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从海外归来以后

整理/夏天

一、“不管是谁统治中国，只要能使中国强大，使人民过上幸福生活，我就赞成他。”

1965年7月20日，新华社播发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前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先生乘飞机从海外归来，上午11时到达北京。消息播出，震惊世界。

20日上午11时左右，李宗仁乘坐的专机在北京机场降落。

到机场迎接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有周恩来、彭真、贺龙、陈毅、罗瑞卿、郭沫若、叶剑英、傅作义、李四光等，另外还有李宗仁昔日的老友和部下卢汉、邵力子、黄绍竑、刘斐、屈武、刘仲容以及原国民党高级将领杜聿明、宋希濂、范汉杰、廖耀湘等，最特别的是，末代皇帝溥仪也来了，大家一起欢迎李宗仁的归来。

李宗仁走出机舱，看到隆重而热烈的欢迎场面，万分激动，百感交集，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大家与李宗仁亲切握手，互致问候。李宗仁在机场当即发表声明，对中国共产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多方照顾和热烈欢迎表示感谢。他希望在台湾的国民党人以民族大义为重，毅然回到祖国怀抱，团结抗美，一致对外，为完成国家最后统一做出贡献。

他说：“16年以来我以海外待罪之身，感于我全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英明领导之下，使国家蒸蒸日上，……我毅然从海外回到国内，期望追随我全国人民之后，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并欲对一切有关爱国反帝事业有所贡献。……”

屈指算来，李宗仁先生离开大陆已经16年了，他在1949年离开大陆时，是国民党的代总统，地位是很高的，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与共产党争斗多年，他为什么要回到共产党统治的中国呢？

说起来，这有多种因素。首先，李宗仁先生是国民党中一位有名的爱国将领。抗战时期，他率部与日军血战台儿庄，取得歼敌11984人的伟大胜利。他是桂系首领，长期与蒋介石不和，国民党在大陆战败后，他没有跟随蒋介石去台湾，而是去了美国，一去就是16年。在这期间，有三件大事使他转变了对中国共产党的看法。第一，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中显示了力量，把美军从鸭绿江边赶回去，使之遭到了历史上最大的败绩。第二，印度军队入侵中国领土，中国军队在反击中不仅把侵略者赶出边界，甚至几乎打到了加尔各答。边界事件的结果，中国释放了对方两万名俘虏，退出了占领的印方入侵前边界以外的全部土地。第三，中国成功爆炸了原子弹，使我国威大振。这些事实，使李宗仁感慨地说：“不管是谁统治中国，只要能使中国强大，使人民过上幸福生活，我就赞成他。”

其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先生年事渐高，叶落归根，思乡之情与日俱增。再加上中共提出的“爱国一家，爱国不分先后。李宗仁先生这次回国定居，我们就是一家人，既往不咎了。”这就促使李宗仁下定决心，冲破重重阻力回国。

二、“我不是马列主义者，而是个爱国主义者。”

中央决定，李宗仁回国定居后，他的生活、安全警卫等项工作均由国务院事务管理局负责。其中包括住房，配备吉姆车一辆，警卫、司机、厨师、服务员等共9名，并拨发15万元安家费。

1965年7月20日晚，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共中央、国务院和政协全国委员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宴会，热烈欢迎李宗仁先生和夫人郭德洁女士归来。宴会后，周总理对李宗仁夫妇说：“你們回来了就要安个家，现初步安排了三个地方，由你们随意挑选。有关生活、住房等问题，均由国管局的高富友副局长全权负责。”说完，周总理就把在一旁的高富友介绍给李宗仁夫妇。

高富友说：“我们已准备好3处住房，可供你们挑选。你们可定一个时间，我接你们去看房子。”郭德洁很高兴，没等李宗仁开口，就与高富友约定第二天中午去看房子。

第二天，高富友带着李宗仁夫妇先看第一处住所。一进大门，高富友就介绍说：“这是原中央委员周保中的住所，环境很好。”但郭德洁女士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就否定了。

他们又来到西总布胡同看第二个住所，这是一个有三层楼的四合院儿，房屋较多，但都是些老房子，老房旧院，花园也不规范，高富友边走边介绍说：“这里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李济深先生的住处。”

郭德洁一听，来了兴趣，只是大体看了一下院子，便当即痛快地表态说：“这里可以，就在这里住下，住下。”

