自己不太好进厂,尽管自己不愿在这个厂呆着,但还是坚持着。她说,这次,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愿意签这个名,因为不光代表自己的利益,还代表着那些在端午里只吃一个面包的同事的利益。还有,这件事也关系到老板是否把我们(当)工人的问题。

第二天在大姐的指点下,找到了其中一个男孩子。我对昨晚对他们的态度表示抱歉,他大度的笑笑,说他们并没有在意昨晚的事情。还说,他们发起这次集体签名,是因为对这次厂方的做法实在是不满,一口气顺不过来,便发起了此次行动。他们这次活动,得到了工人们的积极响应,工人们都很爽快的签了名,不过签得似乎有些悲壮,他们签名时口里说:“大不了被厂里开除。”

集体意见书,递给总经理助理。当天下午,车间公告栏贴一纸公告,是对这次端午节停伙作出解释的,大意是因为食堂在维修炉子,所以停餐。工人们对这样的解释很是愤然,对厂里的惺惺作态表示鄙视,即便她们已经习惯了厂方的这副嘴脸。因为工人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之前的法定假日也停餐过,只不过那时还会出一个通告,而这次却是在联名上书后而作出的补充而已。工人们有些失望,看来,中秋的月饼梦似乎又是无望了。

这场风波,虽然在机器的轰鸣和厂方的惺惺作态中“平息”,但这件事不得不让我开始重新看待自己这个群体。虽然这次事件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我却觉得这件事是工人这个群体的阶级意识的觉醒。尽管,在这次事件中,工人所得到的结果并不理想,但我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其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组织者的牵引,也有工人的积极响应,这样的结果就够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让我看到工人的另一面。

深圳富士康员工宿舍

二、再熬几个月——记真美女工的故事

来真美两个多月,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没有加班费、每天都要夹在同事与管理者之间,很是为难,每天都要吃那难以下咽的饭菜,很是难受……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熬几个月,再熬几个月就好!

我叫余美,来自河南省,今年四十四岁。2008年3月份,在老乡的介绍下,进惠阳真美制衣厂。我家里五口人,我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22岁,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二女儿20岁,在广州上大学,今年下半年上大三;小儿子在家里一个职业学校学计算机。

2006年,我在广州一个家里做保姆。老板娘是开了一个手机店,请了十一个小妹做售货员,她就负责跑外联,老板写马单(六合彩庄家),这一家子都忙得没时间照顾孩子,照顾孩子和家务就成了我的全部工作。每天,我一手抱着小的,另一手牵着大的,接送他们上下学。店里的十一个小女孩对这两个孩子的宠爱,家长又疏于管教,他们就特别娇气。特别是5岁的大女儿,脾气坏到极点,稍不如意就又哭又闹,哄好久都哄不好。每天晚上,他们要玩到晚上十一点过才肯歇息,那时我还得为他们做夜宵,吃完后再帮他们两个洗头洗澡,等他们睡着后,我才开始休息。我原本只想做两个月的,后来在老板娘的请求下,做了半年。

回家后,在家干了一年农活,原本不想再出来打工,但是无耐(奈)得很,二女儿上大学,小儿子学计算机,这些高额的费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农田里的那点收入是根本满足不了孩子们的需求的。大女儿今年已经22岁,在深圳打工期间所赚的钱统统都支援她二妹上学,今年年底她要结婚,所以我不忍心再让她继续支援她妹上学。我一直告诫二女儿,要记得她大姐为她的付出,将来是要还的。

2008年春节刚过,我就挤上了去深圳的火车。原本一个卖护发用品的老乡3月份要招人,让我过去帮忙,包吃包住,每月800元钱。我也很乐意去做,毕竟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找一份工作不太容易。但是,后来那个老乡又说不要人。我辗转到惠州,在一个老乡的介绍下,我于3月中旬进了惠阳真美制衣厂。进真美时,人事部让我们每人交60元钱,说是为我们办暂住证和体检的费用,可是我进厂两个月后,暂住证也没发下来,也没通知我去体检,我一直是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签合同时,人事部不让我们看合同的内容,也不告诉我们签多久,就催着我们稀里糊涂把合同给签了,合同到现在没有发给我。在车间,其他同事签合同时,管理也催着让工友快点签,不给时间让大家看合同内容。既然要在这个厂做下去,这个合同就必须签,管它是什么内容呢。

