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宁夏诗歌创作简论

2015-07-20 02:51宁夏倪万军
名作欣赏 2015年10期
关键词:西海固女诗人诗坛

宁夏 倪万军

新世纪以来宁夏诗歌创作简论

宁夏 倪万军

本文是对宁夏诗歌发展的梳理论述,民族宗教信仰、独特的地域文化、多元视野下的文化冲突、个性化的人生体验、沉重苦难的生存图景等构成了诗人写作的精神资源,从而使宁夏诗歌以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进入全国诗坛。

宁夏诗歌 多元 个性

西北边地宁夏的诗歌创作

宁夏因为地处西北边地远离主流文化中心,所以诗人们在喧嚣中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安静与从容,以宁静淡泊、自然拙朴的姿态保持着宁夏诗歌独特的艺术风格,地域、民族、宗教、历史、气候等成为宁夏诗歌传统的主要标识,同时宁夏诗歌也不乏现代气质和个性特征。

宁夏诗人的创作起步于上世纪50年代,但整个50—70年代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的影响而带有“政治抒情”的嫌疑,口号化、公式化、概念化倾向非常明显,几无思想艺术价值可言。进入20世纪80年代,“60后”崭露头角,与40年代、50年代出生的诗人一起参与到“新边塞诗”的创作中,与整个西部(尤其是新疆、甘肃)粗疏、雄浑、豪迈的诗风形成合唱,构成了西部诗第一声嘹亮的高歌。此时宁夏的诗歌创作虽然有肖川、秦中吟、吴淮生等优秀诗人,但整体上被淹没在西部的众声合唱中。到20世纪90年代,“60后”逐步成熟并形成自己的风格,同时“70后”以清新自然的艺术格调和个性化的写作姿态进入宁夏诗坛。此时,宁夏一大批诗人开始崛起,包括虎西山、杨梓、王怀凌、梦也、单永珍、杨森君、左侧统、杨建虎、冯雄、周彦虎、张铎、唐荣尧、唐晴等。民族宗教信仰、独特的地域文化、多元视野下的文化冲突、个性化的人生体验、沉重苦难的生存图景等构成了诗人写作的精神资源,从而使宁夏诗歌以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进入全国诗坛。

新世纪以来,除了上述诗人之外,郭静、张涛、林一木、马占祥、胡琴、安奇、林混、谢瑞、刘学军、查文瑾等“70后”以及刘岳、王西平、王佐红、陈永强、李文、田鑫、马璟瑞等“80后”陆续登上宁夏乃至全国诗坛。这一时期宁夏诗歌创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异成绩,是在《人民文学》《十月》《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等期刊上发表作品最多,是出版各种诗歌选集、个人诗集,创办民刊最多,也是召开各种研讨会、诗会最多,同时也是宁夏诗歌研究和评论走向成熟化和系统化的时期。这一时期活跃在宁夏诗坛并主导宁夏诗歌发展方向的依然以“60后”“70后”为主。

从故土家园到诗歌地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宁夏诗人对于故土家园的书写完全出于一种抒情的自觉,故乡只是先验的写作主题和叙述对象,乡村物象只是介入诗歌的方式。新世纪以来,故土家园唤醒了诗人的生命感受,与诗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相互阐释的关系而获得了生命人格,以鲜活的精神存在进入诗人的抒情世界。此时,故乡家园对于诗人而言已经变成了诗歌地理,从诗人对它的抒情变成了诗人带有“传记色彩的记忆”①,由此形成了新世纪宁夏诗歌独特的道德感受和审美体验。

