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时代,手机也是听众

2014-05-26 21:59王诗元
音乐爱好者 2014年3期
关键词:管弦乐团克利夫兰古典音乐

王诗元

关于数字音乐和传统唱片这个议题已经令人厌倦,年轻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网络下载才是音乐消费的常态。到了2009年前后,古典音乐并没有死亡,这让大部分人感到庆幸,也让某些过度焦虑的乐评人曾经义正言辞的预测沦为笑柄。

在这波诡云谲、变幻莫测的时代里,一个有趣的现象引人深思:互联网屡次冲击古典音乐的“底线”,有人不断为后者发出“病危通知书”,可它总能“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这些保守人士通常不是这门艺术的创造者,而是自以为能左右大众思考方式的评论家。

过往的历史早已表明,评论家的观念总是滞后于艺术家。从汉斯立克开始,这些靠码字为生的人总在不停地追赶(或者说否定)古典音乐的前进步伐。不过需要注意,保守派不总是腐朽落后的代表,激进派也不一定能代表真实的未来。艺术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有主流与边缘的区别。

然而,今天的情况比过去一百年里的任何时期更复杂。以往,评论家只需要将精力放在音乐上,音乐家、乐评人和公众之间的角力也都围绕着音乐本身进行。那时的古典音乐比现在更封闭,也更纯粹。

当古典音乐被人们带进互联网和新媒体的花花世界后,那情形好比刘姥姥进大观园。人们发现,古典音乐原来可以这么玩,可以这么听,可以这么消费。于是,大家的注意力渐渐被分散到了更多的新事物上。

尤其到了Web 2.0时代,人与人的沟通方式被颠覆。音乐家、乐评人和公众之间,不再只依靠可怜的报纸版面进行单向交流了,社交平台让他们可以直面彼此,相互倾诉。信息无处不在,沟通随时随地,传统音乐会死气沉沉,互联网上热闹非凡。

YouTube交响乐团诞生之时,正值全民社交风潮席卷全球之际,古典音乐也被卷入其中。它在传统媒体上日渐式微,却在社交网络里焕发了新生。

2009年前后,数字音乐的普及程度已经广泛到不需要任何调查数据做支撑,越来越多的古典音乐被放在网络平台上。很少有人在意各大网站是否针对古典音乐下载进行过专门优化,大家早已习惯单独下载马勒交响曲的某一个乐章,甚至只需要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开头几小节的四音动机来作为手机铃声。

也许在卫道士眼里,在键盘鼠标陪伴下长大的年轻人根本不配成为古典音乐爱好者,但一个事实却不容置疑:他们正无比真实地消费着这门古老的艺术。他们虽然不在意马勒交响曲的内部结构,却十分关心伦敦交响乐团的下一站巡演会下榻哪家酒店。

与流行音乐天然契合的数字音乐下载模式,依旧不肯为古典音乐做出丝毫改变,这个原本十分严重的现状,却被社交网络下的喧嚣氛围所掩盖。

这个虚拟的生态系统真正实现了人人平等。无论你是一名流行歌手,一支摇滚乐队,还是一个交响乐团,都可以在Twitter、Facebook、微博、人人网上拥有属于自己的账号,发布即时状态,与乐迷“零距离”交流。

在这种互动中,传统媒体、乐团管理者、艺术总监和乐团首席们,现在都变得更加“亲近”了。

得益于社交网络,古典乐迷可以享受“足不出户便知天下大事”的待遇;那些最资深的保守派也不得不利用这些社交工具来发表言论,因为只有在这个平台上,他们的观点才能被更多人看见;而长期抱有忧患意识的古典音乐制造者们,在面对新的网络流行趋势时,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芝加哥交响乐团和克利夫兰管弦乐团是最早申请Facebook账号的美国顶尖乐团之一,前者在Facebook上异常活跃;伦敦交响乐团则在2009年的美国巡演期间,首次尝试全程发布Twitter,让乐迷们能够随时随地得知巡演过程中的最新消息;萨尔茨堡莫扎特乐团首席指挥、英国中生代指挥名家艾沃·博尔顿开始习惯于在Twitter上预告他的录音时间……

