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中国散文漫谈

2014-03-05 15:41蒋建伟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散文作家

蒋建伟

散文的气象,正是作家的气象,所关乎当下这个时代的个人历史、美学思想和人文关照的一段独白,也是作家一望无际的胸怀。

为什么要提“散文的气象”呢?和气度、气魄、气场相比,我认为,气象无疑是巨大的虚无的,像大气层幻化成人间的万千云雾、雨雪,环状去飞,绕着作者的那颗小地球一样的灵魂。有些作家,一上来,就找到自己的小地球了,这是万幸。有的人,写了很多作品,甚至写了一辈子,还是没办法找到它,始终就差那么一点点东西,只能继续找,这样的作家很多很多。想想,当你解决了自己的语言、抒情、叙事、描写、技巧、思想这些问题之后,写出一篇散文作品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但假如你作品里缺了气象,你就与一篇好散文擦肩而过,你最后会发现你等于白写了。散文是有生命时间的,比作家的生命都要长,至于长到何时,取决于作家在作品当中所表现出来的气象。

这个时代,伟大且波澜壮阔,开放且气象万千,和平,繁荣,哲思,进步,是一个人人都在放飞自己的“中国梦”的时代,个人和社会整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密相连。这样,我在梳理和观察2013年中国散文创作的时候,第一个蹦进脑子里的是“气象”,这里面,有作家的时代忧患感,有作家的家国情怀,有激愤的人类良知,有沉重的山水一梦,真正是胸有气象、气象万千了。

2013年的中国散文,主要呈现出“气象”、“家国”、“大爱”、“宗教情怀”四个特点,像梁晓声在《龙!龙、龙》中替底层百姓发出了反腐的心声,于坚通过《圣敦煌记》表达了诗人找寻中国最后一块宗教圣地的迷恋和不舍,徐怀中在《底色》里展示的战争残酷性和军人对人类和平的向往,丹增在《藏狗》里对一个个藏狗的故事和灵魂拷问,李存葆在《乡村燕事》里对于明清小品散文的传承……诸多篇什,呈现出题材多元化、风格多样化、地域语言情趣化等特点,真实,感人,有趣,也不乏一些精品。

一. 散文的气象

说到散文的气象,我不得不提到两篇散文:梁晓声的散文《兄长》,李存葆的散文《呼伦贝尔记忆》,前一篇是亲情散文,后一篇是文化散文,然,两位作家都把目光由自己转向了当下这个社会,由古人转向今人,有大气象,有大胸怀,更有感动。那么,今年又有那些有如此大气象的散文,进入我们的阅读视野呢?

梁晓声的散文《龙!龙、龙》(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3年第10期),是作家关注当下底层老百姓生活、鞭挞不为民执政的贪官们的力作,作品通过近邻兄弟玉龙在北京打工的不幸遭际,揭露了现实生活中一个个不公平的、对老百姓吃拿卡要的腐败事例,替“玉龙”们鸣不平,痛骂贪官污吏,特别是玉龙说“有时候我真想自己能变成一条龙,把中国的贪官、黑官、腐败的官全都一口一个吞吃了!但是对老百姓却是一条好龙,一片鳞一块玉,专给那些穷苦人家”,其强烈的时代责任感和忧患意识,催人泪下。我注意到,全篇的结构紧紧围绕“我的梦”、“玉龙的梦”、“中国草根阶层人群的梦”,关注了今天的反腐败问题,还有老百姓的人间疾苦,这样的散文,是何等的大气象!毕竟,一个为老百姓代言、关注底层民生的作家,在今天来说,已经不多了。也正是这样的散文,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反腐败题材的作品,也成为了他继《兄长》之后,完成了由亲人过渡到他人、草根弱势人群的创作转变。

