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探魏晋南北朝连珠功用

2015-01-31 03:13颜兆丽
镇江高专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庾信陆机功用

颜兆丽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浅探魏晋南北朝连珠功用

颜兆丽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连珠这一文体发展的顶峰,而连珠体在这一时期也突破了汉代的单一的劝喻功用,表现为3种主要功用。一是继承汉代以来传统的温柔敦厚的讽劝功用,二是由于时代文学内涵新变而产生的深切悲戚的抒情功用,三是在独特的哲学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宁静致远的体悟功用。

魏晋南北朝; 连珠; 功用

连珠是一种文章体裁。刘勰《文心雕龙·杂文》有言:“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碎文琐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1]148其文体格式基本固定,大概以“臣闻……是以”的因果关系为基本句式,以短小精悍的语言通过譬喻来阐述情理的一种文体。汉魏六朝是连珠创作的兴起与高峰时期,共139篇连珠作品,乃连珠创作重要时期。对于连珠作品,研究者大多关注其“讽劝”的社会功用,对其他功用则很少谈及。本文将在分析魏晋南北朝连珠体的“劝谕”功能的同时,探讨连珠体其他几点功用。

1 温柔敦厚的劝谕功用

傅玄的《连珠序》最早对连珠体作出理论阐释:“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贤者微悟,合于古诗劝兴之义……”[2]

傅玄这段话首次总结了连珠体最重要的劝谕功能。汉代连珠清一色以“臣闻”开头,隐含的接受者为君主,这就使得连珠的劝谕功能成为它最初出现时自带的一种功能。汉朝的连珠现存9首,都是通过借喻来向君主传达明主任贤、治国救民等方面的内容。但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连珠这种文体在劝诫君主方面是否能取得预期效果?其劝谕功能的实效性是让人质疑的。傅玄《连珠序》所提到的,连珠以丽词旨“贤者”能“微悟”,暗示了连珠必须在接受者为“贤者”的前提下才能产生实际功用,而且这种功用不是大悟,只是“微”悟。

如扬雄《连珠》曰:

臣闻天下有三乐、有三忧。阴阳和调,四时不忒,年风物遂,无有夭折,灾害不生,兵戎不作,天下之乐也……众人之乐也……民之乐也。乱则反焉,故有三忧。

扬雄的连珠同他的赋一样,“劝百讽一”,在陈述天下“三乐”和“三忧”时,他以较多笔墨详写“三乐”而对于“三忧”却一句带过,劝诫之意几近全无。由于连珠体在汉代的接受者是“君主”,有的作品更是“受诏”而作,创作时难免有所顾忌。加之汉代经学昌盛,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统治下,儒学在文学创作上影响甚大,温柔敦厚的文学观念深入人心,造成文学对于“中和”的偏爱。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连珠的劝谕功能在王粲、谢慧连、吴均、庾信等人的作品中皆有体现,但除了刘祥之外,再无他人能更向前一步。以陆机为例,陆机的连珠作品可谓是连珠体的一个里程碑,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辞藻或是气宇都达到一个很难被超越的高峰,但在连珠劝谕功用上却并未有所扩展。试看陆机这首连珠:

臣闻鉴之积也无厚,而照有重渊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视周天嚷之际。何则?应事以精不以形,造物以神不以器。是以万邦凯乐,非悦钟鼓之娱;天下归仁,非感玉帛之惠。

刘勰亦称赞陆机的创作曰:“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1]147陆机的连珠也因此更婉约华丽,这使其“劝谕”更加含蓄深邃,沉稳舒缓,无法更进一步。

汉魏六朝唯一一位使得连珠功用“讽”大于“劝”的连珠作者便是齐时刘祥。他为人刚直,性格狡异,其有连珠曰:

