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醉翁亭欧公手植梅花考

2012-11-13 07:09
滁州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醉翁亭琅琊山醉翁

程 杰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滁州醉翁亭欧公手植梅花考

程 杰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滁州琅琊山醉翁亭旁相传有欧阳修手植梅树,世称“欧梅”。整个北宋并无相关记载,南宋始有人咏及。明朝嘉靖间醉翁亭边出现梅树,有官员在此创建梅亭,并题匾“醉翁手植”,从此相沿不绝,并陆续添建其他设施,成了醉翁亭风景区一个重要的观赏景点。嘉靖间的古梅至康熙间老干枯死,孙枝长成,此后又经过一轮老死蘖新。光绪间人们重植三株,但不久陆续死去,今所见“欧梅”当为新中国成立后重植。千百年来对这一景点的种植和维护,寄托了人们对欧阳修这位文学大家、文化巨星的无比崇敬和热爱。

欧阳修;醉翁亭;梅花;琅琊山;名胜

滁州琅琊山醉翁亭旁相传有欧阳修手植梅树,世称“欧梅”,迄今已有千年历史,历来广受人们重视和喜爱,影响甚大。如今琅琊山风景区醉翁亭西侧正依然挺立一棵硕大古梅,如果说这就是当年欧阳修所种,殊难令人相信。但披览文史不难发现,作为醉翁亭畔的一个重要景点,其历史源远流长,至迟从明代中叶以来就不断见诸文人歌咏和方志记载。一株植物穿越数百年的历史,延续至今,几未中断,是一个值得特别重视的文化现象,寄托着当地吏民和历代游人缅怀先贤、崇敬古迹的深厚情怀。本文拟就这一景点的起源与历史进行全面的梳理考述,以期使我们对这一景点的来龙去脉有一个比较具体、确切的认识。

一、醉翁亭欧公手植梅的出现

滁州醉翁亭欧梅,相传欧阳修手植。但遍检欧阳修全集未见有这方面的信息,欧阳修同时人的作品乃至整个北宋时期的各类文献中均未见相关记载。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至八年间,欧阳修贬知滁州。在滁三年多有山间种花之举,诗称“经年种花满幽谷,花开不暇把一枝”(《四月九日幽谷见绯桃盛开》[1]卷三),但所说是滁州城西丰山幽谷,而非城南琅琊山。欧阳修《游琅琊山》“南山一尺雪,雪尽山苍然。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1]卷三,可知当时琅琊山间野梅较多。欧阳修是否在醉翁亭植梅,无从考证。

就文献资料而言,有关醉翁亭畔欧阳修植梅之说,最早出现于南宋。赵公豫《同鲍祗登醉翁亭看欧阳公手植梅花》:“欧亭犹在望,梅萼自芬芳。地以人为重,花为植者香。山峰皆拱列,石骨尽昂藏。文采风流事,参军独擅场。”[2]赵公豫(1135-1212)字仲谦,常熟(今属江苏)人,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历仕无为军无为县(今属安徽)尉、太平州(治今安徽当涂)参军、高邮军(治今江苏高邮)、真州(治今江苏仪征)、常州(今属江苏)、太平州等州知州、江东转运副使(驻今江苏南京)等职[3]卷八。其游滁州,当在上述州县任上,尤其是绍熙三年(1192)知真州、嘉泰(1201-1204)初知太平州和嘉泰三年(1203)江东转运任上,这三处去滁州都不远。醉翁亭一线风景到北宋末年已极凋敝,如宋徽宗政和八年(1118)周紫芝《游醉翁亭》所写,“文物风流今扫地,乱泉空绕玉孱颜”[4]卷五,中经建炎兵火荡涤,更形芜废。绍兴二十年(1150)知州魏安行重建醉翁亭,这是赵公豫来游之前不到半个世纪的事,想必当时魏氏大举“剔芜秽,治泉石,具木瓦,庀工徒,作而新之”(孙觌《滁州重建醉翁亭記》[5]卷二二),曾在亭旁植梅,或就亭旁野梅留作点缀,因而有欧公手植之说。南宋后期,国势衰危飘摇,滁州地处江淮四战之地,文人游踪渐少。赵公豫之后,终宋之世,再也未见有人提及此梅,并整个琅琊山、醉翁亭都罕见有人提及,极为沉寂。宋元之交醉翁亭毁于战乱,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曾经重建(胡祗遹《滁州重建醉翁亭記》[6]卷九)。但到明洪武、永乐间,游客所见醉翁亭一线已是杂树蒙翳,唯见残存瓦砾,极其荒芜①。梅树不如松柏一类生命力顽强,想必宋人所植梅树不可能岿然独存。