“还有一处住宅，离这里稍远一点儿，要不要再看一看？”高富友说。

“不去了，就住这里！”郭德洁一锤定音。

李宗仁曾经担任过国民党的副总统、代总统，回国后还是非常注意自已应得的地位和声誉。对住房的选择不是强调舒适，而是注重原住户的身份，地位。

周恩来总理亲批，国务院给李宗仁拨款15万元，其中5万元是现金，作为安家费；10万元是存折，作为生活用。现款和存折都交给了他本人。15万元在当时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对一个月拿三四百元的高级干部来说，工作一辈子也不可能拿到啊！普通老百姓一家人工作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

7月26日上午，毛泽东主席接见了李宗仁夫妇。毛泽东主席同李宗仁及其夫人亲切握手，说：“你们回来了，很好，欢迎你们。”

李宗仁对毛泽东主席说：“这一次回到祖国怀抱，受到政府和人民热烈欢迎，首先应对主席表示由衷的感谢。几天来我们在北京地区参观访问，亲眼看到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果，感触颇深。我们为祖国的日益强大而感到十分高兴。”

毛主席说：“祖国比过去强大了一些，但还不很强大，我们至少要再建设二三十年，才能真正强大起来。跑到海外的，凡是愿意回来的，我们都欢迎。他们回来，我们都以礼相待。”

最后，毛泽东建议李宗仁到全国各地看看。

李宗仁夫妇从东北参观回来后，邵力子来看望李宗仁。交谈时，邵力子问李宗仁参观东北的观感。李宗仁说：“真想不到短短的十几年，生产建设这样进步。现在长春汽车厂竟能生产那么好的卡车和轿车。再给20年的时间，不打仗，埋头建设，我们一定能在世界上赶到前面去。”

9月26日下午3时，李宗仁在全国政协礼堂三楼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来自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300多名记者出席。在招待会上，李宗仁畅谈了他回国两个多月来的观感，并发表了对当前时局的看法。他说，自回国以来，他得到了中国共产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热烈欢迎，对他优礼相待，开诚相见，关怀备至。他对此内心感动，毕生难忘。他认为，目前我国民族团结、国家统一，不仅为百年来所未有，且为中国史无前例的新气象。孙中山先生所创立的革命三民主义理想已完全实现，正在建设社会主义大道上向前迈进。事实上已超过孙先生当年的理想。

李宗仁说：“100多年来中国受尽了帝国主义的压迫和欺侮。帝国主义者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一盘散沙。但是现在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我6亿5000万人民已经完全觉醒，团结得像一家人，显示出空前无比的威力。现在我们不是‘病夫了，而是巨人了！我这个75岁的老人也感到很自豪。”

有记者问：“李先生是不是马列主义者？”李宗仁回答说：“我不是马列主义者，而是个爱国主义者。”

三、在“文革”中被列入保护名单，因病去世后被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原配夫人李秀文回国后定居桂林，国家发给安家费和日常生活费，并将李宗仁原在桂林的一处私房发还。

1965年10月1日国庆节，毛主席邀请李宗仁登上天安门，检阅国庆游行队伍。毛主席和李宗仁站在城楼中间热情地握手、交谈，这是毛主席向全世界展示对海外游子归来的欢迎与关切。

1962年，郭德洁在美国时，就发现乳房有肿块，1965年2月其乳房肿瘤发作，在国外手术后发现癌细胞已扩散，医生判定郭德洁的生命只有六至八个月了。回国后，她一直在北京医院接受放射治疗，1966年初，李先生准备去广州、广西参观时，北京医院院长一再劝她继续住院治疗，但她对祖国突飞猛进的发展很感兴趣，坚持要到各地走走看看，医生只好同意她沿途服药坚持治疗。

3月中旬，郭德洁在广西病危，周恩来马上派专机到广西把她接回北京治疗，但癌细胞已在全身扩散，医生无力回天，不几天郭德洁就在北京医院病逝，享年60岁。

郭德洁去世后，年老体弱的李宗仁倍感孤独，身边需要有人关心照顾，续娶当时是李宗仁护士的胡友松女士为妻。

就在这时，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为保护高级干部和高级民主人士，9月1日，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传达了周恩来总理8月30日拟定的保护名单，其中就有李宗仁。

9月中旬的一个深夜，高富友驱车来到李宗仁家，对李宗仁说：“李先生，最近北京局势有些紧张，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为保障您的绝对安全，周总理建议，请您暂时离开寓所，到301医院避开一下，趁此机会疗养和休息。”

“是周总理的意见吗？”李宗仁有些不解地问。

“对，是总理的意见，总理特意让我转告您暂时离开家为好。”

