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安部公房小说中的超现实主义

2015-04-14 11:14邱雅芬叶从容
江西社会科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公房布勒存在主义

■邱雅芬 叶从容

论安部公房小说中的超现实主义

■邱雅芬 叶从容

超现实主义是安部公房小说创作中最重要的思想资源,奠定了安部文学思想的基调。话语内容上,超现实主义一以贯之的精神革命目标和对社会人生执着批判、积极介入的入世姿态在安部公房小说中打下深刻烙印;形式风格上,超现实主义倡导的自动写作和变异、荒诞、黑色幽默的艺术形态深刻影响了安部公房的小说创作,形成了其独具特色的文学世界。安部公房小说以超现实主义的批判意识与超越精神建构文学底色,通过对以超现实主义为代表的现代西方思潮的学习、继承和合理改造,建构出其独特的文学空间。

安部公房;超现实主义;变形;反叛性

邱雅芬,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叶从容,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广州大学文学思想研究中心副教授。(广东广州 510275)

安部公房(1924—1993),日本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有世界级文学大师之美誉,在他猝然离世之前,一直是日本最具竞争力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作为一名勤勉的作家,安部公房著述颇丰,去世后其主要作品辑为《安部公房全集》。2013年,在其辞世20周年后,日本国内再掀安部公房热潮,人们以各种形式纪念这位特立独行的作家。

作为西方世界知名度最大的现代日本作家,安部公房颇有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意味。在日本国内,由于其作品的晦涩难懂和“不合时宜”风格,作品受众数量并不与其成就对等,相关研究成果也远远不及同时期与之三足鼎立的大江健三郎、三岛由纪夫。在中国,由于众所周知原因,安部公房的小说也是在改革开放后才逐渐为国人知晓,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初名噪一时的袁可嘉等选编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收录了《墙》后,以突兀变形、荒诞情节和深邃思想为特征的安部公房小说才开始引起更多中国读者的注意。对于安部公房文学思想中的主流,多数研究者常常关注其存在主义特征,如林林指出,《砂女》《箱男》《他人的脸》等安部最具代表性的小说,是“日本存在主义最优秀的作品群”[1](P4)。 邹波也认为:“安部对存在主义的接受不是暂时和表面的,他的认识论和世界观很大程度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2]李德纯、叶渭渠等研究者也都将安部公房小说纳入存在主义的范畴,视存在主义为其最显要表征。

然而,笔者以为,安部公房小说就本质而言更倾向于超现实主义。如果仅将超现实主义视为其存在主义框架下的艺术技巧而忽略超现实主义思想对安部公房小说创作的影响,势必导致认识的偏颇。

一、何谓超现实主义

“超现实主义”一词首先出现在1917年法国诗人、剧作家阿波利奈尔发表的剧作《蒂雷西亚的乳房》,作者称其为“超现实主义剧作”,该剧由此被视为超现实主义的发轫之作。1924年,法国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发表了 《超现实主义宣言》,宣告了超现实主义的正式诞生。超现实主义源于无政府主义的达达主义艺术运动,直接承继了达达主义所张扬的反传统、反美学主张,最终发展为势力强大的非理性主义思潮。作为一种先锋艺术运动,超现实主义以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潜意识、梦)为理论基础,强调直觉和下意识,主张黑色幽默和自动写作。《超现实主义宣言》发表后,作为一种艺术流派的超现实主义自此与达达主义划清界限,自立门户,在安德烈·布勒东、路易斯·阿拉贡、萨尔瓦多·达利等艺术家的积极倡导下,影响了文学、绘画、雕塑、戏剧、电影、摄影等不同领域,最终发展成对20世纪西方文学产生重要影响的现代主义思潮。