刚开始,我是做试水员的,就是利用试水炉做试验,看看衣服是否漏水。这个工位没有做多久,后来又做查验(看外观,是否有车漏或车错位等),同样也是计时。在真美厂,计时是包月工资的,每个月无论你上班多少,工资都是1150元。每个月扣除伙食费70来块,再扣除床位费20块,最后再除掉宿舍里8人平摊的水电费,就只剩下1000元。厂里的伙食其实是相当差,平时只有两个菜(白菜和萝卜),周三周六会加一个菜(鸡腿或一片火腿),几乎见不到油。好多工友都吃不饱,吃完后又到厂外面去买一些零食吃。因为外面的快餐太贵,一般都在6块到10块钱左右一餐,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在厂里吃一点,然后再花两三块再买些零食以填饱肚子。

2010年5月,深圳富士康为缓解工人压力开设了宣泄室

在这里做查验,其实压力是有些大的,两头受气,我想再熬几个月我就不做了。平时,我查到有翻工的货物,就直接拿给工友翻了就好,很少做记录。有一天,层长找到我说:“平时看你拿那么多给人家翻工,你怎么一个也没记下来?”后来,我就开始记了,但记得很少,因我知道,如果翻工太多,工友会挨骂,有时也会扣工资,所以我就不太愿意记。有一次,一位工友的裤子翻了工,层长骂了她,她就说是我冤枉她,她根本就没有做那么多要翻工的货品。层长就找到我去对质,那工友很是生气地对我说:“我是个直性人,我受不得一点气,原本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别在那里冤枉人。”我也生气了,她原本应该翻工的有十二条,而我只记了五条,她还说我冤枉她。我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层长也很是生气,就对我说:“以后就真真实实的记,是多少就记多少,以后如果她一扎里有两条要翻工的,你就把一扎全部丢给她,让她自己慢慢去翻。”听层长这个样子说,那工友才嘟嘟嚷嚷地离去。其实,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每次拿货物给她们翻工,还得看她们脸色,有时她们甚至不理睬,这样我心里很是难受呵!我也不可能每次有什么不快就去找层长,这样得罪的人就多了,到时我就会遭到人排挤的,在厂里的日子就不好过。再说,她们是计件的,翻工次数太多要严重影响到她们的业绩的,她们也不容易呵!

自从进厂以来,我们厂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10:45,有时是加到凌晨02:45,第二天早晨8点钟正常上班。刚开始,我不知道如果没事做的,就可以不用到这么晚。好多工友都劝我没事的话就别加那么晚,反正加得再晚工资也只有1150元,但我怕我不与大家一起下班,厂里会扣我的工资,对于工友善意的劝说只是笑笑而过。前两天,我去另外一组帮忙,到晚上,我实在是没事做了,就去问师傅:“我没事做了,提前下班吧?”师傅不让我提前下班,表示要给我找事情做。这事被工友知道后,她们都骂我:“你怎么这么傻,没事做你去问师傅可不可以提前下班,他当然不让你提前下啦,他知道你是计时的,加得再晚也是免费的。其实你只要做完自己手里的活,提前下班是没问题的。”

今天(2008年5月21日)发工资了,我的工资扣除其他费用就只剩下1000元。我去看了看另外两个老乡的工资,她们一看到我就哭了起来,她们比我都先进厂好几个月,其中一个的工资还没我的高。她们两个都是做车位的,做一件流的(一个工序一个工序一件一件的流水),做得特别累,压力特别大,老是挨骂,所以她不想在真美做了,准备逃厂,丢二十来天的工资。

最近,真美厂的新人特别多。我们宿舍最近就搬进去了一个小女孩,17~18岁的样子。一进我们宿舍,我们宿舍的人全部劝她不要在这个厂里做,趁早离开,这个厂实在是太累,工资又太低,到时候还辞不了职。那个女孩很无耐(奈)地说:“那怎么办?我刚从一个电子厂逃厂出来,丢了一个多月工资,再不在这里呆下去我就没钱吃饭了。”听她这样说,我们也只好劝她先在这个厂做两天试试,如果不合适就趁早走,否则到时候白白浪费的时间会更多。