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这种全新的互动模式,它如此直接地打破了古典音乐相关人群间的藩篱,尤其让音乐家与乐迷的联系更加紧密。

人们可以像追逐流行偶像那样去追逐一支管弦乐团,Twitter上的粉丝数量则成为了某位音乐家或者某个乐团是否拥有市场号召力的重要参照。总之,社交网络为古典音乐带来的好处是不言自明的。

不过,依然有批评家对古典乐坛过多介入社交网络表示出了担忧。

美国乐评人大卫·罗登在2009年7月撰写的《新媒体乐团》一文中谈到,网络互动对管弦乐团造成的负面影响是“乐团不得不在网站开发上耗费巨资制作音频和视频。乐团行政管理人员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去撰写所有需要在网站上呈现的互动文字。如果演奏员也加入进来,他们将在打字或者录音上浪费太多精力,以至于没有更多时间去研究、练习和排练曲目”。

紧接着,罗登发出了与《金融时报》的克拉克如此相似的感叹:“但是乐团又能怎样呢?喧嚣的媒体已经无所不在,如果他们希望被人关注,就必须更响亮、更有效地对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若论西方国家最中肯的保守派乐评人,克拉克与罗登也许可以双双上榜。与那些动辄高举教化旗帜的人比起来,他们更能分清什么是主观情绪,什么是客观事实,并更准确地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对来势汹汹的网络社交平台,除了赞叹它那些不言自明的好处之外,是否也应本能地有所警觉?要知道,时刻关心古典音乐生态环境的人(他们大多是保守派),几乎都被训练成了怀疑主义者。而怀疑精神恰恰是保守派的主要贡献之一。

我们不妨跟随罗登的思路,仔细想想,网络社交平台“真的在为乐团服务吗?这种新模式是否带来了更多听众?如果用生硬的经济术语来表达就是:它是否真的促进了出席率、门票销售和延续性捐款的增长,进而拥有可预见的投资回报率?”

网络社交产生的延伸影响是,它让越来越多的古典音乐制造者开始重新思考与观众的沟通方式。然而,即便网络社交在客观上促进了交流与沟通,仍有评论家从另一个角度对其进行解读:“当管弦乐团把原本属于音乐制作的经费资源挪用来搞公关时,那些最专注的音乐爱好者可能会对正在降低的音乐标准感到担忧。”

有人讽刺说,越来越多的管弦乐团开始把网络公关看做他们的主业,而把演奏音乐当成了后勤工作。

另一方面,在社交网络的冲击下,旨在强调互动因素的新型音乐会纷纷出现,然而,它引起的争议却不亚于当年数字音乐与传统唱片的交锋。这些标新立异的音乐会的确“促进了出席率、门票销售”的上涨,但它能否成为一种常态模式,“进而拥有可预见的投资回报率”,尚未可知。

说到底,互联网上的一切模式,最终都必须作用于实体层面,才能真正为古典音乐带来效益。问题是,互联网上的许多创意都摆脱不了短命的结局,“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的状况,让人很难相信它们能拥有持久生命力,而在这种短暂风潮的效应中所产生的实体新模式,能否代表古典音乐的崭新未来,恐怕再乐观的人也不敢妄下断言。

同样,为迎合社会生活中的潮流趋势而对古典音乐进行的随意改造,也未必能赢得人们的认可。

诚然,古典音乐的诸多传统亟待改良,但它也绝非任人摆布的小姑娘。

正如罗登所言,通信革命在飞速发展,“Twitter、博客和播客的用户整日被束缚在电脑桌前,他们不再是我们所期望的听众群体。现在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与‘内容供应商保持‘互动。”

于是,当社交网络和古典音乐厅相遇时,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取代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成为音乐的体验者和裁判者。从2009年前后起,西方国家的古典音乐厅里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老人们依旧在座位上安静地听音乐,穿插于其中的年轻人则在音乐进行到某个“沉闷”的极弱乐段时,不自觉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发Twitter或者Facebook。

你是否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因为在中国某个城市的古典音乐会上,也时常出现类似的情况。这就是社交网络与古典音乐厅相遇时所发生的事情,看上去它是那么“全球化”。

