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怀若谷 画僧绝响

莫名

Beijing Palace Painting School experienced a great depression in the late period of Qing Dynasty， while Shanghai Painting School gradually sprang up in the south areas of Yangtze river. They not only learned from “Four Monks”and “Eight Masters”， but also absorbed the folk culture and western techniques， forming their own painting features. Among these representatives， Xu Gu was the most important one. Whats more， he was also a monk.

晚清以降，随着国事的艰难和皇室贵胄生活的糜腐，盛极一时的北京宫廷画派渐渐衰落。恰当此际，在江南沪上兴起了远承唐宋遗风，近法四大画僧与扬州八怪，又汲取了民间通俗文化之营养，并受西方美术技法影响的海上画派，或称海派。在海派早期名家中，虚谷无疑是重要的一位，恰巧，他也是一位和尚。

虚谷祖籍新安（今安徽省黄山市歙县），居于扬州，生于道光初年（约1823至1824年间），出家前本姓朱，名怀仁，少年时以读书入仕。今世论者以为南宋理学大家朱熹本籍徽州，其母即新安人，其父亦曾读书于此，朱怀仁应当是深受朱子思想影响的。从虚谷后来以紫阳山民为号来看，此说当不为谬。据《海上墨林》载，虚谷“粤匪乱时，以参将效力行间，意有感触，遂披缁入山”，也就是说他在太平天国动乱期间担任清军中的一员参将，即旅团级的中级军官，曾经和太平军交战。但他竟然“意有感触”，出家当了和尚，连官都不做了。

关于朱怀仁出家的原因，史料中只有“意有感触”这朦朦胧胧的四个字，也就只好任由后人猜测了。但他既受朱子影响，理应怀抱经世致用的理想，身既在军中，亦当恪尽职守，却如此遁出世外，可见这“意”中的感触是如何的激烈和深刻。人谓朱怀仁当时同情太平天国，或者对战争的惨烈中心震痛，不忍也不想继续这样的人生，或许都是有道理的。只看他命名自己的画室书斋为“觉非庵”，就大概可以知道他对当初自己的经历和所为是怎样一种悔悟态度了。但这也正说明他以书生之质，实在不足以担当大任，更难以面对血雨腥风，只好用消极避世的方法逃离这个令他无法平静的世界了。

朱怀仁出家，跑到九华山拜衡峰禅师为师，法名虚谷，还有一个名字叫虚名。但他并非要就此拜佛参禅，在佛法中度过余生。佛家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避风的港湾，是逃离尘世痛苦与羁绊的手段。所以他“不茹素”、“不礼佛号”，只在书画之中自娱自乐、排遣胸怀，落个清净的感觉罢了。

虚谷终非出世的佛子，他依然要萍迹人间。“闲来写出三千幅，行乞人间作饭钱”，他还是免不了要在这个世界上流连——或为稻粱谋，或是舒心臆，终究不能彻底干净地出离——大约在同治初年，他离开山寺，开始往来于苏州、上海之间，靠出卖画作度日，为僧寺、士绅和商贾作山水风景、人物肖像，也画花鸟虫鱼，换一点柴米之资。但他毕竟是有格调的。他结交的都是名人雅士——他与任颐（伯年）结成忘年交，和吴昌硕相厚，跟其他海派画家如高邕之、胡公寿、倪墨耕等辈也有合作往来。今世把虚谷、任颐、赵之谦、吴昌硕并称为“海上四大家”，可见他当时即表现得不俗。

虚谷的画作，山水宗法新安，受画僧前辈弘仁的影响很大，也有倪云林的神韵，兼具弘仁的禅宗灵秀和倪氏的绝世出尘，亦学程邃的枯笔、米芾的冲蒙，多取小景，疏简成趣。他的多幅山水运用枯笔偏锋，显得静穆蕴藉而又稚拙天真，很有空间层次和形式美感。至于人物方面，他则兼收中国传统肖像的传神和西方明暗色调的写实，到后期技法更臻于纯熟。据说他还曾经给曾国藩、张鸣珂等人作肖像。

山水、人物之外，虚谷擅长的是鸟兽禽鱼。他画的松鼠、金鱼别具一格，最能显示他的情趣、思想。其笔下松鼠绒毛毕现、憨态可掬、栩栩如生，有一种自然灵动的生命力，同时在简单的构图中表现出松鼠的天然自在，正是作者的志趣和向往所在。而如《梅花金鱼图》中的金鱼，则以其方睛、方头，逆流而上之势，绘出生生不息的生命韵律和顽强不屈的奋斗精神。虚谷本人难以面对无情现实而遁入空门，却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出内心的律动，凭籍小小的松鼠和金鱼向世人展示着他无比热爱人世、珍惜生命的内心世界。谁言佛门唯清净，不见丹青亦有情？

虚谷内心火热，外表却是冷傲的。“非相处情深者不能得其片纸”，一点不像个职业画师。当然以他的身份，要“鬻画为生”，是不可能完全做到这一点的。但抛开敷衍之作，要求得他的“倾情笔墨”，怕真是大不易的。而另一方面，虚谷虽然热情不减，但以一副冷眼观世，自然有一身傲骨，更兼看惯世间沧桑、经历人间惨剧，他的视角也自然不同了。就说他的一幅《松鹤延年图》，全没有俗世的恭维喜贺，而以一只傲然独立的仙鹤，表现出作者自己高洁的品性和孤寂的心境。

“落笔冷隽，蹊径别开”，虚谷的画是独树一帜的。这也正如他的人：虚谷以军中武将逃入禅林，却又醉心于书画，并以名世。他所求的是快意于心、恬淡自然，所重的是知音莫逆、同道相契。1896年，当他的友人任伯年去世时，他写下挽联“笔无常法，别出新机，君艺称极也；天夺斯人，谁能继起，吾道其衰乎？”表达了深深的哀痛。不久之后，他也在上海城西关帝庙自己的画案前翩然离世，驾鹤西归了。

“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去来今。”虚谷在开创海上画派阶段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他的“一声清罄”穿透古今，而他的遭际和感悟，也让我们更加思考他作为一个画僧的艺术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