我一直不太想在这里做,也不太想打工,可是女儿上学和儿子以后娶媳妇都得花很多钱,不得不在这里多呆几个月。我一直在为自己打气,对自己说:“再多熬几个月,再多熬几个月,熬过了这段经济重压期,我就不做了。”

打工妹是城市的外来者 安哥摄

三、小胖的实习

同在一条水线上的小胖来自江西的一所职业学校,还没毕业,处于在外实习期。她出生于1990年,算是我们线上最小的女孩,加之又长得稍胖,所以工友们都友好地称她为小胖。

小胖在学校是学数控的,她实在是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当时,她自己报这个专业的时候,并不懂得这个专业是做什么,自己稀里糊涂的就学了这个专业。在学校的两年时间,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学到,只是浪费了两年时间,整个学校里除了考试以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在游戏中。去年下半年,学校要求她们出来实习。本来,学校是有相应的实习工厂的,但她和另外几个女同学不想去学校指定的工厂实习,因为她们知道所谓的实习岗位,也不会做与自己专业有关的事情。另外,她们更是不想离开学校,过早的出来实习。所以,她和那几个女同学一直拖到最后,才无耐(奈)地拖着自己简单的行李,跑了出来。

刚开始,她们进了深圳宝安的一家电子厂,是做连接器的。刚踏出校门,她们一点也不习惯工厂里的生活,再加上厂里管得很严,上班连话都不准讲,整个车间只听见机器的轰鸣声。在学校自由惯了,对于厂里每天加班3~4个小时的生活,她们几个觉得相当痛苦。所幸的是,她们6个同学被安排在一间宿舍,一下班就马上恢复学校里的生活习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孩子们的玩性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整个厂的工人几乎都知道她们宿舍住着这6个学生,大家都跑去她们宿舍看她们,都觉得她们几个很另类:她们宿舍6个人,没有人挂一张床帘。因为在工厂的宿舍里,每个人都用床帘把自己的床遮起来,为自己开辟一片小小的私人空间。其他工友很是不理解她们几个的举动。小胖却很洒脱地说:“挂什么床帘嘛,这样子敞开多好啊!多方便沟通呀!”

后来,小胖她们几个都受不了工厂的生活和严格的纪律(犯错了是要扣工资的),一同辞工离开那家电子厂。小胖和另外两个同学就来到塘夏关亭厂,其他3个同学就回家去了。小胖她们3个被分到关亭厂的装配部,同学3人又是一间宿舍,只不过不在一条拉上上班而已。在关亭上班不到1个月,其中一个同学就回家去了。她原也想回家的,但又想自己赚点钱,以后可以多学点知识,所以她和另外一个同学留了下来。

在关亭,每个月加班不是很多,除去住宿和伙食所扣的270元后,还剩下1100元左右。吃住都在厂里,除了买些日用品花少量的钱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开销。在这个厂,管理得比较松,上班可以偷偷讲话,上厕所不用几十个人等一个离岗证。另外,这个厂是计时,没有太过于严格的产量规定,不像之前在宝安的那家电子厂,又计时又计件,每个小时如果达不到产量的话,要么就扣工资,要么就免费加班补数量。这样子,在那里一个月下来也和这个厂的工资差不多。

7月份,小胖要回学校办理毕业手续,所以小胖打算做到6月底就不做了。辞工书已经在5月底交给文员,在6月底就能批下来。原本小胖的父亲劝她再继续读两年,这样就可以拿到大专文凭。她自己也因为这一年的打工经历(她觉得打工非常辛苦)而想继续念下去,可她又觉得再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既学不到东西又浪费时间和金钱。她说,如果可以从头再来,她宁愿从初中开始,重新好好学习。

