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皎然三偷说对黄庭坚诗法的启示

2013-11-14 08:42台湾许清云
中国韵文学刊 2013年1期
关键词:黄庭坚

[台湾]许清云

(东吴大学 人文社会学院,台湾 台北)

一 三偷断案有乾坤,觉起涪翁一点魂

唐僧释皎然(720—798?)深恐诗教沦丧,曾著《诗式》启迪后学,提出“三偷”之说。所谓三偷,就是“偷语”、“偷意”、“偷势”。这三偷的主张,在诗学理论和批评领域产生过相当深远的影响。

宋黄庭坚(1045—1105)教导晚辈作诗,主张积极学古,传世诗法有所谓“点铁成金”术与“换骨”、“夺胎”法,标榜它是提升诗道的不二法门。这三项诗家法宝,在古典诗歌创作上和文艺批评领域也产生过广泛且深远的影响。

皎然论诗贵独创、反模拟,因此严正地提出“三偷”,且大加挞伐,虽义正词严,可后来的诗人们,并不认为是不光彩的偷盗行为,反而以之为口实,把“三偷”当成做诗“三昧”。究竟前述黄庭坚这三项诗家法宝与皎然三偷主张的实质意旨是否相同?黄庭坚此论是否有受到皎然的启示?查证前人研究,虽曾经约略云及,但未受到普遍的回响,故笔者不揣学浅才陋,为文深入证成之。

二 诗家总爱夺胎法,释子岂禁偷势门

一、皎然三偷说论述

皎然字清昼,吴兴人,自称南朝诗人谢灵运十世孙。幼年出家,从灵隐寺戒坛守直律师受戒,于毗尼道,尤所留心。及中年,又专意于禅。曾与灵彻、陆羽同居吴兴杼山妙喜寺,为莫逆之交。皎然出家后,始终不忘情吟诗,为诗僧中之佼佼者。赞宁《宋高僧传》卷二十九,称其“文章隽丽,当时号为释门伟器”。常以诗会友,与同时代的文人学者,如颜真卿、韦应物、皇甫曾等,皆过从甚密。湖州刺史颜真卿于郡斋集文士撰《韵海镜源》,也曾邀请皎然参加。皎然尝著《儒释交游传》、《内典类聚》共四十卷,《号呶子》十卷,流布于时,后失传。贞元九年(793),集贤殿御书院命征集皎然文集,得诗546首,成十卷,湖州刺史于頔应皎然之请作序,纳于延阁书府,“天下荣之”。但皎然最出色的成就还不在于他清机逸响、闲淡自如、富于深厚意境和情味的诗作,而在于他的诗论专著《诗式》与《诗议》。其中又以《诗式》贡献最大。

皎然《诗式》共五卷,最初只是一些评论古今人诗与讨论作诗体式的札记,贞元五年(789),经前御史中丞、湖州刺史(或云湖州长史)李洪提议整理而成。《诗式》既是皎然对诗歌创作经验的结论,也是皎然以其美学观点,对“两汉以降,至于我唐,名篇丽句,凡若干人”的诗歌创作经验所作的理论概括,是我国较早出现而又较为完备的一部探讨诗歌艺术的专著,甚受时人及后代重视。元人辛文房《皎然上人传》说皎然《诗式》、《试评》“皆议论精当,取舍从公,整顿狂澜,出色骚雅”(《唐才子传》卷四)。明人胡震亨在对比诸种诗话以后也说“惟皎师《诗式》、《诗议》二撰,时有妙解”。故知此书深得后人好评,在整个中国诗歌理论史上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本文所论三偷之说,见诸皎然《诗式》“评三不同语意势”,其言曰:

评曰:不同可知矣,此则有三同。三同之中,偷语最为钝贼。如汉定律令,厥罪必书,不应为酇侯,务在匡佐,不暇采诗,致使弱手芜才,公行劫剥。若许贫道片言,可折此辈,无处逃刑。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若欲一例平反,诗教何设?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阃域之中,偷狐白裘之手,吾亦赏俊,从其漏网。

偷语诗例

如陈后主诗云:“日月光天德”,取傅长虞:“日月光太清”。上三字语同,下二字义同。

偷意诗例

如沈佺期诗:“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取柳恽:“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

