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清代徽州盐商与淮安河下之盛衰——以《淮安萧湖游览记图考》为中心

2014-03-12 03:20王振忠
盐业史研究 2014年3期
关键词:歙县淮安

王振忠

20多年前,笔者曾多次赴苏北实地考察,其间收集到一批未刊乡土资料,后以此为核心史料,撰有《明清淮安河下徽州盐商研究》一文,对徽州盐商的组织形态、生活方式以及淮安河下之盛衰变迁,作了颇为细致的探讨①王振忠.明清淮安河下徽州盐商研究[J].江淮论坛,1994(5).。数年前,笔者又在上海图书馆获读《淮安萧湖游览记图考》一书。该书系由侨寓淮安的徽商后裔撰著,其中所述,亦多关涉徽商与淮安河下之兴衰递嬗,遂以此为中心,续作进一步的研究。

(一)

《淮安萧湖游览记图考》一作《淮山萧湖游览记考》(亦简作《淮郡萧湖图记》),刊行于光绪乙未(二十一年,1895年),为师竹斋藏本②李鸿年《山阳河下园亭记续编》“师竹斋”条:“王明经怡伯书室,在竹巷罗家大门北。宅中旧有厅事三,更于其西筑书斋三楹,前有竹数百竿,梧桐、芭蕉十数本,满径绿阴,……斋后隙地养花草,以短篱卫之,有门更通住室。潘汉泉广文慰祖为书斋额,并跋云:‘竹与木石等耳,何足师?师其虚心也。昔人有句云:竹解虚心是我师。故怡伯大兄用以颜其斋。光绪甲申仲春,慰祖书。’明经名全熙,邑诸生。”(《淮安河下志·山阳河下园亭记、续编、补编》,“淮安文献丛刻”,方志出版社,2006年版,页563)据宣统《续纂山阳县志》卷十三《艺文》,另有王全熙《师竹斋诗存》。。书中首列“邑人程钟袖峰氏”所撰的《萧湖游览记》。

关于《萧湖游览记》的作者,宣统《续纂山阳县志》卷十《人物》记载:“程钟字袖峰,诸生,性谨悫,言笑不苟,课徒以洁身砥行,贻亲令名为要,……家奇贫,审义利之辨极严。卒年七十四,里人私谥曰贞介先生。”可见,“邑人程钟袖峰氏”为淮安人,字袖峰,别号竹西道人,是当地的一位读书人,以开塾授徒为生。从他被乡人私谥为“贞介先生”一节来看,其人在淮安一带具有颇高的声望。另据《续纂山阳县志》的记载,程钟著有《竹西诗稿》《淮雨丛谈》二卷、续二卷①(宣统)续纂山阳县志:卷十三·艺文[Z].,其中,《淮雨丛谈》所涉及者,多是淮安一地的文献掌故②程钟对于淮安一带的历史地理状况颇为留心,李元庚《梓里待征录》就提及咸丰兵燹,淮安河下惨遭焚劫,死亡枕藉。此后,“程秀峰明经钟搜罗成册,男女大小凡千余人”。程氏的《讷庵杂著》,还详细记录了捻军对河下房屋的破坏情况。。

程钟所撰《萧湖游览记》一文的篇幅不长,其主要内容包括:

淮郡旧城之北,联城之西,有萧家湖,亦称萧家田,又曰东湖,不知始于何时。当运道经由城东之时,此湖盖与城西之管家湖,城北之屯船坞,溪港交通,而波澜未阔。自联城东建,运堤西筑,中间漥下之地,乃悉潴而为湖,以成一方之胜概。湖之南,水田数百亩,中多菰蒲,渔艇往来,与鹜相征逐,滨湖居民,多食其利。其西则韩侯钓台,屹然而耸峙,俯临清波,东望无际。台之南,有御诗亭,亭后有陈烈妇墓。台之北,有漂母祠,祠侧有蒹葭亭,游人多集于此,流连吊古,此萧湖南畔寥廓之境也。其中则石堤横亘,以便行人,蜿蜒数里,势若长虹。地上斫莲花,俗名莲花街,街跨数桥,以通舟楫。极东处曰通城桥,稍西曰通惠桥。石堤之西端,均有茶亭,以憩过客。东曰惠照,西曰永裕。慧照亭之北为石观音庵,昔年有义丐吴姓寓于此,好行善事,亭中有碣书之。庵之西为郡厉坛,坛对平湖,遥望西城塔影,北门钟若拱揖然。坛之西不及半里许,有福建庵,宛在水中,地极幽僻。西过石幢,则至永裕亭焉,亭距荻庄旧址不远。其南为周宣灵王庙,新安旅人所建,以栖同乡之士,内有王梦楼太史所书碑版,人争爱玩。此介萧湖南北之中,而足资游眺者也。其东北隅曰郭家墩,又曰阮溪,今呼为三汊河,东达城濠,北接魁楼,烟水甚阔,昔时名园环筑于此,如明代之恢台园、绕来溪亭,国初之曲江园、梅花岭、止园、华平园、岭云阁、听山堂、晚甘园、依绿园、柳衣园诸遗迹,今皆湮没无存,惟树色溪光如旧耳。湖之北涯则近古枚里,为居民稠密之地,有金锁闸以扼罗柳河之尾闾,有灵惠桥以集三城出入之船舫。龙舟则竞于午日,河灯则散于中元,小坝茶楼,晚风笛韵,普光禅院,落日钟声,每与游舫弦歌遥相应和,此萧湖迤北一带之风景也。