丹增先生的散文《藏狗》(原载《人民文学》2013年第8期),通篇充满了作家对于藏狗的近乎图腾般的敬仰之情。文中,作家回忆了藏族人生命中的藏獒、猎狗、狼狗、鹰狗、狮子狗、哈巴狗等狗类,通过五六个人和藏狗的真实故事,写出了狗类对主人的忠诚、知恩图报和哈巴狗的狡猾多变、仗势欺人,以狗的众生相看待人类,讽刺我们生活的真善美、假恶丑,蕴涵了作家宝贵的人生哲学。我印象最深的,是作家的“我属狗,我不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属狗,但是,按12生肖平均,起码也有一亿人属狗”那句话,可以说,丹增是一个爱狗、爱天下人所有的狗的人,他认为狗类和人类一样有灵魂,我们应该善待狗类,不然,他不会发出“如果,谁读了这篇短文,不再杀狗,不再贪吃狗肉,我愿真心给他磕个响头”这样的感叹。

李存葆先生的《乡村燕事》(原载《人民文学》2013年第6期),传承了明清传统散文的精髓,一走清新、诗化、淡雅之文风,工整可爱,哲思人生。古往今来,描写燕子的经典诗文不胜枚举,历代文人们对燕子寄托了种种美好的寓意和遐思,久而久之,这类题材的散文创作也就成为了大众化的题材,很难写出新意。李存葆却剑走偏锋,他的文字,没有仅仅写自己家的6只燕子,而是写了全家四代人和燕子的历史渊源,写了人们几千年来如何与燕子为邻、人燕和睦相处的道理,语言的弹跳起伏之间,充满了哲学、宗教、地域、思想、文化方面的参悟,教人向善,引人思索。

唐兴顺的《太行九记》(原载《海外文摘·文学》2013年第6期)雄浑大气,刮起了一股股来自豫北太行山的粗野之风,下笔一泻千里,语言泥沙俱下,散发着一个中原汉子的雄性特征。作品通过九个太行山的山民的故事,为太行山的小人物立传作记,剖析了他们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各自的人生哲学,可独立成章,可系列成文,语言老辣、成熟,有生活,是今年不可多得一篇笔记体佳作。

迟子建的《谁能让我带走星空》(原载《文汇报》2013年3月8日),为我们描绘出作者故乡那浪漫美丽的童话世界,在她的笔下,星空有无穷的向往和宿命感,有作者内心柔软的小世界,玲珑,细腻,小气象竟也写得诗情盎然。

周晓枫的散文《齿痕》(原载《人民文学》2013年第7期),从一次被贪财的牙医误诊起笔、进而经历拔牙、正畸的痛苦故事,得出了“我的齿痕就是我的路”的人生感悟,进而联想到我们“个人秘而不宣的成长之路”,有节奏,有音韵,布局缜密,干净而挑剔,“小”处的书写中保持了作家的新散文姿态。有些句子,比如“整副牙就像交错的钢琴黑白键”、“刚拔下来的牙齿里能透出依稀的光芒……这伪造的小琥珀”,比喻种牙大夫的脸“就像五官成形后又让谁揉了一把的感觉”,幽默,值得玩味。

耿翔《立碑记》(原载《文艺报》2013年4月8日),诠释了作者“一手扶碑,一手抚摸,父母身后的山河”的心境,正所谓厚土葬先祖、立碑寻亲人,充满了诗人般的大气魄,行吟凄然。endprint

人类的最后一滴眼泪是什么?康剑通过散文《喀纳斯冰湖》(原载《新华文摘》2013年第5期),称“人类的眼泪必定是这冰川上的最后一滴水”,而作者所暗喻的,就是北疆大地上的喀纳斯湖。作为一篇平朴的游记,作者却通过大量景物及心理的白描、虚构、想象、人物对话等技巧,开掘了丰富细腻的、悲天悯人的情感世界,颇具现实生活意味。

二. 作家的家国情怀

家和国,小中见大。国和家,大中有小。但,如果把“家国”二字用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他就拥有了伟大而广阔的情怀。