盖闻希世之宝,违时则贱;伟俗之器,无圣必沦。故鸣玉黜於楚岫,章甫穷於越人。

盖闻听绝於聪,非疾响所达;神闭於明,非盈光所烛。故破山之雷,不发聋夫之耳;朗夜之辉,不开蒙叟之目。

这两首连珠直讽当世“无圣”,戏说君王“不开蒙叟之目”,言辞犀利、激荡。有人将刘祥所写连珠呈给皇上,上别遣敕祥说他“轻肆口哕,诋目朝士……我当原卿性命,令卿万里思愆。卿若能改革,当令卿得还”[3]642。并将刘祥贬职遣送广州,刘祥遂不得志,日日饮酒,不久便死在异地,年仅39岁。作为以下谏上的文体,连珠体现的是其劝谕功用,而言辞直露是难以得到君王赏识的。以上原因使得连珠体实际的劝谕功效大打折扣。

刘祥在连珠体的发展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的连珠不仅是体现连珠讽谕功用的特例,也首次体现了连珠另一项功用——抒情功用。

2 深切悲戚的抒情功用

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4]75,梁代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即言“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1]308,两人都看到了情感在文章中的地位。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文学自觉的时期,较汉代更注重个人情性和文采,凸显作家个性。

曹丕的连珠创作具有极大的转折意义,因为身份上的转换,他首次以“盖闻”代替“臣闻”,如“盖闻琴瑟高张则哀弹发,节士抗行则荣名至,是以申胥流音于南极,苏武扬声于朔裔”。这微小的变化不仅扩大了连珠体创作的内容,也为连珠体抒情功用创造了可能。魏晋六朝现存的具有抒情功用的连珠都是以“盖闻”或“常闻”“妾闻”开头。

梁代的统治者萧衍、萧纲都写过连珠,他们的重视使得连珠这一文体得到推广。试看梁简文帝萧纲的两篇连珠:

吾闻言可覆也,仁能育物。是以欲轻其礼,有德必昌;兵贱於义,无思不服。

吾闻道行则五福俱凑,运闭则六极所锺。是以麟出而悲,岂唯孔子;途穷则恸,宁止嗣宗。

《梁书·简文帝纪》载:“初,太宗见幽絷,题壁自序云:‘有梁正士兰陵萧世缵,立身行道,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又为《连珠》二首,文甚凄怆。”[5]108-109这两首连珠是梁简文帝在国家覆亡、人身被囚自由被禁锢之时所作,也可称得上是他的临终遗言。两首连珠都暗含了身为君主的他立身为正、仁德重道的志向,却又颇含无奈。他的悲切之情在第二则连珠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以孔子泣麟的典故来暗示国之将亡,自己的命运走到了尽头,又以阮籍穷途而哭的典故抒发了悲苦无救、身陷囹圄、凄怆哀怨的愤郁之情。

真正将魏晋南北朝连珠的抒情功用发挥到极致的是庾信。他创作的《拟连珠》44首,抒情的深度和广度都超越前人:

盖闻秋之为气,惆怅自怜,耿恭之悲疏勒,班超之念酒泉。是以韩非客秦,避谗无路;信陵在赵,思归有年。

庾信以韩非和信陵自比,表达身在异乡的无奈心情和惆怅情怀,他继梁简文帝后进一步将自己的人生起伏融入作品,有一种飘零落寞的孤寂感。在抒情方面,他的连珠表现出更广的情思和内涵。试看他的两首连珠:

盖闻营魂不反,磷火宵飞,时遭猎夜之兵,或毙空亭之鬼。是以射声营之风雨,时有冤魂;广莫郡之阴寒,偏多夜哭。

盖闻树彼司牧,既是百姓之命;及乎厌世,复倾天下之心。是以一马之奔,无一毛而不动;一舟之覆,无一物而不沈。

庾信在连珠里描写了战争造成百姓的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士兵的生死难逮,将国家覆灭同人民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营造出广阔而浩瀚的悲情场面,给人震撼人心的触动。他将连珠抒发一己之情提升到抒发国仇家恨和对苍生的悲悯,将连珠的抒情功用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3 宁静致远的体悟功用