首先,作为一场精神革命,超现实主义具有执着的批判与超越特征。超现实主义热烈推崇自由。本雅明曾经指出:“自巴枯宁以来,欧洲就缺乏一种激进的自由概念。超现实主义是例外。”[3](P207)超现实主义首先是一场精神革命,是对传统观念的反叛和超越,与作为题材的超现实并不是一回事。布勒东解释超现实主义为:“纯粹的精神无意识活动。通过这种活动,人们以口头或书面形式,或以其他方式来表达思想的真正作用。在排除所有美学或道德偏见之后,人们在不受理智控制时,则受思想的支配。”[4](P32)这一运动并非停留于对某种创作手法如现实主义的反叛或超越,而是直指最深层次的思想,这就超越了那些流于表面光鲜的号召而拥有了精神的高度。布勒东认为,要得到真正的思想,必须摆脱种种既定规则如美学、道德所形成的束缚,因此,超现实主义者是自由的追求者、秩序的叛逆者、独立性的创造者,超现实主义也由此成为不仅仅是先锋艺术运动,更是一场精神革命。一如布勒东在 《超现实主义第二宣言》(1930)中所宣称的:“从理性和道德的视角来看,超现实主义只寻求去挑起信任危机,这是最普遍、最庄重的信仰,除此之外,超现实主义没有任何其他目的,能否取得这样的成果将决定超现实主义的成败。”[4](P132)因此,对于超现实主义者而言,“他们既是制造危机的人,又是唤醒意识的人”[5](P11)。

从达达主义到超现实主义,其中一脉相承的除了对传统美学的反叛,还有尖锐的现实批判立场,在批判与超越中奔向自由是它们的一致方向。超现实主义的不同之处在于其超越了达达主义的悲观主义、虚无主义而呈现出积极的介入精神和改变现状、建构未来的进取心,从而更具现实意义。

其次,超现实主义是伴随惊奇性的现实关怀。超现实主义者宣称他们比现实主义更加真实地反映生活,更加深入地介入人生。超现实主义非但不曾脱离现实,反而以贴近现实本质为己任。荒诞神奇的美学体验和特立独行的形式技巧被其视为通向世界真相的必由之路。“在文学方面,惟有神奇才能使文学作品变得更加丰富多彩。”[4](P20)超现实主义所带来的是一种充满神奇的美学体验,即法国现代主义大师吉约姆·阿波利奈尔之所谓“惊奇性”。惊奇性源于超现实主义纷繁复杂的各种手段,如自动写作、梦境记叙、黑色幽默、拼贴游戏等等。

“自动写作”是实现惊奇性的首要途径。“自动写作”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为据,试图摆脱一切束缚以展现最本真的思想和最真实的世界。在“自动写作”过程中,创作主体只需想方设法以各种手段记录下其不受理性、道德、传统美学等观念束缚的真实思想即可,大可放任想象的离奇、荒诞和思维逻辑之混乱。“自动写作”不同于乔伊斯式的意识流写法,布勒东曾经旗帜鲜明地指出这一点。在他看来,此类意识流写法难免落入荒诞的幻想,而自动写作却是“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去探索”[4](P302),不仅体现出奇特的想象力,而且表现出内在逻辑和连续性,绝不是句法割裂、词语解体的混乱意识。在超现实主义者看来,自动写作摒弃了逻辑、理性、美学、道德等等来自外部的干涉,以纯粹的、非理性的内在活动代替被外来束缚长期霸占的位置,所反映的是高于现实主义的本质。

“梦境”是产生惊奇的又一重要的途径。布勒东梦见一个人被窗户分成两半,这个反常、怪诞的意象颇具超现实性。在弗洛伊德理论中,梦境是意识的另一种形式,梦中的一切都与意识紧密相关,梦是现实未能实现的愿望之满足,不同的梦必定披露不同的内心。在现实与欲望之间的梦境记录,不仅揭示了内心世界的奇特和庞杂,而且强化了超现实主义作品意象的独特性,从而有别于传统现实主义。