徐怀中先生的《底色》(原载《海外文摘·文学》2013年第10期),是今年散文界的重要收获。作者用纪实的手法,回忆了自己当年作为战地记者,和中国战友们深入美国越南战争前线采访、慰问、转移后方的故事,亲眼目睹了战争带给越南人民的严重摧残,对人类家园的肆意践踏,更有对美国飞机在越南河内上空进行大量喷洒“橙色剂”剧毒二噁英的无比谴责,这表明每个军人都渴望和平!只有和平,国家才能富强,人民才能拥有小家庭的幸福日子。读过这部作品,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家国大情怀?什么叫军人大境界?

王火先生的《走过中原“人间地狱”》(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3年第3期),再现了作者15岁时亲历1942年中原地区蝗灾的日日夜夜,悲凉的文字,凄惨的国土,令人动容。相比较冯小刚导演的电影《一九四二》,作家的感情更真实、更复杂、更可亲,从这一点上讲,优秀的散文不仅要靠语言、写作技巧取胜,还要有心系家国、关注民生的悲悯情怀,要心中时刻有大爱,有大善,有时代忧患感。

巧合的是,江西作家吴云萍的《1942:玉山之殇》(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3年第9期),同样选择了这样一个沉重的题材。然而,作者写的不是中原地区的蝗灾,而是记录了玉山农村的爷爷遭遇日本鬼子血洗村子的痛苦往事,那一年,也是1942年,但灾难的制造者却是一群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家仇国恨,刻骨铭心啊!作者用接近口述的文字,朴实无华的文字,却突然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给我们看,悲壮,大胆,有力!不忘当年的屈辱,知耻而后勇,一如作者说:“只有祖国强大了,我们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贺捷生的《木黄,木黄,木色苍黄》(原载《十月》2013年第5期),把镜头拉回到1975年9月13日的木黄那棵千年古柏树下,作者追寻父亲足迹,讲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亲身经历,那种悲愤中通彻肺腑的真情实感,至今让作者珍惜。这篇散文,结构严谨,语言本真,道出了一位革命家的家国情怀,一个国家的过往伤痛。比如,作者说:“我趴在留有父亲汗渍的床前,想起他睡下后又撑起身子来,够墙壁上的松明火点烟斗的情景,止不住失声痛哭。父亲苦啊!但当年他苦,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苦中有乐,有他能远远看到的光明和希望。后来……死在了一间同样阴暗潮湿的屋子里,而且那是一间钢筋水泥屋子,墙壁比这还坚硬,还冰凉”……大国大爱,感天动地!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人强忍住两行热泪。

忽培元先生的《回访梁家河》(原载《文艺报》2013年12月6日),采用了第三人称“他”,深情回顾了上世纪60年代一位少年到延安梁家河插队的往事,刻画出少年心系陕北、建设陕北的“梁家河情结”。作者的文字饱含激情,却内敛克制,比如“静夜之中,梁家河村中这一孔隐没在黄土沟渠深处的同样是冬暖夏凉的窑洞仍亮着灯光”,“昏暗的灯光把英俊少年的身影投在窑墙上,他显得高大了许多。他是消瘦而忧虑的”,又如“整整7个春秋,梁家河的小米南瓜和烈日严寒,终于把一个文弱的少年养育锻炼成一条思想成熟、意志坚强的陕北汉子”,含蓄的描写,散点的叙事,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当“小我”投身于“大国”,“小我”那大海一样的情怀就显现出来了。可贵的是,作者不单单写“他”的故事,也写了自己和梁家河的故事,特别是结尾的“笔者当年也曾经有幸在陕北农村插队并担任村支部书记,此后又在延安工作多年。多年前的一天,突然接到一个遥远的电话,是他熟悉的声音”,同样让我们强烈感受到这种博大的情怀。