她家里有还有一个弟弟,刚上大专,所需的费用相当高,家里的经济压力相当大。所以,她打算不再继续上学,以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现在一年的学费是4000多,再加上这几年平时的开销,也给父母增加了不少负担,因此,她最近最大的心愿是为父母减负,然后独自去走完自己没有走完的旅程。

四、流逝的青春——记广东籍女工无耐(奈)的打工生活

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望着对面的车间发呆,她实在是不想再进那个四处都是刺鼻的胶水味的空间里继续呆下去。“加班的时间到了。”这是与她同室的小妹的惊叫声。她回过神,从床上抓起工帽和厂牌就与她小妹冲了出去。

骆美是广东边远农村的一位30岁的妇女。16岁时,她再也经受不住村里人所描绘的那美好的世界的诱惑,踏上这片与描绘和自己理(想)象相差甚远的土地。回想到过去的冲动,她有些恨,都是受了村人的骗,自己才踏上这条不归路,让她这个才30岁的女人看起来像40岁的女人。骆美进关亭厂已经3个多月了,在这几个月里,她觉得很烦,很无耐(奈)。在她们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不打算在这里做下去,但又顾虑到自己的年龄太大,不太好进厂。所以,她就留了下来。

骆美家里有2个小孩,大的已经上小学,小的马上也要上小学。她和她丈夫都在东莞打工,一个在厚街一个在塘夏,两个人的工资都不高。每次打电话回去,电话那头就是孩子那稚嫩的声音:“妈妈,没钱了,快寄钱回家。”骆美既好笑又好气,面对如此可爱的孩子和沉重的经济负担,她又能怎么样呢?

在关亭厂,每个月工资除去食费后(270元),只有1100元左右。厂里几乎前半个月是不加班的,后半个月有时会赶货,偶尔加几个小时。不加班的日子,既无聊又浪费钱。对于骆美来说,不加班的日子是痛苦的,她很想每天可以加一两个小时,这样就够自己一天的食宿(平均每天扣除9元钱),这样就不会有太大的经济压力。

在关亭,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公仔。只要一做公仔,整条流水线上30多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胶水,每个人的双手无一能幸免于胶水的亲密接触,因而撕掉手上那一层一层的皮。骆美知道胶水有毒,但是却不戴口罩。因为是夏天,车间比较闷热,加上空气不怎么流通,戴上口罩相当难受。另外,厂里也不发口罩给大家,也只是在有客户检查时才让工人们戴上口罩和手套。所以,整条流水线上的工人都不戴口罩。骆美常挂在跑边的话是:“烦死了,这个厂工资又低,又经常用胶水,那么大的毒气。”尽管她经常如此抱怨,有时还会拿着被胶水烧过的手指给我看,但她却还是很无耐(奈)地呆在这个厂。因为她趁厂里没货放假时,去其他工厂试过。好的厂一般都招16岁至25岁的年轻女孩,不要上了30岁的结过婚的妇女。另外,有些厂又不知道底细,又不敢像年轻女孩子那样随便进进出出而没有经济压力。所以,她只能让自己继续呆在这个玩具厂。

车间,机器依旧轰鸣;胶水,依旧充斥着整个车间;管理,依旧高声叫骂;产品,依旧顺利成型,留下的是一个个工人无耐(奈)的叹息。因为整条流水线上只有4~5个20来岁的女孩,其他的全是30来岁且结过婚的无耐(奈)之妇。只有她们,在沉重的经济负担的压近(迫)下,在伤害自己身体的条件中燃烧生命,来换取少量的报酬。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无耐(奈)地发出那微弱的呻吟,被工厂中机器的轰鸣声所淹没。

五、盼盼的烦恼

在我趴在自己的床上写日记的时候,盼盼推门而入,坐在自己的床上对着我说:“姐,烦死了,我真烦死了。”我抬起头,疑虑地看着她,她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等你写完我再告诉你。”我速速结束手里的文字,坐到她床上,与她聊了一个多小时。但却没能为她解除烦恼,只是做了一个倾听者而已。

盼盼是河南人,1990年出生,今年才18岁。她2005年就开始外出打工,刚开始两年在江苏一家保险公司做服务员。那时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600来块钱,可第一年她却交给家里5000块钱,第二年就只交2000块钱。第三年,她才随着大她两岁、同样15岁就外出打工的表姐来到东莞,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给家里交过一分钱。

