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鸟的绝唱
——《荆棘鸟》中梅吉人生的福柯式解读

2015-03-27 18:00牛丽军
关键词:海达荆棘鸟拉尔夫

牛丽军

(河南工程学院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刺鸟的绝唱
——《荆棘鸟》中梅吉人生的福柯式解读

牛丽军

(河南工程学院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在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代表作《荆棘鸟》中,女主人公梅吉遭遇规训社会的空间隔离和层次监视,处于完全的孤立状态。然而,爱欲的绞缠和孤独感的折磨使她逐渐偏离了上帝和社会伦理,并与之形成对抗,最终,反抗招致惩罚,她被规训锻造成驯顺而有用的人体。正像荆棘鸟传说的寓意一样,麦卡洛通过梅吉的故事启示人们:最大的乐源自最深的痛;只有像刺鸟一样,深深扎入荆丛,悲鸣而唱,才能响彻天地、感泣鬼神。

考琳·麦卡洛;《荆棘鸟》;福柯;规训

澳大利亚籍作家考琳·麦卡洛精通罗马史、心理学研究,对小说创作也情有独钟,其代表作《荆棘鸟》通过克利里一家三代的兴衰沉浮,成就了半个世纪荡气回肠的爱恨图景。依据这部享誉世界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同名迷你影集曾荣获六项艾美奖。

国内外学者对《荆棘鸟》的评论集中于影集方面的音乐、文化、人物演绎研究,小说文本方面的主题、比较、文学理论角度研究及文本外的解读。然而,运用福柯的权力理论对这部小说的评论则鲜有发现。

在福柯看来,权力不是一种所有权,不是统治阶级获得的或保持的“特权”,它是一种处于永恒的战斗模式的关系网络,永远处于紧张状态和活动之中。它的模式是永恒的战斗,它的支配效应归因于调度、计谋、策略、技术、运作。规训不是机制或机构,而是权力的一种视个人为操作对象和工具的特殊技术,包括一系列的手段、技术、程序、应用层次和目标等。[1]242规训权力凭借其层次监视、规范化裁决及检查三个手段,被广泛纳入教育、医疗、生产、惩罚等职能,并在政治领域中成为“一通百通”的例子。

本文主要借助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提出的规训权力理论,从梅吉在规训社会中无法逃遁的处境、不懈的反抗、招致的惩罚三个方面,揭示《荆棘鸟》中规训权力的运行过程,借此挖掘麦卡洛对如何超越规训现实的思考和启示。

一、无法逃遁的处境

规训是一种精心计算的、持久的运作机制,并在17、18世纪逐渐扩散、渗透和覆盖整个社会机制,形成了所谓的规训社会。在规训技术普遍渗透的时代,监狱变成了“文明社会的刑罚方式”,遍及社会的各种各样的规训机构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监狱网络”,福柯称之为“监狱体系”“监狱金字塔”或“监狱群岛”。 隔离和监视是保证规训机制成功运作不可或缺的两种技术手段。根据边沁的全景敞视建筑,囚徒被置于相互隔离的囚室内,仅能对视中心瞭望塔。中心瞭望塔的监视,即权力的行使手段,是可见的但又无法确知的。这种无法确知什么时间被监视的可见性便是一种捕捉器。

梅吉身处隐形的环形监狱之中,时刻受制于规训权力惯常行使的空间隔离和层次监视。

1.空间隔离

置身于“环形监狱”之中,各自独立的囚室阻断了梅吉与外界的联系。横向的不可见性使其与亲友相隔,处于完全的孤立状态。

梅吉是德罗海达的天使,在天堂般的家园里有勤劳的父亲、憨厚的兄弟、刻骨铭心的爱情和随心所欲的自由。这里的角角落落都镌刻着拉尔夫的痕迹,他的温柔呵护、细心体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在此,天使毫无忌惮地敬仰、渴望着上帝虔诚的信徒拉尔夫。

梅吉倾其一生所爱的拉尔夫却迷恋、钟情于教堂。他的身心均被教堂紧紧包裹。教堂里有他从小渴慕的上帝,在教堂里他可以忏悔爱情,救赎心灵。只有上帝的神圣教诲才是拉尔夫的福音。梅吉身处德罗海达,无法碰触到上帝神祗之内的拉尔夫,无法唤醒拉尔夫麻痹的灵魂,无法将之拉回其本属的世俗人间,无法得到她终身渴望的爱。