偷势诗例

如王昌龄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悟彼飞有适,嗟此罹忧患。”取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据此,可见偷语的人只知点窜他人佳句,甚至略易数字而为己用,一眼即教人认出来,所以被皎然讥为钝贼,无处逃刑。偷意者不改原作之意,虽已另铸新词,而犹能见其蛛丝马迹,所以皎然说事虽可罔,情不可原。三偷之中,偷势者手段最高明,他已将赃物拆卸改装,零件重新组合,让失者即使目睹该物,也无法肯定确认。所以说是“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阃域之中,偷狐白裘之手,吾亦赏俊,从其漏网。”

众所周知,禅宗旨意不外净心自悟,最大特点就是强调“本心”的地位和作用,求新求变乃是禅宗努力不懈的追求。皎然本身信仰禅宗,故诗学理论深受其影响,推崇自然、本色,主张创新,反对模拟。在前段引文当中,皎然明确区分模拟方式有三:偷语、偷意、偷势。先不论情格高下,各冠以“偷”字,应是极不喜欢模拟了。然而从其诠释文字及区分语、意、势三等观之,应有深藏作用,似乎并非全在反对模拟而已。因此,对“偷语”、“偷意”极尽所能的鞭笞,又列举了具体诗例,按年代先后来品评说谁偷了谁的东西。对于“偷势”则认为“才巧意精,若无朕迹”,非但不再喊捉贼,反而说“吾亦赏俊,从其漏网。”是针对三偷的评价,皎然心中盘算,笔下可活灵活现,极具故事性,笔者认定其中应有隐约示人以“用变”的方法。

皎然虽总结前人诗歌创作中的因革情况,归纳出偷语、偷意、偷势三类,体现出个人反对辞语、立意因袭的主张。但艺术表现固然贵在创新,而中国古代文人仿古制作的风气特盛,诗词曲中语意全同之例,多不胜举。前辈诗人李白和崔颢在黄鹤楼览胜之英雄所见略同的传说,与夫李白后来题《登金陵凤凰台》诗,可以和崔颢《黄鹤楼》诗“格律气势,未易甲乙”的争锋,也算是“偷势”的一个最佳例证,精诗闻名的皎然应略有所知。故虽再三强调绝对独创的诗法,也不得不承认要是偷法高明,“盖诗人阃域之中,偷狐白裘之手,吾亦赏俊,从其漏网。”在三同之中,犹许“偷势”来作一转圜,而不把话全然说死。

二、黄庭坚诗法论述

黄庭坚字鲁直,号涪翁,又号山谷道人,宋文学家、书法家。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俱游苏轼门,时称“苏门四学士”,而山谷于诗影响尤大,元佑间即与苏轼并称“苏黄”。其诗歌理论及实践,对宋诗影响甚大,江西诗派即受此影响而产生,涪翁亦被推为此派宗师。

山谷论诗虽有诸多诗法,但黄氏本人并未有意对其诗学主张作出系统性、完整的理论著述,其关于诗歌的诸多想法,多半有赖于他人的引录、传释而存世,其中宋释惠洪的贡献最大。惠洪曾亲历黄庭坚教导,所著《冷斋夜话》、《天厨禁脔》二书多论元佑诸公诗事,当中称引、诠释黄庭坚论诗之语甚多。尤其引录、传释“换骨”、“夺胎”诗法,江西诗派文人莫不奉为圭臬,以涪翁弟子自居的陈师道(1053-1101)是黄山谷理论的出色实践者,位列“三宗”之一的陈与义(1090-1138)也深得山谷此中要旨。南宋杰出的诗人陆游(1125—1210)、范成大(1126-1193)、杨万里(1127-1206)乃于至宋末的刘克庄(1187—1269)等人,也都颇受黄氏理论的启悟,其一脉相承,影响宋诗创作既广且深。