艾克拜尔·米吉提是一位哈萨克族作家,不少作品展现了我国西部哈萨克人的异域风情。他的散文《我们怎么笑》(原载《人民日报》2013年3月21日)充满机智幽默,侧面赞美了98岁的全国政协委员、著名美裔翻译家沙博理先生的爱国情怀。作者除了对当天看望沙老的情节进行大量描写之外,还插叙了老人家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为新中国建设奉献毕生的故事,十分感人。面对如此沉重的题材,作者在标题设计上幽默了一把:“我们怎么笑”,既表现了老人乐观的生活态度,又表达出“笑”对于我们人生的重要性。

安谅散文《有一种声音属于天籁》(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3年第7期),为我们描绘出一片载歌载舞的大美新疆来,短小精悍,诗心飞扬。作者作为一名援疆干部,以作家的眼光关注西部文化建设,用文字勾勒出新疆喀什的优美风光。

三. 散文的大爱

王巨才先生的《沉重的负债》(原载《海外文摘·文学》2013年第3期),描写了他两个父母——生父母、养父母的故事,正是长辈们的这份爱、这份恩,普天下做儿女才有了沉重的心债,中华传统孝道才能更好地传承下去。

故事是感人的:“我是在还没到满月的时候,由养母从生母怀里抱走的。此后我一直把养母叫母亲,把生母叫阿姨”,原因是养父母生过的孩子都没活,“我”也就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般来讲,“养子没有亲儿子亲”,“后娘没有亲娘亲”,但“母亲”却显示出一份超出其他5个亲生儿子的母爱,独独留给了作者,比如“母亲听到了,她品出了其中的醋意,遂将大门哐啷一把推开,怒气冲冲进来说,姐姐你要不放心,干脆领回去算了,省得你老是防贼一样提防我”、“小时我身体弱,不好好吃饭,她十分熬煎,为此想尽了法子。医生说鸡蛋营养好,就专门喂了一窝鸡,每天早晨上学前,一碗加了红糖的开水冲鸡蛋,非得看着我喝下去不可,多年如一日,从没间断”,在文中,作者写活了“防贼”和“冲鸡蛋”两个细节,足见母爱之深!而“阿姨”的爱更是出奇,先是像“疯魔了”似的,借故到城里偷看她的亲生儿子,然后“打发我的两个哥哥天黑进城,到墙外偷听,看我晚上会不会哭闹”,最后她“来得勤了,说是来做针线,帮锅灶,实际在看我受不受气”,虽说是侧面描写,但文字里有极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正因为这样,使作者一辈子享受到了“母亲”、“阿姨”两份母爱、两家养育恩情,而且在两家的老人故去之后,作者今生今世却无法报答,成了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精神债。endprint

廖智是一位四川作家,也是经历2008年“5·12汶川地震”生离死别的年轻妈妈,她的散文《固执的呼唤》(原载《读者·乡土人文版》2013年第12期),讲诉了作者被埋在废墟下的那些日夜,这里面,既有作者经历了婆婆、女儿虫虫死去的切肤之痛,又讴歌了爸爸对作者的不离不弃。比如,作者这样回忆爸爸道:“我不走,我的廖智还在里面……你们不救她出来,我是不会走的”,“我爸就说,你不能睡,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睡啊!”一字一句,令人心碎。

