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经典翻译理论新解——从现代阐释学角度诠释鲁迅经典翻译理论

2013-08-15 00:42孙晓晖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191
名作欣赏 2013年23期
关键词:伽达默尔阐释学归化

⊙孙晓晖[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191]

作 者:孙晓晖,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翻译理论与实践。

鲁迅先生作为进步作家的代表人物,一生建树颇多,为后人留下许多光辉著作。同时,鲁迅先生又是一位卓越的翻译家,翻译了许多文学作品,例如《毁灭》、《死魂灵》,满足了当时读者进步的需要,也促进了革命事业的发展。更难能可贵的是,鲁迅先生在翻译实践中,总结出了许多宝贵的经验,提出了自己的翻译理论思想。这些思想集中体现在他的几篇文章中——《“题未定”草》《论重译》《再论重译》《非有复译不可》《关于翻译》等。这些精辟论述在当时翻译界掀起巨波,引发一系列辩论,活跃了学术思想。根据陈福康先生在《中国译学理论史稿》中的分法,将鲁迅先生的翻译理论总结为六点(陈福康,2000:287),其中,鲁迅先生关于“重译”与“复译”必要性之问题的论述,以及翻译的语言问题,即语言的“欧化”问题,结合西方现代阐释学理论来重新解读时,更能从中发掘出富有启迪意义的翻译指导思想。

一、“重译”之阐释学新解

首先来探讨的是“复译”问题。鲁迅先生在《非有复译不可》一文中,提出复译的意义,而且论述其必要性:一是“击退乱译”的唯一好方法,二是提高整个新文学水平的需要。他说:“……而且复译还不止是击退而已,即使已有好译本,复译也还是必要的。……取旧译的长处,再加上自己的新心得,这才会成功一种近乎完全的定本。但因言语跟着时代的变化,将来还可以有新的复译本的,七八次何足为奇……”(陈福康,2000:303)这种认为翻译无最终定本的看法,以现代哲学阐释学的观点来解读是十分有远见性的。下面笔者将引入阐释学观点来剖析鲁迅先生的理论。

阐释学分为传统阐释学和现代阐释学。传统阐释学代表人物有施莱尔马赫(Schleiermacher)与狄尔泰(Dithey)。他们带有浓厚的客观主义精神,追求文本的“唯一正确”的原意。进入20世纪后,现代阐释学代表海德格尔(Heidegger)和伽达默尔(Gadamer)反传统阐释学的理论,宣称作者的本意是不存在的,因此对作者本意的寻求也是徒劳的。传统阐释学没看到人类理解的历史性。

伽达默尔有三大阐释学原则:理解的历史性、视域融合与效果历史。在伽达默尔看来,“理解是以历史性的方式存在的,无论是理解者——人,还是理解对象——文本,都是历史的存在的”(张德让,2001:24)。也就是说,对于文本的理解是处于历史的发展演变之中的,有其无法摆脱的历史特殊性和局限性。“真正的理解不是去克服历史的局限,而是去正确的评价和适应它。从这个意义上讲,对文本的理解也是历史性的。”(张德让,2001:24)翻译活动受到多种因素制约:包括社会、历史、经济、政治和文化等,绝对忠实的译文也不可能存在。这样人们就产生了理解的偏见,包括误读现象。但伽达默尔认为这是“合法的”。他赋予偏见合法的地位,认为是一种积极的因素,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并影响着主体的解释过程。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于理解的历史性及全体的偏见,根本就不存在“终极”理解。理解处于不断循环之中。而理解主体不同的历史背景又使他们具有不同价值观和人生观,在翻译过程中作出不同选择,产生不同译本。

“由于理解者和理解对象都是历史的存在,文本的意义是和理解者一起处于不断形成过程之中。伽达默尔将这种过程称为‘效果历史’。在效果历史中理解作品,这是伽达默尔阐释学的一个基本原则。”(张德让,2001:25)在伽达默尔看来,文本是开放性的,其意义永远不可能穷尽,因此,文本是超越它所产生的时代的。不同时代的人因此有不同理解。效果历史原则强调从艺术作品的效果历史中理解作品,把历史与现实紧密联系起来。

伽达默尔的这些观点有助于我们认识重译的重要性与必要性。由于理解的历史性,文本的意义不可能被固定在某一点上,而是随着历史发展不断生成未来的可能性。一部译作只能是对原作不断地解释与延伸,而不可能穷尽。每个个体对于原作的理解和发现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讲,重译作品是值得提倡的。这就是为什么鲁迅先生的主张这么富有道理的原因。即使有了好译本,重译也是必要的,更不要提语言随着社会变化而变化,目标语读者的审美情趣、价值观也随之发生变化。翻译是无定本的。人类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改变自己而得到发展的。

