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国的靺鞨人构成解析

2015-12-08 12:17孙炜冉
关键词:高句丽黑水高丽

孙炜冉,史 话

(1.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2.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渤海国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一个以靺鞨诸部为民族主体,联合高句丽遗民、汉人和邻近众多部落民族建立起来的古代国家。渤海国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以渤海王权 (统治阶层)为核心,逐步对靺鞨诸部进行蚕食,将主要包括靺鞨在内的周边民族纳入其统治之下的历史过程。①马一虹:《靺鞨、渤海与周边国家、部族关系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但是,对于渤海国主体民族的认识,学者多将其等同于对渤海统治集团中王室家族大氏族属的认识。②郑永振:《论渤海国的种族构成与主体民族》,《北方文物》2009年第2期。近期苗威先生又有新观点认为大祚荣氏族属契丹,③苗威:《渤海大祚荣族属新考》,《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3期。倘若如此,契丹作为渤海的建国者,尽管把持着这个国家的统治权,但并不意味着契丹就是渤海国的主体民族。以大氏族源推测渤海国主体民族的研究,是将渤海建国集团与渤海民族相混同,即将局部当做了整体,其结果必然是“不论是对渤海国的族源的研究,还是对渤海族的族源的研究,其落脚点都转变为对渤海建国集团的族属的研究,也就是对大祚荣所部族源的研究。”④杨军:《渤海国民族构成与分布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而这种“追根”,与渤海国主体民族并非是同一“源头”,因为,王族在整体渤海政权中所占的人口比例是有限的,其并非渤海国的主体民族。因此,对渤海主体民族的研究,势必要跳出聚焦在建国集团的族属问题上,而应关注到整个渤海国的民族构成和各民族所占比重的具体情况。

有了明确的认识后,首先还是要分析建国集团的民族构成,即前面所提到的建国集团的主体民族问题。在靺鞨说和高丽别种说中也有不同的认识,渤海说可再细分为粟末靺鞨说⑤[日本]池内宏:《渤海の建国について》,《满鲜史研究》(中世),第一册,东京:吉川弘文馆,1951年;[日本]和田清:《渤海国地理考》,《东亚史研究》(满洲篇),东京:开明堂,1957年;魏国忠、郝庆云:《渤海建国前史事考》,《学习与探索》2001年第1期;魏国忠、郭素美:《论渤海主体民族的族属问题》,《社会科学战线》2001年第3期;郝庆云:《简述渤海国主体民族的族属》,《黑龙江民族丛刊》2003年第2期;武玉环:《渤海与高句丽族属及归属问题探析》,《史学集刊》2004年第2期,等。和白山靺鞨说。⑥[日本]津田左右吉:《渤海考》,《满鲜地理历史研究报告》,东京: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大学,1915年,转引自《民族史译文集》(第13集),邢玉林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1985年;[日本]鸟山喜一:《渤海史上的诸问题》,东京:风间书房,1968年版;李健才:《唐代渤海王国创建者大祚荣是白山靺鞨人》,《民族研究》2000年第6期;郑永振:《论渤海国的种族构成与主体民族》,《北方文物》2009年第2期。高丽别种说也包括两种不同意见,一种认为在上层统治集团中,高句丽人占据社会主导地位,但统治下层以靺鞨人居多;①[朝鲜]朴时亨:《渤海史》,平壤:金日成综合大学出版社,1979年;[韩国]宋基豪著、金春译:《六顶山古墓群的性质与渤海的建国集团》,《渤海史研究》(九),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另一种认为渤海国的基本居民就是所谓的高句丽遗裔渤海人。②[朝鲜]张国钟:《渤海史研究》(1),平壤:朝鲜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03页;[韩国]韩圭哲:《渤海的对外关系史》,首尔:新书苑,1994年版,第293~294页。可以说,以上各种学说以及其下的支流观点,大都是在二十世纪中前期日本学者研究的基础上继承并发展而来的。当时的中国学界除金毓黻③金毓黻:《渤海国志长编》,金氏千华山馆1934年版;金毓黻:《东北通史》(上篇),沈阳:金氏千华山馆,1936年版。先生以外,关注渤海建国集团族属问题的学者不多。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界关于渤海建国集团又出现一种新的观点,即渤海族说,认为在大祚荣建国前的二百余年间已然形成了一个由粟末靺鞨与高句丽人血统混杂的新的民族。④崔绍熹:《渤海族的兴起与消亡》,《辽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4期。这种观点得到了一些学者的支持,只是在对于该渤海族的主体结构和相关构成上有不同的见解。⑤孙进己、艾生武、庄严:《渤海的族源》,《学习与探索》1982年第5期;孙进己:《渤海民族的形成发展过程》,《北方文物》1994年第2期。进而,有学者认为渤海族这个群体最迟在渤海国灭亡前业已形成。⑥孙仁秀、干志耿:《论渤海族的形成与归向》,《学习与探索》1982年第4期;张博泉、程妮娜:《论渤海国的社会性质》,《学习与探索》1982年第5期。对此,也有学者持反对意见,认为渤海是国名而非族名,终渤海一世并未形成所谓的渤海族。⑦金香:《渤海国时期形成过渤海民族吗?》,《北方文物》1990年第4期;郑永振:《论渤海国的种族构成与主体民族》,《北方文物》2009年第2期。随着对大祚荣王室族属探究的深入,我们更加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就是不能简单的依据所谓建国者的出身,来界定和判断整个渤海国的性质和族属。⑧[日本]李成巿:《渤海史研究における国家と民族—— “南北国时代”论の检讨を中心に》,《朝鲜史研究会论文集》(25),1988年;李德山:《渤海王国的渊源丛考》,《民族研究》1993年第1期;张甫白:《渤海族属平议》,《龙江社会科学》1993年第2期。藉此,本文所专注的靺鞨人与建国者大祚荣的家族出身无实质上的重合性,只是探讨在渤海国整个存续期间,各个靺鞨部族在渤海人中所占的比重和融入情况。