“换骨”、“夺胎”二法,当代学者周裕锴曾在《文学遗产》2003年第6期发表《惠洪与换骨夺胎法——一桩文学批评史公案的重判》,文中判定“夺胎换骨”说的首创者不是黄庭坚而是惠洪。此文旁征博引,反复考订,是文学批评史研究领域内难得一见的用力甚勤的文献考订之作。针对周文这“一桩文学批评史公案的重判”,南京大学教授莫砺锋也在《文学遗产》同期撰文《再论“夺胎换骨”说的首创者——与周裕锴兄商榷》对《惠洪与换骨夺胎法》一文提出商榷,认为在现有文献的基础上,尚无法否定黄庭坚首创“夺胎换骨”说的旧说。莫文沿着周文的思路展开论证,首先以惠洪著作的内证入手,证明惠洪著作中并不存在他首创此说的坚确证据。其次从宋人文献的外证入手,证明此说在惠洪之前已有人记录,且宋人引此说者也明言其为黄氏所创。结论是:“夺胎换骨”说确是黄庭坚首创,惠洪则是较早的引述者,周文之翻案不能成立。笔者曾认真检查了周文的论证,以及在现有的文献数据上再三推敲,个人仍然赞成莫砺锋教授的主张。

黄庭坚论诗诗法,除了“换骨”、“夺胎”二法外,还有“点铁成金”一术,也曾在古典诗歌创作上和文艺批评领域发生过广泛而深远的影响。“点铁成金”术和“换骨”、“夺胎”法,是黄山谷充分肯定了学习模仿的合理性和重要性,同时更指出了必须以创新为目的,所谓“领略古法生新奇”而提出的主张,这就区别了简单的蹈袭剽窃。此法被江西派当成做诗“三昧”后,旋即传布开来。后人再三引录、传释,原始意涵虽也有被衍生了,但首创此说的应是黄庭坚。而笔者对此术语的解读,也以黄庭坚之语及惠洪《冷斋夜话》所引述者为主。

(1)点铁成金

点铁成金,用手指一点使铁变成金的法术。这一术语来自禅宗典籍,它原是道教炼丹术。黄庭坚的“点铁成金”术见于其《答洪驹父书》,文存本集卷十九;他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山谷虽提出“点铁成金”之喻,但信中并未举例详言。唯据此亦可知,他所说的“点铁成金”,实际上是比喻写作文章时,稍稍改动前人已使用过的语言材料,就能使它变得更加出色。原来黄山谷在信中批评外甥洪驹父读书少,多自创之语,缺乏古人的规矩绳墨,无法达到古人的境界。因此谆谆教诲他要多读古人的书,建议“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更需治经,深其渊源,乃可到古人耳。”

但这般化腐朽为神奇,在诗、文写作中通过对旧有语言材料的借鉴改造,重新组织锻炼以创造出新的意象,应不是黄庭坚独门的功夫。老杜炼句、炼意,多有袭自前人而加工再造,暂且不提。宋初诗人如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向来是后人称赞的名句,而其前身则是来自南唐江为的写景残篇。清顾嗣立《寒厅诗话》云:“江为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林君复改二字为疏影、暗香,以咏梅,遂成千古绝调。”不过,此一诗法还是在黄庭坚写给其外甥洪刍的《答洪驹父书》中提出来之后,乃引起大家普遍的重视,竟成为江西派诗人竞相传递的诗法,群起仿效,遂影响了整个宋代诗坛。

葛立方曾说:“客有为余言后山诗,其要在于点化杜甫语尔。杜云‘昨夜月同行’,后山则云‘勤勤有月与同归’。杜云‘林昏罢幽磬’,后山则云‘林昏出幽磬’。杜云‘古人去已远’,后山则云‘斯人日已远’。杜云‘中原鼓角悲’,后山则云‘风连鼓角悲’。杜云‘暗飞萤自照’,后山则云‘飞萤元失照’。杜云‘秋觉追随尽’,后山则云‘林湖更觉追随尽’。杜云‘文章千古事’,后山则曰‘文章平日事’。杜云‘乾坤一腐儒’,后山则曰‘乾坤著腐儒’。杜云‘孤城隐雾深’,后山则曰‘寒城著雾深’。杜云‘寒花只暂香’,后山则云‘寒花只自香’。如此类甚多,岂非点化老杜之语而成者?余谓不然。后山诗格律高古,真所谓‘碌碌盆盎中,见此古罍洗’者。用语相同,乃是读少陵诗熟,不觉在其笔下,又何足以病公。”(《韵语阳秋》卷二)葛立方虽努力为陈后山辩护,而陈后山学杜则是不争的事实,其奉行实践黄山谷理论也相当出色。所以,“点铁成金”不必一定取古人之“陈言”,取古人之“丽语”,使自己作品变得更加出色,也是这种技法的运用。