萧湖位于淮安城西北隅,濒临古运河。此湖系因构建淮安城、筑垒浚濠而逐渐形成。萧湖一弯明镜,水波荡漾,芦苇丛生,菰蒲飘香,与淮安城之屋宇鳞密、市声喧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此,程钟接着指出:

余淮人也,世居郡城外敝庐,去萧湖不远,常泛棹以入城,时临流而纵目,或当暑雨初霁,或逢寒雪乍晴,或春风柳绿之时,或秋水葭苍之候,见夫茫茫洲渚,渺渺烟波,不禁心旷神怡,而俗虑为之顿释,岂必身游海上,始能移我情耶!客有寓是里者,爱萧湖之景,尝欲绘为一图,且缀以诗歌,俾湖山生色,其兴趣颇属不浅,余因作是记以遗之,时光绪丁丑七夕后二日。

上揭的文字颇为优美流畅,由文中所叙可知,《萧湖游览记》一文是程钟为友人绘制的《淮安萧湖游览图》所作。文末的“光绪丁丑”,亦即光绪三年(1877)。作者程钟虽自称为“淮人”,但他的祖籍却来自徽州歙县。关于这一点,从其后的“注略”中可以窥其端倪。例如,在“荻庄”条下,程钟指出:

家寿补太史沆,有荻庄别业。在普光庵对岸,本名白华溪曲,内有铁梅庵漕帅所书“五老宴集处”。

“铁梅庵漕帅”即漕运总督铁保,此人字治亭,号梅庵,满洲正黄旗人,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进士,刻有《怀清斋帖》,据说在道咸年间曾被誉作北京的“四书家”之一③关于这一点,前人颇有异议。有人就认为,虽然清道咸间,北京有“成、刘、翁、铁”之称,但实际上铁保的书法相当拙劣,之所以有名,完全是因为他的地位。,此人行事颇为风雅,与淮安河下徽商一向过从甚密。另据道光《歙县志》、民国《歙县志》等书记载,安东籍人程沆,字瀣亭,一字少泉,号晴岚,原籍歙县岑山渡,乾隆二十五年恩科乡试举人,癸未(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进士,后任编修。另,“晚甘园”条曰:“家蓴江先生别业”。蓴江先生亦即程茂①李元庚.山阳河下园亭记·“晚甘园”条[Z].,此人为知名学者程梦星之侄,著有《吟晖楼古文》《晚甘园诗钞》等。所谓家,也就是指与程钟同姓同宗。此外,“依绿园”条曰:“先高祖克庵公别业,详见公所著《亦爱堂诗集》。”“柳衣园”条:“即曲江园,中有曲江楼,本张氏园也,后吾族人名埈字大川公购得此园,因命其弟爽林、风衣诸公,招集里中文士会文于其中,有《曲江楼会课》刊行于世,系王耘渠先生评选。”上述各条提及的诸位,无论是程沆还是程茂、程埈等人,都来自歙县岑山渡,这些都说明程钟应当也来自同一家族。

前述的《萧湖游览记》一文,首先缕述了淮安萧湖之中的诸多名胜古迹,其后的“注略”,则对这些名胜之由来以及相关的诸多典故加以进一步的说明。在这些说明中,除了前揭的“荻庄”“晚甘园”“依绿园”和“柳衣园”之外,还包括:萧湖、萧家田、东湖、运道、管家湖(又称西湖)、屯船坞、建联城、韩侯钓台、御诗亭、陈烈妇墓、蒹葭亭、石堤、三观音庵、义丐、福建庵、周宣灵王庙、郭家墩、阮溪、恢台园、远来溪亭、曲江园、梅花岭、止园、华年园、岭云阁、听山堂、古枚里。其中的“义丐”条这样写道:

家湘舟先生所著《枣花楼诗集》有《义丐行序》云:匄吴姓,本歙人,乞食于淮阴城北之莲花桥,殁之日,谓所知识台山寺僧明朗曰:吾所积可得钱八十千,今将殁,举付汝,结茅庵一,中奉石观音大士像,其余权子母,俾作冬夏姜茶需。余昨过桥侧,见茅舍中有岿然独峙者,乡人谓余曰:此吴匄托明朗所建之慧照亭也。尤乐道其路灯事。先是,匄买纸灯数十百枚,藏僧寺中,大书“借去还来”字,值阴晦雨雪,行人踯躅道间者,即付一灯以去。

关于“义丐”,在前揭的《萧湖游览记》正文中即曾述及,此处则有更为细致的说明。在盛清时期,因两淮盐业的兴盛,淮安河下殷富繁盛,故来自徽歙的乞丐,乞同乡②当时在淮安,有相当多的徽州人侨寓。萧湖中的周宣灵王庙,就是由“新安旅人所建,以栖同乡之士”。《萧湖游览记》“注略”所列的周宣灵王庙条进一步说明:“内祀南宋周孝子,讳缪宣,孝子临安人,元末化为道人,救疫于休宁,故徽州人敬事之,事实详庙碑。”周宣灵王庙在歙县有时被称为“鸡王庙”(参见:吴正芳《白杨源》、许骥《许村》、柯灵权《歙县里东乡传统农村社会》等书,【法】劳格文(John Lagerwey)、王振忠主编“徽州传统社会丛书”,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2013年版),而在淮安,它则成了徽州人聚集的场所。余沥,不仅能够生存,而且还能积攒一些财富,推己及人,用以从事慈善事业。这位吴姓义丐的所作所为,与徽州本土的习俗颇相类似(如构茶亭、送路灯之类)。另外,徽州人之所以大力宣扬“义丐”的事迹,将之作为淮安名胜的一个重要景点,不厌其详地推介其人的经历,其实也是旅外徽人对自身社会形象的一种重新塑造。

类似的例子,还见有徽人对节烈、义贞事迹的揄扬。淮安府山阳县南门外二里许运堤南有鲍烈女祠,“祠三楹,祀烈女,以王媪配”。清人韩梦周有《游鲍烈女祠记》,其中提及,明万历四年(1576),鲍烈女与李恪订婚,尚未过门,李恪却不幸亡故,鲍氏父母想让她改婚。即将出嫁之前,烈女提出:想前往李郎墓前祭拜一下,以满足自己的夙愿。这一请求得到了父母的许可。鲍家“故业楮镪,烈女粘楮为衣,渍以油衷之,袭以素服”,她和未成年的小弟及一老妪前往墓所,到达目的地之后,便借故支开小弟及老妪,“乃大焚楮镪,纵身入其中,油楮炽衣,焚肉焦而死”。及至清乾隆六年(1741),歙人程钟为其请求旌表,得到朝廷批准,遂建立鲍烈女祠①(宣统)续纂山阳县志:卷四[Z];沈粹芬,等.国朝文汇:卷二十七[Z].。此位“程钟”字葭应(与晚清时期字秀峰的程钟并非一人),他“辟故基,拓而大之,缭以门垣,堂寝具备,于是绰楔巍焕,栋宇崇隆,而贞烈之迹历久而愈新”②汪枚.重建鲍烈女祠碑记[Z]//(宣统)续纂山阳县志:卷四.。

关于鲍烈女祠,当时的许多方志中都有记载。例如,《续纂淮关统志》卷十二“鲍烈女祠”条记载:“在南锁坝下一铺口北,旌表明故贞女鲍氏,旧迹久湮。国朝康熙年间,庠生许常宪请于山阳令徐恕,清查基址,依墓建祠。乾隆元年新安程钟捐赀重修,有记。”此处作乾隆元年(1736),与前述的乾隆六年不同,当属形近而讹。从姓氏上看,鲍烈女显然是来自徽州的商人后裔,而为她依墓建祠之庠生许常宪,可能也是出自歙县的徽人(来自歙县许村的许氏,在两淮有广泛的分布)。至于捐赀重修的程钟,更是一名徽商巨子(详后)。侨寓徽商及其后裔孜孜不倦地为鲍烈女依墓建祠,褒贞厉俗,自然也是为了塑造区域人群的总体形象。