二、明人再造“欧梅”风景

赵公豫的诗歌是最早的欧公植梅信息,也是整个宋元时期唯一的记载。遗憾的是,赵公豫的这首诗歌并未引起人们注意,后来滁州各类地方文献都未提及,有关欧公手植梅的游记和题咏也都没有追溯到这一作品。明清时的欧公手植梅是一个全然新起的景点,明朝中叶开始出现。

入明后,滁州邻近南京,北上为皇家祖陵所在的凤阳府,任职官员和南来北往的士绅辗转来游增多,尤其是南京太仆寺寄治滁州,署廨去醉翁亭只一里,主要官员对醉翁亭都极重视,迭加拓修(尹台《山间四时堂记》[7]卷四)。明朝前期重要的修建有这样几次:一、宣德元年(1426),太仆寺卿赵次进主持,杨士奇为作《滁州重建醉翁亭记》,有关景观记载较简,估计此次只是重建了醉翁亭。二、成化五年(1469),太仆寺卿郑悠重建。从商辂《重修醉翁亭记》可知,此次工程较大,除重建醉翁亭外,疏凿酿泉,引水绕亭前,溪上增建亭,滨溪杂植松、竹、柳凡数千百株。又在亭西构屋数间,出资由僧人驻守管理[8]卷三六〇。上述两次都未见提及植梅之事,同时文人造访,也未见有人提到梅花。

对此番“欧梅”重现至关重要的是醉翁亭西侧梅亭的创建。据万历州志记载,嘉靖十四年(1535),湖北罗田人张明道以都察院都事贬为滁州判官,时滁州知州空缺,张主持郡政,“筑梅亭于醉翁亭右,政暇辄造其下”[9]卷一二,并刻南宋绍兴十八年进士题名录碑(其中有朱熹题名)[10]卷三三。嘉靖十八年,湖北汉阳人戴金来任太仆寺少卿,有《(梅)亭在醉翁亭西畔,可十数步,有梅三干,丛生如盖,如幄然者。乡之罗田张子玉泉(引者按:张明道号玉泉),以宪秩谪倅于滁,乐有梅,行构亭于上,风致于醉亭,益增胜也……》一诗[11]卷六,这一诗题交代比较具体。这是醉翁亭边第一座赏梅建筑,所说有梅三干,从后人的描写可知,是指一树三干,枝干硕大,一副盛壮气象,度其树龄,可能是成化五年(1469)郑悠重建时所植。那次杂植松竹颇多,在醉翁亭边种植松竹的同时,配植梅树是很自然的事。如果我们的推测属实,至此已有六七十年的时间。

随着梅亭的建立,文人来游,也便添了赏梅咏梅之事。同是嘉靖十四年,苏祐、崔桐、方克等游山唱和中就写到醉翁亭边古梅[11]卷六。嘉靖南太仆官员所编《南滁会景编》载有章焕《梅亭》三绝、《醉翁亭观梅》二首、《携琴至梅亭遣兴》、张舜臣(?-1566)《醉翁亭观梅》二首、包大魁《次韵(醉翁亭观梅)》二首、朱勋《梅亭会饮分题问梅一首》、卢茂《梅亭漫兴》、黄廷用《醉翁亭古梅席上口占》十首等诗歌,这些作品题目或内容中都指明醉翁亭或琅琊山梅亭。这四人中,章焕、黄廷用在嘉靖三十年代任南太仆少卿,张舜臣嘉靖四十一年(1562)任南京都察右都史,四十三年升南京户部尚书,他们的诗歌应作于此间。同时扈永通、茅坤等人也有醉翁亭赏梅诗。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诗歌中都没有将梅树与欧阳修相联系。张舜臣《醉翁亭观梅》写得较为具体:“老梅原不占芳春,雪干冰花自有真。莫道江乡更妩媚,会看塞北傲霜频。”“白梅翠竹傍亭栏,老干清阴耐岁寒。此去二贤祠不远,千年风节正同看。”[11]卷六是说梅树已老,在醉翁亭傍,与翠竹夹植。

