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于日本侵华战火的盐阜地区首家水上客运公司

张绍力

（盐城市水利档案馆，江苏盐城，224002）

1929年，笔者祖父张银斋在盐城老城区串场河畔创立了“盐城快利机帆船公司”，营运线路覆盖阜宁、建湖、射阳、滨海等地区30 多处集镇票局点。正当客运经营蒸蒸日上之际，突遭侵华日军狂轰滥炸，烧杀抢掠，于1939年即濒临倒闭。1942年深秋，随着最后一艘“利淮号”客船被迫沉入射阳河后，盐城快利机帆船公司在盐阜大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致如今盐阜地区80 岁以下的居民们无人知晓。

盐阜大地首创水上客运公司的历史一直深藏在张氏老人们的心底，在那越穷越革命的极“左”年代里，老人们对这段家史更是噤若寒蝉，羞于启齿。笔者父亲留下的不多文字虽偶有记载，但不能还原历史原貌。目前，适逢盛世修志，一种紧迫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愈来愈强烈地鞭策着笔者，拂去厚重的尘封，还庐山真实面貌刻不容缓。于是，借助父亲留下的文字，以及几位健壮的老哥们回忆叙述，终于勉强整理成文，现公之于世，以慰先人、以飨读者。

地理位置归属于里下河水系的盐阜地区，河湖港汊纵横交错，阡陌小路恣意蔓延，河网密布却不通客船，泥土路四通八达却无车可行。交通闭塞，与世隔绝，百姓们相互交往十分困难，怨声载道。这就是当年盐阜地区交通状况的真实写照！

阜宁县海河（今属射阳县）人氏张银斋，号海清，普通农家子弟，家境平平，为人正直豪爽，脑筋活络，志向高远。目睹家乡贫穷落后，人们饱尝交通闭塞之苦，他立誓要彻底改变家乡落后的交通状况、改变家乡父兄们穷苦的命运。张银斋青年时代离开故土，到阜宁县城谋生，曾在县衙管理经销官盐，经年辛苦无所建树，壮志未酬，便转道来到盐城。先后供职于伍佑泰和垦植公司任水利监督、合德垦植公司任水利监督。曾参加导淮入江工程——张福河工程施工管理。1929年上半年，在盐城老城区串场河畔创办了盐城快利机帆船公司，亲任总经理，开始专心致志办理水上客运交通事业。

在张银斋的精心策划下，首先在民主桥东河边串场河北岸租下周姓（绰号周麻子）六间平房（在现金鹰商城南侧），作为过往旅客的候船室，以及客船上下客码头。快利机帆船公司首开盐城至阜宁、通洋、五汛、鲍墩航线。由于独家经营，服务周到，经营得法，公司越办越红火，客流量日渐增多，门庭若市，候船室已容纳不下过往旅客了。遂于1930年左右迁至海船浜洋油站24 间四合院（即水街，如今为串场河观光带），张银斋花500块大洋向甘姓房东将房屋典押下来。在此新增了盐城至湖垛（即建湖县城）、蒋营，盐城至陈洋、中兴桥、合德（即射阳县城）等航线客班，下辖30 多处票局点。1938年，雄心勃勃的张银斋又组建了“阜泰轮船公司筹备处”，亲任主任，积极筹办阜宁至湖垛、终点为泰州的长途客运航班，规划实现江河连接的目标。但老人家精心设计的延长交通航线的蓝图遭到日本侵略者战争屠刀残酷的扼杀，留下一腔遗恨。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快利机帆船公司已拥有木质快船7 艘，分别命名为：利源号、利淮号、利湖号、利江号、利德号、利民号、利风号。三条主航线正常投入，六条快船对开，尚余1 条机动以备急用。船形状为船头尖尖，微微翘起，减少行船阻力。船尾部方平，并排安装2 张摇橹，船前中部左右两侧各安装1 张划桨。在船的前部和中部，还安装了两道桅杆，根据风力情况或满帆、或半帆。船速极快，超过机动火轮的速度。此船与众不同，船尾没有舵，船上亦不配备泊船的锚，船头舱板正中位置留有一个直径15 厘米的定位桩孔，客船停泊时将撑船的竹篙从定位桩孔插入河里，定位泊船。船身宽4.2米，长达19米，船帮高1.6米，每船可载客36~42 人。客舱位于前中部，舱内左右两侧紧靠船帮各设有长条木凳，可坐30 人左右，船舱中央备有1 条活动长凳，根据客源情况确定是否安坐。每条船用工达8~9 人，船上配备1 名厨师，途中为旅客提供用餐。每船还配备1名押水，相当于船长，在行船过程中，可决定是否停船带客，并收取票钱。

海船浜位于登灜桥东鱼市口北侧，与串场河西的小海滩隔河相望。由于南来北往的客人们均在此聚散，故十分繁华。海船浜中的水街入口处，西侧为茶水炉，东侧为烧饼油条店，如同哼哈二将镇守着水街，吃喝不愁。水街名不虚传，整条街长达600 多米，宽约4 米左右，长条石块与老城砖交错铺就的地面总是湿漉漉的，仿佛永远没有风干或晒干的时候。水街上有人家以卖水为生，包括浴室用水也总是卖水人一担担挑去。水街东侧紧挨着八卦阵，巷道纵横交错，酷似施耐安笔下的祝家庄，初来乍到极易迷路。水街两侧有客栈、理发店、浴室、米行、豆腐坊、柴草店、铁匠铺、杂货店等，基本都是独家经营，仅客栈有河滨、新雅两家。

