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无遗策

2013-05-14 10:34洛书
飞言情B 2013年1期

洛书

文章简介:逐利好酒的江无心,为了报仇同禽兽不如的苍澜结盟。同样精于算计的两个人,一面步步为营,一面又被彼此吸引,可最终是谁棋高一着,又是谁先交付真心?当所有的不堪都被摊开,感情能否敌得过算计?

1、漠北风

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我靠在沙柳镇的城墙根喝酒,面前的挂摊生意寥落,挂幡上“算死不算生”五个字吓退了所有人。

我是地理门中人,寻常相士算人生前富贵贫贱,可我这一派,却是观地理看风水算死后子孙福泽,更有甚者寻龙点穴,干些盗墓的下九流勾当。

寻常人不知内情,谁肯轻易问死?

只除了苍澜。

“我要前朝宁王墓中六音琴。”

站在我面前这个男人有着线条分明的一张脸,以及鹰一般的一双眼,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我醉眼惺忪回望他,“我贪心一些,要江南柳家两条人命。”

他略略一怔,半晌后应道:“好!”

我忍不住赞叹,“苍少堡主果然禽兽不如。”

他脸色阴晴变幻,最终都化作了唇边一抹冷笑,“比不过江姑娘的声名狼藉。”

苍澜是北方武林巨擘苍家堡的继承人。

他本是偏房庶子,三个月前父兄暴毙,他顺势上位。江湖中传言,他为权势弑父杀兄,禽兽不如。苍家堡辖下六十八帮蠢蠢欲动,局势一触即发,苍家堡当家主母却出面放话,道苍澜父兄之死与他无关,但苍家堡素来只认强者,苍澜要想继位,必须取来前朝宁王墓中的六音琴。

宁王是前朝皇族之人,醉心堪舆之术,他的陵墓中机关重重。苍澜要想遂愿,只能求助于地理门。

而我江无心,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天底下,没有我破不了的机关,盗不了的陵墓。

但苍澜的爽快仍让我叹服,要知道,这江南柳家的二小姐,可是他自小指腹为婚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他竟连我要何人性命都不问,这份狠辣,几人能有?

三日后,我领着苍澜下到了宁王墓。

墓中果然步步死机,我平日自恃艺高人胆大,这次也吃足了苦头才来到宁王棺椁之前。

开棺取琴又是一件劳心事,当那张六音琴终于现出尊容时,我已是汗湿重衫。

“辛苦江姑娘。”

苍澜言不由衷道了句辛苦,俯身去取琴。只是他手才触及琴身,便闻一声轻微的嘀嗒响,我心头暗叫一声不好,人已于电光火石间冲了过去。

利箭当胸而过的痛楚让我一阵眩晕,这杀千刀的宁王,琴身之中居然还有杀招。

苍澜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诧之色,他抱着我旋身躲过随后而来的几支箭,“为何救我?你这样的人,不像肯为了谁舍命。”

我痛极又生怒,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江无心这个人,在江湖上名声的确不好,眼中仅一个利字,毫无礼义廉耻,可就算如此,看在我才替他挡了一箭的份上,能否别这么直白?

“你还欠着……我两条人命……你死了……我找谁讨债?”

我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之后眼前便是一黑,昏迷前只觉有手指从脸颊划过,苍澜的低语声就在耳边。

“你这个人,有时候倒老实得讨喜。”

2、金丝雀

祸害遗千年。

我伤在要害,却没有死。养了大半个月,能下床的时候,苍澜已是名正言顺的苍家堡堡主。

我被他带回了苍家堡,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散步消个食还有人跟着,这待遇不像是与虎谋皮的谋士,倒像是被苍澜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而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人。

身边伺候我的两个丫鬟表面上不冷不热,背了我就嚼舌根。

“这江无心声名狼藉,堡主怎么看上她了?她就一张脸过得去,可那身子,都不知道还干不干净……”

“就是,听说前些日子她和唐门掌门不清不白,才被掌门夫人撵出蜀中,这就缠上我们堡主……”

我就站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说得过瘾,远瞧着拐角处苍澜的身影由远及近,才故意咳了声,“我声名狼藉,配你们禽兽不如的堡主不正好?”