王怀凌的写作近年来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西海固乡村是他的诗歌地理的版图,并影响着他对故乡的叙述方式,体现着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鸡叫两遍,犍牛脖子上的铃铛醒了/鸡叫三遍,门轴醒了/随之醒来的是父亲的咳嗽声,母亲拉动风箱的声音……”(《静谧》)②,曾经村庄的“叫”声唤醒了诗人的美好记忆,但是现在却“没有鸡叫、没有牛铃、没有咳嗽”,这是诗人此时此刻设身处地的情景。因此,这首诗不是诗人对村庄的抒情,而是通过“静谧”的“现实”完成了诗人“个人传记”的书写,村庄的变迁体现了诗人对西海固乡村世界陷落的忧虑。题为“这个村庄会不会消失”的诗恰好和《静谧》相互印证:“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大半门锁生锈,门轴喑哑。”村庄的消失是王怀凌诗歌地理中非常重要的事件,传统中国的村庄在现代化、市场化、娱乐化、消费化的共谋下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杨建虎亦致力于西海固诗歌地理的建构。“活在西海固,我总是感觉到渴/我不知道,该如何写下西海固的身影”③,此时诗人内心焦灼,充满了忧郁和痛楚,因“活”而产生了痛彻的生命体验,既渴望对土地的浪漫抒情又无法摆脱贫困故乡的梦魇。因此,杨建虎诗作中乡村的形象是干旱、贫寒、苦难,同时又充满了诗意,体现了诗人游移不定、矛盾复杂的心态。而马占祥的诗更像一幅村庄地图。诗人的认知、经验、感受和审美观照都是来自于家乡毫不起眼的村庄,这些村庄深具西北特殊的自然环境和地理意义。红旗则通过实地考察创作了一系列关于宁夏南部山区遗迹——堡子的作品。堡子在红旗的诗中是历史留在现在的残片,诗人借此搭建起一个西海固地区特殊的地理空间。

对于这些执着于故土家园的诗人而言,诗歌地理已经成为一种修辞,成为观照诗人内心世界的哲学命题。村庄不再是简单的抒情对象,它已经具备了主动呈现的能力,承担着建构诗歌地理的使命并和诗人之间形成了互文关系。

在西部边地逐神而走

高原丘陵、多民族杂居和多种宗教交融的地域文化滋润着整个西部的诗人。宁夏作为西部版图上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诗歌写作同样领受着西部精神的滋养,在平静的叙述和抒情中张扬着粗悍旷达、自由不羁的精神。

杨梓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西夏史诗的写作,历经二十余年完成了西夏王朝和党项民族的史记,从而成为宁夏诗坛上独特的诗歌现象。党项、元昊、女巫、桑烟……诗人顺着远古流民的目光和血脉,神启般还原出西夏王朝的历史画卷,远去的历史和岁月在诗中再现重生。从西夏开始,再往西是玉门关,是青藏高原深处和内蒙古、新疆更加广袤辽阔的空间。诗人追寻的脚步逐渐深入整个西部内陆。柔软纤细、尖锐粗粝、感伤绝望的西部是诗人梦之所在。“我走在巴里坤草原上/四面望去全是绿草”(《走在草原》),“我从几千里之外来到新疆/是为寻找一个辽阔无边的梦”(《大眼女孩》)④,此时杨梓的诗风也由宏大的历史叙述转为细微的个人体验。或许西夏只是杨梓的开始,充满神性的西部内陆才是他最终精神的栖息之地。

单永珍就像听到了诸神和英雄的感召,以更加果决、超脱的姿态进入西部人神共居的世界。他一次次以西行的姿态抗拒世俗社会的诱惑。单永珍面对生命中的沉重和悲哀,在西行路上高唱史诗般的抒情谣曲:“我抱着你,雅拉香波,在冰川遍布的荒原/独自享受一弯清凉/没有了广场、集会、勾心斗角的宣言……不谈主义,无所谓人生。”(《雅拉香波神山:雪莲旁的偶遇》)④此时诗人完全沉醉在对生命和信念的欢喜中,以“青藏高原”为背景构筑起“不谈主义,无所谓人生”的精神家园,逐神而走,寻找生命的尊严、意义和价值。在宁夏诗坛,单永珍就像是一个赤子,纯粹、自然、坚毅、果决。

泾河的作品中带有伊斯兰宗教神性的光芒和超越世俗的生命体验:“每有行僧从这座寺庙走过,那朵金针花就开一次。”(《从何说起》)⑥“金针花”的开放就是精神洞开灵魂敞亮,这正是来自于宗教精神引领之下的通达与洞明。