这里不妨拿经典名著《简·爱》的不同中译本为例加以说明。1927年,翻译家伍光建先生从英译本节译了《简·爱》的部分内容,取名《孤女飘零记》。这应是这本小说最早的中文译介,但并非全译本。而此后,翻译家李霁野先生在1933年译完全书,中译名为《简爱自传》,1936年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成为最早的全译单行本。后来李霁野先生译本更名为《简·爱》,建国后分别于1952、1954、1956、1962年由上海文化生活、新文艺、文艺出版社先后出版,此译本堪称原著最为经典的译本,但由于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译本中带有很多时代色彩很强的表达法。对当时的读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已不适应现当代读者的审美趣味。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简·爱》的全译本先后出现了近十种,其中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的祝庆英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的吴均燮译本、花城出版社1996年版的宋兆霖译本等都值得关注。但影响最大的,无疑是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的黄源深译本,它根据牛津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英文本译出,1997和1999年分别再版。由此可见,经典名著不同译本的面世正满足了不同时代读者的要求,各个译本也带有自己时代鲜明的特征。历史赋予译者不同的创造力与机遇,从而使译者不断努力,产生符合各个时代要求的译本。

鲁迅先生认为重译对于中国新文艺的发展是极有裨益的,他在《非有复译不可》一文中谈到,“……何况中国其实也并没有译过七八次的作品。如果已经有,中国的新文艺倒也许不至于现在似的沉滞了”。(陈福康,2000:303)鲁迅先生作为一代大家,高瞻远瞩,驳斥当时一些错误观点,使翻译工作得以顺利展开,也促进了学术思想的发展。

二、“欧化”与“归化”之阐释学新解

关于语言的“欧化”与“归化”问题,鲁迅先生更有精彩论述。在1935年6月10日写的《“题未定”草·二》中,鲁迅先生指出:“……它必须有异国情调,就是所谓洋气。其实世界上也不会有完全归化的译文……凡是翻译,必须兼顾着两面:一面当然力求其易解,一面保存着原作的风姿……”(鲁迅,1984:246)这“洋气”与“欧化”即是保持原作的“原汁原味”。从阐释学的视域融合观点来看,就是要在翻译中,译者应努力接近原作者的初始视域,从而领悟作者本意。

现代阐释学派认为,“理解是以历史的方式存在,无论是理解的主体——理解者,还是理解的客体——文本,都是历史的存在的。两者都处于历史的发展演变之中,都具有各自的视域。视域值得是理解的起点、角度和可能的前景。”(张德让,2001:24)原著中包含的是原作者的视域,而文本的读者则带有自身所处时代特征的视域。这两种视域很明显存在着时间、空间等方面的差距,而这种差距是无法消弭的。在伽达默尔看来,应该在理解过程中将两种视域融合在一起,达到视域融合(fusion of horizons),从而超出原来的视域,达到一个全新的视域。

这种“视域融合”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相当确切的点出了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的实质:在翻译中,译者应该努力接近原著作者的初始视域,领悟作者的意图,即是“欧化”或异化,以求尽力保存其“洋气”。可在翻译实践中,译者总是不可避免的将自己熟悉世界里的知识带入自己的译作中,造成译文的“归化”。

例如在《红楼梦》的英译本中,对于原著的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杨译与霍译采取了不同的应对策略。杨译是异化的翻译手法,英文为:“Man proposes,Heaven disposes”。将“天”这种富含中国文化意味的词译成“heaven”,保存了源语的文化特征。而霍译则是:“Man proposes,God disposes”。他将带有明显中国文化特征的“天”直接译成西方读者更能够接受的“God”。笔者愚见杨译在保存作品原汁原味方面所作出的努力更符合鲁迅先生的初衷,也更值得提倡。

由于时代的发展,人们对于异域文化的接受能力在不断增强,对语言的接受能力也不断变化,译语采取“归化”还是“异化”也要考虑到目标语读者的视域。“欧化”与“归化”也是相对的。欧化语言也必须经过读者的定位才能被接受。欧化语言一旦被读者接受也成为了归化语言。这或许就是鲁迅先生“拿来主义”的要旨所在。鲁迅先生所提倡的“竭力保持原作的风姿”就是要最大限度的避免以译语文化去解读源语文化。在解读原作时,尽量排除译语文化知识的先在干扰,以使译者和原作在交流过程中达到视域融合。

综上所述,鲁迅先生的翻译理论虽然是在几十年之前提出,但不仅对当时的文学翻译界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对此后的翻译理论实践发展提供了许多颇有新意的见地,在中国传统译论体系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更难能可贵的是,以现代西方阐释学理论来解读先生的理论思想,仍具有无限活力。当代西方哲学思潮涌动,翻译思想推陈出新。新兴如韦努蒂的异化翻译思想在鲁迅先生的译论中都有迹可循。先生以其文坛泰斗之位,为中国译界所做之贡献,岂是我后辈三言两语所能穷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在大量引入西方翻译理论的同时,也很有必要进一步发掘前辈翻译家留下的译论,从中寻找闪光点,对我们的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必将有重大的指导与启迪作用。

[1]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2]《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1894—1948)[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

[3]吕俊.理解中的偏见与翻译的再创造[J].外语与外语教学,1999(6).

[4]谢天振.作者本意和文本本意——解释学理论与翻译研究[J].外国语,2000(3).

[5]张德让.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与翻译研究[J].中国翻译,2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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