也正是在同时,梅为欧公手植的传说开始出现。于鏊(1470-1548)是滁州人,正德三年(1508)进士,嘉靖三年(1524)五十五岁致仕乡居,其《梅亭胜集分韵得好字》写道:“东风绿遍琅琊草,山下孤梅得春早。传是醉翁手自栽,年深事远谁探讨。”[11]卷六此诗写作时间应在嘉靖十四年梅亭建成至其去世的十多年中。这是明朝有关欧公手植梅的最早信息,显然于鏊本人对此并不确信。嘉靖三十七年(1558)黄廷用《醉翁亭古梅席上口占》:“南谯(引者按:滁州别称)谁植罗浮树,一问山僧不记年。若使醉翁曾醉此,今人遮莫更留连。”[11]卷六是说他询问当地僧人,都不知这里的梅树种于何年,诗人为此设想,如果这些梅树与欧阳修有关的话,想必人们定会喜爱有加。显然此时梅为欧公手植的传说尚在酝酿之中,诗人故发此想。而到了嘉靖四十一年(1562),南太仆寺少卿刘秉仁《醉翁亭题匾记》透露,他为醉翁亭一系列建筑题匾定名,其中园门称“欧门”,醉翁楼后堂为“山间四时堂”,祠称“文忠祠”,而梅亭则题匾“醉翁手植”[11]卷五,次年继任的盛汝谦《梅亭》即写道:“旧苑荒台梅一丛,相传手植自文忠。”[11]卷六可见至此有关欧公手植的说法才正式出现,并落实到梅亭的题匾上。

万历年间,梅花附近的风景又有所拓展和改进。万历五年(1577),江北道御史邵陛(1535-1594)在醉翁亭旁修建见梅亭。萧廪《见梅亭记》记载:“(醉翁亭)西行数十武,有古梅一株,相传为文忠手植,其来远矣。枝既桠,干且中枵外皱,几不可辨,而生意苍然。梅之前,山麓就夷,流潦载道,故茀弗治。万历丁丑,柱史姚江邵公观风来滁,既庀祠缮亭,支梅而培之。则又除麓界潦,结亭于梅之南,维北向,环亭以水,环水以垣,中坐夷犹,老干参对,常若苍颜白发,照人眉睫间,真醉翁一胜也。万历己卯,余来滁……顾亭无名,以其北向与梅参对也,题曰见梅。”②邵陛,字世忠,浙江余姚人,隆庆二年(1568)进士。他以梅墩自号,可见对梅花较为喜爱,因而在梅亭南面举工另建一亭,引水环绕,万历七年萧廪来任太仆寺卿,为题名“见梅”。从萧记可知,此时梅仍是“三干”,但更形苍老。万历三十二年(1604),滁州太守卢洪夏再事修葺,疏浚流水,为九曲流觞之形。叶向高记文称,“其梅之手植于文忠者,若增芳妍,其亭之为见梅者,则以旧墙之障碍而凿之甬之,门而楼之。其池之环亭者,疏泉注之,毋使虞涸,又周为石栏,可倚而临池且望梅也”(《重修醉翁丰乐亭记》[12]卷一一)。可见在邵陛的基础上,进一步疏通了梅亭周围的通道,整治附近环境。天启元年(1621)至四年间,州判尹梦璧曾将欧阳修手植梅绘图刻石,表明“欧梅”的影响进一步增加③。

嘉靖、万历可以说是醉翁亭历史上的黄金时期,南太仆卿的官员和滁州知守大都对醉翁亭热情拓修,大大丰富了林亭景观。其中围绕亭右古梅的营景最为突出,经过几番拓建整修后,已形成上下两级平台,两亭一南一北夹侍古梅的格局。我们从万历四十二年(1614)编定的《滁阳志》卷二《釀泉秋月》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景象(见图1),这一景观格局一直延续至今。古梅也明确了“欧公手植”的身份,成了整个醉翁亭园景中一个较为重要的景观。也正是从此以后,造访醉翁亭的游客都不忘一观“欧梅”,借以感应历史,缅怀先贤。