黑色幽默和拼贴是超现实主义者青睐的表现手法。黑色幽默又称黑色喜剧、绝望的喜剧,惯以喜剧的形式表现沉重的内容。1920年,布勒东编著了当时世界上第一本黑色幽默作品 《黑色幽默文集》。1937年,他又与艾吕雅合著《黑色幽默》。布勒东等人认为这种绝望的幽默将喜剧与悲剧合而为一,不仅生成独特的惊奇性,而且深入揭示了生活本质,强调了主体能动性——轻描淡写地直面绝境,轻松诙谐地调侃痛苦,而这正与超现实主义者所强调的自由与放纵、挣扎与抗争的意识不谋而合。拼贴源于超现实主义者的一种文字游戏——“绝妙的僵尸”,这种游戏最突出的是偶然性、非理性、非逻辑性,通过将不同质地、内容的材料进行任意性的拼接产生独特的艺术形象,不仅给人惊奇感,更与作者反叛性的精神世界相通,在荒诞中揭示真实。

可见,超现实主义并非脱离现实,无论内容如何荒诞,技巧如何奇特,超现实主义扎根现实以求认识世界和改造社会,凸显实践美学特征。

二、安部公房小说世界的超现实主义

超现实主义传入日本对安部公房产生影响主要是通过文学社团“夜之会”。年轻的安部深受战后日本前卫艺术运动思潮的影响,加入了由花田清辉、冈本太郎、野间宏、梅崎春生、埴谷雄高、佐佐木基一、椎名麟三等人始创的“夜之会”。具有开阔的视野、激进的思想和强烈的问题意识的现代派著名理论家花田清辉对安部公房影响尤大,其倡导的具有自动写作特征的“理性的结构”——排除抒情性、情绪性的因素,以理性呈现事物,直接启发了安部公房的新记录主义创作理论。在“夜之会”的影响下,安部公房的超现实主义立场日益坚定,不仅奠定其日后的创作底色,也为其独特的叙事美学提供了技术上的启迪。

(一)以超现实主义式的批判与超越精神建构文学底色

“超现实主义者反抗一切他们认为是压迫人的、侮辱人的当局、机构、价值观——大家庭、拥护教权的教会、至高无上的祖国、束缚人的工作、艺术或文学协会、新闻轰炸。”[5](P92)虽然否定与批判乃现代派之共性,但对比其他昙花一现的现代派思潮,超现实主义运动纵横半个世纪的反叛之路尤其引人注目。

综观安部公房的创作不难发现,他的文学世界充满了质疑和批判,具有敏锐的批判意识和干预现实的广度、深度。其随笔以对东欧的共产主义运动、美国黑人问题、欧洲的吉普赛人现象、德国纳粹等问题的思考显示出开阔的视野。小说、戏剧则借助了生动、真实而非概念化的文学形象对现实发言,如表达对底层民众命运同情的 《洪水》《红茧》《魔法粉笔》《棒》《诗人的生涯》,对资产阶级为富不仁批判的《实业》《R62号的发明》,对官僚阶层嘲讽的《幽灵在这里》,对异化与权力批判的《墙》《砂女》,所谓民主自由对个体权益的野蛮剥夺的《闯入者》,以及不可知的人性黑洞的《箱男》《他人的脸》等等。诸如此类的作品流露出与超现实主义一脉相承的反抗旧有传统束缚、追求自由与超越的思想内核。