刚来东莞时,盼盼进了一个名叫得龙的电子厂做品检。在得龙做了不久,便认识了大她一岁的江西男孩小方。小方刚开始追求盼盼时,盼盼并看不上他,后来,时间久了,盼盼就觉得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这边的朋友又那么少,不如先玩玩吧。

小方对盼盼非常好,只要盼盼有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她。即使晚上再晚,只要盼盼说饿,小方就会为她把夜宵送到厂门口。盼盼说:“有他在的日子,自己觉得很省心,什么难事都有他去搞定。在外面,有个嘘寒问暖的人,真好!”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已经谈了半年多,盼盼也离开得龙到附近的关亭三个多月了。盼盼开始真正喜欢上小方,家里的父母也知道他们的事情并极力反对这件事。因为盼盼家就只有她和他弟弟,父母不希望她们唯一的女儿嫁得太远。另外,也希望她嫁附近,姐弟俩相互有个照应。

最近,小方一直催着盼盼做决定:是去江西还是放弃这段感情。小方还说,如果盼盼放弃这段感情,就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对此,盼盼异常痛苦,一方是生养自己的父母,父母在自怀(己)生命中的重要性是肯定没得说。另一方也是自己至关重要的小方。盼盼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如何是好?她根本不敢告诉她表姐,因为她表姐平时连她与其他外地男孩子讲话都会管。更何况是她与小方的关系(表姐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而小方却把盼盼催得很紧,想要在下次见面时就得到盼盼明确的答复。

盼盼说自己这些天相当痛苦,脑子几乎要爆炸,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上班的时候发呆。她说自己除了在感情上的烦恼外,还有莫名其妙的烦燥(躁),她一直找不到人诉说。我很感动,我才进厂不到一个星期,她就愿意把她的烦恼和痛苦向我倾诉,并征求我的意见。而我,作为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女孩子,只能把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做一个适合自己的选择。

在感情方面,我给她讲了好几个朋友与她同样的遭遇,但遗憾的是这几个朋友的故事全都还在进行时,痛苦和烦恼也同样折磨着他们。同样也在这样的选择与被选择之间消耗着时间,相互伤害着。但我没有给盼盼讲那个曾经因地域局限而各自单飞的朋友,因为我不想向她暗示什么,而影响她自己的选择。我很明确的告诉她,我的父母在我的心目中的位置是不可替换的,永远都排在第一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珍惜父母,越来越害怕他们会在忽然之间离我而去,所以,为了父母我可以放弃一切。

盼盼听了我的话后更加矛盾,她说她自己也清楚父母在心中的位置,孝顺父母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她也不想离父母太远。可她害怕伤害小方。更重要的是,小方以前的女朋友又回到他们厂,她怕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后,自己无法承受那种割心之痛,更别说看到小方和他的前女友又重新走到一起。同时,盼盼也希望小方和前女友重修旧好,这样她心里就会少一点内疚。盼盼一直低头讲着,极似低泣的声音中带着一点不安,忽然她抬起头来问我:“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膀,细声说道:“傻丫头,我理解你。”

盼盼讲着讲着,就要求我给她一个明确的意见:到底她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知道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决定了,只是有些犹豫而已。她对自己的决定不够自信,需要一个人给予鼓励,帮她下决心去做这个艰难的决(抉)择。我更知道自己不能为她做选择,所以我就绕过这个话题,谈到她莫名其妙烦燥(躁)的话题上来。

盼盼之所以烦燥(躁),是因为她呆在这个玩具厂里,视野没有开阔。她一直想自己有所作为,但是在这个信息封锁和枯燥的流水线式的工厂里,她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这样的工厂中,只是在消耗自己的青春。她感觉到有些慌乱,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然而,在工厂中的信息封锁中,她除了逐渐耗尽自己的青春外,别无他法。一开始,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莫名其妙烦躁的根源,我把工厂的环境和我所碰到的一些具有传奇性的工友的经历讲给她听后,她就恍然大悟,并明白她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聊到前途问题,盼盼开始有一点兴奋。她说她从小就想去当兵,或者是去做空姐,穿着那些制服好漂(亮)呵!当兵肯定是没有希望了,现在就只能去当空姐。除了学历外,盼盼完全具备做空姐的资格,高挑漂亮,温柔贤淑。她说自己的学历不够,但是可以去学,相信自己在20岁时一定能当上空姐。说这些话时,我看她眼里的坚定,也知道她的烦恼应该会很快解除掉。

