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戏假面仪式考

2014-04-03 04:52
关键词:扫帚竹竿面具

李 佳

(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傩”的出现在中国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目前,有文献可考的记载出现在夏商时期的《周礼·夏官》中,其中记录了“方相氏”行傩的仪式。当今在我国一些地区,还不同程度地保留着祭祀天地鬼神的礼乐形式以及相当完整的傩戏演出,因而傩与中国古代的雩祭、腊祭并列成为三大祭祀仪式。晋北赛戏就是由傩仪发展起来的一种宗教与艺术相结合的祭祀仪式剧。最早的赛戏戴面具演出,有固定的祭祀剧目,最初是以驱鬼逐疫为主要内容的。从它的首演剧目《调鬼》和仪式剧《斩旱魃》可以看到,宏大的演出规模,激昂的精神气势,神秘的宗教色彩,展现了它与傩戏一脉相承的重要特征,其中赛戏演出的砌末和面具逼真地再现了它源于祭祀仪式的假面表演形态。

一、赛戏演出的砌末道具

赛戏演出中服饰的穿着、砌末的运用多有不讲究之处,在晋北民间曾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赛、赛,胡里赛,忘八打鼓老爷赛,稿拍拍,顶锅盖,布卷帽儿头上戴。”[1](P17)这是民间对赛戏脚色奇少,服饰、道具胡乱顶替的一种讽刺。服饰早期均以土黄布为主,做成后用各种颜料绘成虎皮纹饰图案,如绿蟒用绿色绘制。这种工艺流程基本上是从金代“绘画之服”的服装制作方法延续而来。赛戏的盔头无论何种角色均戴巾,如关羽穿绿虎纹靠戴绿色巾。后期的服饰有蟒、袍、帐、巾、靠等,与晋剧北路梆子的戏装差不多,但质地粗糙,制作工艺较差。赛戏的舞台美术很简单,有人形容它是“一挂条幅一座殿,一条板凳一架山”。在通常情况下,舞台上仅有一桌二椅,底幕挂一大幔,两侧配以门帘。

《大头和尚背女人》的舞台设置别具一格,舞台正面放一桌二椅,桌后竖着一个开字架,上面的短横竿上挂一幅横联,横联下沿垂丝穗,有如庙堂中佛龛的遮檐。下边的长横竿两端,各挑三角旗一面。两根竖杆各吊彩带一条,形似庙殿的柱子,又像佛龛的两侧沿。六个鬼脸面具分别挂在立柱顶端,看去好似庙柱上的虬首吞口。正中的佛龛两旁,用彩带扎成两个小佛龛形状,里边各坐一女角,俊扮男装,活像两尊神像。整个舞台布置简炼而有深意,它巧妙地运用了赛戏特有的旗幡、面具等,构成了一个形似佛殿的特定环境。在舞台上相当于佛殿正中的顶部,系有饱吸烧酒的棉花球数十枚,皆拴于约尺余长的线绳上,然后总到一处,再结到长粗绳上,粗绳连到后台。演到佛殿场面时,先用火点燃棉花球,后台有人用手搓动粗绳,则各球旋转,散成圆形火盘。

《司马貌夜断三国》是赛戏的“看家”剧目之一,此剧在般在晚场演出,也有布景。舞台正中,置大盆,内盛烧酒,铁链浸于酒中。一“小鬼”登于凳上,用大毡帽将照明的煤气灯蒙住。点燃烧酒后,另两“小鬼”用棍模挑动铁链,蓝色火光照出一片阴森森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以上是赛戏舞台美术里比较特殊的几点,它代表了赛戏舞台美术的整个风格:古朴、简炼和鲜明的祭祀色彩。

二、赛戏仪式的装扮面具

最早赛戏是戴面具演出的,由于受其它戏曲的影响,清代末年已经取消了面具,扮相化妆与近世戏曲类似。赛戏的面具装扮源于蜡傩祭礼的传统。古时,蜡祭和傩祭都使用假面,蜡祭要迎祭8位农神。神灵的偶像称作“尸”,需要装扮。北宋苏轼称:“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又说:“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2](P26)《周礼》明确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3](P804)这里描述了傩祭的“方相氏”头戴“黄金四目”的假面,装扮成神兽模样,通过虚拟的舞蹈来驱除鬼魅。假面装扮和假面舞蹈依托于蜡傩祭礼,具有简单的情节因素,是萌芽状态的戏剧,而晋北赛戏的面具装扮正是发端于祭祀礼仪的假面舞蹈和假面戏剧。

德国学者利普斯说:“从死人崇拜和头骨崇拜,发展出面具崇拜及舞蹈和表演,刻成面具,象征着灵魂、精灵和魔鬼。”傩戏通过仪式再现历史和传说人物的亡灵,称作“搬演故事”,在傩事活动中,面具的运用起到了代言体的作用,也使它成为转换阴阳两界的媒介物,成为重要的象神之物。在各地的仪式戏剧中,面具都是神圣的。据说,出于对表演面具的神灵崇拜,每戴面具表演,需先烧香叩拜,然后才可戴在头上使用。平时对面具也敬奉如神,每开箱晾晒时也都要烧香放炮。一旦戴上面具就成了神的替身,会出现亢奋和迷狂,让人恭而敬之。这些神的历史故事随着仪式性表演也就融入民间祭祀,强化了祭祀驱邪祈福的内容。祭祀戏剧所用的面具完全不把“美”的原则考虑在内,而是竭尽恐怖阴森之能事。如在赛戏演出《调鬼》时,演员戴鬼脸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煞白阴郁,都能给人造成一种恐怖之感。赛戏演《苏子瞻误入佛印寺》时,大头和尚与侍女均戴面具。前者面具宽大而面带笑容,后者的面具小巧而充满忧怨,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时和尚的面具用套头代替,套头比真人的头大得多,表情夸张、色彩鲜明,远处亦可看得清清楚楚,多是老艺人根据庙中神像的头型、面貌仿制的。