图1 孃泉秋月

明代末年,嘉靖间所见三株古干只剩一棵,开始由盛转衰。崇祯六年(1633)葛一龙《醉翁亭梅花》写道:“年故年新人代变,半死枯枝发蓊蒨。我见盛花开过时,风香蝶舞鱼鳞片。”[13]客雪吟卷下同时郭之奇《醉翁手植梅》:“冰心独壮千秋雪,老干还滋万古春。”[14]卷一八可见此时古梅主干开始枯萎,但生机仍较旺盛。

三、清以来“欧梅”景观的演变

入清后,滁州的地位明显下降,明辅京太仆寺的寄治盛况已成往迹,因而游人渐稀,醉翁亭园景的维修也罕见记载。清人所修滁州方志仅康熙、光绪两种,康熙志有关醉翁亭的记载大多过录万历志,光绪志中所述多宋、明两朝创建和修葺之事,于本朝只提到康熙二十三年(1684)江南学道赵崙、光绪七年(1881)薛时雨的两次重修。虽然滁州当地官吏、乡绅和僧侣对醉翁亭这一名胜风景的维护不可能无所作为,但缺乏达人名流的参与,笔者遍检电子版《四库全书》、《中国基本古籍库》、《国学宝典》中的清人笔记和清朝州志,除赵崙、薛时雨两篇重修记外,未见有其他修葺记文,而且除清初和晚清有两三篇游记外,在清康熙中期至咸同间的二百年间,未见有一篇醉翁亭游记,这与明代的游赏和吟记之盛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们只能从极为有限的资料中去爬梳搜罗相关信息,以勾勒有清三百年间醉翁亭“欧梅”及相关设施的变迁。

首先是欧梅的情况。明末欧梅已呈衰相,入清后更形老迈枵朽。王猷定《滁游记》记其顺治七年(1650)“至梅亭,古铁峥嵘,欲窜欲突,一株中枵,偃卧如飞虬之饮涧”[15]文集卷四。康熙十六年(1677)刘榛《醉翁亭》:“翁所手植梅,杈枒半已坏。陵谷凡几更,横斜尚保艾。疏蕊星宿光,老枝虬龙怪。”[16]卷一八大约同时孔贞瑄《醉翁亭》:“老梅干欲枯,孙枝生复大。”[17]诗前集卷二康熙二十年(1681)薛熙《观欧阳公手植梅记》记载最为详细:“其本可合抱,多朽裂处,若决撒者,有箍二,铁为之。旁出古干三四株,亦大数围,有新条大于臂者,曲折遒劲,不甚修广,覆止半庭。正值花时,花比常特钜,疏疏可数,然亦数百朵不止,是日方盛开,尚有蕊一二分未放者,皆鲜肥而有神。”[18]卷一上述这些顺治和康熙早期记载的情况都比较一致,嘉靖以来人们所说梅树至此告一段落,主干粗大,但基本枯朽,而旁干新枝已经长大,欧梅的生长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康熙中期以来“欧梅”的长势和影响都较为平淡,虽然人们也常称“欧梅”蟠干虬枝,但远不是顺治和康熙初年人们所见那样嶙峋虬硕的形象。大约乾隆晚期至嘉庆间,梅树又经过了一轮老干枯去,孙枝新生的转化过程。乾隆五十三年(1788)赵怀玉《欧梅》:“旧株已老长新枝,想见欧阳手植时。”[19]诗卷一〇大致同时铁保《游醉翁亭》:“枯梅挺异姿,云昔公手植。老干标千年,余蘖发新致。”[20]卷二到道光(1821-1850)中,柏葰《滁州醉翁亭》注称“院前有欧梅,甃砖池护之,老干化去,孙枝犹存”[21]卷二,标志着这一过程的完成。晚清人们所见,就是这时新生的梅树,株体形姿更为平常,因而人们的描写也就平淡无奇。