视线里几张脸孔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

再之后,两个丫鬟的磕头求饶,苍澜的小惩大诫,都成了一场好戏。直至苍澜的眼重新望向我。那双漆黑眼瞳里分明带着笑,我却惊觉想逃,但为时已晚,苍澜带着侵略意味的气息瞬间将我困住。

“江无心,咱们来试试是不是配得正好。”

不得不说,重伤初愈就被人压在墙上为所欲为的感觉并不好。苍澜的吻是为惩戒,来得霸道又恶劣。我胸腔内的空气都被他压榨干尽,唇瓣肿胀,双腿发软气喘吁吁,最后只得死死揪紧他的衣襟,才能避免滑坐下去。末了,他低头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再过阵子,我会去江南,商议迎娶柳莺莺之事。”

我瞬间僵直了身体,脸上的热度褪去,心底有东西破土而出。我与苍澜的约定,终于要到兑现的时候。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离别三载后,我以苍澜随身侍婢的身份重返江南。

柳家是屹立百年的武学世家,在武林中很有些名气。但到如今这一辈,柳家家主染病多年,嫡出长子早逝,膝下仅剩庶出的一子一女,这一女恰恰是艳名远播的柳莺莺,一子则是柳莺莺的同胞弟弟。这一对兄妹都长得极好,奈何不是习武的胚子,于武学一途无半点造诣,柳家已隐隐现了走下坡路的趋势。

这般情境下,苍澜与柳莺莺的婚事自然更得柳家看重,苍澜三不五时就被柳家各路人马拉去联络感情。我趁机偷闲,便窝在客厢外的院子里喝酒。

我平生一大爱好便是求醉,可自被苍澜带在身边后,这个男人便用一句轻飘飘的“对身子不好”禁了我的酒。如今解禁,我不免有些放肆,待苍澜回来之时,我已醉了八分。

“江无心,你胆子不小。”

苍澜面色甚是不虞,我却是酒壮人胆,故意挑衅,“关你何事?堡主不过是柳家的乘龙快婿,拿什么资格管教我?”

随后而来的亲吻像是一场狂风暴雨,这个男人个性霸道,隐忍多年,如今一举登上高位,自然容不得他人忤逆。不多时,我便在他怀中失了抵抗之力,被他咬了耳垂反问,“我可管得着你?”

远处的擎云楼在暮色里轮廓依旧,云似火烧,昔日有谁在楼中扣剑清歌的身影一晃而过,我听见自己的嗤笑声盖过了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

“苍澜,我要的两条人命,其中一条可是柳莺莺。”

3、江南柳

我想要柳家两个人死,柳莺莺和她的同胞弟弟。

纵然借着醉意,将这老底掀出来的时候,我仍有些紧张。

苍柳两家的婚事,是场百利无一害的政治联姻。后继乏力的柳家要依仗苍澜维系往日荣耀,而背负着弑父杀兄流言上位的苍澜,何尝不需要柳家的百年声威作为后盾?

他们各取所需,而我能够赌的,不过是和苍澜曾经的口头约定,以及他对我的一点暧昧心思。

我知道苍澜对我有意。从我重伤醒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很暧昧,诸多亲热举措,却又诸多管束。他并不是闲得无聊的人,肯在我身上花时间,无非有所求或是对我有意。而宁王墓一探之后,我自认没有什么值得他求的地方。

“什么原因?”

