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时代:一个超级全景监狱

2013-08-15 00:54静恩英
传播与版权 2013年6期
关键词:囚室数据仓库全景

□ 静恩英

2013年6月美国国家安全局雇员斯诺登揭露“棱镜”监控计划,引发了人们对监控以及由此带来的个人隐私保护问题的担心。其实,相对于这种直接的监控而言,有一种无形的监控更可怕,那就是数据挖掘。早在1966年,美国联邦政府就提出“中央数据银行”计划,即成立统一的“数据中心”,将政府所有部门的数据整合起来,最终建立一个以每个公民为单位的国民数据档案,每个人的教育、医疗、福利、犯罪和纳税等所有记录都将纳入其中。该方案得到了学界和行政界的一致认同,但经由媒体发布后却引发强烈的社会反弹,最后导致该计划流产。2001年9·11事件之后,“中央数据银行”以“万维信息触角计划”的名字被政府批准。虽然官方人士解释说,此计划有利于通过挖掘恐怖分子在信息空间留下的数据印迹对他们进行追踪,但美国民间质疑和反对之声仍然不绝于耳。我们必须承认,这种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因为“在信息时代,无论是个人的日常琐碎小事,还是事关健康、教育的重大决策,都会在各种各样的信息系统中留下‘数据脚印’”,对这些“数据脚印”进行加总分析的数据挖掘不可避免地会触及每个人的隐私。特别是随着数据仓库和数据挖掘技术日臻完善和成熟,出于多种目的,数据挖掘也渐成常态,越来越多的个人数据被采集和分析,导致个人所有生活细节乃至兴趣爱好等信息全部暴露在分析者面前。大数据时代成为一个无形的超级监狱,数据挖掘既是挖掘者的监控手段,也是隔绝每个人的壁垒,我们在一个装着单向镜的囚室中表演着各自的人生。

一、大数据与数据挖掘

2011年5月麦肯锡全球研究所发布《大数据:下一个创新、竞争和生产力的前沿》的研究报告之后,大数据引发了各界的关注。2012年2月12日,《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在《媒体》栏目发表《大数据时代》(The Age of Big Data)一文,进一步引发了全球各界对大数据的讨论。所谓大数据,是指“用目前数据库管理和传统数据处理方法难以获取、管理和处理的巨大复杂的数据集合”。随着社会的发展,整个社会产生的数据量越来越多,随之出现的数据仓库以及数据多维分析,使数据挖掘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并越来越受到重视。

数据挖掘即是基于数据仓库的知识发现,其前提和基础是联机分析(Online Analytical Processing),也称多维分析,即是把孤立的数据联结起来进行多维度分析,进而将孤独数据转化为知识的过程。比如,1.85米是一个孤立的数据,通过赋予背景信息,我们可以获知奥巴马身高是1.85米,通过数据挖掘我们可以提炼出规律:大多数黑人男性的身高超过1.85米,此时孤立的数据就转化成为知识,这个过程就是数据挖掘过程的简单呈现。

数据挖掘是企业以及政府提高效率和效益的有力工具。交通数据处理公司Inrix利用收集的欧洲和美洲近1亿辆汽车的实时交通数据预测交通状况;埃森哲通过对安装在公交引擎上的传感器收集的数据进行分析,仅2005年便为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节省60万美元;沃尔玛超市通过对个人商品购买记录进行分析发现了尿布与啤酒搭售可以使两种商品销量同时提高;美国零售连锁机构Target利用女性购买行为怀孕期变化模型准确地给一位未婚先孕的17岁女孩儿发送婴儿尿片和童车的优惠券。由于很多数据挖掘是基于对个人信息的整合与分析,因此,不可避免地会对个人隐私和自由造成侵害。

二、大数据时代:超级全景监狱的变种

(一)全景监狱及其权力隐喻

“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中心瞭望塔安排一名监督者……通过逆光效果,人们可以从瞭望塔上与光源恰好相反的角度,观察四周囚室里被囚禁者的小人影。这些囚室就像是许多小笼子、小舞台。在里面,每个演员都是芬芳于立,各具特色并历历在目。”这是边沁描写的全景敞式建筑(全景监狱)图景。