(二) 夺胎换骨

“夺胎换骨”原是两种诗家锻句炼字的手法,首见于释惠洪《冷斋夜话》所载,今亦传于世。他说:“山谷云:‘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规模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据此可知,二者原是分用而且含义有别。黄庭坚认为,以有限之才去追寻无穷之意,难以达到对诗歌的精工锤炼,所以要采取夺胎、换骨法。所谓“换骨”,是指不易他人诗意,而另造其语;换言之,即是不改变原作的诗意,而创造新鲜工整的语词去提炼使之更为精彩。《诗宪》说:“换骨者,意同而语异也。”所谓“夺胎”,是规模他人诗意,而更加形容;换言之,就是窥入体悟原诗的意义而重新加以形容,从而好像意从己出。《诗宪》说:“夺胎者,因人之意,触类而长之。”夺胎和换骨的原始意义,《冷斋夜话》和《诗宪》已表达得相当清楚。因此,“点铁成金”着眼于语言,“夺胎、换骨”皆立足于诗意,虽侧重点各有不同,但二者基本精神和核心实质却是一致的,都是强调在借鉴和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新,期能超越前人的艺术创造。

所谓“换骨法”,惠洪举例说,如李白有诗“鸟飞不尽暮天碧”一句,又有“青天尽处没孤鸿”句,黄庭坚认为这些诗句,“此意甚佳而病在气不长”,因而自作《登达观台》:“瘦藤拄到风烟上,乞与游人眼界开。不知眼界开多少,白鸟去尽青天回。”按,黄山谷取李翰林诗语与诗意,诸如“鸟飞”、“暮天”、“青天”之类,且将李白诗中静态的“青天”、“暮天”,改换成动态的“青天回”,从而描绘了众鸟飞尽之后青天返回的盛况,使意境更为开阔,气势更为宏大,遂增强了诗歌的气骨,表现了山谷特有的瘦硬风格。这么看来,“换骨”就是换其词;修改后的诗保留了原诗的构思和主要意象,而改变了句法结构,换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这种将前人的“陈言”纳入自己诗中进行有创意的转化,就是“换骨法”的典型例子。而“夺胎法”呢?惠洪举例说,白乐天诗:“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身。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苏东坡南中作诗曰:“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按,苏轼取白居易醉红如同秋天的霜叶,而非春天的花朵之意,以此加以演化创新,转换成醉红并非青春的脸庞,脱胎出自己的意境;凡此之类,就是“夺胎法”的典型例子。这么看来,“夺胎”是指透彻领悟前人的构思,再用自己的语言去演绎,追求意境的深化或思想的开拓。可见在惠洪《冷斋夜话》所举诗例,夺胎、换骨虽说都是要通过学习古人的作品来融会新的诗意和诗境,但当中还是有几希差异。

三 意似秋鸿来有讯,事如春梦了无痕

在学习、借鉴、继承前人优秀成果的基础上进行超越、创新,这正是古代文学创作的一条基本规律,是所有艺术创作的必经之路。因此,文学创作往往离不开模仿,仿制或再造,在历代文学作品中不胜枚举。皎然归纳出的偷语、偷意、偷势,也是总结前人诗歌创作中的因革情况,而提出个人反对辞语、立意因袭的“用变”主张。如前所述,黄庭坚提出“点铁成金”、“换骨”、“夺胎”,要旨在于强调诗人务必在学习古人诗文精华的基础上创造升华出新的诗歌意境,其立意是在创新而非剽窃。因此,黄庭坚这三项诗家法宝与皎然“三偷说”确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则是否真正受到“三偷说”的启示?由于黄庭坚没有“夫子自道”,承认是“借鉴”自皎公,同时代人也没明说,所以研究相当困难。但要厘清这一问题,可从内证和外证两方面综合考察。

1.内证考察

(1)二说立意相同

皎然所说的三偷,如以难易度来分辨:偷语较易,偷意稍难,而偷势尤难。黄庭坚所提出的“点铁成金”、“换骨”、“夺胎”诗法,三者虽非同时连类及之,但作为诗法之技艺,三者间极其有关,且实际操作上,也有难易度的差别。因此,“偷语”、“偷意”、“偷势”之说,与“点铁成金”、“换骨”、“夺胎”可进一步再比对其类同。