安部公房的批判不限于外部的世界,他同时是一个善于自省的思想者。安部公房接触过西方的不同思潮,表现主义、存在主义、共产主义等思想痕迹在他的作品中都有所反映,但他难以被纳入这些流派之中,因为他从不故步自封。孜孜不倦的自我超越使他的作品内涵多元,既有现实政治批判性,又有超越政治内涵的主体性,同时又在理性与非理性立场的纠结中包含了反科学主义的解构性、颠覆性,体现出思想的复杂性与多元性。从政治批判、存在追问到人性质疑,安部公房从来不曾停止探索的脚步。作为一个文学多面手,他经常尝试不同文艺形式,在小说、诗歌、文学批评、戏剧、电影、摄影等领域均有成就。作为一个执着的作家,他拒绝迎合市场,坚持曲高和寡的前卫创作,表现了一个孤独斗士的品格。“反抗与离经叛道是超现实主义永恒的内容。”[5](P92)安部公房的创作之路就是反叛之路,既指向外部世界,也指向主体自身。正是这种冷静敏锐的审视和无处不在的批判意识,使他宛如布勒东设想的那个持枪扫射者,冷峻、无情,既是搅局者又是社会前进不可或缺的推动力。“关键是要具备一种超越现实的不妥协精神。只要具备了这种精神,那么,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超现实主义者。”[6](P2)可见,安部公房其人其文正是接续了超现实主义精神传统。

(二)安部公房文学之话语核心:“去解决生活中的主要问题”

布勒东旗帜鲜明地指出:“超现实主义的目标就是最终摧毁其他一切超心理的机制,并取而代之,去解决生活中的主要问题。”[4](P32)当19世纪以来的现代主义带给世界的一片荒原,超现代主义者却试图在荒原中点亮一盏希望之灯。不仅摧毁,还有建设,积极为人生寻找出路,这正是超现实主义的首要任务,也是安部公房小说的基本立场。

安部公房的创作总是能与社会同步,读者常常可以在他作品中找到某些现实事件的影子。如战后日侨遣返、美国的霸道驻军、战后重建、商业社会人性异化、核爆威胁等等,显示了安部公房对现实的高度关注和对个体命运的关切。同时他的大多数作品中流露出自强不息、抗争不止的主体性哲学。从早期的《墙》开始,他的作品中就有显而易见的抗争意识。尤其突出的是《砂女》,男主人公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屡败屡战,最终在困境中找到了存在的价值。《梦之士兵》《闯入者》等的主人公面对不可测的灾难苦苦挣扎,甚至不惜以死抗争;《他人的脸》《箱男》《燃烧的地图》《樱花号方舟》则记录了现代都市人精神世界中的迷失、挣扎和自我寻找。安部公房常常在阴郁氛围中展示了阳刚与坚定,在荒诞中张扬了主体对现实的反抗和对自由的追求。

(三)安部公房小说对超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承袭与发展

安部公房的创作大多具有实验性特征,主要体现在新纪录主义与变形等方面。新记录主义是安部公房积极倡导的创作方法,直接源自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写作。自动写作作为超现实主义方法论的关键词,被视为呈现事物本质的最重要途径。超现实主义另一个表现现实的手段是在文学文本中使用图片,诸如《娜嘉》(布勒东)之类,因为作者认为摄影作品比现实主义的描摹更加真实。在超现实主义主张的基础上,安部公房提出了新记录主义。

新记录主义首先表现为对自动写作的直接承袭。超现实主义认为务实而谨慎、平庸而自负的理性只会扼杀疯狂、想象与创造,因而,必须时刻警惕被理性所虏获和控制。自动写作尽量从理性、道德、伦理、美学等诸多外部限制中剥离,让写作真正听从创作主体内心的呼唤,从而反映世界之本质。新记录主义之新表现在对自动写作的发展。安部公房并不认可布勒东自动写作理论中所宣称的摒弃所有理性下的写作,他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他以新记录主义克服自动写作纸上谈兵之弊。其包括以下要点:纯粹排除意识参与的自动写作是不可能的;以“记录”达成纪实性效果,方可更真实、客观地反映客观社会;扩充花田清辉的“内部世界”,在其所秉承超现实主义外部世界与人的内部世界的同一性的基本思想的基础上,强调对外部世界中被忽略的存在的书写。