苍澜的松口让我知道自己赌赢了。我告诉他,我要柳莺莺死,是为报仇。但究竟是何仇恨,任他一再逼问,我始终不肯松口。

“江无心,既然你要我未来夫人的命,就得把自己赔给我。我对你要求不多,仅有两条,一不准再勾三搭四,二不能在我面前说谎。”

苍澜的要求不算太苛刻,我应得极爽快,谎言这个东西,要说了才算,未曾开口的,即便烂在心底,也不算是谎。

一转眼,我已随苍澜在柳家呆了大半个月。

明面上,他迎娶柳莺莺的诸多事宜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暗地里,他针对柳家着手的一些谋划也步上了轨道。

依照他的谋划,不久后柳家独子便会意外过世,他会照旧娶了柳莺莺,而这位未来的堡主夫人,也会在北方深堡中香消玉殒。本就病体沉重的柳家家主将受不了打击离世,届时柳家的一切,都会落入苍澜之手。

苍澜心狠手辣,柳莺莺却毫无危机感,对这位未来夫婿还颇满意,每晚都会亲手煲些羹汤送过来,又被我尽数喂给了墙角树洞。苍澜撞见后打趣我醋意过大,我嗤笑应道,“苍澜,我只答应将人赔给你,至于这颗心,并不在内。”

“的确,交易讲究公平,以物易物,以心换心。江无心,我用我这颗换你的如何?”

苍澜抓了我的手压在胸前,神情分外认真,他的体温隔着衣裳传来,我手心蓦地发烫,那感觉竟比我抚摸随身三年的紫檀木盒时还要令人忐忑。

我向来只惯与人谈利,突然有人与我赤裸裸交心,还是苍澜这般步步算计之人,让我很不习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幸好柳家突起的骚乱解了我的围。

柳莺莺的贴身婢女,无声无息地死在房中。死时表情惊恐,全身布满细长伤痕,五脏六腑俱碎。瞧那死状,分明是死在武林中鲜有的音杀功下。

4、世家子

贴身婢女死状惊骇,柳二小姐被吓白了脸。

苍澜过去劝慰,便让她揪着袖角留在房中。

一连数日下来,我听着柳家下人说起苍澜对自家小姐的呵护在意,耳朵都起了茧子。

柳莺莺的确是该怕的,江湖中会音杀功的人少之又少,柳家已故的嫡子柳应算一个。

柳应曾是江湖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他出身名门,人才武功无一不风流,生怕最擅琴,个性又不羁,兴起之时华堂起舞、高楼醉饮、扣剑清歌,不像是名门世家子,反倒似魏晋风流士。

只可惜风流易逝,三年前一场意外,柳应连尸骨都化了灰。柳家对他的死讳莫如深,甚至不准他葬入柳家坟地。我带着他从南到北,又从北回南,可他终究是江南水土孕育的灵秀,理应落叶归根。

继柳二小姐的随身婢女暴毙之后,柳家三公子房里的人也出了事。柳府一时间人心惶惶,苍澜这未来姑爷肩膀上的担子也重了起来,整日忙得不见踪影。

我乐得清闲,在房中边喝酒边瞧着膝上的紫檀木盒入神,连苍澜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直到他从背后拥住我,江南夜里的湿寒气息令我骤然清醒。

“是你做的?”

“我替你把水搅浑,不是更方便你下手。”

我与苍澜一问一答间,彼此心知肚明。

柳家如今的惊恐,的确是我造成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应死后,柳家的血脉就剩柳莺莺姐弟,就算是苍澜,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动他们,也不太容易。除非我先把水搅浑,让柳家更信赖苍澜,也给他更多的机会。

但我的所作所为难免令苍澜疑心。

“你到底要什么?我觉得你的目的不仅仅在柳家姐弟。”

“我就是要他们死罢了。”

苍澜扣住我的下巴,“别说谎。”

“你放心,我绝不敢在你面前说假话。”

我不着痕迹将木盒移开,主动凑上去吻他,我的确是要柳家姐弟死,只是不能如苍澜设想的那般便宜。

暮色四合,一盏昏黄灯火如豆,唇瓣相触间,苍澜眼里的隐约闪过些火焰,我瞧得分明,也就益发热情。

苍澜终被我挑起了情绪,袍袖一挥,所有的纠缠放肆都掩在了黑暗中。

记忆中擎云楼内琴声渐歇,屋中陷落十丈软红,芙蓉帐里春宵短,辗转间我已不知身在何处,只隐约觉得心头恨血难消。

恐怕惟有血债血偿。

5、腹中胎

擅音杀功的凶手一直没找到,柳家戒备益发森严,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分布着,把整个柳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即便如此,柳三公子仍然遇了袭。