帕蒂古丽是今年比较活跃的少数民族女作家,她的散文《大梁坡的汉子和婆姨们》(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3年第5期),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味。这组散文,大都是悲伤的爱情故事,手法很“新”,语言干净,又完全是陌生化了的。与很多作者对生活现场的描摹不同在于,帕蒂古丽长于对人物、牲畜身上的各种气味的形象描摹、刻画、比喻,毫不犹豫,一意孤行,很彻底。比如在《亚森》里爹爹谈到“通奸”,作者写到了“土味”,说“你感觉大炕在往下陷,你下半身埋在炕下面,上半身像雕塑一样立在炕上,几缕风从门外刮进来,扫在你身上,像鞭子抽过来,你看见手臂上金色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死亡的讯息令人绝望。说到一个女孩子第一次闻到“男人味”,说“亚森已经惊立在你面前,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高耸的鼻子里的呼吸喷在你脸上,你看见他的鼻翼猛烈地煽动了几下,你愣在他面前其实只那么一瞬间,可那一瞬间被惊惧无限拉长,他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对异性的新奇和向往令人着迷。当亚森向“你”仓皇之间求婚,而得到“你”的无声拒绝后,作者说“等你拿了两把木凳逃出屋子,回头还见亚森愣在原地,好像忘记了该做啥。你闻到一股松香和沙枣花混合的味道”,显然,木匠亚森身上的松香和“你”身上的沙枣花香融为一体,多么富有诗意的表达!

我发现,“气味”不再只是帕蒂古丽纯粹的抽象形式,开始在叙事中慢慢转变成了一种很温暖的情感,实现了多个少数民族女性的性格的重合,最后成为她一种对美的艺术诉求。作者用了《亚森》、《兰花》、《努尔古丽》等六章的篇幅,描摹了多种“男人味”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所以,她说到了婆姨们对这种气味的影响,比如“兴许闻腻了自家男人和村里男人惯常的味道,大梁坡的女人似乎更爱闻陌生男人的气味。东家住着口里的小木匠、油漆匠,西家来了南疆的擀毡匠、皮匠,他们身上的锯末味、油漆味、羊皮味,给大梁坡带来了新鲜的味道”,很值得回味。好在,作者在《尤尤》还写到了“女人味”,比如“他躺在炕上,显得没平时那么长,盖着被子,被子空空的,人仿佛瘦了,你在他面前站着,他眼睛里映出了你脸上的忧伤。你拿出小碎花手绢递给他,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乘苏米奈出去倒茶,把它悄悄藏进了被子里”,“藏手绢”这个细节非常含蓄而诗意,一个男孩从此藏下了一个女孩子的气味、一个女孩子最甜蜜的情话,还有他们像井水一样透明的初恋……只可惜,离别还是如期而至,“你很受礼遇,尤尤的嫂子客气地摆了四个干果碟子,这是第一次这么对你,你知道是为了礼貌地送走你,好无碍地迎娶他们给尤尤挑选的回族媳妇,你在中间是一个障碍”,这样的爱情到底是一场空。

爱是什么?廖华歌通过《为一个怨恨者的死亡而悲伤》(原载《海外文摘·文学》2013年第2期)告诉我们:爱是博大的宽容之心。作者眼里的那个怨恨者,是小她一秩的熟人,其实也是仇恨作者的人,熟人最初是暗恋作者的,不料在表白时却遭到了作者的拒绝,最后心生仇恨,处处事事跟作者作对,直到那个熟人的突然死亡。作者的看法是,那个类似于仇人的熟人,才是她处处追求自律和进步、事事讲究严谨和完美的“严师”,比如,“我很感谢他!感谢那双一直不友好令我害怕又无处躲避的眼睛!”“让我对名利不敢有贪占的妄念,让我因走得不顺利而从未忘乎所以过”,她得出“一个健全人格的形成,最得益于的是仇人,而不是朋友”。我理解作者的这份遗憾,也敬佩她的这份宽容,而从仇恨到宽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侯存仓的散文《娘要嫁人》(原载《散文百家》2013年第12期),字字含泪,句句追悔,歌颂了一个困境中不认命、对儿子不离不弃的伟大母亲。作者紧紧抓住“娘要嫁人”这一心理,从年少时害怕娘改嫁,到“我”体谅娘、有愧于娘的转变,最后劝娘改嫁、遭到娘拒绝后的万般追悔,让我们看见了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写母亲的散文作品,数不胜数,但像作者这样如此大胆剖析自己、给自己的母亲“揭丑”的文章罕有,感人!