安部公房在创作实践中大量尝试新记录主义,除了为数众多的梦境描写和大篇幅的心理剖析,他的作品常常出现不被关注的真实存在,如流浪汉(《箱男》《红茧》《幽灵在这里》)、失踪者(《砂女》《燃烧的地图》)等。安部公房试图在这些边缘世界里揭示熟视无睹的社会背后的秘密,从而真实地暴露事物本相。为了更直观地记录世界的真相,安部公房尝试通过摄影镜头、绘画等手段捕捉边缘的存在,并将这些图像置于文本之中,成为叙事的一个组成部分。此外,安部公房不时将各色材料直接拼贴进文本,如法律文书、交通线路图、新闻报道等,形成一个类似于超现实主义的拼贴法。不同的是超现实主义的拼贴法以违反逻辑和常理的古怪拼贴建构奇异、怪诞的世界,主要揭示主体的真实内在;安部公房的拼贴则多指向外部世界,通过不同质料的拼贴揭示世界的本来面目——包括被意识到的和被有意无意忽略的。

变形作为自动写作的直接产物,是营造惊奇性的重要手段。同时,变形叙事也是社会批判的重要途径。作为共产主义运动的同路人,无论布勒东还是安部公房都不会忽视马克思哲学的异化理论。在马克思理论中,人性应该自由发展,按照自己的兴趣自由选择所担任的社会角色,通过劳动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劳动是创造性的,也是自觉、快乐的。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对金钱的无止境追逐导致了劳动成为承载物质财富和精神优越性的必然之路,人们为了物质而劳动,失去了主动性、创造性,也失去了劳动的快乐。本应是劳动创造的产物,如金钱,却成为劳动的目的,人生目标最终消解于金钱的追逐中。安部公房将对异化现象的批判融入变形叙事中,从早期的《墙》到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袋鼠笔记》,变形情节屡屡出现,或是人体的无端变形,包括人变墙(《墙》)、人体变木棒(《棒》)、人体变液体(《洪水》)、人体变虫茧(《红茧》)等;或人体的局部变化,如身体中长出萝卜(《袋鼠笔记》)、皮肤变成不可思议的颜色(《饥饿的皮肤》)等;还有尸体的复活(《公然的秘密》)、控制人的箱子(《箱子》)……形形色色的变异总是给读者带来神奇感,同时成为人性异化的绝妙隐喻。

安部公房追求幽默的文本效果,他坦言“没有幽默感,我们无法承受现实”[7]。通过带泪的笑重现世界的孤独、荒诞、变异,既为布勒东等超现实主义者所津津乐道,也深深吸引了安部公房。尽管其作品基调大多孤独、压抑,但作者从来不吝于困境中的幽默,甚至在绝望中营造狂欢的效果,如在《樱花号方舟》《假鱼》《幽灵在这里》等作品中,以恣睢放纵、嬉笑怒骂的叙事反衬荒诞、乖张的世界,用悲喜交加的审美体验将读者引向存在的质疑和批判。

整体而言,安部公房文学思想深受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对此他从不讳言。安部公房曾经宣称:“我完全不是从政治上接近共产党的,共产主义对我而言完全只是文学理论,是我自身对超现实主义的想法的延长。”[8](P288)安部公房摒弃了超现实主义各种极端化的反美学文本试验,同时吸收了日本传统文化和不同学科、不同哲学思潮的精髓,实现了超现实主义在东方世界的延续。

三、结语

综上所述,超现实主义对安部公房的创作生涯的影响不可小觑。对于安部公房而言,超现实主义并不是其文学道路上首先邂逅的西方哲思。安部公房从少年时期开始接触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里尔克、尼采、萨特等西方经典作家,熟悉马克思主义、表现主义、存在主义等理论,与超现实主义同行,则是后来的必然选择。一方面,安部公房自幼受有社会批判意识的母亲的影响,“二战”结束后,随侨民潮返回日本的他尝尽底层的艰辛。其后,“夜之会”的超现实主义思想的引导,与擅长超现实主义绘画的山田真知子的婚姻,这些人生经历构成了他走向超现实主义的坚实基础。另一方面,安部公房虽然也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如其作品表现出来的自由、介入等核心思想同时也是存在主义的重要内涵,但整体而言,无论批判性立场或惊奇性美学追求,安部公房无疑更倾向于超现实主义的美学观。

