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与立

周逸珊

到达巴塞罗那的市中心——加泰罗尼亚广场时，阳光正猛。因为濒临地中海，巴塞罗那多了一份不同于西欧城市的亮堂。Ansu——我在法国交流时的室友来接我，接下来几天我会住在她的女友Julida的家里。

Julida是波兰人，十年前搬来巴塞罗那，女同。她竖着一头庞克短发，穿鼻环和直径2cm的耳洞。以前在法国初次见面时，Julida的外形让她在优雅冷傲、穿着永远整齐得体的法国人里显得很特别。到了巴塞罗那后发现，年轻人就是这么潮的。2cm直径的耳洞，在法国是得意的异数，在巴塞罗那就只是寻常物：鼻环、舌环、眼皮环、跟佛祖释迦牟尼相似的大耳洞……随处可见穿环打洞的年轻人。听Ansu说，这只是见得到的部位，身体隐秘部位穿環打洞的也不少。这对他们来说，既是一种自我释放，又是一种破旧立新。破的是身体发肤对精神的钳制，立的是一份永不回头的冒险精神。

Tattoo & Body Piercing这类店铺在兰布拉大道东区的巷子里比比皆是，而且通常规模都不小。Julida便在其中一家工作。Ansu第一次带我去Julida工作的店铺时，Julida刚好下班，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戴着口罩，穿着绿色工作服，显得很正规。她经手过的Body Piercing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分割舌头。除非疼痛已经是一种不可遏制的享受，否则我想不出这项人体改造的意义。

巴塞罗那著名高迪建筑米拉公寓

Julida做巴塞罗那最出名的海鲜饭，功夫了得。我们三人边吃边聊天。食欲阑珊，话题渐深。聊起宗教，向来激进的Ansu一词一顿：“天主教是个大谎言。” 温和派的Julida通常接着说几句，平衡这股硬气，然而这次，她却很是赞同。对这种说法我并不意外，有哪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喜欢在破解“人生”这道题之前就得到答案呢？况且这个答案还是经过教士间接传达的。

Ansu和Julida喜欢挑战，挑战自己也挑战别人。有一天晚上，Ansu套着一件黑线网衣，网眼有一只手掌大，毫无遮掩地露出她的白净上身。她走出客厅，兴奋地说，“看！我们准备这样穿去派对，然后若无其事地跳舞。”我顿时目瞪口呆，也明白了正是这些年轻人不断地开拓着巴塞罗那出了名的午夜狂欢。

巴塞罗那的现代活力由这群不断打破传统的年轻人去造就，而它彪炳于世的骄傲，仍由老一辈的艺术来保持。

巴塞罗那被很多人称为“高迪之城”。由他设计的那些散布于城内的建筑中，有7处被列为世界遗产。它们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生物，原始而粗犷。在扩展区L'Eixample对角线上的圣家族大教堂是高迪最伟大的建筑，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片丛林，每一个尖塔都似一根冲天竹笋。

还记得伍迪·艾伦的《午夜巴塞罗那》吗？电影中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克里斯蒂娜，在佩内洛普·克鲁兹饰演的玛利亚的鼓励下，开始专注于摄影，其中有一张照片便是取景于高迪古埃尔公园里的斜立石柱群。土黄色的石柱如树干般支撑着圆弧形的拱廊，浑然天成。

位于格拉西亚大道的巴特罗之家，则让人有种置身海底的错觉。天空是湛蓝海面，建筑体是海底蛟龙，观看者则是误入海底的外来生物。

不同于巴塞罗那的现代年轻人，高迪不仅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而且还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当高迪接手圣家族大教堂的设计时，每天的生活就是祈祷、上班、周末做礼拜。他的设计将圣家族大教堂作为耶稣世界的隐喻，教堂的立面雕塑极力按照《圣经》的描述来昭示耶稣基督世界。据说高迪经手的教堂东面的雕塑都有原型可循。在雕刻“犹太国王下令屠杀婴儿”这一章节时，他甚至从医院拿来死婴当模型。

高迪的建筑被贴上了各种理论标签：新艺术、自然主义、超现实主义、新哥特主义，他却从来只认自己是个工匠。伟大的人物从未想过打破什么，却已树立了一堵高墙，供人仰视。

既然无法从老一辈的生活中汲取力量，巴塞罗那的年轻人仍将继续破旧立新，巴塞罗那的疯狂也将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