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生着灵魂的病

2014-05-24 03:19莫诺
岁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母亲生活

莫诺,原名乐康。1992年生,武汉人。武汉作协会员。第五届“突围诗歌奖”年度新锐诗人获得者。曾获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第十三届“中国少年作家杯”一等奖等诸多奖项。作品见于《诗刊》、《青年文学》、《意林》、《美文》、《南方文学》、《延河》、《山东文学》、《星星》、《诗选刊》、《散文诗》、《草原》等刊。1自从人变胖之后,生活也跟着一起发了福。其实也真不知,到底是生活发福之后,人变胖的,还是人变胖之后,生活开始发福的。总之,有一个悲伤的结局,那就是人变胖了。至于生活发福,其结果好坏,不下定论,自有得失。就像披头士乐队唱到的一样:let it be. 近来,很明显能感觉到,生活已经剥夺了我敏锐的触感。不再动不动就易感悲伤,亦不再有值得快乐大喜之事。婚丧嫁娶,爱恨别离,皆是平常事。心像一片无人问津的湖,寒风过树,深冬造访,湖面冻结成冰,凄清如镜。其后数九寒天,一夜之间,冰上又覆了一层皑皑的雪,洁净温柔,整饬寂静,又孤独深深。时而飞来两只落脚的鹤,休憩片刻,没有片余,留下两串闲适的脚印,就又飞走。我的湖并不因这两只鹤的停留装点,变得繁华热闹,亦不因它的离去而伤感落寞。它仍旧是一片没有来人,没有过客的湖,看上去安详,摸上去冰凉。在这湖上,快乐断断续续,从前不值一提,往事轻拿轻放。一切皆有条不紊,只是有些过分寂静,时常叫人对活着的本质产生质疑。仔细算算,活了二十二年,像是把一生都走遍行将就木的老人似的,除了一身疲惫,什么也没有。久别数月,前段时日回到武汉家中,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老了。她说话的样子平静又心疼,叫人心生怜哀。听闻此话,我便知,我是真的没有了青春。我从来都是早熟的人。自幼父亲偏执无能,又身怀一身坏脾气,我随母亲一同目睹了生活暴戾的面目,深谙活着是一场苦难的修行,与她二人互相扶持至今日,其中曲折艰难,彼此身上都背了不少故事,时下已没了伤筋动骨重提的勇气与必要。都是以前的事了。母亲总这样说。我知道,早在2005年,刚刚年过不惑之年的她就已经对命运有所妥协。只是彼时年少如我,尚不懂无数次的失望过后,一定会有无数次的妥协接踵而至,一路强撑了太多不值得。而母亲不愿我走弯路,总是在我面前耳提面命,要争气。而彼时正值我青春年少,又因童年时的不快乐,身上背负了不少阴戾之气,并不知母亲所指的争气是要争什么气,又该如何争气。反而常常因无法抵抗家庭的苦难和内心无来由的抑郁,与自己默默玩了一场又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时常活着活着就活得不耐烦了,偷偷跳过江,吞过药,却都因绝望得还不够彻底而潦草收场无疾而终。每每从鬼门关前醒转过来后,又陡觉自己狼狈不堪,都无法面对自己,想着还不如死了好,却又没有了再去与死神错肩的气力。就这么在要死不活,生不如死,死去活来的反反复复里,成长到了如今的模样。你看,彼时的我是有多糟糕,既没有生的勇气,也没有死的担当。好在生活逐渐原谅了我的懦弱与妥协,赋予了我一次又一次重生的机会。时下,是真的没有了折腾生命的勇气,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生活逐渐放过了我,又或者毋宁说是,我自己放过了自己。二十岁一过,就陡然明白过来,其实生活并不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颜色。总算时过境迁,过往从前都已是身后事。也是在其后看到“一个四肢与智力都健全的人去自杀,简直是在犯罪。”这样一句话时,才明白此前的自己活得是有多么地可悲。一个身坚志残的人,要比身残志坚的人,可怕可悲得多。而在我们准备断掉与这世间的联系时,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这于父母而言,又是多么巨大的悲哀与不公。也是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才知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与子欲养而亲不待。而这不孝的罪名,于当前的我而言,是真的没有足够的无耻,去背负它,走一辈子。因这罪名实在太重太重。做子女的,都不应轻易去尝试,甚至连中间的“轻易”都该省去。