一、营州之乱以前的靺鞨诸部

(一)高句丽时期的靺鞨诸部情况

“靺鞨”一词在《北齐书》 《周书》 《隋书》等几部唐初官修正史之中皆有记载,学界普遍认为对靺鞨最早的记载是《北齐书·武成帝本纪》,其云:河清二年 (563年) “室韦、库莫奚、靺羯、契丹并遣使朝贡”⑨《北齐书》卷7《武成帝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284页。,这里将“靺鞨”写做“靺羯”,此后的文献之中往往两种写法交错出现,但以“靺鞨”居多。

关于“靺羯”是否即是“靺鞨”的问题,在大连旅顺口黄金山麓井栏题名石刻中有一段铭文:“敕持节宣劳靺羯使鸿胪卿崔忻井两口永为记验开元二年五月十八日”,这是唐开元二年 (714年),受命前往靺鞨国册封大祚荣的鸿胪卿崔訢在完成使命后于此地返航归唐时的刻石铭文,从碑文中可知,“靺羯”即为“靺鞨”。

高句丽域北,本为夫余之地,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年,高句丽文咨明王三年),夫余国为勿吉所灭。⑩《魏书》卷100《高句丽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216页;[高丽]金富轼撰、孙文范等校勘:《三国史记》,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232页。此后“勿吉国,在高句丽北”⑪《魏书》卷100《勿吉国传》,第2219页。,尽占夫余之地。勿吉人之后,靺鞨继其而兴,生活区域即“在高丽之北”⑫《隋书》卷81《东夷列传·靺鞨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821页。。具体而言,生活在夫余国故地的靺鞨人为粟末部、伯咄部和安车骨部。粟末部中有与高句丽不睦的突地稽,时为“部酋长也。隋末,率其属千余内附,居营州”⑬《新唐书》卷110《李谨行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122页。,“拜辽西太守,扶余侯”⑭《册府元龟》卷970《外臣部·朝贡三》,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1396页。。从粟末部的突地稽被封为扶余侯可见,其与夫余人渊源至深。而《旧唐书·地理志》载:“慎州,武德 (618-626年)初置,隶营州,领涑沫靺鞨乌素固部落。”后设“黎州,载初二年(690年),析慎州置,处浮渝靺鞨乌素固部落,隶营州都督。”①《旧唐书》卷39《地理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524页。将涑沫靺鞨乌素固部落又称为浮渝靺鞨乌素固部落,可见,乌素固部落既被视为“粟末靺鞨”,又被视为“浮渝靺鞨”。“浮渝”显然是夫余之名的同音异写。据此,马一虹认为,粟末靺鞨,很有可能就是夫余遗民;而同样位于夫余国故地的伯咄靺鞨,很可能也是夫余之遗民。②马一虹:《靺鞨、渤海与周边国家、部族关系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2页。我们认为,直言遗民则忽视了与勿吉人的融合过程,当是如干志耿和孙秀仁指出的,粟末部来自于夫余与勿吉的融合,亦即浮渝靺鞨。③干志耿、孙秀仁:《黑龙江古代民族史纲》,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86、209页。同理,白山靺鞨所占之地,为汉代之东沃沮故地,所以,白山靺鞨极有可能也是东沃沮与勿吉的融合民族。④董万仑:《白山靺鞨五考》,《北方文物》1986年第2期;《朝鲜半岛境内的“靺鞨”人再研究》,《世界历史》2001年第4期。