几天后,盼盼告诉我她表姐知道小方的事,并且看到小方与前女友在一起吃饭。盼盼把小方买给他的所有东西统统都还给了他,然后决定回老家一趟。她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高兴,特别是她妈妈,在电话里大叫了起来:“乖闺女,回来妈杀鸡给你吃。”挂掉电话,她略带忧伤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微笑,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资料写作者附记]:从2008年12月10号从北京出发,11号到广州,便开始了我们的劳工实践。从11号到21号,一直在广州和东莞。21号到2009年1月3号一直在深圳。从此,我们便踏上了漫长的珠三角之行,走访了深圳、珠海、广州及东莞各镇的电子、玩具、制鞋、制衣等行业的工人。在这期间,一路的所见所闻,让我更深入和真切地了解到这个社会,更清楚地了解到农民工这个群体的真实情况。

1、工伤探访

在广州期间,我做了四次工伤探访。前两次在东莞,跑了两家医院。这一次是真正接触到工伤工友,当时的情景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整层楼都是手外科,每个床位都住满了工伤工友,有的绷带还渗着血。还有一家医院,走廊里都住满了工作(伤)工友。断手指的工友比较多,有的工友缠的纱布太多,分不清是断手指还是断整只手。我们一间病房一间病房挨个探访,我们用很简短的言语,告知他们工伤应该享有的待遇。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沉(承)受着伤痛的折磨,内心的痛不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可当时有的工友乐观的态度,却让我更加无言。或许是他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或许是他们还太年轻(大多是88、89后的)不懂事,或许是他们本身就是这么乐观。在他们和我们谈笑间,我却乐观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乐观刺痛了我。

2、接待工友

在广州,除了做工伤探访,便是做工友接待。工友培训等活动早已迫于压力而停止。一间简陋的办公室,一部电话,透视了整个南中国最底层农民工的生活状态。每天呆在办公室里,电话铃每响一次,便意味着多一个可怜的工友,心里便沉重一次。另外的朋友说她已经习惯现在这种状态了(面对工伤那种血淋淋的状态,听着电话那头工友的无奈的求助),现在她能做的也就是减轻他们的痛苦,为他们所流的血追讨一点少得可怜的补偿。

我们接待的工友,大部分是受过工伤的。有的是受过工伤后拿不到赔偿的;有的是受了工伤老板不给医疗费,还要解雇工人的;有的是受老板欺压的;还有的工友是工时过长,而没有加班费的……种种问题纠纷,总而言之是工友被逼得没法子生存的,到了无路可走时才想着要走法律这条路。

3、工厂调查

在这个期间,我们分别对深圳和东莞等地的工厂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调查对象为电子、玩具、制衣、制鞋业等。在这个调查过程中,再一次验证了工人的生活环境和劳动环境。

小结

此次,让我有一个更深入的一个反思自己的机会。从前觉得自己是上进的,有理想的。我一直崇尚丛林法则,看不起那些一直在生产线上苦苦挣扎的同胞们,觉得他们是不上进。后来才发现自己一直陷入资本家们所倡导的文化怪圈里面,让自己顺着他们的思路一直往里钻,让自己与自己的群体脱节,让自己在整个群体中被分化。而这一次,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整个农民工群体的现状及困境,对自己有一个更彻底的反思后,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孤独与无力,才明白农民工这个群体为什么一直被人称为弱势群体。农民工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本应是最有力量的一个群体,就是因为太分散,相互间的防备与竞争,才沦落为弱势群体。

农民工问题(要想)从根本上改变,还得靠农民工自身的力量,但若以个体状态力图来改变自身问题,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以整个群体来改变,才得以实施,否则只能是越来越糟。