魏晋南北朝朝代的更迭造就了这一时期文人墨客独特的精神面貌。不少文人逃避社会现实,形成了一种超脱放达的生存范式,在悲伤的现实和清净的精神世界之间体悟人生。在庄老玄学的影响下,魏晋南北朝作家的连珠回归天地自然,体悟自然物理,于虚实玄妙中体悟静谧深远的哲理。

试看陆机连珠一首:

臣闻弦有常音,故曲终则改;镜无畜影,故触形则照。是以虚己应物,必究千变之容;挟情适事,不观万殊之妙。

陆机的这首连珠以万物常理来体悟变与不变之间的奥妙哲理,通过“虚己”“挟情”来应对瞬息万变的世界,以“心斋”“坐忘”至暇逸之道。

此外,魏晋南北朝的连珠创作者还非常擅长从细微的事物来体察妙理。如颜延之的《范连珠》:

盖闻匹夫履顺,则天地不违,一物投诚,则神明可交。事有微而愈著,理有暗而必昭。是以鲁阳倾首,离光为之反舍,有鸟拂波,河伯为之不潮。

颜延之通过两个典故来说明微不足道的事物具有更为显著的作用。颜延之不仅体悟到细微与显著之间微妙的关系,而且还加诸一种三才和谐、天人感应的玄味于其中,这则连珠将人、事、理三者巧妙地结合了起来。

再看刘祥的这首连珠:

盖闻百仞之台,不挺陵霜之木;盈尺之泉,时降夜光之宝。故理有大而乖权,物有微而至道。

刘祥于此首连珠中展示了自己深刻的思辨能力。他从两种自然现象之中悟出了“理大”而“乖权”,“物微”而产生“至道”的道理。

魏晋六朝的连珠作品中还有不少是作家对于君子修养及人生之道的体悟。如谢惠连的连珠“盖闻献技者易忽,养德者难致,是以子张重趼,不获哀公之禄,干木偃息,不受文侯之位”,用子张献技鲁哀公而不受禄和段干木养德拒禄而获君子青睐的例子,说明君子应该如干木一样,重于自身德行的修养,心无旁骛,对于出世与否则并不去刻意追求。

试看下列两首连珠,分别是陆机和庾信的作品:

臣闻达之所服,贵有或遗;穷之所接,贱而必寻。是以江汉之君,悲其坠屦;少原之妇,哭其亡簪。

盖闻居兰处鲍,在其所习,白羽素丝,随其所染。是以金性虽质,处剑即凶;水德虽平,经风即险。

陆机在此连珠中体悟人世间贵与贱,慨叹人不分贵贱,皆为世俗所扰,也含贵贱无异,人世空自扰的思索。庾信则在作品中表达了他历尽沧桑之后对自然与人生哲理的思索,言人生浮荡,皆逐物迁性,其间依然能在哲理中看出庾信悲凉的心境。

魏晋南北朝作家利用连珠来体悟自然与人生,进一步扩展了连珠的功用,加深了连珠的内涵。

4 结束语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论曰:“按连珠者,假物陈义以通讽谕之词也。连之为言贯也,贯穿情理,如珠之在贯也。”[6]157作为一种精致连贯的文体,连珠功用逐步超越了传统的讽谕。作为我国古代文苑的一支奇葩,连珠体仍然散发出独特的魅力。

[1]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 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8:476.

[3] 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4] 张少康.中国历代文论精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 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6]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胡 菲〕

AnalysisoftheuseofLianZhuintheWeiJinandNorthernandSouthernDynasties

YAN Zhao-li

(School of Literature,Huaqiao University,Quanzhou 362021,China)

The literary style of Lian Zhu developed to its peak in the Wei Jin and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and also broke the single use of satirizing persuasion,which showed such three major functions as the traditional mild satirizing persuasion inherited from the Han Dynasty; the deep and sad lyric use coming from change of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during this period and the serene and profound use of feeling and insight produced by the unique philosophical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the Wei Jin and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Lian Zhu; use

2015-03-13

颜兆丽(1989—),女,安徽马鞍山人,硕士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I207.2

:C

:1008-8148(2015)03-00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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