“偷语”之例,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日月光天德”,系模仿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前三字语同,后二字义同,看不出陈后主有何熔铸创新之处。因为其病全在仿制,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模仿不脱古人窠臼,是为仿制,果效不佳,所以才被作为取笑之例。高手如欧阳修者,也曾惨遭滑铁卢。欧阳非常喜欢温庭筠《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名句,也存心模仿,从中偷几个字,写了一首《过张至秘校庄》,效其体:“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非但未能超越温诗原意,而且是“邯郸学步”,输得很惨!文忠公之才,岂逊温八叉?这般“点金成铁”,简直不可思议。但如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十所录:“陈琳痛长城之役,则曰:‘生男戒勿举,生女哺用脯。’杜甫伤关西之戍,则曰:‘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虽略易数字而为己用,就偷得可圈可点。同样是“生男”、“生女”,杜甫真能陶冶万物,点铁成金。差别是杜甫在模仿之外,更加上熔铸的工夫,这就是再造而非仿制了。再造的工程可以比作“点铁成金”,似这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是善于“偷语”,谁曰不宜!

即此可知,“点铁成金”之术,就是成功偷语的人;而只知点窜他人佳句,若是“点金成铁”,甚而“点金成石”,结局都是偷语失败的人,当然是“钝贼”了。

偷意之例,皎然举沈佺期诗《酬苏员外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见赠》:“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与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为例。细味此二诗句,同样是写秋意悄悄地来临,同样有池水、高树,但和“偷语”只知点窜他人佳句,略易数字而为己用,可大不相同。在立意上,诗人已作了部分的加工,也注入了个人的文采。可惜是留下的痕迹仍然明显,所以执高标准的皎然觉得还是不能宽恕。

葛立方说:“诗家有换骨法,谓用古人意而点化之,使加工也。李白诗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荆公点化之,则云‘缲成白发三千丈’。”(《韵语阳秋》卷二)葛氏所记“诗家有换骨法”,正是黄山谷所说的“换骨法”,即皎然所说的“偷意”。他如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而李贺《罗浮山人与葛篇》:“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亦此之类。

偷势之例,皎然举王昌龄《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悟彼飞有适,嗟此罹忧患。”说是取嵇康《赠秀才入军》:“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细味此二诗句,语意虽也有相同者,但其偷法高明还在诗的“意境”。因此,所谓偷势,只模仿古人句律,而不袭用全诗句意,这正是黄山谷所说的“规模其意(而)形容之”,此之谓“夺胎法”。唐人如李白诗:“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白居易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亦此之类。

异代文人,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载:“‘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此退之《早春》诗也。‘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此子瞻初冬诗也。二诗意思颇同而词殊,皆曲尽其妙”。按,苏诗虽写秋末冬初的物色,且与退之《早春》诗有别,但仔细推敲,分明还是借韩诗的结构重起楼阁。所以胡仔评说“意思颇同而词殊,皆曲尽其妙”,这正是皎然所说的“偷势”,即黄山谷所说的“夺胎法”。

(2)印证山谷诗作

偷语而善于点化者,黄庭坚诗作不乏其例。《诗人玉屑》卷之八引《随笔》载:“徐陵《鸳鸯赋》云:‘山鸡映水那相得,孤鸾对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会合,无胜比翼两鸳鸯。’黄鲁直题画《睡鸭》曰:‘山鸡照影空自爱,孤鸾舞镜不作双。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倚睡秋江。’全用徐陵语点化,末句尤工。”按,此段引文直接说到黄庭坚点化徐陵语而末句尤工,可知山谷是亲身践行其所创“点铁成金”诗法;对应“三偷”说法,就是“偷语”。另外,《艇斋诗话》载黄山谷《咏明皇时事》:“扶风乔木夏阴合,斜谷铃声秋夜深。人到愁来无处会,不关情处亦伤心。”其意乃袭自白居易诗《和思归乐》:“峡猿亦无意,陇水复何情。为到愁人耳,皆为断肠声。”按,此说山谷用前人诗意而自铸新词,这就是“换骨法”;对应“三偷”说法,就是“偷意”。《诗人玉屑》卷之八引《室中语》载陵阳论山谷:“客举鲁直题子瞻伯时《画竹石牛图》诗云:‘石吾甚爱之,勿使牛砺角。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如此体制甚新。公徐云:‘独漉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盖是李白《独漉篇》也。”按,此说山谷诗意乃规摹李白而触类引申,以缀茸成诗,这就是“夺胎法”;对应“三偷”说法,就是“偷势”。