此外,徽人对“义贞事迹”不遗余力的宣扬,也是另外的一个例子。关于“义贞事迹”,淮安人曹镳撰有《义贞传》,其中指出:淮安监生程允升,字孝思,祖籍徽州歙县,世居山阳河下,“为人谨愿,不苟言笑,操行以耿介闻”。其父程勋著,是淮北盐商巨子,家极豪富③李元庚《山阳河下园亭记》“秋声阁”条:“程勋著先生宅,在粉章巷右侧。巷内有楠木楼,上下十楹,天阴则香气四溢。程氏中落,宅归李氏。……再易主,归鹾商某,以逋赋入官。先生名囗囗,以科场狱破家,改字醒未。”。康熙五十年(1711)江南科场案爆发,程氏因罹大狱而破家。程勋著晚年生下允元,等到程允元长大后,他的父、兄都相继去世,家产荡然,成了地地道道的穷人。早在程允元出生百日时,其父就在京师为他挑选了吏部官员刘登庸之女为未婚妻。刘氏系顺天府平谷县人,后来出任山西蒲州知府,“数岁罢职,归挈其孥,侨寓天津”,不久也病殁身亡,家人先后死丧净尽,只剩下一位弱女孤苦伶仃——她就是自幼许配给程允元的人。刘女知书达礼,“礼法整肃,于极孤苦中坚守前盟誓,老死不他适”。她借居于相识的尼僧庵内,以针黹自活,“有言媒者,必唾詈之”。与此同时,“允元亦矢志不别娶,孑然漂泊,有得辄缘手尽,唯恐稍蓄余赀,以来朋友作伐者哓哓之口,长为旷夫不悔也”。乾隆四十二年四月,“允元以书计,寄食粮艘北上”,途经天津时,因连日风阻,无法前行。当时,船上人与岸上人蹲地聊天,后者偶然提及,说附近的接引庵内有一守志女子,年纪已老,听闻其夫家是淮人,一向以贾盐为生,后因中举而罹大祸。船上人听罢颇为吃惊,感觉这似乎就是程允元的对象。于是,上岸遍访邻近父老,“寻得刘家旧所豢哑子仆名苗义者,今为丐,年且八十余,手语之,市儿簇拥,嘈嘈呼笑,道其稍识字,因为示丐,丐亦写,略得字形,所征乃一一符契”。当时,逆向风愈来愈大,船只更是难以前行。于是,粮帮中的一些好事者,前往庵堂请老尼传语,“往复询得实,而其事遂大显”。当时,粮长系监生杨锦文,为人豪侠,听闻此事颇为欢喜,他怂恿运弁以公文上书天津县衙,“县令金之忠闻而色动,趣其夫人舆诣庵,审其事确,乃宛转劝妆赴县庭,行合卺礼,假馆成昏”。其时,程氏夫妇都已五十七岁。“既而大吏具奏,上得旨旌奖,给官银,建义夫贞妇坊,以表风化,自偕归山阳后,宗党咸有馈遗。”

关于此事,原淮安图书馆收藏有《义贞事迹》刊本,其中有淮安人吴进吟咏的《义贞诗》:

鸳鸯老成匹,毛秃羽失翠,

人寿近六旬,白首成佳配,

幼小联婚姻,两家富且贵,

未久时命舛,势去人云逝,

人逝可奈何,未得偕伉俪,

士也空萧条,女依尼入寺,

岂不怀婚媾,音绝费愁思,

……

远人音耗虚,忧疑积年岁,

悲凉复悲凉,庭户日日闭,

……

对于程允元夫妇的义贞事迹,当时的两江总督高晋认为:“太学生程允元与聘妻刘氏守义怀贞,五十年来如一日,完名全节,二千里外有同心,洵史册所罕传,亦古今之仅觏。奏闻于朝,交礼部覆奏,略谓历年各省题报,义夫者既不概见,其请旌贞女,多系夫亡守节。至于幼年聘定,历数十年之久,彼此隔绝,而各能坚矢前盟,卒偿所愿者,实从来所未有。今程允元因刘氏音问不通,不肯另娶;刘氏复明大义,矢志不回。皆持坚操于青年,竟获偕归于白首,事奇理正,应请将程允元曁刘氏旌表,给银共建一坊,以光义贞之门闾,昭嘉奖之至意。奉旨俞允。”①梁玉绳.瞥记:卷七[Z].参见:王觐宸.淮安河下志:卷十二·列女·监生程允元妻刘氏条[Z];(民国)平谷县志:卷五下·刘贞女传[Z].后来在淮安河下竹巷大街,为程允元夫妇立有“义贞坊”和“乾坤正气坊”②王觐宸.淮安河下志:卷三·坊表[Z].,并建有义贞祠。揆诸史实,两江总督高晋与淮扬盐商关系密切,在程允元夫妇得到旌表一事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关于义贞祠,晚清李元庚在《梓里待征录》中有颇为详细的记载:

义夫贞女,乃程明经秀峰钟之嗣祖父母也,事在乾隆四十二年间,粮长杨小村著押运赴通,有程君允元附舟,为糊口计,藉探原聘之妻刘氏。舟抵通,舟中人语岸上人曰:吾舟中有不娶之夫。岸上人亦曰:我此处亦有不嫁之女。粮长闻而异之,访之,得其实。盖贞女刘氏因伊父没于蒲州守任所,辗转来通,伶仃只影,寄身尼庵,以针黹自活,而矢志不嫁。于是白于官,行合卺礼。入奏,奉旨给帑,建坊以旌之。是时刻有白头花烛诗,并演传奇,卒以年老不育,殁后,以侄韶凤嗣之,即秀峰生父也。程为商后,时淮北尚盛,商会醵金买竹巷西房一宅为祠,设木主以妥其灵,岁请于官,得祭祀银两,每春秋邀年高者主祭,庚曾充是役,近秀峰刻有《义贞传》。③李元庚.梓里待征录·河下建置记·义贞祠[Z].(原淮安图书馆藏稿本).

