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水诗十二首

2015-03-23 17:06伤水
江南诗 2015年2期
关键词:波涛鱼鳞静默

驾车途中,接自亮兄来自披山岛的电话

那么多年过去 我仍站在披山岛的礁岩

我不知道那情景无法再现

脚下的鱼鳞和天上的繁星 一起把我

托到虚幻中央

当时以为只要有海就会有鱼

有鱼就会有鱼鳞 有夜空就会有星星

到中年才明白 我要的不是鱼 不是捕鱼的网

而是贴满礁岩的星星般的鱼鳞 把我的灵魂托向夜空

什么都会逝去 什么都会走样

时光如此之少

来不及海枯石烂

此刻我驾车往故乡飞奔 一头扎进雨幕

黑暗从底盘开始漫到车顶

而少年的我正浮在海上 忧伤又开朗

我穿过光芒游出 是一星摸不到的鱼鳞

骨头里发出磷火

你说的王红公,原来就是肯尼斯·雷克斯洛斯

你第三次赞赏这个书房

我知道它的缺乏 几张诱惑的交椅

比如田纳西的坛子 比如望海之礁

或者马鞍 风雪的膝盖

我们能搬迁波涛吗 漂流木 网和锚

七大洲的爱 都可以跟我们一起攀登

马蹄过处 蚂蚁抵角 蜜蜂含香

“你可以和它们交谈终日”

谈及蛙皮的湿润 神性人性和兽性

出处像户外的群山一样纠结

无需从纵横中抽出指南 心灵在地图上旅行

没必要为认错“桑莲法界”1而大喊罪过

好像举报了整个世界

你轻微的下手 就足见力度

随手关闭车门 远在唐朝的李杜 嘭然心跳

我说出你的“在” 超越了体验

爱情和死亡 正如“山脉宁静地流进大海”2

你历数罗斯克 奥尔森 施耐德 赖特 默温

当我揪出罗伯特·勃莱

你已经在六百公里之外

土豆之歌

假如土地要歌唱,肯定唱给它怀里的土豆

就像我儿子,无数遍地叫:爸爸,走开!但我还是

无数遍地蹲下去抱他

土地翻不起波浪,而土豆也不是鱼,土豆就像土豆一 样笨拙又倔强

没心没肺,无欲无求

想不出土豆如何能细皮嫩肉

能够肯定的:土豆甚至不是马铃薯

等我的土豆发芽一样开口——

亲爱的,它每唱一句,都掉下一块泥

一个中风的人想做一匹马,在风中疯狂奔跑

我听到由马蹄形成的风从头顶呼啸

我听到马鬃一律向天空飞扬

地面在它身后坍塌,真的!它跑过的地方全都下陷

它一个劲地向我奔来

这时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嘶鸣的嘴。它冲我而来

它认定了我

它在我触手可及处猛地停住

它看老泪纵横的我,一把搂住它的脖子。

在柘木汇看见两张硕大的船木椅子

我不敢轻易入座。

摩挲它们,用我的双手。这是从水中捞回的十指,我

已经无法再痛。

被拔走钉子的部位,是骨对肉的负债,是失去阳物的 阴柔,是我欠下的所有风暴

爱是无法填满的

海洋无法比船板漂得更远

静默,使木头滞重

有一种呼啸是静默。有一种聆听不用耳朵。

我的心太小,装不下整海的灾难。

这双手可以,它的索取、放弃,还有紧攥的倔强。

我又错了一次!总在关键时刻

是固执的船木,在挽留我的手掌——

波涛。波涛咽下的船帮。波涛吐出的龙骨。波涛反刍的 桅杆。

那么让人绝望的希望!