空间的隔离剥夺了梅吉享受母爱的可能。母亲菲奥娜所属的空间是新西兰,那里有她殷实的家庭、至死不渝的爱情。她的一生都试图在德罗海达寻找新西兰的影子,努力使之再现。她把所有的激情和爱都给了情人的儿子弗兰克,以此来保存新西兰的回忆。沉溺于过去的菲奥娜,在追求记忆的同时忽视了现实中真正宝贵的亲情。她置丈夫帕迪的爱、孩子们的顺从和期盼于不顾,而是以一种嘲笑、不屑的眼光,任女儿梅吉重蹈自己的人生。一直心念新西兰的菲奥娜与心属德罗海达的梅吉空间上没有交集,爱也没有了交汇的可能。

空间的隔离剥夺了梅吉享受丈夫之爱的可能。昆士兰是卢克所属的空间,卢克痴迷于昆士兰能够提供的游荡式、金钱追逐式、劳作式的生活。自私的本性、强壮体格的崇拜、金钱的诱惑致使卢克视其他一切为粪土。爱情在他眼中只是女人们的幻想,因此,他鄙夷它。女人只会损耗男人的体力,使他变得虚弱,因此,他讨厌女人,尤其像梅吉这样漂亮的女人。家庭和孩子对他来说只是累赘,他们只会张着嘴巴白白吃掉他的辛苦劳作,而一无是处。总之,迷恋于昆士兰的卢克和心醉于德罗海达的梅吉空间上的距离无法拉近,同时心灵的鸿沟也无法填补。

空间的隔离阻断了梅吉通向女儿朱丝婷的爱。朱丝婷属于伦敦,那里是她实现梦想、成就自我的地方。伦敦的舞台可以让朱丝婷肆意地哭喊、大笑、抓狂,也可以让她体验百态的人生,感受不同的心情。雷恩的细微呵护、尊重和耐心是除了伦敦之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给予朱丝婷的最美好的礼物。只有伦敦才能使朱丝婷的人生散发无限的光彩。伦敦和德罗海达之间的距离是梅吉和朱丝婷永远无力抹杀的,她们之间的亲近也是无法实现的。

空间的隔离停滞了梅吉对儿子戴恩的爱。戴恩不仅在相貌上是拉尔夫的复制品,在人生追求上他也与拉尔夫极其相似。戴恩一心向往神,并享受身居教堂的宁静和神圣。只有教堂能够容下心灵澄澈、超然脱俗的戴恩。只有静穆的上帝能够全然接纳并保护他的干净和纯真。教堂和德罗海达的势不两立摧毁了梅吉和拉尔夫的爱,同样也消解了梅吉和戴恩的母子之爱。

总之,梅吉在空间上与爱人、亲人彼此隔离。梅吉心仪德罗海达,拉尔夫忠诚于教堂,菲奥娜痴恋新西兰,卢克热爱昆士兰,朱丝婷情迷伦敦,戴恩渴望教堂。空间的隔离限制了梅吉与拉尔夫、母亲、丈夫及子女之间的交流,使她处于孤立状态,减少了她协同亲友密谋造反、颠覆整个规训机制的可能。

从深层意义来讲,空间的隔离实际上造成了精神的隔离,正是它们的共同作用使拉尔夫和梅吉处于完全的孤立状态。不同的空间代表不同的人生追求和理想。教堂代表虔诚的信仰,德罗海达是浪漫、自由的牧场,新西兰是爱情的始源,昆士兰是劳作、游荡的圣地,伦敦是开放、新鲜的城市。正是不同空间的不同人物所执着的各异的人生理想导致了梅吉与拉尔夫、家人之间的精神隔离。梅吉心醉于爱情,拉尔夫痴恋上帝,菲奥娜沉溺于回忆,卢克执着于漂泊,朱丝婷情陷艺术,戴恩向往上帝。他们都痴迷于自己的理想,以至于梅吉既不能享受到情人之爱、母爱、丈夫之爱,也不能施爱于自己的子女。因此,梅吉在精神上陷入孤立状态。这种空间隔离和精神隔离的共同作用致使梅吉完全被孤立,不能与拉尔夫、亲人产生共鸣,合力摧毁规训机制的控制。也正是这种完全的孤立状态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规训机制的稳定、持续运行。