当然,安部公房被视为存在主义者并非主观臆断。一方面,存在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的立场有诸多重叠之处,如批判、介入、自由等等,要将二者截然分开实属不易;另一方面,从郭尔凯格尔到萨特、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等等,存在主义旗下巨人林立,无论是理论奠基还是文学文本,都具有超高知名度。安部公房无疑也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但如果无视安部公房创作中的超现实主义特质而片面强调其存在主义特性,无疑有失客观。

需要注意的是,安部公房对超现实主义绝不是机械照搬,而是内化为一种执着的批判精神和杰出的文学想象。安部公房小说不仅体现了执着的批判性,还有不懈的自省意识,这使他得以不断自我超越,从初期略显概念化的意识形态批判走向更为广阔的人性世界的探究。同时,安部公房在揭开人性暗黑的盖子同时,从来不吝给人希望,这使其与存在主义式的悲观、冷漠区别开来。同时,作为一个文学天才,丰富的想象力助他经营出多姿多彩的文学世界,纯熟的体裁驾驭技巧使他在小说、诗歌、戏剧、评论、电影、广播剧等不同领域各有建树。开阔的空间视野使他将文学触角延伸到山村、城市、工厂甚至遥远的中国东北,题材的广阔性更为人称颂,科幻、侦探、流浪、囚禁、失踪、迫害、阴谋、隐匿、避难……他似乎有掏不尽的题材口袋。在风格上,安部公房文学除了现代派常见的荒诞,同时又有狂欢化戏谑和黑色幽默的酸涩的笑。在叙事上,有长篇累牍的精神分析,有一本正经的情节叙事,有匪夷所思的变形,有不厌其烦的梦境记录,还有貌似随手拈来的各色材料拼贴。因此可以说,安部公房小说是哲理与诗意的结晶。

塞巴格曾经说过:“作为一个完整的历史事件,超现实主义涉及诗歌、艺术、个人道德和集体行为,它达到了浪漫主义或启蒙哲学曾经达到的高度,超越了同时代更狭隘的思潮,例如,未来主义、立体派、达达派或存在主义。”[5](P13)超现实主义作为20世纪现代派文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影响了安部公房这一大师级日本作家,还影响了众多走在时代前列的文学家。由于超现实主义始创者们的文学创作实验性极强,过于怪诞、离奇、晦涩的超现实文本难以为更多读者所接受,影响力比较有限。安部公房与超现实主义的相遇因此成为一场美丽的邂逅:超现实主义赋予安部公房文学世界独特魅力,而安部公房也吸收、消化并发展了超现实主义,并以其独特的方式向更多的读者展示了超现实主义顽强的生命力和超越性价值。

[1]林林.安部公房文集·前言[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7.

[2]邹波.超越“超现实主义”——安部公房与现实主义[J].日语教育与日本学,2012,(2).

[3](德)瓦尔特·本雅明.本雅明文选[M].陈永国,马海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4](法)安德烈·布勒东.超现实主义宣言[M].袁俊生,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

[5](法)乔治·塞巴格.超现实主义[M].杨玉平,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6]老高放.超现实主义导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

[7]Nancy S.Hardin:An Interview With Abe Kobo.Contemporary Literature,Vol.15,No.4(Autumn,1974).

[8](日)安部公房.安部公房全集(第23卷)[M].东京:新潮社,1998.

【责任编辑:彭民权】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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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5)11-0081-06

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大项目“现代化进程中文学经典的认同作用研究”(2014WZDXM021)、广州市教育科学面上重点课题(2013A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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