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长恨歌》中的孤独情境

2014-01-28 19:01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呼和浩特010070
名作欣赏 2014年6期
关键词:王琦瑶长恨歌弄堂

⊙赵 芳[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呼和浩特 010070]

作 者:赵 芳,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3级文艺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王安忆的小说《长恨歌》1995年问世,立足上海这个大背景,不仅展现了主人公王琦瑶一生的爱恨纠葛,也展现了上海弄堂世俗生活的真实面貌。通过细读文本,我们可以发现上海弄堂虽然没有外面世界光亮耀眼,但那份家长里短、平实安稳往往能让人感觉到活着的真实感。因此,本文从上海的弄堂入手,重点分析弄堂给人带来的孤独感,以及作者对主人公王琦瑶在不同情境下内心孤独体验的呈现。

一、弄堂里的日常情境

《辞海》把情境定义为:一个人在进行某种行动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是人们社会行为产生的具体条件。孤独是一种主观体验或心理感受,孤独的产生和发展离不开个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又因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距离和隔阂,所以一个人会在漫长的独处中感到孤独,也会在众人的环绕中仍然深感孤独。因此,孤独情境既可以理解为能够体现或传递孤独感的客观环境,又可以理解为在不同的客观环境下人类内心的孤独体验。

上海的弄堂是一切世俗生活的发源地。鸽群在弄堂的上空见证着这座城市的罪与罚、祸与福。流言在弄堂里,从一扇后门传进另一扇后门,就像是无形的浮云,孕育着是非的雨。长久生活在弄堂幽暗和狭窄的环境中,人们渐渐地就会出现一种自闭的倾向,对政治的淡漠,更是让他们变得与世隔绝。因此,在弄堂的环境下,不论是独处还是与人交往,人们总是被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所笼罩。

1.幽暗中的阴沉

在文章的开篇作者就对上海的弄堂做了一番整体而细致的描述。作者用中国画构图的方式来类比弄堂中的明与暗。“那暗看上去几乎是波涛汹涌”,“那暗是像深渊一样,扔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那暗里还像是藏着许多礁石,一不小心就会翻了船的。”①弄堂里的暗,为全文奠定了一个低沉的感情基调,在这样昏暗的生活环境中,每个人的心里仿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寥。

在作者的笔下,上海的弄堂从来没有过阳光明媚的时候,总是阴沉沉的。竹竿上挂满的衣服、窗台上摆满的杂物,把一整束的阳光打散成了斑驳的光影,这光影中还夹杂着流言和尘埃。弄堂里的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因为“隐秘的地方往往是流言丛生的地方,隐私的空气特别利于流言的生长”②。因此,弄堂的阴暗为流言孕育和弥漫提供了有利的场所,流言的阴沉和鄙陋也为弄堂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影子。幽暗而又阴沉的弄堂很容易藏污纳垢,所以这里夹杂着油烟和泔水的气味,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总会让人感到无聊和清冷。

2.逼仄中的压抑

上海的弄堂有它自己的特色。“这种弄堂的房屋看上去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灯光如豆的一点一点,虽然微弱,却是稠密,一锅粥似的。它们还像是大河一般有着无数的支流,又像是大树一样,枝枝杈杈数也数不清。它们阡陌纵横,是一张大网。”③生活在弄堂里的人们,就像是被束缚在网中一样,生活都是与世隔绝的。但是,上海的弄堂极具世俗化,一扇小木门后就是几户人家的人情冷暖,一个小阁楼就挤着七八户的家长里短。因此,弄堂的空间便给人狭小的感觉,再加上拥挤的条件,私人的用品或者器具都被迫摆放在弄堂里,废弃物也填满了角角落落,不留一点余地,在这样的状态下,人们的生活很难保留私人的秘密,隐私也是半遮半掩的。

最初住进平安里的时候,王琦瑶以护士的身份开了一家注射门诊。但是寡妇的身份常常引起大家的怀疑。面对邻居的好奇和打探,王琦瑶总是守口如瓶。即使在严师母、康明逊、萨沙这样的熟客面前,王琦瑶对自己的过去也是只字不提。平安里和爱丽丝公寓天壤之别的生活环境,让王琦瑶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奢华中。平安里的嘈杂和拥挤,让王琦瑶变得沉默,更让她那颗原本躁动的心变得冰冷和压抑。