《韵语阳秋》卷一载:“近观山谷黔南十绝,七篇全用乐天《花下对酒》、《渭川旧居》、《东城》《寻春》、《西楼》、《委顺》、《竹窗》等诗,余三篇用其诗略点化而已。乐天云:‘相去六千里,地绝天邈然。十书九不到,何以开忧颜。’山谷则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书九不到,何用一开颜。’乐天云:‘霜降水反壑,风落木归山。苒苒岁时晏,物皆复本原。’山谷云:‘霜降水反壑,风落木归山。苒苒岁华晚,昆虫皆闭关。’乐天诗云:‘渴人多梦饮,饥人多梦餐。春来梦何处?合眼到东川。’山谷云:‘病人多梦医,囚人多梦赦。如何春来梦,合眼见乡社。’叶少蕴云:‘诗人点化前作,正如李光弼将郭子仪之军,重经号令,精彩数倍。’”葛立方指出的例子,确是山谷有意点化白居易诗。

其实黄庭坚的传世名作“几于无一字无来历”(赵翼《瓯北诗话》语),名篇如上引《画竹石牛图》,山谷自谓平生极至语,然实模仿李白《独漉篇》,清代吴景旭以为“语言甚新”(《历代诗话》卷五十九)。而《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被清代方东树誉为“奇思奇句”(《昭昧詹言》),其起句“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即是衍化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语意,以洛神比喻水仙花;结句“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则是学习杜甫《缚鸡行》“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旁入他意的形式,同时还化用杜甫《江上独步寻花》:“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诉人只颠狂”句意。他如“百年中半夜分去,一岁无多春蹔来”(《戏赠顿二主簿》),衍自白居易《寄元九诗》“百年夜分半,一岁春无多”;“公有胸中五色线,平生补衮用功深”(《再次韵四首》)源于杜牧诗《郡斋独酌》“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五更归梦三千里,一日思亲十二时”(《思亲》)渊自朱昼《喜陈懿老至》“一别一千日,一日十二忆。苦心无闲时,今夕见玉色”及柳宗元《别舍弟宗一》“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或点化,或换骨,或夺胎,皆能增加一些新的内涵,赋予新的意境。诗话著作之称述也比比皆是,不一一再引。

黄山谷为文强调独创,有“文章最忌随人后”、“自成一家始逼真”之名言。由此出发,他把学习模仿和借鉴再造作为创新必不可少的重要手段,明确提出且亲身实践规摹古人的技法:点铁成金、换骨、夺胎。山谷充分肯定了学习模仿的合理性和重要性,同时也指出了必须以创新为目的,这就区别了简单的蹈袭剽窃。然而,这理论都不谋而合与皎然“三偷”说类同,应也算是黄庭坚对皎然主张之高明的夺胎工夫。

2.外证考察

(1)书目著录

唐人诗格著述在宋代流通不多,皎然《诗式》甚为有幸,非但传世且相当风行。《诗式》一书自唐德宗贞元五年李洪来守湖州点窜刊行,至北宋、南宋刻本一直流传于世。北宋公家书目著录者,有《新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宋史·艺文志》,南宋私人书目著录者,有郑樵《通志·艺文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可以想见其流通情形。

《新唐书》编撰缘起,乃因宋仁宗认为《唐书》浅陋,故下诏重修。前后参预其事的有欧阳修、宋祁、范镇、吕夏卿、王畴、宋敏求、刘羲叟等人,皆一时名流。总的说来,列传部分主要由宋祁负责编写,志和表分别由范镇、吕夏卿负责编写。最后在欧阳修主持下完成。《艺文志》比《旧唐书·经籍志》所收唐人著述增多数倍,是其优点,惟收集尚未十分完备,以《崇文总目》及《太平御览》引书目相较,可知其失。

《崇文总目》是宋代的官修书目,著录经籍共3445部,30669卷,是北宋最大的目录书。景佑元年(1034),宋仁宗命翰林学士张观、李淑、宋祁等校定整理三馆与秘阁藏书,去芜存菁、刊其讹舛,编成书目,不久又命翰林学士王尧臣、聂冠卿、郭稹、吕公绰、王洙、欧阳修等人校正条目,讨论撰次,又仿唐代《开元群书四部录》,编列书目。历七年至庆历元年(1041)七月成书60卷,庆历元年十二月,由翰林学士王尧臣上奏,赐名《崇文总目》,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国家书目(已残缺)。