前文提及,晚清时人程钟字袖峰(一作秀峰,号讷庵)。根据李元庚的描述,购置义贞祠的资金来自商人,他自己就曾充当过义贞祠的春秋主祭。对此,淮安人杨庆之有《义贞祠原委记》,其中提及,义贞事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后来详载于礼部则例。义贞祠最初建于淮安新城北辰坊,由淮安太守檄令王允泰等十四商捐银若干佽助。后因北辰坊宅僻陋辽远,故于道光五年(1825)改卜河下竹巷街,计有飨堂三间,更衣所一间,乾坤正气坊一座,经费除了各商公捐银六百两外,又得河库款以接续之。《义贞祠原委记》作于同治二年(1863),根据杨庆之的说法,他撰此文是受程允元后人程袖峰之嘱托,可见,程钟对于祖先义贞事迹的揄扬,显然是不遗余力。事实上,在义贞祠的飨堂北面,就有一岑山草堂,为程钟设帐授徒之处。岑山是程氏的桑梓故里歙县岑山渡,程钟以此表示自己不忘故土④李鸿年《山阳河下园亭记续编》“岑山草堂”条:“堂为程学博秀峰课徒处,在义贞祠飨堂以北。名岑山者,旧籍隶徽州岑山渡,示不忘其祖也。学博名钟,以其先世有德于山阳,山阳人公请入籍。以是学博因世考山阳,为邑诸生,以岁贡归训导铨选。……光绪甲午年,膺里举以孝子,奉旨旌门。平日规行矩步,不苟言笑。善诗,皆和平中正之音。于淮之掌故多留意,著有《淮雨丛谈》,稿藏于家。”(《淮安河下志·山阳河下园亭记、续编、补编》,页562)淮安河下徽商程嗣立,字风衣,号篁村,人称“水南先生”。所谓水南,亦是徽州歙县境内一种小区域范围的名称,歙县南乡分为旱南和水南,大致说来,“水南”是指靠近新安江沿岸的一些地区,而程氏的桑梓故里岑山渡,正是新安江畔的一个水南村落。。后来,程允元、刘氏夫妇的事迹,被汇集而为《义贞事迹》一书刊印出版。道光三十年海州许乔林为之作序,其中提及,他小时候在清江浦官舍,曾亲眼见到程允元其人。当时,“南河安澜,梨园子弟聚袁浦,遇公宴,多演《义贞记》”①《义贞记》一剧,据说有三十二出。该剧出自山阳人吴恒宣,此人或曰海州人,居板浦,曾作《义贞记》《无双记》等(《嘉庆海州直隶州志》卷二十五,参见《凌次仲先生年谱》卷一·四十年乙未先生十九岁)。丁仁《八千卷楼书目》中,有《义贞记》刊本一卷。今按:凌次仲即凌廷堪,歙县人。当时的板浦,为戏曲的中心之一。从吴恒宣出入板浦、淮安来看,他也有很大可能是来自徽州歙县。。许乔林虽然籍隶海州,但他与岑山渡程氏世代婚媾,而且,他本人也是出自歙县许村的徽商后裔。乾隆时代,淮安徽州盐商与清江浦南河衙门官吏关系极佳,徽商亦夤缘际会,将本家族“订丝萝于黄口,偕花烛于白头。守义守贞,五十年如一日,全名全节,二千里有同心”的事迹编成戏剧,公开演出。

(二)

《淮安萧湖游览记图考》末有“附录三则”,其中有一些内容是盐务全盛时期的作品。如清人程的《珠湖泛舟》:

炎热灼肤无时休,树头不动风难求。探凉急走河之畔,一篙突出横中流。水平如掌舟如叶,叶中之人掌上浮。烟光渺渺波汩汩,新秋雨涨堤痕失。隔林老鹳击啄呼,绿头鸭傍芦根立。芦苇瑟瑟影萧萧,曲港断桥乘兴入。珠湖浩漾接萧湖,茭笋青青间绿蒲。望中城堞经年筑,蝉鸣鸦噪徒区区。山阳父老勤王事,那得相如赋子虚。