现代化建造起来的是囚笼般的物质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人的精神疲软、激情消退、感觉丧失,因此不管是杨梓由西夏而西部,还是单永珍由西海固而西部,都是精神与灵魂的抵抗和挣扎。他们的写作引入宗教、历史、典籍、传说,形成错综复杂、辽阔空濛、瑰丽多姿的诗意世界,以沉痛、悲悯、宽厚和仁爱观照生命。

多元图景与个性化写作

宁夏诗坛有相当一部分实力雄厚的诗人超越地域的局限,敏锐捕捉着新世纪中国诗坛的风气,甚至从欧美诗人的作品中汲取营养,注重心理体验和直觉传达,追求个性化、口语化风格,体现出一定的现代性、先锋性、探索性。杨森君、梦也、阿尔、林混、谢瑞、刘学军等诗人近年来的创作以丰富多样的艺术个性突破了宁夏或者西部地域的限制,为构筑高远的诗歌理想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杨森君以独特的审美体验和个性创造引人注目。他的诗歌干净明亮、意象清晰,常以蝴蝶、花朵、草木等入诗,现出爱与生命之流的涌动,于细微处打动人心。《平静之河》被郁葱认为是2012年好诗之一⑦,“从这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灰尘可擦拭了/蓝天不需要,白云不需要/树木、河流不需要,草芥不需要”⑧。这首诗的重点不是“擦拭”,而是“不需要”,当所有一切都不需要擦拭的时候,“我”的存在就是悲哀,这种浪漫主义的悲伤弥漫在杨森君的大多数作品中。诗好像是时间之流,将人生中那些细小的感受放大定格,呈现出诗人创造性的敏感。

梦也曾说:“我的写作是一个下降的过程,是从虚幻的高蹈落向实地,由此我才懂得了谦卑的表达。”⑨诗人对于自己的分析是可信的。大多数诗人的写作都是从不可知的虚无/虚妄开始,然后慢慢找寻,最后回到自我脚踏实地。梦也之所以说“谦卑”,是因为他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人类,找到了人类的生存状态——“当我惊醒/我便感到恐惧/是因为一个人要同时承受/群体的孤独”(《黎明四点钟的阳台》)⑩,这种来自生命的孤独体验是梦也诗歌最为显著的个性。

在宁夏青年诗人中,阿尔、林混、谢瑞、刘学军等最接近中国当代诗歌的前沿。尤其是阿尔的写作典型地体现出“新世纪诗歌”⑪对于崇高化的消解以及主体意识的加强,以写实的风格强化叙事性场景,凸显出诗歌的语感和复杂的技艺,比如,“他哦哦嘎嘎叽叽喳喳嘿嘿哈哈……地叫/他在月光下的树枝上羽毛凌乱/牙齿闪光”(《怪鸟——河岸写生,兼致东东》)⑫,这是一首生动传神的作品,通过一只怪鸟在人的追赶打击下的生死逃亡,表现出诗人对生命的礼赞。

相对于其他诗人而言,杨森君、梦也、阿尔、林混等诗人注重自我抒情、技术探索、个性表现和语言风格的创新,代表着宁夏诗歌发展的新向度和向全国诗坛接轨的努力。

我们自己的缪斯在歌唱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女诗人的写作因被贴上“女性主义诗歌”的标签而备受瞩目,甚至成了主义的工具和利器。到新世纪,这种局面有所改变,女诗人致力于挣脱概念的束缚,将诗歌指向每一个真实的自己,表现出个人生命与灵魂的感受和体验。

但是宁夏女诗人并没有赶上20世纪女性主义大旗高扬的时代,所以与女性主义的写作擦肩而过。因此,她们一开始就比较纯净自然,在对自身的认识上表现出非功利化、未经雕饰的原初感受。林一木在谈及自己的诗人身份时说:“我钟情女诗人这个说法,但我目前还达不到诗人这个高度。”⑬“钟情女诗人”这样的理想正是女诗人心甘情愿将自己区别于男诗人的表现,也是她们的矜持以及内心小小的骄傲之所在。

