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活着(下)

2015-09-08 07:36刘琦
妇女之友 2015年5期
关键词:菩萨复查老妈

首都机场,T3 航站楼。

等待,总是有些焦急。我寸步不离地守在接机出口,一会儿扫视人群,一会儿仰望屏幕,我双眼发涩,脖颈发酸。

终于,出口处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形形色色的乘客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外面走来,而我的眼睛也在扫视着每一个人。

突然,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穿着一件的确良褂子,脚踩一双带泥布鞋,身背干瘪旧灰色背包,面容消瘦,迈步有些急促的人,就是我妈妈。

“妈妈,我在这里。”我跳起来向妈妈招手。可我忽略了自己日益加重的伤痛,刚跳起来颈椎就刺棱棱直疼。

妈妈很快发现了我,于是她直愣愣地盯着我,向我小跑过来。她的眼神里充满恐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严重吗?”

“妈妈,先别着急,先上车,回家慢慢跟你说。”我笑着安慰她,同时,把她的背包背在了我的身上——这还是我上高中时候用过的背包。

“你是不是从地里直接去的机场啊?”

“是的,在锄辣椒土,我衣服都没换就来了。”

“饿吗?”我拉着妈妈走向停车场。

“严重吗?你别瞒着我。”妈妈坚持她的问话。

“有点严重。”我尽量做些铺垫,好让妈妈免受突然的刺激。

“什么事我都能承受,天塌下来我都能给你顶着。放心伢子,你莫操心。”

妈妈的口头禅“放心伢子,你莫操心”我听了一辈子,怎么这次听到的时候,我的心是那么颤抖不止?

如果说小时候听到这句话,有一种被伟大的母爱呵护的温暖感,那么等后来听到她这句话时,我能体会到母亲看到孩子们成人后的一种欣慰。

“是不是特别严重?”妈妈坐在副驾上继续追问。

“妈妈,我脖颈这个淋巴肿大你是早就知道的。”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说,“各种消炎的西药吃过,不见效;各种外敷的中药也敷过,还是不见效。你和爸爸上山采过的祖传秘方也用过,可它就是不消肿,而且还越来越大。你不觉得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吗?”

“是瘤子?”妈妈问。

我说:“对,就是瘤子!”

妈妈松了一口气,说:“我问了菩萨,你这个瘤子没事。菩萨保佑。”说完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烟盒大小的红布包包,递给我说这是护身符,戴在身上能保我平安。我收起包包揣进了上衣兜里。

“割掉行不行?”妈妈问。

“你啊,知道是肿瘤就行了。割不割,能不能割,得听医生的。这次让你来,就是请你给我做些好吃的,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爸爸怎么样了?”我岔开话题问道。

“我临走时叮嘱了小婶,请她每天去看看你爸爸睡没睡啊,问问吃没吃的。”妈妈叹了一口气,说,“你爸不争气啊,后半辈子就毁在嗜酒上了。有样没样儿请看世样儿。”妈妈说,“你爸抽样酗酒就是坏‘样儿——学不得。”

“别说了妈妈,我知道了。”

“戒烟戒酒了吗?”

“戒了戒了。”

突然感觉一阵头晕,我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靠在车座上歇了会儿。妈妈赶紧给我喂水,还责备我怎么不叫大弟开车去接她。我下了车,偷偷擤了鼻涕,鼻血明显增多,我赶紧擦干净,将纸巾揣进兜里。头疼加剧,让我明白,病魔在渐渐发力,显示着它狰狞的面目。

等我回到车上,妈妈用她的大拇指在我的额头使劲往上推了几下,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明天我就让大弟过来替你开车。”怎么会这样?连车都开不了了?看看这车,我心有不舍。“兰兰”跟我快十年了,走南闯北、风霜雪雨行程数十万公里,不是名牌,但是“良驹”。

缓过神来,我们继续上路。妈妈说:“我还交代外婆让她给咱家的鸡鸭喂点食——谷子、大米仓库里有。那两只兔子,我干脆送给外婆了,让她拿她家里去养。”

“外婆快90岁了,她方便吗?”