3.镜像中的虚无

“爱丽丝公寓是在闹中取静的一角,没有多少人知道它。它在马路的顶端上,似乎就要结束了,走进去却洞开了一个天地。”④爱丽丝公寓是个绫罗和流苏织成的世界,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镜子多。文中这样描述:

迎门是镜子,关上门还是镜子。床前有一面,橱里边有一面,浴间里是梳头的镜子,梳妆台上是化妆的镜子,粉盒里的小镜子是补妆用的,枕头边还有一面,是照墙上的影子玩的。所以,“爱丽丝”的人都是成双的,影也是成双的影,欢喜是成对,寂寞也是成对。什么都是有两个,一个实,一个虚;一个真,一个假。留声机的歌声都是带双音的,唱针磨平了头,走着双道。梦是醒的影子,暗是亮的影子,都是一半对一半。⑤

镜子的作用本来是为了映射王琦瑶的美丽的,但是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影子和自己做伴,不论有多少面镜子,那都是虚幻的。镜子里的王琦瑶或美丽或衰颓或喜或悲,都只有她自己在欣赏。这镜像式的生活,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王琦瑶爱丽丝公寓的虚幻和寂静,这样的静是压抑的,是凝滞的。这也像是一种隐喻,暗示着王琦瑶死气沉沉的生活和没有光明的未来。

二、不同情境下王琦瑶内心的孤独

《长恨歌》中的王琦瑶是上海弄堂里典型的平民女儿。“每天早上,后弄的门一响,提着花书包出来的,就是王琦瑶;下午跟着隔壁留声机哼唱《四季歌》的,就是王琦瑶;结伴到电影院看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是一群王琦瑶;到照相馆去拍小照的,则是两个特别要好的王琦瑶。每间偏厢房或者亭子间里,几乎都坐着一个王琦瑶。”⑥

王琦瑶的生活从闺阁开始,到爱丽丝公寓,几经周折与辗转,再到曲折深长的平安里始终都是孤独的。她的孤独不仅因为她经常独处,还与她在人际交往中与他人之间的隔阂有着密切的联系。

1.闺阁情思

“在上海的弄堂房子里,闺阁通常是做在偏厢房或是亭子间里,总是背阴的窗,拉着花窗帘。”但“这闺阁实在是很不严密的。隔墙的亭子间里,抑或就住着一个洋行里的实习生,或者失业的大学生,甚至是刚出道的舞女。那后弄堂,又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⑦。通过闺阁的窗户,王琦瑶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能听到多种多样的流言蜚语。这样的日子就像是“绣花鞋上的针脚,书页上的字,都是细细密密,一行复一行,写的都是心事”⑧。她们原本安静的心,因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而变得敏感而躁动,午后的烦闷更是扰乱了姑娘们的心扉,似有似无的琐细之声,更让她们无聊倍加。再加上“小小年纪就做了母亲的知己,和母亲套裁衣料,陪伴走亲访友,听母亲们喟叹男人的秉性,以她们的父亲作活教材”⑨。无聊和孤独的闺阁生活使她们对弄堂里的平民生活充满失望,她们不甘心自己的美丽被平凡的弄堂所淹没。因此,像王琦瑶一样的小家碧玉们总希望凭借着自己的美丽去闯荡那个梦寐以求的大上海,去追求她们想要的成功与辉煌。

闺阁中的王琦瑶是自我封闭的,她宁愿自怨自艾,也不愿意向他人敞开心扉。在亲情上,她虽然家庭完整父母俱在,但和家人之间缺少沟通与交流,家庭也没有一丝温馨的气氛;在友情上,她因为自身的美丽和聪明伶俐而产生的优越感使得她对朋友都加以拒绝,缺乏信任和友爱。因此,时尚开通而又小家碧玉的王琦瑶,从闺阁开始,孤独就已经将她包围了。

