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的诗歌

2014-11-17 10:06巫昂
山花 2014年16期
关键词:娜娜

代表作(十首)

经历

母亲带着我们姐弟

从那个宽敞明亮的家逃出来

她只拿走了换洗的衣物

和几本书

三十年了

她终于决定逃离一个男人的暴政

当晚

我们住在医院一个不足八平米的小屋里

荧光灯亮时

有着蜂窝一样的响声

母亲安然入睡

还安慰我

很快一切就会变好的

会变好的,会变好的

可我只看到善良的舅舅死在

除夕前的病床上

满城都是醉醺醺的摩托

隔壁就是产房

早产的婴儿半夜里哭闹

清晨,父亲果然赶来

说是来送早饭

和落在阳台上的内衣

开门的一瞬

我看到母亲脸上

一阵惊恐的神情

这时

窗外阳光灿烂

救护车又送来一个车祸致伤的病人

回忆录的片段(四)

我想写一本书

叫作

《巫昂——被伤害的历史》

二岁

在医院里输液

一个护士找不到我的血管

在我手上打了一下

四岁

做梦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把红雨伞

醒来却一无所有

七岁

上学途中遇到一条蛇

它没咬我

我放声大哭

十一岁

在和一个人谈恋爱

他后来成为长途货车司机

从此把我放弃

十七岁

想上一所离家近的大学

没有成功

成了个假男人

二十二岁

看到一个人

眼睛长得像食草动物

他娶别人为妻

二十四岁

筹备自己的婚礼

没有丈夫

被迫在网上贴出征婚启事

二十六岁

成为可耻的第三者

二十八岁

脚下的楼梯有些松动

被夹了一个脚趾头

送到附近的精神病院

三十一岁

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我在附近的郊区医院做了一次人流

出血无数

三十五岁

出版自己的第一本黄色小说

卖了一点钱

变成很有名的女人

三十八岁

坚持己见

被单位领导强行开除

四十六岁

和亲生女儿吵架

她的例假不正常

四十九岁

加入一个丧偶俱乐部

被分在低龄组

五十五岁

没有零钱买袋装牛奶

只好咬开包装膜

掉了一颗牙

五十八岁

在公园门口看门票价格

被一个小青年挤掉钱包

六十三岁

没有打算退休

在染头发的时候

被同事撞上

六十七岁

左边瘫痪,右边又不管用

眼睛出现翳影

七十五岁

孙子在门前摔了一跤

和媳妇反目成仇

八十八岁

在一夜无眠后

终于下定决心

自画像(二)