从文献可知,无论是后期的夫余,还是东沃沮,都是高句丽的臣属,由此可以更好理解白山靺鞨和未随突地稽迁走而余下之粟末靺鞨“附于高(句)丽”的原因。文献虽然没有明确记载伯咄、安车骨等部是否也归附于高句丽,但从这些部落“因高丽破后奔散微弱,后无闻焉,纵有遗人,并为渤海编户”⑤《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59页。的记载可知,即便伯咄和安车骨部可能亦委身屈从于高句丽,但两部后来并为渤海编户表明,在高句丽亡国之后,这几部靺鞨人是没有像白山靺鞨一样“部众多入中国”,即没有被迁往唐朝内地,而是基本留居故地。

靺鞨七部之中, “唯黑水部全盛,分为十六部”⑥《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59页。,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而从拂涅部后来成为黑水部附庸可见,其虽然没有像其他诸部般消失,但势力羸弱,只能依附黑水部而得以自保。号室部情况亦同。

(二)七世纪后期的靺鞨诸部情况

渤海时期之府州有后来自己设置的,也有因袭唐朝建置的,《新唐书·渤海传》载,渤海国设五京十五府,其中“扶余故地为扶余府,……领扶、仙二州;鄚颉府领鄚、高二州。”⑦《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2页。前面已经分析,夫余故地后为浮渝靺鞨,即粟末靺鞨之故地,所以,扶余府应当是为安置没有随突地稽内迁的粟末靺鞨而设立的。而鄚颉府则应是为同在这一区域的伯咄靺鞨和安车骨靺鞨所设立,这些区域应当是因袭唐安东都护府之建置。从鄚颉的称谓来看,当是“靺羯”的异写,后来则写为“靺鞨”。渤海建国后,治内大量的靺鞨人,不可能对仅领有鄚、高两州之地的府冠名“鄚颉” (“靺羯”),据两唐书《高丽传》载,唐灭高句丽后“分其地置都督府九、州四十二、县一百”,然而,综合两唐书《地理志》所载,仅存九都督府和十四州的名称,其它州名逸散,鄚颉府当为逸散州名中的一个。由此判断,唐朝史家对于靺鞨诸部的了解并不十分充分,尤其不清楚高句丽时代靺鞨诸部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其中,与高句丽关系密切的白山靺鞨为唐所熟知;与高句丽关系并不亲密,但本身势力较大,且能独自赴唐朝贡的黑水靺鞨,唐朝亦有所了解;粟末靺鞨归附唐朝者,也为唐朝所熟知;但远离高句丽和唐朝的拂涅、号室,还有同样位于夫余故地的伯咄、安车骨,这四部并不为唐所熟知,而在政治上,这几部也不十分稳定,期间他们或附于高句丽,或附于黑水靺鞨,并没有朝贡过唐朝,唐对其尚停留在隋朝时勿吉七部的认知层面。所以,唐灭高句丽期间,在附属高句丽之下的靺鞨人中,只识白山靺鞨,而不识其他。于是,在薛仁贵攻克夫余故地的夫余城之后,“扶余川中四十余城,皆望风请服。”⑧《资治通鉴》卷201《唐纪17》高宗总章元年二月条,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354页。这“四十余城”中,大部分是突地稽内附之后余下的粟末靺鞨,以及伯咄靺鞨和安车骨靺鞨。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三部分靺鞨人数十年间生活于同一地区,彼此融合,成为习俗相同的靺鞨部落。所以,唐朝在攻克夫余城周边的其他40城之后,将这里的靺鞨诸部统称为靺鞨。盖因当时靺鞨与靺羯同指,且通用,所以在此地设置“鄚颉”府,而此鄚颉后为渤海所袭用。另外,伯咄、安车骨两部靺鞨与高句丽之间隔着粟末靺鞨,所以即便依附于高句丽,两部绝非如白山靺鞨与粟末靺鞨般甘愿在战争中充当高句丽之马前卒,从夫余城被克,周边四十城则闻风请降即可管窥。因此,即便有被内迁之人,当是以被高句丽驱使的粟末靺鞨为主。而对于伯咄靺鞨和安车骨靺鞨,唐则为其设置府州,以实施安置,故而,便没有将这些靺鞨人内迁的必要。另外,靺鞨愁思岭部仅仅是粟末靺鞨其下的一个小部落而已,其内迁尚在中原文献中予以记载,若此地靺鞨被大量内迁,不可能不记录在中原典籍文献之中。