2.闲居情调

在小说的叙述中,作者有意淡化历史背景,而是着力描写上海弄堂中的日常生活。弄堂里的人们好像与外界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着一山之隔。即使外面发生着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平安里旧时代的“遗民”们,还是会聚在一起打麻将,喝下午茶,围炉夜话。对于这样远离尘嚣的日常生活,原文这样描述:

这是1957年的冬天,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这小天地是在世界的边角上,或者缝隙里,互相都被遗忘,倒也是安全。窗外飘着雪,屋里有一炉火,是什么样的良宵美景啊!他们都很会动脑筋,在这炉子上做出许多文章。烤朝鲜鱼干,烤年糕片,坐一个开水锅涮羊肉,下面条。他们上午就来,来了就坐到炉子旁,边闲谈边吃喝。午饭、点心、晚饭都是连成一片的。雪天的太阳,有和没有也一样,没有了时辰似的。那时间也是连成一气的。等窗外一片漆黑,他们才迟疑不决地起身回家。这时气温已在零下,地上结着冰,他们打着寒嗦,脚下滑着,像一个半梦半醒的人。⑩

以上看似是自得其乐的生活,其实是旧时代“遗民”对新时代的逃避。王琦瑶、严师母、康明逊、萨沙这四个同病相怜的“遗民”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在了一间屋子里,一起吃饭聊天是他们一起缅怀昔日逝去的美好时光的唯一方法。同样作为夹缝中生存的人,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说不尽的寂寞和委屈。他们害怕与外界交往,害怕人与人之间的芥蒂,害怕自己受到伤害。

因此,“这种热闹过了之后的夜晚,人有着说不出的散淡与无聊,做什么都提不起劲,都觉得没有意思。人来过又走了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廓和静,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样子”⑪。因此,白天压抑着的孤独,在夜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夜深人静后打更人“小心火烛”的梆子声,更使得孤枕难眠的人难以安睡。

3.舞会情愁

从闺阁开始,王琦瑶就喜欢舞会上众星捧月的感觉,伴随着新上海建设时期的到来,三十年后,王琦瑶又重新出现在舞会和派对上。此时的舞会和王琦瑶四十年前参加的派对简直是大相径庭。昔日派对的主角,如今却成了坐在边缘角落的“一个摆设”。虽然与会者都知道有上海小姐出席,却无余暇看她,“舞场里放的是迪斯科音乐,混乱粗俗的迪斯科舞步满场摇动,淹没了高贵优雅的拉丁舞步,却展示着他们的欢乐心情和夺目青春”。但是,这一切欢乐景象在王琦瑶眼中都是走了样的。在王琦瑶眼中年轻人们的着装是庸俗的,他们举办的舞会则是喧闹的。舞会没有了旧时代的矜持和典雅,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的浮夸。所以,此时的王琦瑶仅仅是旧上海的代表、新时代的点缀。看似精明老练的王琦瑶,其实早已成为时代的落伍者。在那个新兴的世界里,她只能在孤单落寞中退出潮流的历史舞台,目睹着他人的狂欢,承受着自己的孤单。

综上所述,作者在讲述王琦瑶一生的传奇经历时,刻意地淡化了历史背景,文中所有的叙述都变成了对不同时期弄堂生活的精细描写,她透过王琦瑶琐碎的日常生活,展现了平凡生活背后,一个远离历史主潮,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妇女所面临的孤独与无奈。作者塑造这个人物形象时,通过对女性内心世界细腻深入的把握,展现了特定时期女性的生存状态。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王安忆:《长恨歌》,南海出版公司2010年版,第3页,第10页,第4—5页,第85页,第86页,第18页,第11页,第12页,第19页,第159页,第154页。

[1]李传银,许燕.孤独心理研究的回顾[DB/OL].http://www.psychcn.com.

[2]李涵.王琦瑶们的弄堂人生[D].太原:山西大学,2011.

[3]郭佳颖.存在还是救赎——论王安忆小说中的孤独[J].山花,2011(14).

[4]崔志远.寻找上海——解读王安忆的《长恨歌》[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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