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经验与当代诗歌的对应性关系

2013-01-22 03:56张延文
中州大学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晓雪女诗人新诗

张延文

(郑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 郑州 450044)

女性经验与当代诗歌的对应性关系

张延文

(郑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 郑州 450044)

21世纪以来的新诗创作当中,女性诗歌写作日益丰富多元,其中对于女性个人主体性的关照,仍然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女诗人晓雪,将当代女性生命经验和时代生活对应起来,为新诗提供了超越性的文化参照,丰富了女性诗歌书写的新形式,塑造了一系列新的女性诗歌形象。

女性经验;当代诗歌;晓雪;文化参照

新诗或者说现代汉语诗歌,和传统诗歌写作比起来,其中最大的一个差异也许就是女性诗歌写作的兴起。在漫长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由于缺乏受教育的机会,只有个别出身于士大夫阶层的女性或者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的女性才有可能接触到诗歌写作的机会,女性的从属地位使得她们基本上丧失了自我表达的机会。新诗自草创期起,就有了冰心为代表的杰出的女诗人,开辟出了“小诗体”,在新文化运动时期颇有影响。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了包括林徽因、郑敏、陈敬容等在内的女诗人。新时期以来,女性诗歌写作更是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自朦胧诗起,舒婷就以其特有的女性视角和笔触为新诗带来了全新的气象,为新时期的女性诗歌写作奠定了明朗的主基调。以翟永明、陆忆敏、唐亚平为代表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崛起的女性诗歌写作延续了舒婷诗歌中的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并在个人主体性意识方面得到了增强,在她们的诗歌写作中,出现了大量的富于性别特色的话语方式和诗歌意象,并带有一定的群体色彩。20世纪90年代以后,翟永明、王小妮、周瓒等女诗人在诗歌写作中倾向于知识分子诗歌写作,从文化的角度来审视女性的命运。21世纪前后,互联网出现,并逐步成为诗歌传播的重要渠道,诗歌网站逐渐成为女性诗人快速集聚的重要场所,在“女子诗报”论坛和“诗江湖”网站等网络诗歌的大本营形成了女子诗歌写作的新阵地。而博客等新的网络媒介的出现,加强了女性诗歌写作的日常化和个人化。近年来,以《诗选刊》、《诗歌月刊》等为代表的诗歌刊物,也为女性诗歌传播增加了推动力。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再将女性诗歌写作作为一个简单的诗群流派或者诗歌写作现象来考察,女性诗歌写作日益成熟;女性诗人也不再是一个少数群体,她们和男性诗人一样成为当下新诗写作中主要的组成部分。无独有偶,新诗和一个世纪之前的旧体诗一样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作为抒情性为主的文体,新诗写作由于个人化等因素,其接受群体越来越趋于小众化,日益远离公众生活。在一个大众文化的时代里,信息化、欲望化的语境下,小说、影视剧、流行歌曲、网络游戏等正在以压倒性的优势迅速占据着社会文化生活的各类空间,电子化的传播媒介加强了叙事话语的新霸权,并塑造出一系列的代表着时代文化的新形象。那么,女性诗歌写作的价值和意义到底在哪里?女性诗人以其独特的女性经验和女性话语方式和当代文化生活的对应性关系又是以何种方式展现的呢?我们不妨以女诗人晓雪的诗歌写作为例,来对上述问题做出尝试性的回答。

作为纯文学杂志编辑的晓雪,有着丰富的诗歌创作和编辑的经验,并对诗歌评论有所涉猎,在谈及自己的写作时,她说:“作为女诗人,有的擅长写大时代的精神,有的不断追求个性解放,以打破传统的女性道德规范,摒弃社会所长期分派的某种既定角色,对女权的强调深深地植于诗的行间。而我更愿意写作为一个女人直觉下的真实感受。写日常的生活,写内心世界的柔软,还有切近青春肌肤的温度。在个人感情、欲望上表现得更为突出。”[1]192

晓雪的诗歌写作,不以女性为名,却以女人——一个普通女性的角度,通过对于日常生活细节的书写来关照当代社会生活的精神现状。对于女性生活的感悟,晓雪都在尝试使用平淡、干净、简洁的句子结构和叙述方式来加以展现。在晓雪看来,她追求的文字方式是为了达到一种独具的艺术风格。她指出:“在我的文字里,只有生活细节的真实,还原真实就是我的味道。纯粹的人性,没有偏见,没有束缚,没有制度和次序,我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诗歌的生命,获得爱。”[1]192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晓雪具有鲜明的诗歌创作理念和自觉的自我意识,她追求独立的创作精神,以一个女性知识分子的视角来观察、思考,并从人性的角度来追求诗歌的纯粹的质地,提升生命的境界。