在福柯的规训机制中,空间的隔离、单独的囚禁原本是一种积极的改造手段,它企图使犯人陷入孤独,进而反省、悔恨。它能够实现某种刑罚的自我调节,造成一种惩罚的自动个体化。梅吉确实由于空间的隔离及其带来的精神的隔离而陷入彻底的孤独状态,她不得不返之内心。然而,她非但没有悔恨,反而更加执着于自己的追求,苦苦追逐拉尔夫。她像传说中的荆棘鸟一样,一直在寻找最长、最尖的棘刺,正是这份执着促成了她的反抗。

2.层次监视

规训的实施必须有一种借助监视而实行强制的机制。中心瞭望塔的监视既是毫不掩饰的,因为它无处不在;又是审慎的,因为它始终在沉默中发挥作用。[1]200身处囚室之内,梅吉的一言一行被一换再换的中心源的监督者监视,这种被动的状态久而久之便被她内化为主动的有意识的自我凝视。

起初,自拉尔夫倾心于楚楚动人的小梅吉起,他们便在贵妇玛丽嫉妒、邪恶的盯视下嬉戏、爱抚。这种持续的被监视状态使梅吉自觉约束、管制自己,圈固在心灵的牢狱中。为了逃脱心灵牢狱的困囿,梅吉躲到了墓地。只有在死人寄居的地方,她才能战战兢兢地享受与拉尔夫真诚对视的片刻喜悦,陶醉于他温柔的抚慰。

除了在德罗海达与拉尔夫一同受到姑妈玛丽的监视外,梅吉在昆士兰的日子一直生活在安妮和路迪的注视下。在他们眼中,梅吉是不幸的。在精神上,梅吉得不到丈夫的关心、疼爱,因为卢克只喜欢与伙伴在一起的自在。在肉体上,她不可能得到卢克的抚慰,因此,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然而,这对善良、美丽的梅吉不公平。眼见梅吉遭受的一切,穆勒夫妇决定帮助她。安妮教她如何诱惑、挑逗男人,路迪帮忙打探实施计划的恰当时机。最终,他们成功帮梅吉从卢克那里偷得了小朱丝婷。不仅如此,在梅吉临产的生死关头,拉尔夫意外出现,他疼爱、怜惜的眼神引得穆勒夫妇猜测,他便是梅吉朝思暮想的爱人。为了给梅吉一个她更值得的美好未来,他们出资安排了麦特劳克岛的旅行。正是这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实现了拉尔夫和梅吉身心完美的结合,并为梅吉留下了他们的结晶——戴恩。

关于监视者和他的监督对象之间的共谋,福柯没有直接提及。但是,他认为规训机制是一个能够监督自身的结构。任何一个负有监督任务的人员,本人也能被观察。任何一个被规训的个体的命运早被死死地拴在了它的纽带上。失职者通常是权力被瞬间颠覆的第一个受害者。监视者安妮和路迪及他们的监督对象梅吉之间的阴谋最终被彻底粉碎。朱丝婷是一个古怪、独立的人,她既不需要别人的爱,也不肯爱别人。自始至终梅吉没从她那里得到多少安慰,她一直渴望的家的感觉朱丝婷也没有给予。梅吉倾其所有去疼爱的戴恩早早地便被上帝召回天堂。

重回德罗海达,菲奥娜接替了穆勒夫妇的监督任务,坚守瞭望塔之阵地,梅吉自然成了菲奥娜眼睛的捕捉物。从戴恩出生后梅吉异常的喜悦、溺爱,以及戴恩和拉尔夫的高度相似,菲奥娜已经猜出真相。但是沉默的性格和对梅吉复制自己人生的不屑使得菲奥娜宁愿做一个旁观者。她用自己轻蔑、苍白的眼睛盯视着发生在梅吉身上的一切,并且暗暗等待着梅吉注定会失去戴恩的厄运。

意识到菲奥娜时时刻刻的凝视,梅吉想方设法保护戴恩和拉尔夫。一方面,她尽力成全戴恩所有的愿望,即使是他要做牧师的决定对梅吉来说如晴天霹雳,她也毅然抛弃自己的伤心、痛楚,送戴恩到聚集着所有宗教精英的罗马学习深造。另一方面,为了保护拉尔夫不被教会发现而受罚,她隐瞒了戴恩的身世,直到戴恩去世,拉尔夫才得以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相认。梅吉无心却自己导演了一场悲剧。