林一木是新世纪以来宁夏最优秀的女诗人。她有着中西文学、哲学、历史的深厚素养,对中西现代诗歌有深刻的体认。同时她又有非常宝贵的人生经验,从西海固乡村到银川,十多年灵魂深处的自省和救赎、十多年内心世界的痛苦煎熬在林一木的诗歌世界里烙下了深深的印痕。精神世界的矛盾、困苦和突围使她一次次陷入深刻的孤独无法自拔。这对于林一木来说是不幸的,但对于她的诗歌来说却是幸运的。林一木的大部分作品热情歌颂和吟唱着爱情以及人类普遍的俗世情感,这类作品在林一木的创作中虽然自有其独到之处但并不突出。最为重要的是林一木诗中那些深刻的充满哲学探险的思考,那些隐隐不安的象征和隐喻,那些难以直言的苦衷体现了其写作的高度和深度。

“我不说。就算让我回去……我也不说。我用胸和肋骨/抑制汹涌的水……我不说,就算到死我也不说/我要把它们带进坟墓/等你们都走后/我就把坟丘铲平/把土踩严实/不留一点痕迹。”(《我不说》)⑭“我不说”在这里具有双重意义:一是作为诗歌的写作者而言“不说”是艺术的选择,是对“诗”本身的抗拒;二是对于诗歌的抒情主人公而言,“不说”是一种激烈的“说”,是在对俗世的抗拒中表现出的悲壮与豪迈。又如《让中国的手点燃太阳之光》⑮对于“奥运精神”的拷问,对当时很多诗人苍白泛滥的跟风歌唱与空洞抒情有深刻的反思意义,只可惜并没有多少人看见和理解。

其他宁夏女诗人李壮萍、唐晴、胡琴、梦羽、查文瑾中近十年公开发表作品较多的主要有唐晴、李壮萍和查文瑾等。她们作为宁夏女诗人队伍中的重要成员,都以各自不同的风格为宁夏诗坛打开了一片瑰丽多姿的天空,为西部诗歌的酷烈、强劲、干燥注入了温婉、湿润、柔美的气息。

本文为宁夏师范学院创新团队培育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pz201201

①耿占春:《失去象征的世界——诗歌、经验与修辞》,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9页。

②王怀凌:《还乡记(组诗)》,《黄河文学》2013年第2期。

③杨建虎:《活在西海固》,《朔方》2010年第12期。

④杨梓:《骊歌十二行·玉门关外(组诗)》,《黄河文学》2013年第1期。

④单永珍:《青藏册页:众神之山(组诗)》,《绿风》2013年第4期。

⑥泾河:《西风烈(组诗)》,《黄河文学》2009年第1期。

⑦郁葱:《岁月渐老,而诗歌年轻……——2012年中国诗歌》,《诗选刊》2013年第3期。

⑧杨森君:《平静之河(外三首)》,《扬子江诗刊》2012年第6期。

⑨梦也:《梦也诗歌及诗观》,《诗选刊》2013年第11—12合刊。

⑩梦也:《一路走向太阳(组诗)》,《诗选刊》2013年第11—12合刊。

⑪“新世纪诗歌”是一些研究者对1999年“盘峰诗会”之后诗歌写作的一种尝试性命名,希望以此对新世纪前十年的诗歌状况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描述。

⑫阿尔:《阿尔的诗(7首)》,《诗歌月刊》2011年第1期。

⑬林一木、银菊:《下面是人间,上面是天堂(访谈)》,《朔方》2009年第11期。

⑭林一木:《红枕高过贺兰》,《人民文学》2009年第7期。

⑮林一木:《让中国的手点燃太阳之光》,《星星诗刊》2008年第8期。这首诗在酝酿和写作之前林一木曾和笔者有过长时间的激烈讨论。

作 者:倪万军,宁夏师范学院人文学院讲师。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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