其次梅边的建筑景点。这其中最主要的是梅瑞堂的出现。关于梅瑞堂的具体地点、修建人和修建时间,古人没有明确记载。今人多称梅瑞堂即嘉靖州判张明道所建古梅亭[22]51,但万历《滁阳志》记载只称梅亭,图中也只标作“老梅亭”,未载有梅瑞堂之别称。清康熙州志由知州余国木普于康熙十二年(1673)编成,康熙二十二年知州王赐魁续编,两志均未提到梅瑞堂。雍正《江南通志》记载“朱子题名碑在州梅瑞堂后壁”[23]卷三六,此碑即张明道所刻绍兴十八年进士题名碑。这是笔者所见最早的梅瑞堂信息,嘉庆五年翁方纲《宋绍兴十八年进士题名记拓本》诗也有类似记载[24]卷五四。据此梅瑞堂应该出现在康熙二十二年至雍正年间的半个世纪中。但康熙二十年薛熙《观欧阳公手植梅记》记载:“(醉翁)亭右有堂三楹,当庭老梅一树,围以石阑,相传为欧阳公手植。有图刻置于堂中间壁,左右皆名人题咏。”[18]卷一明人记载梅树北边是梅亭,而此处记载是三间殿堂,有可能是明天启至康熙初年由梅亭改建而成④。薛氏此记是关于“欧梅”唯一的专题记文,较为可靠。所说壁间图画当是天启年间尹梦璧所刻欧公手植梅图,两边并刻有许多名人题咏。大约康熙二十三年后,又移来张明道所刻绍兴十八年进士题名碑,也许这个原因而题额“梅瑞堂”。但对这一建筑,世人仍沿袭明人,多以欧梅亭称之。

晚清咸丰间太平军起,沿江诸省干戈动荡,滁州为金陵外围营垒,所受战祸尤甚。光绪七年(1881)薛时雨重建碑文称,咸丰兵乱后,“宇内名胜芜废十七八”,“而醉翁亭已鞠为茂草”。他经过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广泛募求资助,得以重建一新(薛时雨《重建醉翁亭碑》[25]卷三之七)。据其甥袁昶记载,薛氏重建时曾“种梅满谷”,而仅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到光绪二十二年(1896)袁昶诗中称“醉翁亭抱三株雪,庶子泉今一片漫。犹忆吾师种梅处,樵人斫剩只东栏”,梅花“今只剩三株”矣(《赠熊滁州》[26]诗卷五)。同年编成的《(光绪)滁州志》记载:“堂前石栏有梅三株,旧有欧公手植已萎,兹盖后人补种,犹冒其名云。”[25]卷三之七光绪二十八年陈作霖《游滁记》也记载:“(薛楼)楼下为欧梅亭,昔时手植久化劫灰,雪下水边,后人补种……相对者为影香亭,宛在中央,镜流回绕,逋仙好句,乃摄梅魂。”[27]卷九这是清朝末年的情况。

今醉翁亭“欧梅”,最早也只能追溯到光绪年间薛时雨,也就是说,最早也只能是光绪七年薛时雨所植,其实这也并不可靠。薛氏所植梅大概只存活到上世纪二十年代,1925年有游者称此时“与三贤堂并列者,为厨屋数间,过厨而西有梅树一株,传为欧阳修当年手植。梅后有亭曰古梅亭,梅前有亭曰影梅亭”⑤。几年后杭海《滁州乡土志》记载:“(梅瑞)堂上旧有梅三株,相传为欧公手植,今无复存。”可见光绪间人们所说瑞梅堂前台中三株梅树,也已消失。该志这段记载下还有小注:“距前数年,尚有一株,今枯死,惟根尚存。”[28]卷下该志大约编纂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期,是此时光绪三株梅树都已陆续死去⑥,不知仅存的那棵枯根是否会起死回生,萌发新枝。此后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战乱纷纭,民生维艰,想必人们对这一偏州山景无暇顾及。今所见“欧梅”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后重植。发表于1962年的胡贯中《琅琊春色醉游人》一文已经写到古梅亭前“那株古梅枝叶茂密,象一把绿色的伞笼罩在亭前”[22]209,作者并未强调其硕大苍老,就其长势而言,正是新栽数年十载的光景,也就是说这株梅树应该是建国之初的五十年代种植的。如果此次所种生长无恙,后来也未经人为移换,那就正是今日醉翁亭“欧梅”的实际源头。

