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尔松与中世纪的北欧史学

高蓬劲

(东北师范大学世界中古史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24)

一、斯堪的纳维亚民族的早期活动

① 斯堪的纳维亚民族的概念应该是包含“维京人”的。从生存地域上来看，这里采用的是包括现挪威、丹麦、冰岛以及瑞典大部分地区的说法，芬兰则被排除在外。

古代斯堪的纳维亚人，又称诺曼人 (Norman)。关于诺曼人活动最早的文献记载来源于西欧北部的修道院被劫掠的记载，这些惊慌失措的修道士在手稿中将这些穷凶极恶的入侵者称作“维京人”(Vikings)。关于维京人的具体身份，历史文献上有多种说法，有的人认为他们是商人“到威克斯 (贸易地)去的人”，不过大部分的文献记载都认为他们是“海上流浪者，入侵者，征服者，狡诈、勇敢和残忍的人”［1］(P5)。

在斯堪的纳维亚人中间，一直流传着关于人类起源的古老神话故事，他们认为自己是神的后裔，而对于自己民族是来自何方的历史却甚是语焉不详。我们在罗马帝国时期的历史文献中似乎能找到一些斯堪的纳维亚民族与罗马人接触的蛛丝马迹。斯堪的纳维亚人与罗马帝国的接触最少，外界人们对他们的了解也最为有限。公元1世纪时，他们开始与罗马人进行贸易，到5世纪时，“他们已经开始在繁荣的斯堪的纳维亚的商业城镇中接待外国人了”［2］(P67)，当然，以上的这些都只是极其微小规模的接触，因此，并不能够证明在这一时期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已经形成成熟统一的民族①。

二、维京时代

以8世纪末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第一次跨海侵袭英格兰修道院作为标志，维京时代拉开了它的序幕。公元8世纪维京人从家乡出发，向东穿越波罗的海，沿古罗斯水上商路抵达黑海。向西侵袭不列颠、爱尔兰、冰岛，并在北大西洋上开展了早期的探险活动。接下来9世纪左右维京人进一步入侵了法国，建立了诺曼底这个古老的殖民地，最终融入当地民族和文化之中。

在这次历史上被称作“维京人的入侵”的民族迁徙浪潮的初始阶段，海盗劫掠的成分远远大于正常的商业贸易，采取的方式也主要是简单粗暴的直接抢夺财产、物资或劫持人质来勒索赎金。大规模地占领与征服则是在9世纪中叶之后开始的事情。

三、冰岛与挪威

冰岛，位于北欧这边缘之地的边缘，岛上冰川覆盖，火山林立，她瑰丽的风光吸引着全世界的旅游者，有着“冰与火的王国”的称号。就是这么个弹丸小国，产生了无数吟游诗人、散文家和历史编纂者，为北欧史学与文学上保留了诸多珍贵的文献，也使得整个北欧古代的文化得以传承到今天。正如J．W．汤普森在他的《历史著作史》所说的那样:“北欧史学的发源地和最繁荣的地方却不是在挪威和丹麦，而是在冰岛，这不得不说是文学史上的异常现象。”［3］(P648)据说最早到达冰岛的是一些自我放逐的爱尔兰苦修士，文献记载他们在这片处女地上建立了零星的定居点，也完善了基本的生活设施。然而，他们却在挪威的移民到来时逃亡殆尽，自动放弃了新的家园，从此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之中［4］(P144)。874年，挪威的殖民者开始到达冰岛，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由于金发王哈罗尔德的政治压迫和北欧地区资源匮乏造成的迁徙动因，推动着越来越多的北欧人从挪威来到冰岛。他们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与来自不列颠的凯尔特人以及少量的丹麦人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冰岛民族。

四、冰岛萨迦

冰岛萨迦是北欧文明重要的文化遗产，也是冰岛地区早期历史文化存在状态的真实记录。萨迦作品深刻反映了冰岛社会形态形成的过程。所谓萨迦，意思就是故事或散文故事。而现在在许多欧洲语言中，萨迦已成为一个标准名词，用来指中世纪冰岛或者挪威的英雄故事，或者指的是讲述一个家庭超过一代人以上重大事件的长篇记叙作品［5］(P12)。冰岛萨迦文学是冰岛社会由原始公社制向中世纪历史文化转变时期的宝贵的历史文献，也是不自觉产生的关于血缘维系方式在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形成乃至逐渐走向解体的形象记录。这诚如奥拉松所说的:萨迦的作者并不是构思创作出一个故事，而是编排复述一个他并不拥有最终权威的故事［5］(P15)。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萨迦是冰岛人早期日常生活的忠实历史记录。