资料写作者:令子,情况不详,请作者与本刊联系。

1月25日 晴 星期三

上午八时参加县里举行的八四年中级知识分子迎春茶话会。这种“礼贤下士”是三中全会前少有的。新县委、县长都参加了会见。气氛也是热烈的,有香茶好烟瓜子花生糕点招待,会后还每人赠送一个小小的包作纪念。

脚剧痛,几乎不能举步。到医院开了几张膏药贴上。我极不爱跑医院,更不像那些长寿主义的干部众叛亲离攒药物像积累钱财一样的“开药迷”,我不怕把“好”给国家。开两张膏药乃不得已也。尚未结束,但也无法终会了。决定春节前这段时间在家养脚,恐怕出更大问题——瘫痪。

晚看《晚清宫廷生活见闻》至十一时。

1月27日 晴 星期五

老伴搞地坪,手被水泥烧坏了一个多月,痛得流泪,为了节约(厂里不报医药费了),硬不肯去医院看。其实只要花两毛钱买一小瓶肤轻松软膏就行了,但她不肯去,我很恼火。因为不是办不到,不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时候了。这使我想起了在五州公社新江大队一小队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止咳糖浆

一九七三年,下放户一批一批进城,我家仍无返城消息。老伴急了,跑到阧湖于是,陈小垦慢吞吞地往家里跑。忽然,对面走过来一只乌龟,一不小心呀,一下子把陈小垦给撞翻了,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长话短说吧,等警察赶来时,乌龟早就肇事逃逸了,跑了。小蜗牛在急救中心醒来时,警察讯问,喂,什么车把你给撞了,你告诉警察叔叔,我们要全城追查。喂,你们猜猜,陈小垦说什么了?”

众人摇头。

5来了劲,越发像个孩子似的,娇滴滴地说:“警察叔叔,那东西太快了,刷地一下,它就闪过去了,没影儿了……”

——此时,3仿佛一只强力弹簧,腾地站起来,指着窗外的天空,面红耳赤起来。大家纷纷引颈翘望,原来是一片云,灰中带黑,慢吞吞地踱步而至。朋友们心中一乐,面露喜色。3结结巴巴地说:“哇,小垦来了。”

2也道:“这下,陈小垦真的出来了。”

“饶他一次吧,这回不罚了。”1道。

稍顷,待朋友们跑进那一座林木森森、鲜花锦簇的古典庭院时,会场外响起了一阵电子礼炮的巨大轰鸣,声震云霄,令人目眩神迷。渐渐地,若有若无的哀乐声缭绕而起,伴随着空气里的一群蝴蝶和蜜蜂,上下翻飞,不可一世。——朋友们止了步,萧瑟地站在树荫下,被一盏黑色的聚光灯所笼罩,纷纷伸长脖子,一眺再眺。

3道:“陈小垦真轻呀。他儿子才九岁,居然能抱住他的骨灰。”

“他老婆的眼睛肿了。瞧,像水蜜桃。”

1吸了一下鼻子。

停顿了一番,2才将领带一拽,一捋,扎严肃了,双手并拢在裤缝左右,行注目礼。2道:“我刚才的致辞,陈小垦一定会满意的。”

“当然,盖棺论定嘛。”

3说:“人来得真少,他太孤独了。”

“他才是朕。”2说。

1道:“陈小垦这家伙,一向无组织无纪律。不打一声招呼,一个人憋着一氧化碳,提前就溜了。老4啊,老4,叫我如何不想你。”

——这时,5乖巧地说:“喂,会后去哪里吃饭?哦,牡丹园海鲜餐厅呀,味道不错,挺清淡。今天不能大鱼大肉了,吃点儿素,纪念一下陈小垦吧。”

叶舟,作家,现居兰州。主要著作有诗集《练习曲》、随笔集《世纪背影》、长篇小说《形容》等。

猜你喜欢
盼盼厂里工友
工友艺苑
分享有原则
工友艺苑
基因工程菌有什么本领?
工友艺苑
倪进明
鸭子学飞
生意太差
不教技术只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