“好，既然是总理说的，我听总理的。”李先生稍稍思考后，爽快地回答道。

李宗仁和胡友松稍作收拾，就坐上车跟高富友走了。到了301医院，为保证李宗仁的绝对安全，填写住院登记卡时给他改了姓名。当时，301医院是军队医院，不搞“四大”，门口有军人站岗，不允许搞串联，基本与外界隔绝。李宗仁如果需要参加活动，就由高富友负责接送。李宗仁夫妻在301医院安全度过了“文革”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李宗仁夫妻从301医院回西总布胡同公馆后，尽管朱漆大门紧闭，有解放军守卫，还是被红卫兵敲开了。红卫兵们只是很客气地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李宗仁回答，回答完就扬长而去。

这事让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知道后，毛主席即刻做出指示：“不应干扰李宗仁先生的家庭事务和正常的客人来往，并且保持他信件来往的自由。同时必须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周总理批示：“应遵照主席指示办理。”

有毛主席、周总理的指示，谁还敢去李宗仁家胡闹？所以，自此李宗仁家就平静无事了。

对于文化大革命，起初李宗仁认为这既然是毛泽东发动的，肯定自有他的道理，因为毛泽东是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伟人，偉人自有伟人的高明之处，他所指挥的事情是不容怀疑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感到迷惑和不安。李宗仁的几个旧友黄绍竑、黄琪翔、刘斐等人及其家人都受到了红卫兵的冲击和凌辱。黄绍竑被红卫兵抽打后，不堪受辱，自杀身亡。李宗仁得知这一消息，不禁感到心寒。他想约民主人士章士钊一起去见毛主席，问问为什么发动文化大革命，章士钊说：“万万不可，我们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是谨慎为好。”

1968年4月，李宗仁因患直肠癌在北京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情况良好，9月下旬回家治疗。

9月30日，李宗仁应邀出席建国19周年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国宴，宴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李宗仁觉得难以支撑，回家后就病倒在床，从此一病不起。

1969年1月30日，李宗仁与世长辞，享年78岁。生前他立下遗嘱，并给毛主席、周总理写下一封信：“我在1965年毅然从海外回到祖国所走的这一条路是走对了的。我们祖国的潜力是举世无双的，我们祖国的前途是无限光明的。在我快要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我还深以留在台湾和海外的国民党人和一切爱国的知识分子的前途为念，他们目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同我一样回到祖国怀抱，或为解放台湾贡献力量，此外没有别的选择。”

信中李宗仁还对他回归祖国后党和国家领导人给予他的关怀和照顾表示感谢，对未尽全力使台湾同胞回归祖国深表遗憾。

李宗仁还把身外之事一一交待国管局代他处理，他珍藏有两百多年的法国白兰地和英国威士忌，都是上好的名酒，这些酒从国外运进中国，又由李先生带入美国，后又带回中国，始终没有开封品尝，其酒瓶上都有历代专家鉴定签名的封条。酒可以入药，他让高富友将酒送给毛主席和周总理补身健体。还有些书，如线装书《二十四史》、《四部备要》等以及许多字画。在财产分配上他要求：公家的东西归公家，由国管局收回；李家的东西归李家，交给夫人胡友松。他表示与胡友松女士结婚虽然不满三年，但是既嫁到李家就是李家人，她还年轻，又没有孩子，也没其它生活来源，李家的财产应归她所有。

2月1日，经毛主席、周总理批准，为李宗仁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仪式由周恩来总理主持，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郭沫若，全国政协副主席傅作义、许德珩等参加了告别仪式。

1973年10月31日，李宗仁原配夫人李秀文、儿子李幼邻从美国赴香港经深圳入境，根据周恩来总理、李先念副总理的批示，国管局负责安排李宗仁遗属在京的食宿、交通、参观活动及李秀文女士定居广西桂林用房等工作，并将一万元安家费的活期存折交给李秀文。当国管局的同志告诉她到桂林后政府每月给她150元的生活费时，李秀文、李幼邻一再感谢毛主席、周总理和党对他们的关怀和照顾。李幼邻说：“我把母亲送回国，是准备汇款来抚养母亲的，政府给她安排得太好了，真使我过意不去。”国管局还安排他们到南京、苏州、上海、杭州、长沙、韶山等地参观，并与桂林市有关方面联系，将李宗仁原来的一处私房发还，使李秀文安心在桂林市定居，安度晚年。1977年，李秀文还被选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