1．埃达与英雄故事

冰岛史诗《埃达》是中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最重要的北欧文学经典。也是在古希腊、罗马以外的西方神话源头之一。冰岛的《埃达》分为《诗体埃达》和《散文埃达》。《诗体埃达》又称《旧埃达》，相传是冰岛中世纪时期著名历史学家萨蒙德·西格佛孙所作①J．W．汤普森否认这种说法。他认为《旧埃达》是公元9世纪以来口头相传的英雄故事，公元13世纪才收集整理完成，作者不详。。而《散文埃达》又称《新埃达》则是斯诺里·斯图尔松的作品。《旧埃达》大约集成于1200年前后，但其中所收集的诗歌作品却诞生在这之前久远的年代。其中包括14篇神话故事诗和20篇 (另一个版本21篇)英雄传说史诗。

2．斯图尔松之前

在我们开始讨论斯图尔松与他所引领的“冰岛史学的光荣时期”之前，有必要回顾一下在斯图尔松出现之前为冰岛历史文化的传绪做出卓越贡献的几位学者和他们的著作。

首先是萨蒙德·西格佛孙 (Saemund Sigfusson)(1056－1133)，这位历史学家被认为是博学者阿里之前全冰岛最有学问的人，他曾在法国学习，在那里他掌握了拉丁文并且很快熟悉了基督教的教会文学。充实了自身的知识储备之外又为将基督教传入冰岛做出了开拓性的工作。也许由于他主要使用拉丁文写作的缘故，他的著作一部都没能保存下来。

接下来是被称作博学者阿里的北欧史学之父阿里·托基尔孙 (Airy Thorgilson)(1067－1148)。据文献记载，他在青年时代便和挪威国王奥拉夫·哈罗德孙 (St．Olaf)(即文献中所说的圣奥拉夫)有过密切的交往。阿里的早期教育以及他卓越的历史写作才能应当归功于他的养父赫尔 (Hall)的亲身指导和帮助，阿里进行历史写作的最早的史料也只是来源于赫尔的回忆。他是冰岛第一位用北欧文字撰写古代和近代传说故事的人，他的著作开始时主要是描写冰岛的移民和立法，然后记述议会的历任议长一直写到1000年基督教传入的时候，然后继续下去写到他自己的时代。

五、斯图尔松的生平

伟大的冰岛史学家斯诺里·斯图尔松 (1178－1241)出身于一个殷实的家族。他虽然不是贵族，但是他的母亲却想要他接受贵族式的教育。据说在他年仅3岁时，就按照冰岛的习俗，被送到当时冰岛最伟大的人物、历史学家萨蒙德的曾孙、琼·洛普森 (Jon Loptsson)居住的地方奥丁 (Oddi)接受教育。在那里，斯图尔松得以对冰岛的本土传统文化和欧洲历史进行细致的学习，这些都为他将来的写作时深沉的底蕴和宽阔的视野奠定了基础。1183年，他的父亲去世，遗留给他的有限的遗产很快就被他的母亲挥霍殆尽。1206年，他到达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他主要的写作工作都是在那里完成的。1218年，应挪威国王哈康四世 (HaakonⅣ)的邀请，他访问挪威并彻底地投身政治，成为哈康四世的幕僚，他一直试图说服哈康四世在冰岛建立统治权，这样做与其是因为对君主的忠诚，不如说是他深信只有哈康四世的统治才能为冰岛带来久违的和平。1220年，他返回冰岛，开始担任发言人 (lawspeaker)。在这段时期，他实际上成为挪威国王在冰岛政治领域的喉舌，主张冰岛和挪威合并，组成一个能够包容他的盟友和敌人共存的联合式的王国。1238年，因为与挪威当地贵族的叛乱产生了牵连，他和哈康四世的关系破裂。1241年，他被哈康四世派人暗杀。

六、斯图尔松的主要作品:《希姆斯克林拉》

斯诺里·斯图尔松是一位极具诗人气质的历史学家，据说他撰写过多部英雄故事②英雄故事可分为冰岛家族传说:包括《厄基尔世家》(Egil’s Saga)、《贾尔世家》(Njal’s Saga)，国王生平:包括《希姆斯克林拉》 (Heimskringla)，冰岛之外各国神话传说:包括《克涅特林加本纪》(Knytlinga Saga)等。，据说《伟大的奥拉夫·特赖格发孙的故事》和《散文埃达》都是他所著。但真正使他能够闻名于世的著作却是《希姆斯克林拉》(He-imskringla)，从他自己的口吻来看，他似乎也对于这部自己写成的古代挪威诸王的生平史感到十分满意。正如斯诺里·斯图尔松在他的《希姆斯克林拉》中的序言所说:“在这部书中，我将把我听到的关于曾经统治北方诸国、说丹麦语的那些酋长的故事写下来，甚至把这些故事写成有学问的人们讲给我们听的那种样子……其中有些是从祖先的传说中得来的……我们现在虽然对他们的真实性没有把握，但下面这一点我们知道是真的，即古代有知识的人一向把这些故事看作实情。”［4］(P663)