一株自杀的闪电

一株闪电,是的,我没写错,不是一道

那炽白的枝桠,就用于瞬间的折断

倏忽一现

完美的自杀没有遗物

黑暗的无边波浪,又把一切消匿

一株闪电,显然没能抓住什么,甚至来不及面目

但她映亮了我惊恐的眼

她也肯定瞥见了我苍白的脸

我哪个角落存有邪恶,会被雷劈?在响雷轰炸之前

我能检点的,不是失败,不是悔恨

是听命,服膺,遵从

“使命运成为命运”

我曾以为我胸腔有天地这么空阔

一株自杀的闪电

以榜样的力量,一眨眼便把我撕碎,叶片纷纷扬扬

内心一片滂沱

清醒地麻木

——在台风“鲇鱼”中看海

仰起来,扑倒。再仰起来,再被扑倒。

最清醒的水,也摔得麻木

举起拳头砸向自己

总有一个被敲得血肉模糊

——我就是海面上那些多出来的水

把自己送进风里,把自己打散,把自己零碎

有血,却没有伤口。有伤

却不会疼痛

一次次被自己扔了出去。我必须爱上点什么

就像抛上一根缆绳,随便圈住点什么

我是他者,我是无数的少数人。无论我是谁,你却不 是我

我也将死命地爱你!

在磐安,被银杏叶绊倒

银杏叶铺展开独特的光。

宛若火焰的声音,火焰哗笑的声音,火焰吞噬整排房 子的声音

火焰淹没,而不燃烧。

火焰的内部静默。

你聆听,胸壁里有涛声,正被成群的水强行压制。

土地的汹涌是静默的。绊倒了

根和岩石。

起风了,而有更紧的风

紧跟而来

我重复预习过多次的动作——

紧了紧不存在的风衣

再次穿过民国的街巷,拐角处

有接头的旗袍

我突然说不出旧时的暗号

我亮出的信物

也在风中迅速褪色

我像天空一样,焦急地

苍白

时间呆住了

任何地方都塞满了风

谁是其中的叶子

或者随风的

铃铛声

在寻求和忍受

在“边缘和边缘之间”生活

我是晴朗的间谍

逆光的箭镞

强弩之末

狂风中承担最大的风险和

被劲风刮走的成功

扳机不再叩响

晦暗地,我就蹲在

那粒看不见的尘埃之上3

雨一直下

柳丝一样垂下

它不是去岁那场

也不会是明年哪一趟

不变的东西几乎没有

你能认准此刻的我是你晴天时

遇到的我?

眼睛和保证,都不能相信

雨使湖水和街景

不真切起来

假如你一直坚定

你可以现在开始怀疑

看不到一件相同的东西

悲戚比雨丝还长

雨从你那儿洒到我这儿

人们总是躲避,为保全而退缩

我也在屋檐下,可内心湿透了

我索性跨步出去,做回自己——

在雨中抬头仰望

并顺着雨丝一直爬到天上去

哪一朵是保留着的云?现在

我只能怀着难解的心思

信步在枪林弹雨中

千疮百孔

台 风

天空是鸟飞出来的,而竹木摇出了风

我主张删去屋前房后一枝枝树丫一蓬蓬竹丛

那些云娜、菲特或者凤凰,就无枝可栖

可精心准备总需尽力检验

我这座60年代盖的老房,近视的木板窗钉上了

石块们覆在了疲惫的瓦片,虫蛀的柱子

也服了好几帖中药

可血管内壁的生锈依然无法制止

旧时的家园本就要重建

一生总要领略一次“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我期待台风,期待癫狂,期待壮烈,期待横扫一切

就是期待一种摧毁:一种意想不到

告 别

每一刻都在告别

告别火苗,告别你摁熄的烟蒂,告别

一条微信的删除,而发出的微信

在对方那依旧存在

你删除不了他人,只能告别

告别上一行句子,告别上一秒

电视图像,告别你嘴里的说出——

一旦开口就被空气取走

是太多的话语拥堵了车辆

而捂在心里,一刻后你就忘记

不曾告别就已离去

转身的背影都没有给你

很多事情,因此遗憾,渐生悔恨

而告别就可以了

当我熟睡时候,向我的照片告别

他肯定微笑着,右手叉在右腰

我左手已经提不起来了

没有人能向我的梦境告别

我也回不了旧日子

已经告别的镜像你撞不进去

玻璃碎了一地

时光越来越薄,热爱的书越来越厚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你来不及告别自己

来不及告别这一天过后的任何一天

作者简介:伤水,原名苏明泉。1965年8月生于浙江玉环岛,1983年开始现代诗写作。出版有诗集《将水击伤》和《洄》两部,更多的作品见诸于民刊和网络,系“北回归线”成员。务过农,读过书,教过书,写过书,办过厂,办过校,办过报,当过官,经过商,失过业。现在杭州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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