来人武艺超凡,柳家护卫全不是对手,若不是苍家堡精锐来得及时,柳三公子只怕就要英年早逝。

这一来,苍澜这未来姑爷更得看重,柳莺莺也缠得他越发的紧,苍澜有时竟至深夜才回。

他俩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江湖中的规矩又不比官宦人家,柳莺莺此举虽不够矜持,但现在柳家情况特殊,倒也算不得大过错。更何况柳二小姐的小小美人计施来,便换得苍澜将身边精锐全数交给柳家安排,何乐而不为?

反倒是苍澜爱拿此事逗我,“江无心,你倒是半点不吃醋?究竟是真大度,还是心里根本对我不在意?”

苍堡主说话时似乎有几分愤恨几分委屈,我瞧着好笑,又觉得自己多心。

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他在背地里的关系益发亲密。日日相对,耳鬓厮磨,他那些算计手段从不瞒我,我也没有刻意撒谎糊弄他,两颗心似乎真因为肌肤相贴而近了一点。我对他在霸道外偶尔露出的一些宠爱放纵会无可奈何。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对我是真有那么点兴趣,可我从不认为,儿女私情什么的,会凌驾于他的利益之上。

于是,当苍澜又一次问起我的时候,我便摇了摇手里正做着的鞋底样子,“苍堡主,我都快给醋死了,这不正打算给你做双鞋子,好套住你的脚,让你再迈不开腿去见柳莺莺吗?”

我本是随口玩笑,没曾想苍澜面色却正经起来,看着我手中针线活的眼神里,全无平日带着的那点笑。我有些心惊,正要说话,突然被他一把抱住,苍澜的呼吸有些粗,声音也来得低沉,“这辈子还没有谁亲手给我做过鞋子,你若做得好,或许真能套住我。”

我一针刺在指头上,十指分明连心,但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狠狠推开他,“不做了!柳莺莺只怕又要请你去喝汤了,快滚那边去。”

柳二小姐的惊吓被平复之后,又开始给苍澜送煲汤了。近日更是殷勤,似乎怕苍澜不习惯南方口味,居然学着做起北方菜来,一到傍晚便请苍澜去用夜宵。

“江无心,我瞧错了吧,你也会脸红?”

苍澜被我推出门去,待门闩拴上,我脸上笑意褪去,止不住的心烦意乱。

我知道,苍澜这次一去,恐怕整晚都不会回来。

早些时候,我曾借口学做新花样,拿着鞋样子到柳莺莺院中走了一趟。

我与柳莺莺新挑的贴身丫鬟多见过几次面,勉强混了个脸熟,这次去的时候,恰巧遇见她在给柳莺莺熬药,那药的味道,我一闻便知道是安胎的。

柳二小姐果真是好能耐,一如三年前。

6、离弦箭

柳莺莺的院里一早炸开了锅。

她的丫鬟推门进去时,发现自家小姐衣裳不整地和同样衣裳不整的未来姑爷抱在一起滚在床上。

那丫鬟毕竟还是黄花闺女,一嗓子尖叫下来,柳家家主和柳三公子立刻就得了信。

柳家家主见状长吁短叹,看看女儿又看看未来女婿,一张脸青白交加煞是好看。

柳三公子来得直接,二话不说上前提拳就揍。

但苍澜是何许人?他冷冷站在那,只一个眼神,便让柳三公子的拳头不敢走下去。

最后还是柳莺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他俩昨晚喝多了酒,一时间发乎情却不能止乎礼,这事怪不得苍澜,现如今惟有尽快完婚,挽回柳家的声名。