全景监狱在结构上存在两个必要的组成部分:瞭望塔和囚室。瞭望塔可以保证监督者能看到囚室中的囚徒,而囚室内的囚徒则由于逆光效果无法看到瞭望者。同时,囚室的墙壁使他不能与其他人接触。“他能被观看,但他不能观看。他是被探查的对象,而绝不是一个进行交流的主体”,而处于中心瞭望塔的人则能察看一切,但却不会被看到。为了确保瞭望塔与囚室之间的这种关系,囚室被安排成向心的可见性和横向的不可见性,而这种不可见性恰恰成为一种秩序的保证。全景监狱“是一种被还原到理想形态的权力机制的示意图”,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是一种独立于权力行使者的权力关系机制,被囚禁者既受权力局势(power situation)的制约,又是权力局势的载体。在这种权力结构中,权力是可见而又无法确知的。

(二)大数据时代的超级全景监狱及其权力结构

1.大数据时代:全景监狱的变种。

全景监狱是大数据时代的现实素描。大数据时代,我们每个人都会在各种信息系统中留下“数据脚印”:我们输入的网址、访问的网站以及停留时间、点击的位置、输入的搜索词、信用卡的消费记录、银行登记的个人信息、手机显示的位置、个人的通话和聊天记录……这些存在于不同系统中的“数据脚印”会被记录在各个系统的数据库中。这些数据库若彼此孤立,那么其记录的个人数据的价值不会太大。然而,随着数据仓库和计算机算法的发展,数据挖掘使得数据库间的整合汇总和多维分析成为现实。如此,数据的价值得以充分彰显。以个人数据挖掘为例,经过数据的整合和信息加总,“各个系统之间的数据可以彼此印证、互相解释”,点状分布的个人数据便会汇总成连续的面状的个人生活记录,进而拼接出一个完整的甚至包含细节的个体生活图景。数据挖掘无异于一种监控。那些拥有数据仓库资源、掌握数据挖掘技术并从事数据挖掘的个体、单位如同站在瞭望塔上的监视者,通过掌握的资源和数据挖掘技术,他们完全可以掌握分析对象的所有信息以及由这些信息拼接着出的个体和生活全景。无怪乎有学者警告说:“大数据就是老大哥。”而那些不拥有数据仓库也未掌握数据挖掘技术的“我们”自然成了被监视的对象,我们“任何微小的活动都会被监视,任何情况都会被记录”,所有数据都有可能被分析。与此同时,由于不拥有数据仓库和数据分析技术,我们完全“看”不到那些可以“观看”到我们的“监视者”。大数据时代的我们犹如“生活在《一九八四》所描绘的监控当中,唯一不同的是,监控我们的不是电幕,而是数据库”。大数据时代是全景监狱的“变种”,这里“不再有铁栅,不再有铁镣,不再有大锁”,不再有直接的视觉监视,但每个人都处在无形的数据监控之下。

2.大数据时代全景监狱的结构特点。

(1)单向监视的封闭囚室。由于被监视者未能掌握数据挖掘技术及其所需的数据,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能力从数据中获取他人较为细节和全面的信息,他们不仅无法“看到”“监视者”,他们彼此之间亦不“可视”。技术门槛以及数据占有成为无形的囚室之墙。我们近到触手可及,但永远无法真正相遇。“囚室之墙”为每个人打造了一个无形的“残酷而精巧的铁笼”,它隔离出约哈里关闭的隐秘之窗。

然而,我们彼此不可见的私人领域却被那些站在“瞭望塔”上的监视者一览无遗。在这个监狱建制中,我们犹如处于一个装着单向镜的封闭囚室之中:监视者透过单向镜可以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而我们既看不到他人,也看不到监视者,被监视者与监视之间的关系是单向的。