除了戴面具表演,赛戏的面部化妆也颇有自己的特色,先看仪式剧《斩旱魃》中旱魃的扮相:旱魃脸涂炭色,眉梢上挂一缕血红,头套鲜羊肚子,上身光着,下身穿短裤,腰里缠条红腰带。有的地方旱魃还要口衔羊舌,此种扮相正像传说中的旱怪,又像人间的无赖,给人一种凶狠、骠悍的感觉。眉梢间的一缕血红是涂的羊血,据说旱魃被捉住要过刀,恐怕误伤了演员,故以鲜血破之。再如,三国戏关羽只把脸抹红,俗称挎马红,再挂三绺须,而张飞的脸谱亦较近世的简单,因为黑白两色相间,称为二花脸。曹操的化妆更特别,一般并不全抹白,只是在净脸上勾两只白眼圈,挂八字长须,通称三花脸。而汉献帝基本上是本脸,只有两颊稍涂一点微红,俗称“王红”。

三、赛社中的“竹扫帚”

赛戏的砌末里有一把系了红绸的竹扫帚,它是用几根毛竹扎在一起,一端打裂成扫帚状的,这个扫帚民间叫“独帚”。它的作用相当于“掌竹”、“前行”。在赛祭和脸戏、队戏演出中所执仪物竹竿子,亦称戏竹。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9中“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条记云:

第四盏如上仪舞毕,发谭子。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念致语口号,诸杂剧色打和,再作语,勾合大曲舞。第五盏御酒……乐部起三台舞,如前毕。参军色执竹竿子作语,勾小儿队舞……[4](P60)

可见竹竿子是参军色指挥表演时所持的典型砌末。《元史》卷71《礼乐五·宴乐之器》载:“戏竹,制如籈,长二尺余,上系流苏香囊,执而偃之,以止乐。”[5](P1772)在朝鲜李朝成宗二十四年(中国明朝弘治六年)柳子光编纂的《乐学轨范》卷8“唐乐呈才仪物图说”中有较详细记载:

竹竿子,柄以竹为之,朱漆,以片藤缠结,下端蜡染铁妆,雕木头冒于上端,又用细竹一百个,插于木头上,并朱漆,以红丝束之。每竹端一寸许,裹以金箔纸,贯水晶珠。[6](P438)

这样,我们初步窥见竹竿子的形制。

以上记载可以了解到历史上竹竿子的避邪功能,它可以清除一切污浊与邪魔,有扫坛、净场的功能。因此汉族以及很多少数民族把竹竿子引入祭礼演出、宫廷队舞以及民间的赛社仪式中。它往往被置于舞队的最前面,民间称为“前行”,它的意义正在于扫清道路。竹竿子进入祭礼演出是以“行”的仪礼为开端的,在行进的仪礼中扮演“清道夫”的角色。与此同时,竹竿子也具有引神、接神的作用,这在巫山神女峰扫坛灵竹的传说就早有记载。在民间的传统意识中,神灵是住在天上的。当人们对他们进行祭拜歌颂时,虔诚企盼神灵能够来到他们精心设置的场所。因此他们为神的到来清除一切污浊之物,树青竹以引之,立梵天以接之。赛戏中的竹扫帚是在民间具象化的竹崇拜,它把竹竿子扎成扫帚状,正是突出其扫荡一切污秽与邪魔的作用。在赛戏《调鬼》一剧中,调鬼师手执这件“法宝”,以示横扫鬼怪之意。另外,它还是赛戏班社的旗帜和标志,赛班班主常常举着它做开赛仪式的前导。这把竹扫帚还有一个用途:民间相传,每年在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后,诸神都上了天庭,此时,鬼怪可能在人间作祟,赛班班主拿了这把竹扫帚,可代诸神行使镇压鬼怪的职权。每到这个时候,赛班早已封箱了,赛班班主便拿了这把竹扫帚,穿上戏装进城到各商号化粮募钱,各商号见到这把扫帚,便会自动拿出犒赏来,他们认为赛班这把竹扫帚可以横扫鬼魅,保佑商号一年平安。由此可以看出,晋北赛戏中的“竹扫帚”是人们在祭礼中神灵崇拜的产物,也是原始戏剧形态中竹崇拜观念的历史遗存。

综上所述,作为一种民间仪式剧,赛戏是融合了祭祀文化、宗教信仰文化的集体行为,用面具装扮驱鬼逐疫的传统体现出它与傩仪不可分割的历史渊源;赛戏因祭赛而扮神,由装扮向扮演发展的艺术特征至今仍保留在晋北各地赛社活动中,这些也可以视其为中国戏曲文化之源头。

[1]张林雨.山西戏剧图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2.

[2](宋)苏 轼.东坡志林(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文献通考(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4](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

[5](明)宋 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6]转引自廖 奔.宋元戏曲文物与民俗[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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