不过这些事我都没能亲眼见到,只是听柳家下人说得传神,所以当苍澜脸色铁青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时间还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我与他大眼对小眼互瞪半天,最终我叹口气,正打算道声“恭喜”,他突然将我拉入怀中。我眼皮一跳,听他道:“柳莺莺给我吃的东西有问题,我昨晚以为的人……是你。”

苍澜话语中的辩解意味让我愣了愣,片刻后只觉一颗心在冰里来火里去,煎熬得紧。我闭了眼,觉得这感觉不对劲,想努力把心头纷繁抹去,可头一阵阵地发疼,只能道:“你没必要同我解释什么。”

我与他只是交易,并非交心。

他没有必要替我守身如玉,更何况……

“江无心,你敢不信我?”

脖子上突然一阵刺痛,苍澜恼得通红的眼映入眼帘。我突然有些忐忑,我一直以为将苍澜的心思摸得很准,但这一刻,我丝毫不敢肯定,我或许猜错了他……思量间,他抱住我的手臂渐渐用力,困得我透不过气。

“柳莺莺既然有胆量算计我,我便陪她好好玩一把。”

苍澜的语气残酷且认真,我手脚冰凉,止不住有种极度不详的预感,但一切已是离弦箭,再难回头。

只能往好处想,柳莺莺自作聪明踩了苍澜的痛脚,对我更有利。

这番事后,苍澜背地里针对的柳家的动作渐渐加大,明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柳莺莺千依百顺,整一个二十四孝未婚夫。

但背了人,他益发爱与我讨欢,每每缠绵至深处,他会突然捂住我的眼睛,吻着我低声问道,“江无心,现在你的心,能不能换给我?”

有时他甚至会道:“无心,给我生个孩子。”语气温柔,全不似作伪。

我死死揪着身下床单,想起柳莺莺腹中胎儿,想起擎云楼中曾经的身影,想起那随我三年的紫檀木盒,只觉嘴里血腥气上涌,一晃神,又品不出半分腥咸味,最终只能沉默以对。

我与苍澜这场交易,终究是作茧自缚。

7、心底事

柳莺莺被苍澜宠得艳色照人,我却日日消瘦。

苍澜曾唤大夫来替我瞧了几次,均瞧不出什么,只道是我思虑太重,须得放宽心思。

“江无心,你这心里藏的究竟是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与柳莺莺姐弟间的仇恨,我埋在心底的隐秘,都是不能告诉苍澜的。

三年来,我紧盯苍柳两家的动向,算计着柳莺莺的反应,揣摩着苍澜的心思,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丝毫不敢冒险。

柳莺莺姐弟已到了悬崖边上,只要再一点推力,就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春末乱红渐消,绿意疯长,苍澜被柳三公子约了外出狩猎,我待在院子里给苍澜做鞋子。

鞋面的麒麟即将绣完,一针一线,我做得极小心。

苍澜如今意气风发,少时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是偏房庶子,母亲不受宠又去得早,顶上还有嫡母长子压着,平日里衣食倒是不缺,但细处谁又肯为他多花心思打点?

他精于算计,步步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心底总有些地方是软的。

我也总试探着他这些软的地方,来蒙住他的眼。

最后一针绣完的时候,柳莺莺带着煲汤出现在院里。

我如往常一般接过,可一闻见那油腻味,却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贱人!”

柳莺莺一巴掌甩了过来,我瞧见她身后大夫熟悉的脸,脸上火辣辣疼,心里却通透,嘴角也牵出个笑来。

柳莺莺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我脑后突地一阵钝痛,便失了意识。等再醒来时,我已被五花大绑锁在黑屋里,脸上疼得厉害,大概是被柳莺莺赏了无数记耳光。

“我倒小瞧了你,只当是苍澜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居然还有这能耐,勾得苍澜对你上心,还让你怀了他的种。”

“不过那会音杀功的杀手没找到,倒给了我一个好机会,神不知鬼不觉送你上路,也好让苍澜再多花些心思替你报仇、替我除恶……”

