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中西悲剧人物之差异:比较《赵氏孤儿》与《麦克白》

2012-08-15 00:51
大学英语(学术版) 2012年1期
关键词:赵氏孤儿麦克白赵氏

杨 茜

(中国地质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083)

一出《赵氏孤儿》,乃中国巨著,始于元代剧作家纪君祥笔下,经久不衰,早已是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一部《麦克白》,系西方名作,出自英国文豪莎士比亚之手,众口传诵,也已是享誉全球,国际知名。二者皆属历史剧,都有谋杀,都出现了后代复仇并战胜敌人的结局,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常相似的文学作品,但中西悲剧之争由来已久,这两部看似相同的戏剧却是以完全不同的思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来展开故事和塑造人物的。在此,笔者谨以对这两部优秀作品的比较为契机,浅析中西悲剧人物之差异。

一、看定义,悲剧人物描述各异

悲剧,素来被誉为艺术的“最高阶段”,是艺术的皇冠,以其深沉激昂的艺术精神和艺术魅力震撼和感召着世人。西方悲剧起源于古希腊,其着意在“严肃”,而不在“悲”;其悲剧人物大都是社会重要人士,例如国王或皇后,他们身上展现了杰出的能力却也有致命的缺点,不善判断或过度自负等性格缺陷,最终直接导致其悲惨的结局。剧作家以这些拥有一定的权利和地位的人物做主角,通过人物与命运的斗争更突出体现其悲剧精神。

与此同时,在中国古代美学文献中却并没有悲剧这个审美范畴,“悲剧”这个词出现以前,人们称之为“哀曲”、“怨谱”、“苦戏”,主要描写凄惨的遭遇而不是剧烈的冲突,突出悲哀、怨恨的审美风格。中国的悲剧人物以弱小善良之人居多,选择这些人物上场则主要是通过小人物的悲惨命运透视出社会的不和谐,并对这些现象的揭露和达到批判效果。

所以,中西悲剧人物从本质上就分道扬镳,大相径庭。中西悲剧在选择悲剧人物上的不同不在于悲剧人物是大是小,社会地位高或低,甚至形象上的正或邪,而是在于他们是否有内在的矛盾冲突。

《赵氏孤儿》中被引为片名的“赵氏孤儿”赵武一家其实并非小人物,赵盾、赵朔都是当朝权贵,赵庄姬还贵为一国公主,但纪君祥先生却巧妙地将悲剧主人公换成了草泽医士程婴和退隐臣子公孙杵臼等一系列自我牺牲的英雄人物。程婴舍亲救孤,义薄云天,真是一个小人物做了大英雄。这些中国的悲剧人物在道德上是完美无缺的,他们即使有缺陷,也不是悲剧形成的根本原因。反之,反面角色麦克白就是《麦克白》的悲剧英雄,他出身高贵,英勇善战,本是个了不起的将军,却做了内在野心的俘虏,弑君篡位,制造血色恐怖。西方悲剧里的英雄人物不管多完美一定有自身的某些缺陷,而正是这一缺陷导致他们内心的激烈冲突和最终的悲惨结局。正如麦克白,他的性格缺陷就是其野心,最终导致了他的毁灭,但在整个过程中却展现了他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

二、说形象,群体对战个体

《赵氏孤儿》为我们展开了一幅气贯长虹的英雄群体画卷:触槐而死的锄麑,临危报恩的灵辄,是非分明的韩厥,舍亲救孤的程婴,老当益壮的公孙杵臼等等,他们共同对抗奸臣屠岸贾的斩草除根行动,最终成功救孤并得以复仇。《麦克白》展现的却是一个英雄的独角戏,一个臣子犯上篡位的阴谋,却没有中国观众所熟悉的权谋、思虑与手腕——斡旋于政局、军队、人情、民意之间;相反,突出表现的是麦克白自身的性格缺陷,他在女巫的引诱下一步步滑向罪恶的深渊,着力描写他内心深处灵魂的冲突。群义士对战独英雄,外在斗争对垒内心冲突,可见中西方剧作家着力点完全不同,一个强调群体,一个突出个体,这与两方的思想哲学观念不无联系。