《宋史·艺文志》八卷,元脱脱等奉敕撰,至正五年(一三四五)成书。主要依据吕夷简等编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国史艺文志》;王珪等编仁宗、英宗《两朝国史艺文志》;李焘等编神宗、哲宗、徽宗、钦宗《四朝国史艺文志》以及包括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中兴国史艺文志》等四种艺文志,并采用《新唐书·艺文志》末注录的方法,加注补录一些变馆所存宋代宁宗嘉定以后的新书汇辑而成,总共录宋一代藏书9819部,10990卷。此志实际上是记载宋代藏书情况及宋代著述情况的变志总目。但由于著录重复差误较多,故在所有史志目录中,此志最称芜杂。所以,使用此志时,须与郑樵《通志·艺文略》、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及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互相参稽。

以上公私书目,清楚著录彼时藏书有皎然《诗式》,是《诗式》一书在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必仍是易见。黄庭坚既是博学,又精诗艺,肯定见过皎然《诗式》一书。

(2)诗学文献

皎然《诗式》除宋代公私书目著录藏书外,两宋诗学专家在编辑诗学材料时,也曾一再采择纳入,如北宋仁宗时翰林学士李淑作《诗苑类格》,曾抄录皎然《诗式》“诗有三偷”一段资料。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之四抄录皎然《诗式》“诗有四不”等八条资料。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七十三“僧皎然”条下,明言皎然诗式内容,依次有“偷语诗例”、“偷意诗例”、“偷势诗例”等。足证皎然《诗式》中“三偷”的说法,甚受两宋诗学专家青睐,黄庭坚既用心于诗法,料必见过皎然《诗式》中“三偷”的主张。

(3)宋金诗话

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三《议论》“诗有夺胎换骨、诗有三偷”:“洪觉范《冷斋夜话》曰:‘山谷云: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少陵、渊明,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规模其意形容之,谓之夺胎法。’予尝以觉范不学,故每为妄语。且山谷作诗,所谓‘一洗万古凡马空’,岂肯教人以蹈袭为事乎?唐僧皎然尝谓:‘诗有三偷:偷语最是钝贼,如傅长虞“日月光太清”,陈后主“日月光天德”是也;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如柳浑“太液微波起,长杨高树秋”,沈佺期“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是也;偷势才巧意精,略无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手,如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王昌龄“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是也。’夫皎然尚知此病,孰谓学如山谷,而反以不易其意与规模其意,而遂犯钝贼不可原之情耶?”按,《能改斋漫录》编刊于南宋高宗绍兴二十四至二十七年间,孝宗隆兴初(1163)因仇家告讦,诬此书“事涉讪谤”,遂被禁毁。至光宗绍熙元年(1190)始重刊版,下及元明,刊本又绝,今所见者为明人从秘阁抄出。南宋前期,吴曾已将“诗有夺胎换骨、诗有三偷”相提并论,且不信黄山谷会“教人以蹈袭为事”,此说虽针对洪觉范《冷斋夜话》而发,然谓二者指涉意义相同,而有绪衍关系,言之凿凿,是一条有力旁证。

金人王若虚《滹南诗话》卷二曰:“山谷之诗,有奇而无妙,有斩绝而无横放,铺张学问以为富,点化陈腐以为新;而浑然天成,如肺肝中流出者不足也。此所以力追东坡而不及欤?”卷三又曰:“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按,滹南遗老王若虚论诗提倡晓畅自然的风格,主张写哀乐之真,反对模拟雕琢,推崇杜甫、白居易、苏轼,反对以黄庭坚为主的江西诗派诸人,故谓“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王氏此言虽有过激之语,然指出“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和“偷窃”有关,是亦暗示了其与皎然“三偷”之间的微妙关系。

(4)诗格资料

晚唐五代出现不少《诗格》著述,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校考》一书可以查证。此类《诗格》著述,或多或少受到皎然《诗式》的影响。至宋初尚有作者,如《续金针诗格》,即题名梅尧臣所撰。可见这种唐末诗僧论诗的一大癖好,仍影响及于北宋诗坛。如果文人不是亲自撰述此类《诗格》,也有用心搜集汇编《诗格》者,如仁宗时翰林学士李淑编纂《诗苑类格》,稍后蔡襄之孙蔡传编著《吟窗杂录》,都是汇集选编唐五代《诗格》著述,提供学诗者参考。风气如此,显示出颇受学诗者的重视。设置名目以讨论诗法,虽说是晚唐宋初诗僧的爱好,但不能否定非僧人的诗人就不能用此名目来论诗。因此,若说黄庭坚“夺胎换骨”、“点铁成金”诗法确有受到皎然“三偷说”的启示,就非空穴来风了。