“你不用恨着我,其实我对苍家堡的兴趣,远比对苍澜的兴趣大。我给他喝的堡汤里一直添着东西,等我腹中的孩子生出来,长大一点接管了苍家堡,他就能下来陪你了。不过他那种能弑父杀兄的人,到时候还记不记得你就难说了……”

柳莺莺掐着我的脸,目光阴冷,言语恶毒。我怀了苍澜的孩子这件事,的确能让苍家堡未来的夫人暴跳如雷。她就是这样,即便自己不爱,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就那点出息……

我很想不同她斤斤计较,可听见最后几句话时,仍觉心底最深的地方被人狠刺了两针。一时头脑发热,嘴上便回了去。

“比起苍澜的弑父杀兄,柳二小姐手上何尝干净一点?你那贴身丫鬟死在音杀功下时,你可怕的厉害?江湖中会音杀功的人杀之又少,据我说知,柳二小姐的兄长柳应,可是其中一个。”

柳莺莺的脸霎时变得雪白,表情也扭曲起来,有些慌乱,又更加疯狂,“你究竟是谁,你知道什么?!柳应……不可能……他早就死了!”

我冷冷发笑,“我知道的事很多很多,比如柳二小姐现在怀着的孩子,跟三年前一样,都是谁的孽种!”

8、昨日欢

我的话戳中了柳莺莺的死穴。

她突然拔了匕首,一把冲了过来,对准我的胸膛就刺。

她有足够的理由恼羞成怒。

她费尽心思埋藏的龌龊事,不惜陷害柳应,让柳应声名败裂,死后竟连柳家祠堂也入不得的隐秘,被一个从未放在眼里的小丫鬟赤裸裸说了出来。

有着百年基业的柳家,生出了光风霁月的柳应,也生出了柳莺莺姐弟这样的龌龊小人。

同胞姐弟乱伦,珠胎暗结,被柳应撞见后,为求自保,为了觊觎已久的家产,竟然设计往柳应身上泼脏水。

从来风流不羁的江南柳,被诬蔑成禽兽不如、侮辱亲妹的混帐,柳莺莺姐弟好手段好能耐,哄得柳家家主勃然大怒,差点当场打死了这禽兽儿子。

柳应百口莫辩,他从不是精于算计的人,自己光明磊落,便把这世间的龌龊都看得简单,带着一身伤被逐出柳家,暴毙在外不说,还被柳家除名,只能被我这没用的小师妹带着,一路漂泊浪荡,连根都落不了。

眼前寒光一闪,柳莺莺的匕首已到了身前。

我早已解开手上绳索,抬手欲挡,却觉耳畔疾风掠过,一点温热腥稠的液体滴在脸上,柳莺莺的匕首根本没来得及落下。

苍澜只收握住匕首,血色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眼。

他牢牢将我护在身后,可他看我的眼神,却让我止不住颤栗。

我明明应该欣喜若狂的。

我筹划已久的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又按照我的算计一步步演下来。

柳家三公子被苍家堡精锐五花大绑,一脚踹进屋。被蒙在鼓里多年的柳家家主面如金纸,扶着墙进的气比出的少,看着面前这一双龌龊儿女,看着这一干洞悉他柳家丑事的人,浑身颤抖,眼神浑浊。不知他想起那曾经耀眼非凡的大儿子,是否会悔不当初。

柳应蒙受的污名,终于一朝洗尽。害他的人应有所报,他随我天南海北漂泊三年,也终于能够叶落归根。

但我与苍澜的眼神相对,最终却只能黯然低下头。

苍澜冷声安排着剩下的事情。

柳莺莺妄想害他性命,夺他辛苦得来的苍家堡。柳三公子妄想让他给自己的儿子当便宜爹,还附赠大笔资产。但凡与他做对的人,他从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柳家还落了如此大的把柄在他手中,柳家家主病弱的身子经此打击也早撑不下去,柳家百年基业,注定毁于这一旦。