在西安一个旅馆里

我抱着每晚二百三十元的枕头

放声痛哭

我明白,唯有这样的晚上

我是昂贵的,也是幼稚的

我是肥大的,也是易碎的

干脆,我来说

干脆,我来说

那些草已经长不动了

它们得割

割到根部,但一息尚存

没有割草机我使用剪刀

哪怕它钝到不行

但哪次不是疼

教会了我们

大声叫喊

刀刃上的铁锈

每每胜过创可贴

犹太人

他们没有土地

除了从不安稳的以色列

他们没有建筑物除了哭墙

他们没有声音除了嘶喊

他们没有笑容除非弥撒亚提早来临

他们没有国籍除了别人给的护照

他们没有家除了妻子和孩子

他们没有的,都在自己身上

每个人分担二十六秒的犹太历史

他们本该有20亿

屠杀成1300万

他们要尽量多地生儿育女

以备不时之需

由于祖上时常被害

儿孙们格外聪明

智商测试都会感到害羞

他们是这些东西的妈

芭比娃娃、自由女神还有超人

他们也是这些东西的爸

嚎叫、二十二条军规以及星球大战

他们很衰也很有钱

他们不受待见但非常强悍

总有一天

他们的服务器

会比头顶上那点星空宽阔

无法G00GLE

他们会比雨人还会算火柴棍儿

比最穷的穷人还会躲避殴打

他们是所有房子里,永远的房客

自备牙刷和睡衣

最大号的家具

竟是手提箱

他们在十岁左右

就学会了奥斯威辛生存术

从下水道抠出面包渣

和泥吞下

学会在黑色的硬壳纸下面过夜

神经兮兮地打个小盹儿

醒来爬到钢琴前

挣扎着做完最后的乐章

他们不允许没干完活儿

就吃饭,或辞世

娜娜

娜娜,我爱过你

我在男人面前总是失败

他们善于

用一小颗馅饼和婚姻承诺你

娜娜,你总是穿最小号的衬衫

最小号不意味着你还小

或眼睛细长

我们坐在一起娜娜

坐在北大的药膳房里头

点了又一锅什锦野山菌

你指着窗外的烟囱告诉我

那就是传说中的北大火葬场

娜娜你总是笑着说

难过的话,包括你父亲常年的外遇

娜娜你还跟他在一起吗

那个新西兰农场主的儿子

他,还打你吗

你应该攒下所有的伤疤

无论在胳膊上还是小腹上

回来给我看

星际旅行

穿过阴冷潮湿的草地

我到后排去给你打电话

两边是

坐在棉布包裹的椅子上的听众

各有各的心情

我说的后排

相当于你的八点半

我们约定通话

决定哪天见面

这不是约会

是上课

我会带上虾米和香菇

给汽车加满油

找一个可以停够一天的停车位

坐在属于我的椅子上

端着景泰蓝茶杯

当我像你一样老

需要更多的安慰和更少的睡眠

当我独自坐在那把椅子上

茶杯盖己然残缺

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寂静

顺着椅背上升

抵达后脑勺

我会回想你说的每一句话

把这瞬间孤独

理解为星际旅行

梦境与狗

我对过去并不留恋

甚至昨天、刚才

过去是梦境中飞奔而来的一条狗

瘦,尾巴短,没什么精神头

它舔着我,想让我给它喂点什么

然而,我冰箱里全部的吃的

都是为一匹马准备的

美国的囚徒

在这里,做美国的囚徒

房子漏风、漏光、不隔音

地球另一侧

我梦到妈妈已离世

她的灵魂路过我,缓缓降落

落在我的额角上

刀刃在闪光

切入我的脑壳

她在临走前

要带走我的痛苦

但妈妈,痛苦是谁也剥不开的坚果

它幽闭、安全、带着颤音

它就是它

没有它,你生下我

没有意义

火车

首先要去坐火车

坐在高高的车厢上

北京的雾气,上海的雾气

那些不安全的小县城

你一定以为我在逃命

一个日渐衰老的通缉犯

生活用烟草、酒精和失败

画一幅潦草的犯罪速写

首先要去坐火车

火车上有左开门的厕所

厕所里有通风口

可以整夜蹲在那里

张嘴呼吸

这是最后最好的抵死不从

新作(八首)

然后他们就在对面接吻

进入那个地下餐馆

朗诵会在进行中

我去喝了点儿啤酒

也就小半瓶

已微醺,脸颊发烫

去往主厅

一大群人围坐在里面听朗诵

一位高大俊美得好像母马的女诗人在读诗

底下人们不断叫喊

你一定知道这种场合谁也听不清台上的人在读什么

只是在下面瞎嚷嚷

我挤到过道上

终于见到三四个熟人

全部都是写诗写小说的

一个写剧本的也没有

那时候大家还没什么机会写剧本

然后他们就在对面接吻

灯光昏暗

我跟第三个熟人聊着最近的新闻

那个吻绵长又激烈

让我心烦意乱

诗是

诗是抢来的

从一堆垃圾里捡来的

过得太好的人写不出诗

诗趴在你的背后,她的胸前

唯有失去和永远失去可以喂饱它

盛夏

夹在盛夏当中不冷不热的一天

和朋友们沿着人工湖散步

不吉祥的话不要说出口

这么普通的一天,别美化它

玉米还不能吃

一只肥肥的刺猬

用处也不太大

我们彼此的陪伴,换句话说

是暂时的

你造就了个恍惚的我

我为你感到片刻孤单

鼓手

“以前,在上海

我有一帮打鼓的朋友”,他说

“我们每周聚在一起打鼓

几乎不交谈,只是打鼓

用鼓声来交流

打完就散了,非常过瘾。”

听起来像一对以性交

为见面之首要目的的男女

鼓手把鼓点落在牛皮鼓面上

向日葵就是这样成熟的

采摘向日葵的那些农户

就是这样老掉的

“打鼓会让你感到平静,”他又说

“这么枯燥的节奏,这么机械的重复。”

然而他跟着个大胖子歌手打完一首歌后

在人前擦眼泪

父亲的属性,改变不了一个鼓手的天性

那种无论落在哪里

都要发出响声的命中的异物

眼里的灰尘

对盛开也好,怒放也罢

厌恶己极的习惯

只是发出声响

不负更多的责任

只是无休止地在一家旅馆的床上

被褥四散的一张破床

坐在上面打鼓

就跟这一切都有些什么

在安排一样

王先生

帮我装天然气炉子的王先生

第一百零一次来到我家

他的脚尖总是先出现在门缝前

然后再给我电话

让我给他开门

关于那个炉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

这样的炉子会不会爆炸

爆炸时,我该不该去往顶楼阳台

喊人,喊附近的好人

怎么可能?巫老师,他说,你想多了

我只剩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一周吃一到两次湖南米粉

而家里出现了这么个庞然大物

你想象一下深海中

游来了一头大象

也许是两头

这种象只生活在北京郊区

紧贴六环

王先生,我希望您确保每个螺丝

每个按钮,每个插头

都在厂家要求的位置上

我不能眼看着大象慢悠悠地步入歧途

没有吃的,溺水而亡

它的气管得排出多少空气

才能完完整整地

成全了他自个儿

驱魔人

我心里有过你

有时一整天

你始终在我的脑海里

后来它消失了

海草,海藻,海滩上的海豹

都会消失

像个驱魔人

我从心里的每个角落驱赶你

在爱面前,我们是那么的丑陋

像个受虐狂

我们享受言而无信、久约不至

你坐上去往南半球的公共汽车

躺在考拉柔软的怀抱里

我们做不成彼此的好伴侣

也不曾互相伤害

我愿击鼓传花

将感情的元素传递给某个姑娘

她和你胖瘦合宜,高低相衬,金风玉露一相逢

愿你在新的轮回里

结结实实地得到她

或你自己

你低头洗碗,不说话

你不说话的时候

我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在这里

就是在那里

比如说,心里

我们那些洗过无数次

依旧保持瓷器的清白之身的碗

扣在水槽中

你打开水龙头

水龙头流出

闻起来

有硫酸味的热水

你洗的碗

来自庞贝古城

火山灰淹没过

梅子

我的心哪

有时像梅子泡在硫酸里

海浪啊

也不过是计时器

四十年

做神太累

还是穿着花裤衩在岩石间奔跑

太多的爱基本用不着

要把它们做成罐头

沉入珊瑚间

海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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