四、“欧梅”的文化意义

在整个醉翁亭园林设施中,醉翁亭、《醉翁亭记》石刻、菱溪石与欧阳修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因而比较重要,而欧梅也属于此类。与后世陆续添修的建筑景观不同,它们出于欧阳修知滁当时或此后不久,有着这位名公遗迹固有的历史价值和人文意义。

欧阳修的时代去今已近千年,我们当然并不奢望欧阳修时代的植树能够一气活到今天,甚至我们也很难确认,欧阳修当年是否一定在此种过梅树,但最迟在南宋中期,醉翁亭边已经出现了欧公手植梅一景,距今已有850年的时光。而从明嘉靖年间指明“醉翁手植”,挂牌营景至今,这一植物名胜已有近500年的持续历史。虽然时有否泰,世有治乱,梅树也自有其生老荣悴的自然规律,但在这五个世纪中,由于人们的热心维护和反复补种,这一古树名胜基本没有中断,一直存续至今,构成了醉翁亭边最为重要的景观,给古往今来的游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和深刻的记忆,激发了他们凭吊古迹的兴致,丰富了游山揽胜的情趣。也传下了不少诗文佳作,积累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千百年来对这一景点的种植和维护,寄托着人们对欧阳修这位文学大家、文化巨星的崇敬和热爱。正是欧阳修道德、文章、政事方面的突出成就,赋予了这株梅树崇高的纪念意义,正如古人诗中所说,“盆安大石皴苔色,庭卧枯梅绕竹阴。不是文章兼政事,孰能遗爱到于今”(钱载《游醉翁亭》[29]卷二八)。也正是感其手泽,人们才赋予特别的关心和重视,“翁灵在天文烛地,翁象在滁老梅侍。山中万树岂无香,独爱此株翁手植”(吴鼒《醉翁亭访欧梅》[30]诗集卷二七)。而古梅苍髯洁面的活生生形象,也给游览者一种面谒欧公,如坐春风的体验。前引明人萧廪《见梅亭记》中就说,置身见梅亭(影香亭)中,面对古梅,“常若苍颜白发,照人眉睫间”,有一般先贤当前,即之温馨的感觉,这是“欧梅”带给观赏者最独特的感受。据袁枚《李晴江墓志铭》记载,乾隆十二年(1747)“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来任滁州知州,“入城未见客,问欧公手植梅何在”,见说在醉翁亭,即往铺开地毯“再拜花下”[31]文集卷五。透过这天真烂漫的行为,不难感受到人们对这株“欧梅”无比崇敬与热爱的深厚情愫。这是欧梅这一古木名胜特有的文化意义。

[注 释]

① 请参阅宋濂《游琅琊山记》,《文宪集》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陈循《游醉翁亭记》,《芳洲文集》卷六,明万历二十一年刻本;杨士奇《滁州重建醉翁亭记》,《东里集》文集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 赵廷瑞《南滁会景编》卷五。稍后萧崇业《游醉翁亭记》:“又数武自为园,曰梅亭,匾‘醉翁手植’四字,壁刻朱紫阳书太极图说一篇,古健不类时笔,亭前古梅槎牙臃肿,真数百稔以外物也。”赵廷瑞《南滁会景编》卷六。

③ 余国木普、潘运皞《(康熙)滁州志》卷二一《尹梦璧传》:“尹梦璧,号楚玉,浙江归安贡,有逸才,不屑屑簿书间。所至多题咏,常(引者按:当为尝)勒醉翁老梅于石,训子衡读书滁署,登进士。”康熙十二年刻本。嵇璜、刘墉等《(钦定)续通志》卷一六九金石略记载:“《欧阳公手植梅图》,元尹梦壁题刻,无年月。”梦璧作梦壁,称为元人,所载失考。按一般常理,只有欧梅知者渐多,才会有绘图之举,而整个元代未见有“欧梅”的任何信息,尹梦璧任州判的明末,“欧梅”已成醉翁亭知名景点,绘图刻石之事就极自然,因而此图应即尹梦璧之为。