(5)高僧名望

释皎然是唐代高僧,《宋高僧传》卷二十九有传,称其“文章俊丽,当时号为释门伟器”,又云“子史经书各臻其极。凡所游历京师则公相敦重,诸郡则邦伯所钦。”按,《宋高僧传》又称《大宋高僧传》,宋赞宁(919—1002)著,凡三十卷,是继唐代《续高僧传》之后,集录由唐太宗贞观(627—649)年中至宋太宗端拱元年(988)止,凡343年间之高僧传记,对了解唐宋时期佛教兴盛发展及其对政治、文化诸方面影响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是书始自太平兴国七年(982)赞宁任右街副僧录时,奉令回杭州编纂,撰成于端拱元年,前后历时七年,宋太宗令僧录司编入大藏经,赐绢三千匹,是当代盛事,时人无不知晓。

黄庭坚自幼即博览儒释道典籍,好学深思,始终兼具有儒道佛三家思想的涵养,与临济宗黄龙派僧人交往最为广泛深入,被祖心印可而成为其法嗣。作为禅宗黄龙派法嗣的黄庭坚曾广阅藏经,还阅读了大量的禅宗语录,并为诸禅师作序,论诗又以讲究句法见功力,以其一生学养,确信对唐代高僧释皎然不会陌生,因而对其《诗式》也不会陌生的。

四 才浅难书千古秘,丹心付予昼公言

黄庭坚“夺胎换骨”、“点铁成金”诗法,大陆学者多数以为得自道家与禅宗之启发。如前论述,笔者认为名目术语固有借用佛道参禅悟道的妙语,但向学诗者指示学诗的具体门径,其核心意涵肯定仍源自皎然《诗式》“三偷”之说。

《诗式》“三偷”之说,也有赞赏偷法高明者,“盖诗人阃域之中,偷狐白裘之手”,皎然称誉“偷势”是“才巧意精,若无朕迹”,故曰:“吾亦赏俊,从其漏网。”笔者认为黄庭坚这三项诗家法宝,真正是偷法极为高明,“才巧意精,若无朕迹”,故而蒙骗了不少学者。因为黄山谷就是窥入体悟皎然的意思,重新加以形容,从而好像意从己出。套用黄氏自己的诗学理论,这就是“夺胎法”。

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全部历程中,学习、借鉴、继承、创新,是每一位作家都必须经历而无法回避的问题。仿制原是正常的文学现象,甚且是一个历练的大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磨砺阶段。但仿制终究不成气候,仿制必须再造,进而转化为创意。仿制与再造的根本区别在于“自有境界”。无论是“三偷”之说,或是“点铁成金”、“换骨”、“夺胎”诗法,其核心用意都在强调“自有境界”。因此,吾人应予赞赏,毋庸挑剔。但由于皎然为中唐人,既已总结“借鉴”之道在前,黄庭坚生于北宋,又是博学之士,自不能免除“夺胎”之嫌。

行文至此,有感而赋诗一首,且偷坡公、遗山诗句,虽不免点金成石,见笑方家,而有言不吐不快,幸知音赏之。或曰非也,请不吝赐教。

三偷断案有乾坤,觉起涪翁一点魂。

意似秋鸿来有讯,事如春梦了无痕。

诗家总爱夺胎法,释子岂禁偷势门?

才浅难书千古秘,丹心付予昼公言。

[1]许清云.皎然诗式辑校新编[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4.

[2]许清云.皎然诗式研究[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8.

[3]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M].四部丛刊初编集部[Z].台北:商务印书馆,1965.

[4]顾嗣立.寒厅诗话[M].丁福保编.清诗话[Z].台北:明伦出版社,1971.

[5]冷斋夜话[M].张伯伟.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6]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7.

[7]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M].吴文治主编.宋诗话全编(第四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8]吴曾.能改斋漫录[M].台北:中正书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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