快船公司位于水街的中部，建国后门牌为水街28 号。西侧紧挨着串场河，岸边排列着三座上下客的木板码头，沿河边为泊船港口。东侧隔着水街为许记豆腐坊，户主许三胖子时任保长，长得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为人凶狠，颐指气使，邻里见他像躲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快船公司在许记豆腐坊北侧搭建一间披房，作为票房，客人买票后可直接跨过水街进入候船室。南侧与杨公馆（主人为地方军阀马玉仁属下的营长）隔条小路为邻，两层青砖小楼围成一座四合院，盐城沦陷后该院曾驻扎日军一个小队。北侧紧挨着是铁匠铺，后来成为江淮动力机厂的发祥地。再向北行约50 米左右为山东会馆，是山东人设在盐城销售食用油的集散站点，两排平房隔着水街门对门排列。会馆附近的路面浸满了油，常有人带着抹布将淋散在地面的油收集起来，换些零花钱补贴家用。当年山东运来的食用油都用篾篓装运，难免跑冒滴漏，每篓约装油300 斤。进入1950年代，社会主义改造后，山东会馆撤离，原址被新丰油米厂接收。1960年代，盐城轮船公司新建候船室时，收购了新丰油米厂用地，该厂并入了城东油米厂。

从山东会馆沿着水街继续北行，是一家个人办的竹厂，由于地处偏僻，冷冷清清。再向北走，跨过一座小木桥，是一片比较开阔的荒地，杂草丛生，没有住家。东边是一片乱坟岗，过去处决死刑犯的刑场。西边靠近串场河为蚬壳窑，几座砖砌的锅灶散落在四周，为打渔人煮蚬子加工蚬肉的场所。快船公司也就利用这块场地正常地进行船舶维修保养。

快船公司有着较为严密的管理组织，管理岗位基本由家庭主要成员负责。大伯父张俊英为公司总务，负责财务；二伯父张竹泉任合德快利分局经理；三伯父张叔斌曾一度独立经营盐城快利机帆船公司，后任总部总务主任；父亲张风池曾担任总部企业巡检员、业务主任；东台人陈树桂任船务主任。分设在各有关集镇的分局即票局点，负责人基本任用地方上有名望的能人担任，定期发给报酬。

1939年，盐城陷入连天战火，日军对盐城实施了长时间的狂轰滥炸，飞机狂妄至极，紧贴着屋脊盘旋穿梭，滥杀无辜。快船公司附近的串场河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无名尸体，以及猪牛狗等牲畜的尸体，无人清理，霉变腐烂，臭气熏天，惨不忍睹。公司南侧的一座浴室被炸得血肉横飞。谈及这段往事，84 岁的张绍熙陷入痛苦的回忆，往事不堪回首。他们小家位于串场河南岸天主教堂附近的四合院，连带一个占地2 亩的荷花塘，被夷为废墟（现盐城市食品公司处）。最难忘，日军飞机的炸弹扔向太平桥东串场河北岸一处民房，一下子就炸死16 个躲避飞机轰炸的无辜平民。美丽祥和的古城转眼间千疮百孔，血流成河，成为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城。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土沦丧，民族受辱，如日中天的快利机帆船公司同样逃脱不了毁灭性的打击。公司唯一的1 艘60 匹马力的火轮在转移阜宁途中，行驶至北门天妃闸附近被日军飞机炸成废铁，沉入河底，船上仅有1 名贺姓工人（东台人）幸免于难。为了逃避战乱，张银斋将剩余的3 艘快船转移至陈洋，苟延残喘，勉强支撑了不到1年时间，终因战火蔓延，盗贼四起，公司全面倒闭。

1942年3月 的 一 天，春 寒 料峭，阴云密布，这天注定是个令人无比悲痛的黑色日子。在陈洋快利分局经理陈德业家中（位于陈洋北坝），由于常年奔波，躲避战乱，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张银斋，积劳成疾，缺医少药，卧床不起。在生离死别的关键时刻，老人家用他那十分无奈的目光环视亲人，无限怀念英年早逝的长子张俊英。张俊英正当施展才华之际，却丧命于逃避兵祸途中。国仇家恨，无力回天，老人家怀着满腔的怨恨依依不舍地撒手人寰，享年67岁。

老人家与世长辞，大家庭何去何从？神州大地千疮百孔，国破家安在？老祖母随三伯父带着一帮人向兴化湖荡地区谋生去了。父亲带人驾着“利淮号”船，载着大伯母母子、二伯父全家，前往千秋港董家尖射阳河北共产党新四军活动地区投身革命去了。华夏大地满目疮痍，一盘散沙，根本找不到一块宁静的土地。凶暴残忍的日军在伪军带领下经常下乡烧、杀、抢、掠。为防止“利淮号”招惹日军，殃及百姓们，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父亲与二伯父忍痛将它沉入董家尖附近射阳河深河槽中，完全彻底地结束了快利机帆船公司短暂的使命。

从此，父亲改名张季，毅然决然地拿起笔作刀枪，投奔阜东县共产党建立的抗日根据地，以身许国，投入抗日救亡运动，就任华成区董尖乡青年救国会会长，同时还先后担任千秋乡、董尖乡、大北港乡等地抗日民主学校校长兼教员，凭借其文字功底成为董尖剧团编导，编写抗日剧本，积极宣传抗日。这是后话。

盐城快利机帆船公司营运约10年时间，倒闭于日本全面侵华战争期间。张银斋创办水上客运公司倾注了毕生精力、凝聚了全部积蓄，开盐阜地区水上客运交通之先河，为盐阜人民在更加广泛的区域里开展经济文化的交流发挥了不可低估的历史作用，其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忱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