“附录三则”中还有程嗣立的《珠湖泛月》:

酒罢卷疏帘,春庭月将晓。树摇波影留,星落蒲根小。一曲展湖光,菱歌望中香。哑哑宿鸟翻,何事萦怀抱。

程嗣立,字风衣,号水南,祖籍歙县,安东籍,世居山阳,是淮北著名的盐商,为人风雅好客。

在“附录三则”中,程晋芳的《中秋同人泛舟珠湖》亦颇引人瞩目:

新霁逢佳节,疏舲且共扬。人皆待明月,我独恋斜阳。水阔芦初白,天寒菊有芳。依依几株柳,暮非色似横塘。

程晋芳,原名志钥,字鱼门,祖籍歙县,为淮北盐商,后中进士,是乾隆时代著名的学者。

还有一首程世椿的《萧家湖竞渡曲》:

午月萧家湖,明瑟多佳致。鸭绿萍水生,猩花榴花炽。竞舟楚俗雄,往来急流驶。震雷鸣鼓角,入云树旗帜。棹尾妙蜿蜒,骧首惊赑屃。喷浪鬐欲扬,斗渊角初砺。盘旋水马驰,剽迅江凫戏。游艘泛蒲觞,累累若鳞次。细葛含风轻,薄纨袭香异。文叶竟劗头,彩丝纷系背。争看射鸭奇,更毫蛟利。须臾归鸟喧,落日散游骑。林杪月华新,袅袅闻歌吹。同心四三人,浅酌陶然醉。回首夺标处,烟霞淡空翠。

程世椿,祖籍歙县,安东籍贡生,斋名耘砚斋。

上述四首诗,所展示的皆是盛清时代淮安河下的繁荣景象,从中可见,当年有四方知名之士载酒问奇,流连觞咏,足令后人动追慕之思。

及至道光盐务改票以后,诗文勾勒出的河下景观则完全不同。晚清李元庚曾作《山阳河下园亭记》,记述了河下二百年盛衰兴废之故。对此,同治元年(1862)丁晏在序中指出:

余览《记》中荻庄、柳衣园,余少时曾往游焉。忆嘉庆戊寅夏,余暨高紫峰同年,邀朋侪十余人,泛棹萧湖。时龙舟竞渡,纵游园池,旗亭酣饮,月出方归,甚乐事也!……道光甲申,纲盐改票,鹾商失业,售拆此园,刬为平地。此《记》所云高台曲池,沦为乌有,不啻雍门之涕矣。迨咸丰庚申春,逆捻东窜,清、桃相继失陷,伤亡者不可胜计,园亭又无论矣。

关于李元庚的《河下园亭记》,程钟(袖峰)亦作有一序描绘:

咸丰戊午、己未间,乡前辈莘樵先生,手著《河下园亭记》一编,仿《洛阳名园记》之例而作也。夫园亭何足记?记其人也。其人为何如人?皆一时硕德名儒,清才逸彦也。先生年六十,阅人甚多,知里中故事甚悉。叹文物之凋零,伤士风之猥鄙,故特纂辑此书,以存昔贤流风余韵,使后人动追慕之思,岂徒侈高亭大榭也乎!余与先生居甚近,先生忘年下交,虚怀若谷,每过余小斋,商榷此事,并属为采访、校勘。余自惟齿幼学疏,何敢任此?然为乡里文献计,又何可不为先生助?间有所闻,必持以告先生。先生抉择甚精,考核甚审,三易稿而书始成。于是索观者接踵而至,以为此书可补志乘之缺,其必传世无疑。抑余又有感焉:昔李文叔自题《洛阳名园记》云,“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兴废而得。”余则谓河下之盛衰,亦观于园亭之兴废而知。读先生是《记》,能无今昔之慨与?辛酉夏四月里后学程钟袖峰氏拜跋。

序中的“莘樵”即李元庚,而“辛酉”则为咸丰十一年(1861)。对此,李元庚在稍早的自序中也指出:“余自武林归,与友人话及桑梓旧事,同里程君袖峰询《记》之所在。检而得之,亟示袖峰,并属其详考而正订之。他日当质之乡先生,以匡余不逮焉,是则余与袖峰所深望也夫。”从中可见,程钟与李元庚一起,对淮安河下的历史作了悉心的梳理,故他们的作品于桑梓掌故如数家珍。

盐政制度改革以后,一些与盐商有关的名胜均受到破坏,“荻庄今成瓦砾之场,五老宴集处,碑碣不知失于何所,或云为苏人所购”。河下当地的聚落景观也与畴昔迥异,对此,李元庚在《梓里待征录》中有一“拦马草”条记载:

淮地古无是草,道光七年间盐政改票,人民凋敝,河下高堂大厦,一时无人售买,因奸人勾拆,不数年竟成空地。其地所生之草似苋,人或不知,煮食必死。此草当伏天烈日中更加茂密,高与人齐,枝梗多刺,刺偶伤手足,疼痛甚切,其毒可知。种如谷种多而易生。如生野地,非独马不食,亦不敢进,故以拦马名。又名钢榛苋,或云梁上尘土落地,生此草。或云败气所钟,生此草,城中不生,此确证也。

上述的这段记载,系于书中的“河下新异记”部分。在这里,李元庚是以某种植物的疯长来映衬淮安河下之衰落。特别是对拦马草生成原因的解释,显然隐涵着当地人对聚落景观变化的直观感受与忧虑。当时,在经济萧条的背景下,淮安的社会风俗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李元庚在《梓里待征录·河下建置记》中有“领亲”条,曰:

淮俗婚礼最繁,某日起小八字,某日过礼首饰花果,某日过请启即吉日也。娶之先,或一或二日前过嫁妆,一铺盖、两铺盖甚而倍之,木器、灯彩无一不具,仍有陪银,或田或房。娶之次日庙见,淮俗为做朝,妇家择吉请回门,即古之礼婿双请、双带,烦不可言。其打算家行招赘礼,河下亦然。至道光十年后,盐务改票,而婚礼遂不用彩舆,新婿亲迎,谓之领亲,仪从末减,费亦节省。咸丰十年后更为简便,而城中尤而效之,习俗之移人深矣!

这里明确指出,道光十年(1830)盐务改票后,婚礼不用彩舆,以节省费用,反映了两淮盐政改革对淮安的巨大影响。在这种背景下,《淮安萧湖游览记图考》中收录的不少诗歌,也都状摹了淮安河下的萧条景致。“昔日园亭今荒芜,人事更变风景珠”,这首《萧湖歌》的作者为“古歙汪烜(新甫)”,诗中的盛衰兴废之感溢于言表。另一首《忆旧游(萧湖寓感)》这样写道:

览珠湖烟景,忆旧游时,消尽吟魂,瑟瑟秋风冷,搅萧萧芦荻,相和寒碪。送尽两三归艇,无语又黄昏。问几处园亭,谁家楼阁,总化烟云。游人归去也,剩十顷晴波,渐长新痕,何处囗岚起,奈普光庵古,往事难论,惟伊一株藤树,犹是昔时根,幸旧主重来,叙阳故址,依绿名园。

此词由休宁人佘莹(子衡)所作。另有古歙汪文弼(右卿)的《春日泛萧湖感赋》:

一树藤花指荻庄,湖中风景异寻常。当窗帆影怀萧寺,隔岸钟声送夕阳。落日画船闻短笛,晚风渔艇系垂扬。园林胜迹今何在?盼到芦花惹恨长。

上述诗歌的作者,除了佘莹为休宁人外,绝大多数皆为歙县人,歙、休两地之人为徽商之中坚,他们对于淮安河下盛衰之感慨,显然并非无病呻吟。

(三)

徽商是明代中叶以后崛起的地域性商帮,及至清代前期,淮扬盐业臻于极盛,为了摆脱世人心目中“为富不仁”的印象,徽商在侨寓地殚精竭虑地营造“贾而好儒”“富而好礼”的崭新形象,在这方面,“义丐”“烈女”“义贞”等种种事迹,就反映了他们孜孜不倦的努力。当时,徽商纷纷建祠立碑,竭力将这些事迹转化为侨寓地的名胜,并通过戏剧的形式广为宣传。从一定程度上看,他们的这种努力颇为成功。淮安地处南北要冲,与南河总督所在的清江浦毗邻,以“义贞”故事为中心的戏曲之演出,以及将积德行善之事载入善书①《圣帝觉世经注证》载:“从叔曾祖嶰谷公乐善好施,乾隆八年创建普济堂,收养鳏寡孤独。公年四十无子,夜梦一妇曰:予鲍烈女也,有请于君。旦而询庠士许常宪先生,云:南镇坝有明故贞女鲍氏墓,康熙间,余请于徐邑侯恕,清查基址,依墓建祠。后梦烈女携一儿至,予遂生子大桐。今祠圮矣,盍重修焉?公即捐赀建祠事,亦梦烈女以一子相赠。乾隆丙辰元旦,从叔祖问李公生。”(王觐宸:《淮安河下志》卷十三《流寓》)程钟(字葭应)号嶰谷,可见,他的事迹曾被写入善书。从书名上看,《圣帝觉世经注证》应是对与关帝有关的《觉世经》之注解,《觉世经》与《太上感应篇》、《阴骘文》并列为最具影响的善书,是民间宗教的“圣经”。,经由过往的名公巨卿、耆儒硕彦之揄扬,得以传播四方,深入人心,从而塑造了盛清时代徽商的新形象②俞蛟.梦厂笔记:卷二·义夫贞妇传[Z].。