作家郭文斌一直在文学作品里苦心经营“安详的文字”,试图向海内外读者传达中国传统文化的安详温暖感。在作者随笔《文学的祝福性》中,谈到他对中华传统文学经典《朱子家训》《弟子规》的理解、创作《农历》《守岁》的感悟,尤以“祝福功能必定来自于祝福性”的个人情怀,对待中华五千年灿烂文化的传承与传播问题,最为感人。

人性深处的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是整个时代所缺少、所呼唤的,也是人人需要歌颂和赞美的。如果,这世上缺少了爱,必将会一片黑暗混沌的。

四. 散文的宗教情怀

散文的宗教情怀,在于作家的一颗佛心,在于他周身流淌着的那种神性。

于坚先生的《圣敦煌记》(原载《人民文学》2013年第3期),描写了诗人于坚的一次敦煌之旅,铺陈了一幅幅美丽的敦煌壁画,风物摇曳,诠释了佛、佛陀、神对于世界最后一片心灵净土的意义,诗人对于这个世界宗教逐渐缺失下的迷恋和不舍,可谓佛光照耀、渺小如我。在作品的最后,作者说“敦煌起源于宗教狂热,但最终超越了它而不朽。那些佛教徒,那些匿名于狂沙的伟大艺人,创造了超越宗教的东西——圣敦煌”,接下来的敦煌物品,作者在每个词语前面都冠以了“圣”字,“圣”,成了一个伟大而夸张的形容词,也是作者无可比拟的一种高度的精神指向。

余秋雨《从一帧照片想起》(原载《美文》2013年第3期),焦点是一帧辜振甫先生的八十寿宴合影照片,却意外道出了作者和星云大师的绵绵友情,以尘心求佛心,以生之不遇求灵性之遇,所以作者说“渺渺千年,再见天光,苍生惊悦,世运已畅”,凸现了佛教精神对于当代世界的意义、与中国数千年历史的影响以及个人的精神体验。可以想见,星云大师不仅是一位长者,更是“一种人间奇迹”,形容大师“气吞山河却依然天真,成功连连却与世无争,立足经典又非常现代,面对仇怨只播撒爱心”,显然,两个人成为了中华传统文化传播路途上的知音。从散文研究的角度来看,余秋雨先生的这篇散文,角度是比较独特的,叙事中多了一些文化思考,也多了佛家的参悟。endprint

鲍尔吉·原野先生的《月亮颂》(原载《海外文摘·文学》2013年第3期),文字空灵,思想辽远,除了诗化,我感觉还具有神秘的宗教特质。这样一组散文,主角是“月亮”,配角才是“我”,机智幽默的文风、腾挪跳跃的文思,使得作品很容易脱颖而出。从我的角度看,《后退的月亮》最妙,作者在草原上晨跑时被人误会,改成了晚上跑,后来结识了那轮“后退的月亮”,得出了“人往前走,月亮向后撤”的人生感悟。

雷平阳《饮空记》(原载《人民文学》2013年第12期),具有诗人般豪放、张狂的气质,作品充满了迷人的宗教情怀。作者描摹了一件件寓言式的酒事,散点化的叙述,狂风骤雨般的节奏,说喝醉酒的人们是“一堆装满了粮食的麻袋”,把酒一饮而尽看做“向死而生”之举。比如,作者这样写道:“有一种醉,是灭顶之醉,人醉了,不吵闹猖狂,不吐,不动,身体是热的、软的,命还在,魂魄却被酒神逼到了体外,漫山遍野去闲逛”,说“黄土青山依旧,臭皮囊换了一代又一代”——这气魄,大胆,高远,大有一泻千里、醒世万年之势。