斯图尔松撰写《希姆斯克林拉》并不是完全的独立创作，他主要参考了博学者阿里的著作《诸王生平》。现在我们可以确信斯图尔松是重写并扩大了这段历史。而斯图尔松既能够紧扣主题反映史实又能将这样一部史诗写得生动感人，并得到历史评论家们的交口称赞:“看来，他写那部《挪威诸王编年史》时似乎是一手执剑、一手执笔的。结果产生的这部作品如此感人、如此生动、如此忠实。以致六百年来它作为一部历史文献的价值不但有增无减，而且人们对他的这些历史记载的兴趣也丝毫没有减少，它的魅力依然如故、毫发未损。”［3］(P670)

斯堪的纳维亚的历史文献 (以冰岛地区为代表)反映了当时非基督教欧洲和冰岛地区社会结构、历史文化的两个显著的特征。首先，伴随着4－6世纪的民族大迁徙，齐格弗里德①齐格弗里德 (德语:Siegfried)，中世纪德语史诗《尼伯龙根之歌》的英雄。、阿提拉②古代欧亚大陆上匈奴人最著名的领袖和皇帝，被西方史学家称为“上帝之鞭”，曾多次率领大军入侵罗马帝国。等等名字在不同的欧洲文献中反复地出现也见证了神话和英雄传说在欧洲早期日耳曼部落的传播与发展。这一时期的冰岛文献所能提供的不仅仅是关于早期日耳曼民族的生活方式的细节描写，还给北欧文学以及文学传统的分析研究提供了完备的材料注解。虽然这些萨迦和诗歌最初是由基督教学者记录整理完成，他们仍尽可能地以冰岛殖民地最高的水平为我们描绘出前基督教时代的北欧文明图景。其次，这些文献直接关系到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人民。斯堪的纳维亚文献的一个特点就是它们对于北欧地理情况描写的准确性。从8世纪末期到真正进入中世纪，北欧人的历史进程呈现出不断向西欧、中欧靠拢的状态。根据早期冰岛历史学家的记载，北欧人对于西部海域的探索很早就开始了，他们在860年由于被风吹离了航线而偶然发现了冰岛。现在我们能够知道，在10世纪维京人向西方推进经过不列颠、爱尔兰，也经过法国和西班牙，通过地中海到达北非。

按照主流说法，由于长期与欧洲大陆的历史和文化隔绝，所以，在公元1000年以前，北欧的文化一直得以保持了自己独有的风貌。特别是北欧地区在古代的氏族社会和它在向中世纪转变之前一段时间里，曾经为后代留下了一些非常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这些历史文献资料，显示出欧洲这个文化板块的基本特征。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具备了文学和史学的双重意义。斯图尔松的作品也同样遵从这个规律:从文学角度看，他的作品多是史诗和散文的形式，可以当作诗歌供人传唱。从史学的角度来看，他的作品较为真实客观地记录了这一时期冰岛、挪威等地的统治者们的言行。斯图尔松在他的作品中也曾经明确地表达过他的政治诉求，使得《希姆斯克林拉》在挪威民族独立和身份认同得到彰显，那么，他的作品在史学意义上的价值就更高了。

七、结语

北欧，这片令人不由得心驰神往的洁净的土地，孕育了世界瞩目的神话和文学，也同样孕育着富于个性和创造力的史学。作为北欧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之一，斯诺里·斯图尔松对于北欧史学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以客观真实的记录、生动细致的描写、宏大壮丽的视角、新奇绝伦的想象为我们描绘出一幅波澜壮阔的中世纪北欧文明的发展图景。他的作品不仅在北欧在整个欧洲至今仍然脍炙人口、被视作史诗的代表之一，在史学史上，他的作品更为我们开展对中世纪北欧地区的历史研究提供了丰富翔实的材料和佐证。在基督教史学居于统治地位的欧洲，不能不说斯图尔松的历史创作代表着一种独立、开拓的精神。笔者相信，他对于北欧史学发展的推动将在日后的研究中更深层次地被发现。

［1］王皖，沙杨.古代北欧海上探险者［M］.北京:海洋出版社，1988.

［2］曹焕旭，等.世界民族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3］［美］J．W．汤普森.历史著作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Gwyn Jones，The Norse Atlantic Saga.

［5］石琴娥.萨迦选集——中世纪北欧文学的瑰宝: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