晓雪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著名作家田中禾先生,她最初的文学梦想以及后来诗歌写作理念是和父亲对她的影响分不开的。晓雪十四岁发表自己的处女作,一组抒情诗,可以看出她文学方面的天赋。后来她从郑州大学新闻系毕业,长期在新闻出版部门工作,生活经历比较平坦,甚至是幸运的。她后来结婚生子,家庭生活幸福美满,过着尺水微澜的人生。在她的诗集《落羽翩翩》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现代都市生活当中的知识女性的人生轨迹:办公室,咖啡馆,超市,飞机场,书房,酒吧等等,这些富于节奏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对于女诗人来说只是生存的外部环境,并不足以改变她内心的宁静和安谧。也会有一些特别的场景和际遇让她打量这个消费时代的个人隐秘,她在《偶遇》中写到:“一件旗袍出现在密集的视野/分叉大胆得比想象还暧昧几分/脸部轮廓被一把伞收藏//对面楼上 一个男人/从房间追上阳台/雨 反而更大了//旗袍渐行渐远/慢慢与夜色融为一体//本以为虚度的周末/使陌生的心思徒留悬念”。“旗袍”的意象和雨水、阳台交织在一起,在暮色当中惝恍迷离,在双重的窥视当中为我们展现了一种传统和现代交汇的和平年代的新传奇。

和对自己情感经历的直接描写比较起来,诗人和日常的社会场景之间的反馈和回应显得更加耐人寻味。比如她的《雨后》:“雨停了/雨后的虹没有出现/雨后的街道一片忙碌//被雨赶回家的菜和水果/重新与人行道争抢地盘/吆喝 讨价还价/仿佛泥泞包裹着一串炊烟/拥挤又暖和//正是黄昏/消失的雨斜着身子/挤进我体内 结网//放眼望去 大大小小的云块/恰似一群大大小小的蜘蛛/从我体内出发/即将于街道上空完成集结”。这首关于雨后的诗歌,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小巷的市井烟火图,明朗而温暖,古朴、淡雅,有着传统诗歌的意境美。对于“雨”这个意象的偏爱,让她将不同类型的生活场景纳入到雨的氛围当中,《物质的雨》描绘出的是现代社会的另外一个侧面:“我知道这雨不会停的/我希望它一直落下去/从词句间/从心里 从天上//但还是从天上吧/这物质的雨/胜过虚拟的雨//坑洼处因此变成一面镜子/那个马路边屋檐下/合衣睡着的乞丐/醒来也可以照一下了”。在商品经济的社会里,交换导致的金钱崇拜,物质主义横行是不可避免的。然而,相对于正在日益扩展它的疆域的虚拟生活来说,物质生活仍然是有可取之处的。对于物质匮乏的乞丐来说,“物质的雨”可以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实处境,但我们不仅要问,乞丐会醒来吗?如果雨不会停的话,乞丐醒来以后看到自己的样子,会不会感到痛苦和失落?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女性诗人,在面对复杂的社会语境时,怀有的大爱之美,为她处身的时代铺设了华丽的花边。

在诗人的内心,有着一片孤寂和荒芜是不轻易流露的,虽然有时候这种固守会让人产生异常的情绪,在《开到绝望》当中,她不再沉默:“一定有比这个夜晚/更孤单的凄凉/或者有比这个秋天/更冷清的风景//一些时光的走势/比伤口的愈合更缓慢……//在我所有乱麻一样的情绪里/它依旧干净/除此,再找不到/一个更丰富的词语形容//除非海漫过来/除非寂寞像孤立黄昏一样/孤立我/我漫山遍野 盛开到绝望 我想,肯定是这样”。这首诗的基调是高昂的,她将沸腾的情绪泼洒开,但她并不为此而向谁乞求安慰,她只是将泼洒的情绪再收回来,等着进一步的沸腾。她是孤独的,高傲的,她像绝望一样孤立自己,并从未畏惧。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晓雪以诗的话语方式为我们塑造出了迥异的女性形象,这类富于知性、敏锐善良的女性形象,在轻浮喧嚣的时代文化场域之中遗世独立,其精神价值是不容忽视的。

在晓雪的诗歌里,除了纯净的描写,还有一个纯净的对立面,那就是“尘埃”,这个意象的营造让其诗歌的主题更为丰富立体。在《月光里的尘埃》里写到:“剪下,夹进书页/然后尘封/带着晚风一起离开//这缕旧时的月光/总是被我翻出默许/像我读过的一阕宋词/婉约 百转千回//今晚 借着树影下的青花/我读出了一地的潦草和荒芜/心里打过补丁的人/记忆的印记是疼痛的//我们都是月光下的尘埃/卑微得无处遁形/这轮清月隔着秋霜冬雪/今夜仍难以抽身”。这里的“尘埃”隐喻了红尘俗世带给女诗人的伤痛的往日情怀,它是对于忧愁的顽强的唤醒。尘埃终有落定之时,在《尘染的女人》、《四季尘埃》等诗篇里,“尘埃”更加增益了“欲望”的属性,她氤氲着的肉身逐渐清晰可辨。