最后应当指出的是,在淮安历史上,名为“程钟”的歙县徽商及其后裔计有二人,除了前述晚清《萧湖游览记》的作者(字袖峰)之外,还有一位是乾隆时代的程钟(字葭应)③两位程钟均为歙县岑山渡徽商的后裔,这是颇为奇怪的事情。不过,以往学界似乎没有解释过这个问题。相反,有的还含糊地将此二位程钟视作同一人,故而对于程钟(字袖峰)生活时代多有误解。例如,郭沫若先生曾有《关于陈云贞<寄外书>的一项新资料》一文,其中提及:“淮安学者李莘樵(元庚)、范咏春(以煦)、杨笏山(庆之)、徐宾华(嘉)、程袖峰(钟)、段笏林(朝瑞)等,都是嘉、道年间人,都有杂记地方掌故的著作。……程有《淮雨丛谈》……”(《郭沫若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页926)郭氏提及的这些人之生活年代多有讹误,字作“葭应”的乾隆时人程钟,与字作“袖峰”(秀峰)的光绪时人程钟(著有《淮雨丛谈》),显然不是同一人。而这两人,都不生活在嘉、道年间。。关于后者,同治《重修山阳县志》卷十五《人物五·流寓》将之置于河下徽商程氏家族传记中加以描述:

程垲字爽林,弟嗣立,字风衣,由歙迁淮,相继为安东诸生。垲中康熙四十三年举人,嗣立廪贡生,皆好读书,工诗文,善草隶。嗣立兼精绘事,于城北曲江楼造园亭,集邑人及四方文士吟诵其中,一时称文学极盛云。

……

程鉴字我观,垲族也,世为盐商。父阶,官绍兴府同知,归卒,鉴方髫龀,家贫甚,年十七,补安东诸生,巳弃举子业,踵事盐筴,致巨富,遂为淮北大商。为人忠信沉毅,尤喜施予。每岁杪,必遣人环视城内贫乏而资给之,被灾及丧葬之不能举者亦然。……子沆,字琴南,进士,官翰林庶吉士,与弟洵俱有文名。是后又有程钟,字葭应,亦垲族人也。援例得知县,……喜振恤,乾隆中尝输万金,于城西门外建普济堂,并器用财贿皆具,御书“谊敦任恤”四字,遣侍郎沈德潜便道赍赐之,邑人以为荣。后复建鲍烈女祠,及刊吴玉搢《别雅》,皆钟一人任之。又有程志义、程志智者,皆钟同族,亦以振施称于当世云。

程嗣立在前文已有提及,其人为《珠湖泛月》的作者。可见,乾隆时代的程钟,与同时代的程垲、程嗣立等人,都是当时的盐务巨商。其中,程钟“援例得知县”①据王觐宸《淮安河下志》卷十三《流寓》:“钟字葭应,增季子,输粟,以知县选。”程增是康熙朝著名的两淮盐务总商。,据《续纂淮关统志》卷十二记载:“普济堂在淮城西门外运河东岸,乾隆八年休宁候选知县程钟捐建。”显见程钟应是具有职衔的商人。关于复建鲍烈女祠,已见前述。此外,他还著有《普济堂志》,计有四卷(此一《普济堂志》迄今尚存)。有关淮安的普济堂,根据同治《重修山阳县志》卷二的记载:清乾隆七年淮安水灾之后,流民多患疾病。有鉴于此,歙人程钟以银三千两,购买西门外南四铺地方的民房,建造了普济堂以安置这些流民。其后,淮安普济堂的堂务归淮北批验大使督董经理。道光三十年,两江总督陆建瀛委员淸查,裁减公费,每岁只由运库拨给津贴银二百两,由丁晏、何锦司其事②参见:(光绪)淮安府志:卷三·城池·“普济堂”条[Z];黄达.普济堂记:卷十六·一楼集[Z].。

淮安的普济堂,最早是由乾隆时代的徽商所捐建,这虽然只是一地的慈善事业,但却与淮安城市乃至整个苏北社会之盛衰递嬗有着重要的关系。普济堂的经费来自河政、盐务,这成为河政、盐务的冗费之一,但它对于截留苏北各地的流民,确实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③关于这一点,详见笔者博士学位论文《明清两淮盐业盛衰与苏北区域之变迁》第5章(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1991年10月)。。

两位程钟虽然同名,但他们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二人笔下的淮安社会风情更是有极大的反差。程钟(袖峰)的《淮安萧湖游览记图考》保存的盛清时代的几首诗文,显然是对消逝的繁华旧事之追忆,而更多的文字则是对盛极而衰的现实之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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