我听着他安排好别人的结局,我知道,下一刻承受暴风骤雨的人,会是我。

果然,当所有的人都被屏退,我被他掐住了下巴。

他手上的血腥味浓郁,刺得我一阵阵反胃,又强逼着自己忍住。

我瞧见他眼里积攒的风雪,“江无心,我自认聪明一世,最终还是糊涂了一时。以心易心,你根本没有心,我如何换得了?地理门中人,果真是算无遗策。”

9、计中计

是了,我与苍澜从相遇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我熟知奇巧机关,宁王墓中为苍澜挡的那一箭,他的问我的答都是计算好的。

我知悉苍澜性情,知他这人一生行来不易,自己和身边都是虚假算计,却偏偏要抓着那一点擦肩而过的真实。

我在他面前的毫不掩饰,我倒掉柳莺莺下了药的煲汤,我为他做鞋,我试探他的底线,我一步步算好了进和退。

我甚至纵容柳莺莺将苍澜弄上她的床。

一路走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将丝丝情理算入心,偿了愿。

如今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我对着苍澜,将所有的算计都摊开,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正常一点,“苍澜,我算计你是我的错,但我到底还是守了诺的。”

他对我的两个要求,一个不许勾三搭四,一个不许欺骗,我都守着。

我只是适当的隐瞒罢了。

我的话换来苍澜的暴怒,房间的能砸能毁的一切都被毁掉,到最后倒只有我和我身下的椅子是好的。

“江无心,我只恨你从没有真心信过我。”

苍澜扬长而去,我被苍家堡的精锐看护起来。

待苍澜处理好柳家的一切,暗地里接手柳家的事务后,我也被他带着一同回了苍家堡。

我依旧住在曾经伤重时住过的院里,依旧过着那段时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连伺候我的,也还是原来那些人。

只是这次没人再敢嚼舌根。

其实她们也是胆子小加没眼色,一朝被蛇咬十年爬井绳,竟瞧不出来,现在的苍澜根本不会再护着我分毫。

他曾经给过我抓住他真心的机会,但我为了报仇,丝毫不敢松懈,自然也不敢完全信任他。

我瞒着他的那些算计,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现如今我还能呆在这好吃好喝,全是托了肚子里孩子的福。

柳应已被我葬在擎云楼下,我本该满足,只是有时撞见苍澜,会觉心如刀绞,喘不过气来。

好在一切终将不远,待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与他,便没有更多瓜葛了。

10、岂无心

时光无迹,韶华白首,只在转瞬。

怀胎十月,眨眼便至临盆。

或许是算计太多,理应有所报应,孩子临世的时候,折腾了我整整两日两夜,也不愿出来见我这心底龌龊的亲娘。

倒是总对我避而不见的苍澜露了面。他也不顾男人不能入血房的规矩,直闯进来,死死抓了我的手,眼神凶狠到像要吃人。

“江无心,从来没有谁敢算计得我那么惨,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给我好好挺过这一关。”

“江无心,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有点心,便挺过这一关。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

我瞧着他紧张的模样甚是好笑,可一笑又觉得浑身没力气,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口腔里一阵腥咸,眼前种种益发模糊,稳婆在耳边的聒噪也渐渐听不见,就只觉手指快被苍澜捏碎。我凭着那一点痛意在生死间挣扎,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婴儿的哭声终于传来。

我如蒙大赦,攒着力气笑笑,努力同苍澜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苍澜……我的心三年前就跟柳应的尸骨一起烧了……没了……”

说完这句话,我耳边所有的声响都消失,眼前也一片虚无,连苍澜的面貌都辨不出。

过往种种如画卷,在脑中纷繁而过。

我并非聪慧之人,柳应死后,我为替他报仇,以地理门中禁术发掘潜能。

三年殚精竭虑,虽然心愿得偿,但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而今日,便是大限。

我既然要去,索性就让苍澜恨我恨得深一点,何苦惹他日后伤怀。毕竟仇恨远不如痛失所爱来得弥久。

只是我这一生,白白担了他算无遗策的“称赞”。

其实,纵然我看尽天时地利,揣测尽人心性情,却最终没有看清,他给予我的过多情分,以及我这同样失在他身上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