规训权力把一种被迫可见性强加给玻璃囚室内的梅吉,并使她自觉内化这种凝视,听从于心灵的监督,甘愿被隔离、孤立。然而,梅吉的欲望是抑制不住的火山,它跃跃欲试的喷发不断挑起她反抗的神经。

二、反抗

权力和反抗如影随形。抵抗集中,权力便聚焦;抵抗分散,权力便不规则分布。[2]219背负着空间隔离和层次监视的梅吉不断被欲望绞缠,它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试图挑战规训的权力网。

为了争夺拉尔夫的心,梅吉不惜与社会伦理和上帝为敌。梅吉的反抗首先是对婚姻伦理的偏离。被拉尔夫拒绝的梅吉试图与卢克组织家庭,然而她对这段婚姻自始至终是不忠的。

首先,梅吉从精神上背叛了丈夫卢克。一方面,她嫁给卢克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卢克与拉尔夫的极度相似。卢克不仅有拉尔夫般英俊的容貌,而且像他一样绅士、优雅。他们的相似使卢克沦为拉尔夫的替代品。梅吉渴望从像拉尔夫一样优秀的卢克那里得到从拉尔夫身上不可能得到的爱,因此,决定嫁给卢克。另一方面,从小缺乏母爱的梅吉希望把自己膨胀的爱施予自己的孩子。然而,从拉尔夫那里实现她的愿望显然是奢望。于是,卢克对她来说就是能给予自己孩子的机器或渠道而已。

其次,梅吉从肉体上背叛了卢克。一方面,从身体美学角度讲,尽管卢克拥有拉尔夫的容貌和体形,但是他的身体不具有让梅吉荡漾的激情。卢克的亲吻丝毫没有美感,只能让梅吉厌恶、抵触。然而,拉尔夫的轻柔触摸却让梅吉感受到生命力的充盈。另一方面,在麦特劳克岛,被欲望烤炙的梅吉抛弃一切伦理底线,和拉尔夫享尽鱼水之欢,从而身心彻底背叛了丈夫。

除了对婚姻的背叛,梅吉的反抗还表现在其与上帝之间的逐步决裂。起初出于敬畏,梅吉坚守信仰。她遵从上帝的教导,乞求上帝的庇护。在婚礼上,她坚持仪式必须在教堂进行。她的所作所为只为躲避永世被地狱之火烈烤。

爱上拉尔夫使梅吉开始怀疑上帝,这是她反叛的第一步。梅吉与拉尔夫被命运安排相遇,并且一见倾心。这种感情随着梅吉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浓烈。然而,拉尔夫仅仅视梅吉为世界上最美的幻象,只肯仰望上苍,并对其倾注所有的爱。他甚至为了1300万镑而放弃梅吉。此时此刻,梅吉开始怀疑上帝在捉弄自己,反抗的意识便开始在她内心慢慢酝酿。

婚姻失败是梅吉的反抗进一步发展的诱因。被拉尔夫抛弃的梅吉试图通过与卢克的婚姻得到爱和孩子。如果一切顺理成章,梅吉的人生便是另一种景象。但是偏偏事与愿违,卢克被证明是一个爱自由、金钱、劳动胜过一切的人。女人和孩子对他来说只是累赘和拖累。婚姻的失败使梅吉倍受打击,于是她责怪上帝,认为是上帝故意让自己爱上一个他的信徒,又死死扣留他的爱,接受上帝安排的梅吉试图欺骗自己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爱的愿望也落空了。一无所有的梅吉痛定思痛,决定与上帝开战。

戴恩的出生是梅吉反抗上帝的高潮。婚姻的失败使梅吉重新审视自己的情感,对卢克感到愧疚的同时,梅吉对自己与拉尔夫的爱情更加坚定和执着。在穆勒夫妇的帮助下,梅吉终于在麦特劳克岛得到了情感战胜理智的拉尔夫,并从他那里偷得了戴恩。为了保护戴恩,梅吉立刻返回德罗海达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并对戴恩百般呵护。戴恩之于梅吉,既是她对峙上帝的资本,又是拉尔夫爱的鉴证,更是她反叛上帝的赌注。

戴恩和拉尔夫的死是梅吉反抗上帝的结局。戴恩也梦想成为神父并英年早逝是上帝对梅吉最直接的警告,但她并没有被吓倒或退缩,因为戴恩只是赌注,她与上帝真正争夺的是拉尔夫,他才是最终决定孰赢孰输的关键。拉尔夫最终选择放弃生命死在梅吉怀里,证明他彻底遗弃了上帝,追随他和梅吉爱的结晶戴恩而去。梅吉是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者,但她付出了失去拉尔夫和戴恩的惨重代价。