毕竟生活就像母亲口中常说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2就这样,岁月红尘,翻飞来去。打记事起,冬去春来,花红柳绿,人间十几年光阴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我竟已健康成长为一个七尺男儿,有了模样和担当。只是在渐渐活过来的这些日子里,想起往事如昨,依旧难免羞愧难当。想想二十二年岁月,得换算成多少个日子。又有多少日子过得并不可爱。当前不想活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不知所踪。但我时常又在想,我是否正在沦为一个无趣平庸且堕落的人——少时,支撑我活下去的电影和文字,现在连对它们的兴致都萎靡不振了。那天在家用投影仪看《拯救大兵瑞恩》,还没看到一半就睡过去了,之后又捡起来看了一次,还是没到十几分钟,就又睡了过去。我突然很想念此前窝在家里一天看七八部电影的日子。2013年的冬天,下了很大决心要开始把搁置已久的长篇续写下去,十余天下来,除了打开文档看了看,平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句子,就再也没有动心思打理过。我像是陡然被上帝收回了生之为人的乐趣,和写作的微小天赋似的,突然就茫然如面临巨大灾难降临的人类,又像是喝醉后混沌不堪的酒鬼,不小心撞碎了照亮前方的灯,一下子就又把自己扔进了重蹈覆辙的黑暗里。时下的生活,像被狗啃了一样,参差不齐,毫无新意。日日都雷同、疲倦,不断与失意的自己周旋,完全找不到工作与私生活的平衡点;夜夜都是刷微信、空间、看看脑残韩剧、综艺节目,或是在做白天没有完成的没完没了的工作中度过。就这么,一天便从我手中毫无意义地溜走了——完全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每每此时,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挺失败的。特别是看到辜妤洁、潘云贵这些朋友,在朋友圈、微博、博客上发自己的新书预告,晒期刊目录;武汉的好友不是在这家电视台,就是在那家电台过得活色生香;或者还有一些偶尔得空闲聊两句的大学的朋友正在背GRE考托福过SAT,看是考美国还是加拿大;而在美国和加拿大的高中好友则已经提前完成了课业,准备四处自驾旅游时,我就会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失败。其实我也知道,大多数的我们所展览出来的都是尽如人意的一面,而还有更多的不尽如人意,是打断牙往肚里吞的。美丽的背后一定有美丽的辛苦。但我所气馁的是,我明明知道要努力,要努力,才能活得跟他们一样丰盛,却总是毫无头绪,亦坚持不下来,这样那样的决定不是被生活的琐碎所打断,就是被自己恶劣的情绪和懒惰所挟持。其实是真的想要考研的,放下所有的一切,关闭网络,丢掉工作,认真学英语,好好备考,考到自己想去的那所学校。但是……但是,总是有太多但是。但是真的是一件让人蛋疼的事。此前,还一直扬言,要好好活着,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是,你看,大多数的我们,就这么活着活着,就活成了自己不想要的样子。想想,真够要命的。3这几日,蹲厕所时看的书是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断断续续读了一些篇章。她在她的开篇【见证】中对整理这本书稿的小咏写道:“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她还说:“小咏,你是我现在相信、相亲的一个人。但我一个人在这里,悲伤会终止吗?纵使我与世界上伤害我的人和我伤害的人和解,我的悲伤会终止吗?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伤害,我的心灵已经承受了那么多,它还能继续撑下去吗?它要怎样去消化那些伤害呢?它能消化掉那些伤害而重新去展开一份新生活吗?”写的都是些撕心裂肺的句子,或控诉,或沉吟。如若放在两年前的自己,看到这样的句子,指不定会泣中带泪,无限动情地将这些句子小心翼翼地摘到摘抄本上,每天早晨好好诵读,把一天的好心情都抛之脑后,热烈沉浸在自己的不快乐里。而如今,我早已丢掉了摘抄的习惯。摘抄本永远地停在了53页,芥川龙之介的那句“人生是一本缺页很多的书”那里。青春时光里保留的习惯,除了熬夜抽烟这两项恶习有所保留,并日趋恶劣之外,其他的读书、摘抄做笔记,早上背英语、晚上看电影做电影功课,规划学习进度、计划独自旅行、隔天跑操场、一个星期游一次泳……这些好习惯,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连一口气爬个四楼都要喘几口气,想想都让人觉得沮丧。