新诗的叙事性问题,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是诗歌界热议的话题,晓雪同样也使用叙述的方式抒发情感,她还以此营造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在《一天的痕迹》里,她用轻盈的笔触赞美了小女孩那充满生命力的美:“清晨,路过一片草地/我用眼睛丈量翠绿/我发现蚱蜢、蛇、刺猬/和一群头上沾满草屑的小朋友//傍晚,/我从风信子的花园回来/一个路过的女孩/胳膊里抱满了花/头发湿漉漉/阳光撒落/浅色裙子上/满是透明的香味”。这些可爱的小天使,尘世间的精灵,她们的美是出尘的,充满了生命的憧憬和向往。在《剪草者的冬季》中,诗人为我们展示了一群普通的处于社会底层的女性的朴实的美:“雾裹着土地,朦胧的/寒风裹着她们的清晨/冷冷的/厚厚的衣裹着她们的明天/暖暖的//遍地的枯草,痴痴地/熬在干瘪的冬里/像她们望着干瘪的日子/哀叹物价疯涨//她们每天手握几条马路/让垃圾消失/某个时节,也会去剪草/修理灌木丛不规则的绿色/让多余的东西下岗/下岗是她们心头的一片枯草/她们常用剪草机剪除//嘟嘟的声音在她们手下游走/颤动她们日常生活的神经/在移植的绿化带/干枯一片片倒下了//日积月累的尘埃从根茎下站起/卷出了幸福的波浪。然后/又倒在大地的怀里//她们的一天里/鼻孔、唾液、口罩、梦留下了/黑色的痕迹。来年的春天/她们还会行动/在这个地方掀起绿色的波纹”。一群下岗女工,在物价飞涨的环境下艰难度日,通过做马路清洁工,每天付出辛勤的劳动,但她们坚韧、善良,任劳任怨,并为城市默默奉献着卑微的生命。这首诗勾勒出了时代里容易被忽视的阴暗面,将严酷的社会现实通过诗意的描写显得澄澈透明,反衬了时代的吊诡与隐晦。

都市女性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诗人的笔下穷形尽相,“一个女人/生在消费时代的女子/没有疲于奔命的抗争/面对生活琐事 常感自卑//谁相信/你含着快乐却惊慌失措//有时 你会沉溺于/相互作弊的爱情游戏/你不会相信即使低级的/酒吧里/还有文明的安慰//两支随心所欲的红酒/使你在摇晃中丢失/满街广告牌的夜晚/加速上演/你夹在面包间的坏脾气//刀叉和筷子只属于形式/无力改变你营养不良的/病态身躯”。在这首《另一种生活》当中,游戏于欢场的消费时代的女性,深陷物欲而不能自拔,这是看不见硝烟的持久战,消耗着身处其中的人的肉体和精神。在《从事新闻的女人》里,诗人更将都市白领的机械复制时代的生活刻画得淋漓尽致,放下的身体和新闻纸,就只剩下一个身心交瘁的女人,被异化的女性生活,工具化的人生,没有温情,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怨恨的理由。

21世纪以来的中国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善,在家庭的微观环境里,女性甚至开始慢慢争夺着控制权。但是,女性在局部获取的“利益”,却是需要更大的代价作为交换条件的,比如女性“身体”成为了价值交换的符号,比如女性脆弱的心灵世界被赤裸裸地在阳光下曝照,比如一度“温柔可爱小清新”的女性形象瞬间就幻变为“女汉子”并被人津津乐道。在《易碎的女人》当中,诗人写到:“我的玫瑰/让我和你叠印//当一缕光线挤进/你不再属于黑暗//关上幻想的门/结束虚拟/结束天真//日子在移动/易碎是致命的弱点//所有的女人/你将衰老 枯萎/将死去//像所有以往的容颜/感慨着 无情的时间//而我们慢悠悠地/依然落座于黄昏的酒吧//谈论我们的爱/首饰 浪漫和/对平静日子的些许不满//一座城渐渐落幕/空气里有女人形色的凸显/单薄 可怜”。

总的说来,作为一个女诗人的晓雪,将当代女性生命经验和时代生活对应起来,为新诗提供了超越性的文化参照,丰富了女性诗歌书写的新形式,在一个充斥着物欲的图像化和虚拟化的时代里,这些刻骨的人生体验,仿佛她在《跟棉棉交谈》当中所描述的那样:“没有蜷伏在怯懦的局促中向后退却/我细心体会从语言到行为的自由/醉饮幻觉破碎的声音/重新用真实度量这世界上/难以看到的美丽/——玫瑰色的微笑/流遍全身”。探索的智慧和勇气,在她富于女性色彩的“玫瑰色的微笑”当中充满了人性的苍凉与悲悯,她开拓了女性诗歌写作的新领域,充实了女性诗歌写作的新谱系。

[1]张晓雪.落羽翩翩[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1.

[2]洪子诚,刘登翰.中国当代新诗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谢冕,孙玉石,吴晓东.百年中国新诗史略[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013-10-25

张延文(1973—),男,河南方城人,文学博士,郑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诗学、叙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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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3715(2013)06-0048-03

(责任编辑刘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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