归根结底,梅吉无论是反叛伦理还是背叛上帝,都是因为她爱拉尔夫,想得到他的爱。弗洛姆认为,自从人类被赶出伊甸园,与自然隔绝以来,人类先天是孤寂的。[3]7-10社会的复杂和多变加剧了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孤独感、无助感。梅吉的一生是孤独的。就家人来讲,梅吉从小缺乏母爱,严格的伦理道德又阻断了父亲和兄弟们与自己的亲近。唯一疼爱自己的哥哥弗兰克也为追求梦想而离开,梅吉最疼爱的弟弟哈罗德也死于襁褓之中。关于友谊,梅吉自小最要好的朋友特丽萨因种族歧视被赶走。空间的隔离又为她和安妮之间的亲近设置了障碍。关于婚姻,梅吉精神上得不到卢克的关心,身体上得不到他的抚慰。女儿从小拒绝与自己亲密,儿子也被上帝带走。最后,梅吉对上帝的爱也在她一步步反叛中消失殆尽。

弗洛姆认为,爱是摆脱孤独和无助之监牢的完善答案。[3]19它驱动人类进步,维系人类的情感。成熟的爱既保持一个人的完整性和个性,又使其与他人完美结合。[3]17梅吉摆脱孤独的唯一救命稻草便是同拉尔夫的爱。拉尔夫是生命之光,只有他存在的世界才完整,他的爱是赋予梅吉生命意义的唯一力量,因此,为了他的爱,梅吉不惜与婚姻伦理和上帝展开斗争。

总之,规训社会的隔离和监视并没有使梅吉彻底屈服,相反,她被不断贲张的爱欲驱使着,奋力与上帝、社会伦理抗争。规训社会无疑不会视若无睹,必然会对她进行惩罚。

三、惩罚

福柯的权力网是动态的、紧张的、斗争式的。抵抗的显现,必然引来惩罚的施压。

1.惩罚的原因:不规范

规训覆盖了微不足道的、法律所不染指的领域。它的惩罚理由是不规范,即不符合或者偏离准则。[1]202这种惩罚既与法律、条文有关,又与社会伦理、习俗相一致。[1]202因此,每个人都陷入这个动辄得咎的惩罚罗网中。

梅吉偏离了父权制给予妇女的职责,因而招致惩罚。曾作为传统意识强烈的英国的殖民地,澳大利亚传承着其男权文化的某些特质。这种文化高唱理性和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观念,视之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尽管女性的地位在当今的澳大利亚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男权文化对女性命运根深蒂固的影响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根据《圣经》,自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之日起,在西方文化中女性便成了男人的附庸。在长期的菲勒斯中心主义统治下,女性被剥夺了话语权,成为失声的集团。同时,男性作家将自己对女性的期望通过文学作品等形式逐渐渗入女性内心,变成了她们的准则。这种所谓的女性必须遵守的首要准则便是忠诚于丈夫和家庭,因为她是丈夫的私人财产,她的生命价值必须通过家庭来实现。

梅吉背叛了男权文化赋予女性的忠诚准则。一方面,她不愿意顺从丈夫的意愿(过流浪式的生活),而是企图通过诱惑、哄骗迫使卢克回心转意。另一方面,不甘忍受丈夫冷落的梅吉在身体和精神上都逾越了忠诚的界限,与拉尔夫身心交融。此外,婚姻对梅吉来说仅仅是隐藏戴恩身世、保护戴恩和拉尔夫的屏障。

梅吉的偏离必遭惩罚。其一,她更加不可能得到丈夫的爱和怜惜。卢克直至最终也没改变初衷,对梅吉透漏出一丝爱意。其二,她在麦特劳克岛偷得的戴恩早早便在希腊丧生。其三,尽管拉尔夫最终选择了她和戴恩而遗弃了上帝使梅吉赢得了战争,但她永远失去了与拉尔夫团聚的机会,两人阴阳两隔。

总的来说,梅吉偏离了男权制度赋予女性的职责,这种偏离规范的行为必然由权力规训网络的惩罚给予纠正。

2.惩罚的结果:驯顺而有用的个体

规训惩罚不是简单的抑制、阻止、排除、消灭,而是生产性的。生产驯顺的肉体是它的直接目的,而使他们更有用则是最终目的。所谓驯顺,就是使规训的个体顺从规范、准则,从而保证规训机制自行运作。