④ 王赐魁《(康熙)滁州续志》(《中国方志丛书》本)卷二:“梅亭,明崇祯间颖道(引者按:颖州兵备道)李一鳌建,康熙甲子(引者按:二十三年)学使赵崙捐俸重修,有记刻石,见艺文。”所说梅亭性质和地点未明,该志卷二艺文中未见《重修梅亭记》之类文章,但有赵崙所撰《重修醉翁亭记》,由此可见所谓梅亭有可能是指醉翁亭欧梅旁边的梅亭。既然李一鳌所建梅亭属于新创,则有可能即薛熙所说“三楹”堂舍,也即后世所说的梅瑞堂。

⑤ 米养明《游滁州醉翁亭》,《学生文艺丛刊》1929年(第5卷)第5期。

⑥1936年4月方令孺撰《琅琊山游记》从文中可知她对植物尤其是古树古藤之类极富兴趣,但此行于醉翁亭草草带过,并未提及“欧梅”,可见此时“欧梅”已经湮废无迹。文见琅琊山志编纂委员会《琅琊山志》第三章。

[1] 欧阳修.欧阳文忠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 赵公豫.燕堂诗稿[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 孙应时,鲍廉.琴川志[M].《宋元方志丛刊》本.

[4] 周紫芝.太仓稊米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 孙 觌.鸿庆居士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 胡祗遹.紫山大全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 尹 台.洞麓堂集[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 黄宗羲.明文海[C].清涵芬楼抄本.

[9] 戴瑞卿,李之茂.(万历)滁阳志[M].台湾《中国方志丛书》本.

[10] 王同轨.耳谈类增[M].明万历十一年刻本.

[11] 赵廷瑞.南滁会景编[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12] 叶向高.苍霞草[M].明万历刻本.

[13] 葛一龙.葛震甫诗集[M].明崇祯刻本.

[14] 郭之奇.宛在堂文集[M].明崇祯刻本.

[15] 王猷定.四照堂诗文集[M].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

[16] 刘 榛.虚直堂文集[M].清康熙刻本.

[17] 孔贞瑄.聊园诗略[M].清康熙刻本.

[18] 薛 熙.秦楚之际游记[M].清康熙三十二年刻本.

[19] 赵怀玉.亦有生斋集[M].清道光元年刻本.

[20] 铁 保.梅庵诗钞[M].清道光二年刻本.

[21] 柏 葰.薜箖吟馆钞存[M].清同治三年刻本.

[22] 琅琊山志编纂委员会.琅琊山志[M].黄山书社1989年版.

[23] 尹继善,赵宏恩.(雍正)江南通志[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4] 翁方纲.复初斋诗集[M].清刻本.

[25] 熊祖诒.(光绪)滁州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本.

[26] 袁 昶.于湖小集[M].清光绪刻本.

[27] 陈作霖.可园文存[M].《续修四库全书》本.

[28] 杭 海.滁州乡土志[M].线装书局《乡土志抄稿本选编》本.

[29] 钱 载.萚石斋诗集》[M].清乾隆刻本.

[30] 吴 鼒.吴学士诗文集[M].清光绪八年刊本.

[31] 袁 枚.小仓山房集[M].清乾隆刻本.

On the Plum Tree Planted by Ouyang Xiu at the Drunkard Pavilion of Chuzhou

Cheng Jie

According to a legend,the plum tree at the Drunkard Pavilion of Langya Mountains in Chuzhou city was planted by Ouyang Xiu,agreat writer in Song Dynasty,which was called as"Oumei"by the local people.Factually there was no record throughout the North Song Dynasty,and the record related appeared in the South Song Dynasty.The plum appeared beside the Drunkard Pavilion in the period of Jiajing of the Ming Dynasty which was planted by some official with an inscribed board.From then on,some buildings were built,and the Drunkard Pavilion became a famous tourist scenic spot.The plum withered in the period of Kangxi of Qing Dynasty with some branches growing.Later other three plums were planted in the period of Guangxu but died again.The plums which we see today were planted after the foundation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lanting plums and maintenance of the scenic spot in the thousand years show the high respect and deep love to Ouyang Xiu.

Ouyang Xiu;Drunkard Pavilion;plum tree;Langya Mountains;scenic spot

K872

A

1673-1794(2012)01-0001-05

程 杰(1959-),男,南京师范大学教授,滁州学院客座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花卉文化。

201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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