坐禅论道,耕地砍柴——这是古代隐者追求天地人合一的人生大境,看似世外桃源一般遥不可及,不料,却被一位今人问道时偶遇。张剑峰是一位漫游在都市红尘和终南山草堂的山人,他在散文《山居终南》(原载《问道》2013年第1期)里心怀禅宗,大道自然,为我们描绘出一个仙境般美丽的终南山,一个“寻隐者不遇”的终南山,也是一个逃离世外、无欲无求的终南山。作者神往的是“用最质朴、最美好的方式打发时光”,实际是现代生活的心态,加上他清丽的文字,绵软的禅意,更为我们勾勒出一片灵魂的清净之地。

刘聪博先生的《陕南狼事》(原载《海外文摘·文学》2013年第11期),寥寥千字,却回忆了故乡人和狼的一件件往事,把狼的狡猾、母爱、智慧、善良、团体作战、处世哲学表现得淋漓尽致,颠覆了我们对阴险无情的狼们的偏见,有微言大义、尺幅惊澜之势。在环境极度恶劣的今天,狼的生存条件已经被人为地破坏,可以说,狼类正在人类一步步逼近坟墓。狼曾经是人类的精神图腾,是祈求万神保佑的一门宗教。作者的书写,意在呼吁我们要保护狼群,保护地球村这个美丽的大家园。

五.尾声

散文,需要气象,更需要作家的情怀。

2013年的中国散文,关注民生,书写“中国梦”,呈现出题材多样化、风格多元化的创作趋势。比如,陈忠实《儿时的原》、赵丽宏《自由的翅膀》和《望江楼畔觅诗魂》、梁衡《文章大家毛泽东》、刘庆邦《凭什么我可以吃一个鸡蛋》、刘亮程《驴叫》、查振科《童年呼啸》、赵晏彪《普陀雨中图》、祁玉江《在海边》、王惠明《父亲的水碾坊》、干亚群《一个收集脚印的人》等作品,风格各异,情中求真。

2013年的中国散文,笔会活动丰富多彩。这一年,《海外文摘》杂志社、《民族文学》、《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单位举办了多次笔会、研讨会,有“2013中国洋县·第八届华语文学创作笔会”、“喀什散文笔会”、“走进黑河”散文笔会、新疆笔会、“中国梦·好人沛县”全国散文采风笔会、泉林杯“我的一封信”全国散文征文大赛颁奖会、张俊昌散文研讨会、袁明华散文研讨会、《海外文摘》2013年度中国散文年会等活动,作家们走进了山南水北,采风创作了《好人好报》、《白纸黑字》、《湖水里漂着红苹果》、《喀什》、《思念的重量》、《今生只为一个字》、《中国好人何其多》、《有一张纸》、《悬崖土陶》、《纸之魂》等佳作。

但是,2013年中国散文的研究和批评严重滞后。有三个问题比较突出:一是评论家对于最新发表的佳作缺乏关注度,眼光不敏锐,只盯住大报大刊、名家名人,阅读遴选面很窄,一些散文仅仅只是发表发表而已,作品的影响面很小;二是评论文章大都是固定格式,即“评、捧、赞”,缺乏理论性的研究、归类和提升,文本仓促而浮躁,缺乏对作品建设性的意见;三是散文批评的声音很小,即使国内报刊发表的数量极少的文章,批评家的眼光也只盯在我国古代散文、“五四”时期散文以及近现代散文、散文大家,当代的也仅限于2010年底以前,鲜有本年度的散文作品批评,回避当下、不说真话、不敢批评成为一种集体习惯;四是评论家对于本年度散文缺乏系统的学术研究,没有作品的量的梳理和归纳分析,就很难有理论的质的学习和探讨,更无助于当代中国散文的整体发展。我认为,既然每年有如此众多的佳作问世,评论家就必须身在现场,应该第一时间推荐给更多读者分享,毕竟,作品与批评、作家与争鸣才是中国当代散文的繁荣之所在。

这个夜晚,我仰望高天上所有的大气象,星星点点,一瞬一世,坠入莽莽大地、山河、人间。

责任编辑:黄艳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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