梅吉被驯化成了一个称职的女人。没有卢克的行踪,她留守在德罗海达这个心灵的家园。一方面,她接下年迈的母亲不能再胜任的工作,担当起了照顾兄弟、处理家事的责任,成了令人骄傲的家庭天使。另一方面,德罗海达的土地在埋葬了拉尔夫和戴恩的同时,也尘封了梅吉的记忆。她谋划、参与的这部感天动地的戏剧在别人眼里落幕的同时,永远被冻结在梅吉的心底。曾经沧海的梅吉终于可以心如止水、平平淡淡地终了在德罗海达这片土地。

规训通过空间隔离、监视、规范化裁决等手段,使其对象自觉内化各种准则、规范,约束自己的言行,从而创造了有用的个体,保障了规训机制的持续、稳定运行。

梅吉因影响并改变了女儿朱丝婷的人生而实现了其对于规训机制的有用性。朱丝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者。爱情方面,她认为爱上一个人就等于自杀;婚姻观方面,她不能忍受同一个连自己一半都不如又自负得要命的男人在一起,因此,她从未打算步入婚姻的坟墓;人生观上,她崇尚独立、自由、快乐。朱丝婷人生的唯一目标是快乐,伦理、宗教、道德没有任何意义。

梅吉的有用性表现在她把朱丝婷从反叛的道路上拉了回来,劝她接受了女人的宿命。长相英俊、身份高贵的雷恩花了近十年的时间追求朱丝婷,他尊重、理解她,支持她的表演事业。但是叛逆的朱丝婷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接受雷恩的爱,因为爱情是没有解药的毒药。而且,她喜欢特立独行,婚姻的铁链会捆绑得她窒息。但是,梅吉告诉她,戴恩的死已成事实,朱丝婷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整个克利里家族的希望。婚姻是每个女人应有的归宿。只有拥有爱自己的男人和家人的女人才是幸福的。她的话语和传道产生了她期望的效果。朱丝婷最终决定结束叛逆,享受爱情、婚姻、稳定和幸福。

总而言之,梅吉违反了父权制度赋予女性的规范,招致规训权力的惩罚,并内化其规范性要求,变成了驯顺而有用的个体。

四、结论

在福柯看来,权力不是一种机制、结构或者所有权,而是一个动态、紧张、斗争式的关系网络。它渗透到社会体制的各个角落,存在于其被实施过程中。规训是一种权力行使的轨道,是一种视个人为操作对象和工具的特殊技术。它被广泛接受并采用得益于其层次监视、规范化裁决及检查三种手段。

在规训体制内,梅吉被囿于玻璃囚室内,被中心瞭望塔时刻又默默地凝视。这种持久的完全被孤立状态使其自觉服从心灵的监视。然而,爱欲的绞缠和孤独感的折磨不断挑逗她反抗的神经,使其一步步与上帝、社会伦理偏离。规训通过惩罚手段制止了这种偏离,并把梅吉拉回规范的轨道,将其锻造成驯顺而有用的个体。

本文借助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所提出的规训权力理论,通过梅吉的生命历程,揭示出《荆棘鸟》中规训权力的运作过程。但是,麦卡洛的成功并不在于她通过生动、缠绵又凄美的故事赋予规训一种形象的注解,而在于她试图通过作品阐释生而被欲望、梦想咬噬的人们如何超越冷酷的规训现实,赋予生命以价值。借此,通过本文的分析,小说的现实意义得以挖掘。

梅吉在被规训的过程中不是被动的,她不屈于命运的安排,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真爱,而且具有抵抗极喜极悲的乐观、坚强的高贵品质。正是因为执着、勇敢,她赢得了拉尔夫至死不渝的爱。麦卡洛通过梅吉的故事警示女性:最大的乐源自最深的痛。只有像刺鸟一样,深深扎入荆丛,悲鸣而唱,才能响彻天地、感泣鬼神。

[1]〔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2]汪民安.福柯的界限[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美〕艾·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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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奥〕考琳·麦卡洛.荆棘鸟[M].曾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8]刘北成.福柯的思想肖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2015-03-25

2014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4-gh-724)

牛丽军(1984- ),女,河南许昌人,河南工程学院外语学院教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外国文学、电影文化。

I611.07

A

1674-3318(2015)03-006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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