人生怎么过着过着就过成了这副模样?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不在身边,皮面关系和毫不相干的人越来越多。值得快乐的事情越来越少,能够引发烦闷的事情,越来越多。难道这就是成长吗?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吗?仿佛真的就像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小女孩玛蒂尔达问里昂:“是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童年如此?”里昂回答:“一直如此。”一样,生活的丘壑沟坎无处不在,我们急需豁达而体贴的世理前来搭救。可是人们都这样忙,忙着生,忙着死,忙着与权势、情欲勾肩搭背,忙着与车房、老板、上司同流合污。在这乌烟瘴气的现世,还有多少人能得到内心搭救,或者说是渴望得到搭救——无知比无能更可悲。活在车水马龙里,一下子被繁华冲昏了头脑,连靠近自己的时间都不再有,内心贫瘠得空无一物。因此,城市的痼疾一览无遗,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所以,纵观天下,除了幼儿,心中住着天空和草原的人,恐怕已经寥寥无几。4那日在地铁上看到一个非常帅气的老外和一个中国女人上车来,站在地铁车厢的接榫处交谈,两人面色都不太好,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其后他们开始用英文争吵起来,因语速实在太快,除了听到几句“shit”之外,我实在没法听懂他们吵架的原因。只见老外一米八的高个儿,眼圈儿都红了,眼泪快掉出来,而这名中国女子则一脸冷漠,置之不理,没过两站,在中南路他们就下了车。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外国帅哥还不时激动地挥舞着摊开双手,一脸的责问与伤情。邱妙津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过去我很爱这两句话,如今真的我自己也有机会用到了。”我只觉,这个异国男子的那双手已握不住那段爱情了。又一日,在回家的末班车上,街道两旁灯光喑哑,街上有零星行人和过往车辆。逐渐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我一人坐在车上,与司机的沉默遥相呼应。其后车越开越慢,越开越慢,那个女司机渐渐地将车停靠在路边,打了应急灯,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我诧异至极,畏首畏尾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她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想必是她以为车上已经没人了,然后边哭边抹眼泪说,不好意思,没事。说着就要动手发动公车。我立刻阻止她,说,我家就在前面一站,你开门就行了。临下车前,我又回头看了看她,问她,真的没事么?她埋着头,微微点了点。然后我就下车了,下车之后我还不忘回头看看。只见她人在凄清的车厢里,黑暗遮蔽了她的脸,诡秘又伤情。离开很远之后,我才想起自己包里有一包餐巾纸,是应该递给她的。你看,有故事的人,都很累。他们都彼此强撑着自己的不如意。在茫茫人世,连一个想要独自哭泣的地方都没有。5而如今,距离我逃课出来工作,已大半年有余了。遇人遇事,记忆中又多了好些零碎的片段,好些人的面貌,以及好些个深沉而动情的夜。还记得2013年7月,表姐结婚,我请假回了武汉一趟。吃完喜酒回家的路上,夜幕沉沉,刚下过雨,路上斑斑点点的湿漉,道路两旁还孕育着夹竹桃刺鼻的辛香。我醉意醺然地与母亲聊了些近况和工作上的不如意,母亲叹了叹,又笑着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说着又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又是半年过去了,快乐不能如愿以偿,内心拥堵不如意时,我就常常把母亲的这句话拿出来温习。没有什么过不去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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