可以说,中国悲剧着力表现的是外在的正义力量战胜邪恶势力的过程,西方悲剧则突出展现内在的人性善战胜人性恶的过程。

再来对比这两剧中的反面角色,《赵氏孤儿》中的屠岸贾与《麦克白》中的麦克白皆是因自身欲望的膨胀而走上邪路,而且他们二人都无后人,即使夺得天下也不能传位于后代,然而这两部戏剧却以完全不同的思路来表现这两个角色。有了女巫(麦克白内心邪恶野心的外化)的引导,还有妻子做帮凶,麦克白走上了歧路,却一直处于内心煎熬的状态,摇摆于良心与野心之间,而《麦克白》正是以展现主人公这种激烈的内在冲突和灵魂斗争著称的;但是《赵氏孤儿》却没有选择屠岸贾为悲剧人物,制造悲剧的屠岸贾本身并不复杂,他的形象有些脸谱化,他的毁灭是大快人心,罪有应得的,此剧的悲剧冲突也不在人物身上展开,而是在正义力量与邪恶势力之间展开的。从处理反面人物形象的手法上也可看出中国悲剧与西方悲剧大不相同的面貌。

三、论精神,社会道德交锋自我抗争

关于悲剧精神,很多学者认为西方悲剧精神在于积极用行动来抗争,高亢激奋,表现出较强的个体自主意识;中国的悲剧人物则大多个体自主意识较弱,含蓄被动、顺从忍耐更为显著,从而使中国悲剧精神在抗争力度上弱于西方悲剧,形成自身的局限。

然而笔者却认为:一方面,中国悲剧的悲剧人物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主动选择卷入矛盾的,他们没有回避矛盾,或从矛盾中抽身,而是积极介入矛盾;而西方悲剧中的悲剧人物有时反而是被动地卷进了矛盾。另一方面,西方文化属于契约文化,注重探讨人本身,他们探究人为什么要活着,探究人与世界的关系,探寻崇高与卑微、善与恶、罪与罚等终极命题,强调的是人类对命运的自我抗争;而中国深受儒道文化的影响,注重个人的现实处境和社会发展,注重天人合一,人与世界不存在冲突,强调的是社会道德与责任心。

正如黑格尔所说:“生命的力量,尤其是心灵的威力,就在于它本身设立矛盾,忍受矛盾,克服矛盾。”中国悲剧的悲剧人物身上就具有这样伟大刚强的人格。《赵氏孤儿》中,起初赵家一族三百多口惨遭灭门的确是被动的卷入了矛盾,但之后程婴、韩厥、公孙杵臼等人完全可以置身于屠赵两家的矛盾之外,但强烈的道德感与责任心却使他们毅然决然地投身于矛盾与冲突之中。反之,西方悲剧《麦克白》中,主人公麦克白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被动卷入矛盾的。若不是女巫的预言和妻子的怂恿,他内心欲望野心的导火索也许永远不会被点燃,终其一生只是个英勇忠诚的将军。当杀了邓肯之后,骑虎难下,又必须得再杀了班括,既而女巫的预言又将矛头指向麦克达夫,一连串的杀戮让麦克白喘不过气来,所以才会看到各种幻象,思想与行为脱节,最终导致他的毁灭。从这个角度来看,麦克白是自己内在野心的受害者,他完全是被动卷入这场矛盾中来的;他是在多方面势力的强烈推动下才采取行动的,而且事后还后悔不已,让他倍受折磨的是是否完全听从自己的野心——女巫(麦克白内心邪恶野心的外化)。

由此,西方悲剧人物大都具有独立的个体意识和强烈的主体性,强调其对命运的反抗,讲求悲剧精神的超越,借此展现出深刻的力度和反思性,产生永恒的魅力;中国悲剧英雄大都是道德上的典范,他们在面临种种困境时做出牺牲自我拯救他人的决定,可以说是剧作家们为普通大众树立的“道德榜样”,而他们的悲剧精神往往就体现在这种自我牺牲精神之上,个人利益妥协于更大的群体或整个社会的利益。

四、兴国学,扬国威;中国的东西中国人说了算,我们才是权威

“中国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悲剧?”这个问题问得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而且是建立一个极其奇怪的前提下——西方悲剧才是真正的悲剧,而中国的悲剧,只要有一点不符合西方那一套标准,就不可称其为悲剧。

中西悲剧本就不是同根同源,它们在各自不同的文化土壤里萌芽生长,开花结果,塑造出风采各异的悲剧人物;由于人类历史和精神的某些共性,这两者的确必有相同之处,但完全生搬硬套西方悲剧的理论来研究中国悲剧,却是显然行不通的。

所以,我们要从中西悲剧的比较、交流中确立自己的悲剧理论,避免理论上的失语。不可盲目迷信、生搬硬套西方人的观点,不为他们的赞赏而倍感荣耀,不因他们的否定而妄自菲薄,真正做到宠辱不惊。中国的东西中国人说了算,我们才是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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