其实,这一现象早已在全球各地的摇滚音乐会上“普及”了。有人曾经这样描述道:“许多时候,乐队成员们发现他们正在对着一堆数码相机和手机演出。”因为粉丝们都在玩手机,大声说笑,发Twitter或者微博。

社交网络的趋势已不可阻挡,无论人们是站在电光四射的舞台下嘶声力竭地跟着摇滚乐队狂吼,还是一本正经地呆在封闭的古典音乐厅里,都会时刻惦记着手里的那个社交客户端。

面对社交网络与古典音乐厅的这种“病态联姻”,罗登失望地写道:

过去,从音乐厅出来的观众们常常在回家的路上和身旁的同事谈论刚刚结束的音乐会,下周又邀约其他朋友一起前往。但是,当互联网成为你对音乐会每时每刻的反应及感受的发表平台时,谁还需要朋友和同事?通过Twitter传送的无线电波不正像管弦乐队演奏的音乐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吗?

然而,更严重的后果并不在于人们选择的音乐交流对象发生了改变,而是这种三心二意的聆听态度。你能想象这些社交一族们真正用心聆听过多少场音乐会吗?我想说的是,当某人点亮手机屏幕的那一刻,周遭的任何东西都是次要的。

不过2009年的克利夫兰管弦乐团显然并不赞同我的观点,他们尝试鼓励观众更好地使用手机。我不认为这支声誉卓著的老牌乐团在标新立异中被冲昏了头脑,我情愿相信,对于古典乐坛而言,2009年的确是一个疯狂的年份……

6月底,盛夏时分,克利夫兰管弦乐团宣布了一个和天气一样躁动的项目:“挑战琐事”计划。

7月2日这天,观众可以携带手机(甚至不需要智能手机)参加乐团在克利夫兰广场举行的音乐会,并在现场编辑短信“BLOSSOM”发送至乐团提供的指定号码。

在乐团演奏过程中,观众的手机上将收到一系列与克利夫兰管弦乐团有关的琐碎问题,随后可立即短信答题。

乐团方面兴致勃勃地宣布:“每位参与者都将是赢家。”奖品是乐团在其常驻地之一——布洛瑟姆音乐中心的门票。

有关该计划的新闻稿一经登出,立即引来当地评论界一片指责。于是,行政人员们立刻用各种方式做出解释:虽然新闻稿里写着“粉丝们可以在所有的音乐节和音乐会上玩琐事游戏”,但乐团并非鼓励现场观众在音乐会进行过程中发短信答题,“琐事游戏”主要针对那些通过广播收听音乐会的听众。

此类事后补救的外交辞令显然没有说服力。

乐团的良苦用心可以理解,扩大古典音乐听众群也是他们的应尽责任,但作为一名大洋彼岸的观察者,我很好奇克利夫兰管弦乐团的核心观众会对这项计划抱有怎样的态度。

这些老者年复一年地参加音乐会,许多人会为了音乐厅里的一对座位而预付三位数的款项。当坐在旁边的年轻人总是在音乐会上狂敲手机按键,或目不转睛地盯着触摸屏时,他们会作何感想?

老派观众们总期待乐团在每一个夜晚都能为他们带来音乐上的惊喜,他们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对那些远在天边、素不相识的人说些无聊的废话,比如自己坐在第几排、台上的指挥是否衣冠不整、节目单设计得有多么丑陋等等。

在虚拟世界如此粗暴地绑架真实世界的年代里,患有网络社交综合症的观众是否真的适合古典音乐?

在这个问题上,我更倾向于保守派。

有媒体对该事件评价道:“如果克利夫兰管弦乐团依旧鼓励他们的观众在演出过程中摆弄自己的小玩意儿,那么他们并非真的相信音乐所具有的能量和价值。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信,难道指望观众会信?”

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挑战琐事”计划只是乐团偶尔突发奇想的产物。

不妨大胆设想一下,如果克利夫兰人把这项短信技术运用在发送节目单、歌词翻译甚至逐句解释上,那无疑将是一次“变废为宝”的绝妙实践。

如果你不太在意结果,做一名乐观主义者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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