“一里多地,她说走走路就当锻炼身体。她身体好得很。她还说呢,等你过年回家,她就给你炖土鸡,她喂养的正宗土鸡起码得有四五斤一只。你好好治病,到时我们回家过年、团圆。”

家里的一切听上去都那么新鲜,充满正能量。与其说是我在安慰妈妈,不如说妈妈想着法子来安慰我。其实,妈妈一定知道我的病很严重、后果很严重,尽管只是一个农妇,但她不愚昧,而且她有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乡村大医生的丈夫,多少有些医疗常识。她不断讲述一些新鲜事,是在鼓励我,让我树立信心,战胜病魔,回家团圆……

妈妈的述说,让我感觉到了轻松。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超市先给妈妈换了一套衣衫鞋袜……

再见,“瘤”氓

国庆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今天要回医院复查,这是一次很关键的出院前复查——鼻咽镜复查。

五点刚过,我就和老妈出发了。“北漂”那么多年,我还真没这么早出过门。路灯还亮着,但在雾霾的笼罩中,显得朦胧不堪,空气裹挟着深秋的凉意,不住地往我瘦弱的身躯上扑打。尽管时间还很早,但公交车站却已是人满为患。长龙般的候车队伍里,有许多是父母替儿女来排队候车的。

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被挤成相片而挂在车窗上揭不下来,老妈决定搭个顺风车到国贸,然后再打车到医院。

天空逐渐亮了起来,出门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交通明显拥堵了起来,光是出燕郊,就花了半个多小时。一路辗转,我们到了国贸,打上出租车,7点,正好赶上城里堵车的“最佳时间”,总算在8点前赶到了医院。

还好,我是住院的,免去了排队挂号之难,尽管节前就已经预约好了今天8点复查,但也得本人去窗口排队候诊,来得早的,早做检查。这年头,病人真多、看病真难啊!排在我前面的单子已经有十多张了。

候诊室外,人头攒动。老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座,赶紧拉我过去坐下,自己却半蹲在我旁边。不多会儿,老妈就打起盹来了,我猜想,老妈昨夜又该是失眠了吧。看着老妈瘦弱的身躯和俩月全白了的头发,我那心哪,疼得直抽抽。

坐在我旁边的两个候诊的患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女的说:“要注意饮食啊,不该吃的别吃,不该喝的别喝。”

男的说:“吃的是毒大米、地沟油,喝的是勾兑酒、污染水。防不胜防。”

“刘琦,刘琦在吗?”广播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赶紧到水池子边,简单清理了一下鼻腔和口腔。

腔镜室里有两个医生。男医生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大概是在调阅我的病历;女医生让我躺在手术床上,并往我两个鼻孔里灌满麻药,还叫我往里吸。我照她说的吸了吸鼻子,一丝清凉顺着鼻孔慢慢地流进了鼻腔,又流进了咽喉。

两三分钟后,男医生从电脑前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脑后。我抬眼一看,医生很熟练地拿着腔镜管子,就往我鼻孔里送。我稍微转动眼睛,就能看见左后上方的屏幕里,腔镜镜头在我鼻腔的图片。

从手术床上爬下来,我不厌其烦地主动跟医生说起我之前的治疗和复查情况,又试着问医生:“请问,这次怎么样?”

“治疗很成功!”

“真的吗?”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我还是压低了嗓子,尽量平静地问道:“肿瘤没了?”

“肿瘤没了。”

这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一个像原子弹爆炸似的大消息!我连声说着谢谢,退出了诊室,刚一出门,就见焦急的老妈守在门口,一见我出来,她就上来抓住了我的手,她不敢问,却又不能不问:“怎么样?”

“没了,肿瘤没了。”我猜我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肯定是冒着金光的。我忘记了压低嗓子,以至于等我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全候诊厅里的人都在痴痴地看着我。我干脆放大了嗓音:“朋友们,肿瘤没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谢谢医生,谢谢大家,你们也能行!祝你们好运!”我拉着老妈的手,快步走出了候诊厅,我说:“老妈啊,快打电话告诉云子,告诉云妈,告诉老爸……”

还没到门诊大厅,就在腔镜室到门诊大厅的半路上,老妈突然就跪在了地上,带响地磕着头,嘴里还反复念叨着:“谢谢,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我坐在旁边的楼梯口,任凭泪水热辣辣地流着,连同拨通电话的双手都在颤抖,当我说出“肿瘤没了”四个字的时候,我已是泪流满面失声痛哭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云子、云妈还有老爸,传来的也是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跪谢完菩萨的老妈,走过来和我并排坐在楼梯口,喜悦的泪水还没擦干,她就说:“菩萨保佑了你,护身符保护了你。”

浴火重生是一种福气,很多人如此接近死亡的机会只有一次。腔镜候诊厅里那么多痛苦的眼神,又浮现在我眼前,我突发奇想,如果说改变自己,是自救,那么影响别人,就是救人。我何不在痊愈之后,发起一个公益组织,把自己的治疗经验,分享给所有需要帮助的朋友?

坐在椅子上,我又拿出手机,与舅舅、涛哥、叔叔、姑姑、兰老师、悦悦和所有关心我的亲戚、同学、学生、朋友们联系了个遍,还在QQ群里发了消息——“‘瘤氓没了,万里长征终于走完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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