(2)“全景”而非“共景”。有学者认为,“传播的技术革命正在促成一种新的社会结构——‘共景监狱’。与‘全景监狱’相对,‘共景监狱’是一种围观结构,是众人对个体展开的凝视和控制”。从信息对称与否的视角出发,“共景监狱”的隐喻更为贴切。但从数据挖掘的维度来看,“全景监狱”则是更准确的隐喻。只有那些掌握了数据挖掘技术的少数人才可能成为监视众人的监视者,而绝大多数人由于不能拥有数据仓库也未掌握数据挖掘技术只能成为被监视的大多数。这是少数人“监视”多数人且被监视者之间彼此不“可视”的一种结构。

三、超级全景监狱的影响

(一)对个人隐私与自由的侵犯

虽然并非所有数据都包含个人信息,但“目前采集的大部分数据都包含有个人信息……甚至有的数据表面上并不是个人数据,但是经由大数据处理之后就可以追溯到个人”,因为数据之间可以进行相互印证和解释。2006年美国在线公布大量旧的搜索数据供研究人员使用,虽然经过精心匿名,但《纽约时报》几天内便利用“60岁的单身男性”、“有益健康的茶叶”等搜索记录的综合分析,发现数据库中代号4417749是佐治亚州利尔本一名62岁的寡妇。当记者找到这位老人时,她惊叹道:“天呐!我真没想到一直有人在监视我的私人生活。”大数据时代,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老大哥”。不仅如此,如果利用数据预测犯罪甚至预测未来,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根据预测逮捕一个尚未实施犯罪的人?如果预测的未来成为现实,那我们是否失去了自由意志和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力?大数据时代,个体对监视者的完全敞视“会渐渐蚕食我们的个人自由。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二)一种“精神暴政”——基于虚拟关系的真实征服

福柯认为,由于任何人都可以对这种全景结构进行巡视,因此全景监狱“所造成的权力结构不会有蜕化为暴政的危险”。然而,大数据构建的全景监狱却并非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巡视者,那些不拥有“数据仓库”资源也无数据挖掘技术的人很难进行此类“巡视”,只有那些真正拥有数据仓库并掌握数据挖掘技术的政府、企业和个人才可能成为真正的监视者。这种权力不均衡局势“史无前例地”获得一种“重大而崭新的统治手段”,“其优越性在于它能给予被认为适合应用它的任何机构以极大的力量”。这是一种“不使用任何物质手段却能直接对个人发生作用”的力量,是精神对精神的统治和控制。这种力量必须得到有效的控制,否则若任由其膨胀,完全有可能蜕化为“精神暴政”。

数据挖掘形塑的这种权力结构虽然基于网络的虚拟关系,但会产生现实的压力甚至恐惧。这种虚拟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无须使用暴力来强制”。这种基于虚拟关系的精神暴政是大数据时代的典型特征,亦是网络社会一种新的统治方式。

四、结语

大数据时代,通过挖掘个人无处不在的“数据脚印”,个体的所有生活细节将暴露无遗。绝大多数未能掌握数据挖掘技术的人成为被监视的对象,我们每个人都是大数据的囚徒。数据挖掘不仅会对个人隐私和自由造成伤害和威胁,这种权力结构形态也可能导致“精神暴政”。立法规范数据使用与挖掘并保护个人信息势在必行。

[1]涂子沛.大数据[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2]Snijders,C.,Matzat,U.,&Reips,U.-D.(2012).‘Big Data’: Big gaps of knowledge in the field of Internet scienc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rnet Science, 2012(7).

[3](法)米歇尔·福柯.惩罚与规训[M].刘北成,杨远缨(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4]喻国明.媒体变革:从“全景监狱”到“共景监狱”[EB/OL].人民论坛.http://paper.people.com.cn/rmlt/html/2009-08/01/content_313943.htm,2009-08-01/2013-10-24.

[5](英)维克托·迈克尔-舍恩伯格,肯尼思·库克耶.大数据时代生活工作与思维的大变革[M].盛杨燕,周涛(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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