由于白山靺鞨“素附于高丽”,在唐朝征讨高句丽的战役中,成为战争最大的牺牲品。据载,贞观十九年 (645年),唐太宗亲征高句丽,安市城一战“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①《资治通鉴》卷198《唐纪14》太宗贞观十九年六月条,第6226页。而隋朝时,粟末靺鞨主力内附,黑水靺鞨恃勇自立,其余五部,仅伯咄靺鞨有“胜兵七千”,其余几部一共才“胜兵并不过三千”②《隋书》卷81《东夷列传·靺鞨传》,第1821页。,考虑到从隋至唐大约半个世纪的人口增长情况,每部增长两倍应该是一个极限数字了。那么,仅此一战,可能斩杀了白山靺鞨一半的兵力。此后,战争中高句丽又数征靺鞨兵驱使,死伤严重。依唐朝内迁高句丽人入中原时,以“其贫弱者留在安东城傍”③《旧唐书》卷199下《东夷列传·高丽》,第5328页。的记载来分析,高句丽灭亡之后,白山靺鞨“部众多入中国”,这里所谓的“部众”,当以青壮年为主,更多贫弱的人口则留在当地。而开皇年间未随突地稽内附而留在夫余故地的粟末靺鞨尽为高句丽所驱使,成为对抗唐朝征伐的马前卒,高句丽灭亡后,这部分靺鞨也被唐朝大量内迁了。然而,内迁的靺鞨人为什么没有填充至各州县之中去呢?笔者认为,这部分内迁之粟末靺鞨当是被补给进了李谨行家族,随其生活和征调各地参与战事,因为自贞观十三年 (639年)至天宝十一年 (752年)的113年中,突地稽所部人口从五百户增长到二千四十五户,增加3.09倍,与同时期唐朝全国人口增长量为3.05倍的数据基本相当。④冻国栋:《唐代人口问题研究》,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90~91页。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在此期间突地稽所部没有大规模的人口流失,反而超出当时全国的平均增长水平,这与该部长期参加对高句丽、新罗以及吐蕃的战事,造成大量人口减员的实际情况是不成正比的。所以,势必在高句丽亡国后,有大量粟末靺鞨被填充进该家族之内,甚至可能也有其他靺鞨部落被划归其家族,造就其家族“家童至数千,以财自雄,夷人畏之”的雄厚资历。⑤《新唐书》卷110《李谨行传》,第4123页。

至于未曾附于高句丽的黑水、拂涅、号室三部靺鞨,基本都居于肃慎故地,相距较远,与其他民族接触的机会较少,亦未参与唐与高句丽之间的战争,保持了自身的独立性。黑水靺鞨在高句丽灭亡之前就保持着独立,始终未臣服高句丽。唐贞观五年 (631年),遣使入唐朝贡;⑥《资治通鉴》卷193《唐纪》9,第6067页。贞观十七年 (640年),唐朝在其地设置了黑水州,“自后或酋长自来,或遣使朝贡,每岁不绝。”⑦《唐会要》卷96《靺鞨》,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1723页。基于其与唐朝保持着稳定的朝贡关系,黑水部及其附属于他的拂涅等部自然没有被唐朝所内迁,基本都留居原地。

二、渤海建国集团内的营州靺鞨移民

通过以上唐朝设立安东都护府时期对靺鞨诸部的安置和迁徙情况的分析可知,靺鞨七部之中只有白山靺鞨与粟末靺鞨被大量迁往营州等地安置,其它诸如伯咄、安车骨部则基本采用就地安置的方式,而留在肃慎故地的黑水、拂涅、号室三部,并未参与唐朝对高句丽的战争,故而仍旧生活在原地,只是力量对比及部族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对于迁往营州地区的靺鞨人数量,尤其是发生营州之乱前后的人口变化,已有学者做了详尽的研究和分析,⑧参见范恩实:《论隋唐营州的靺鞨人》,《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1年第1期;苗威:《大祚荣族属新考》,《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3期;杨军:《渤海国民族构成与分布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3~34页;等。基本认为,当时随大祚荣东奔的人员中,不仅粟末靺鞨人数量不多,甚至整个靺鞨人的数量都很少。所以,我们更倾向《新唐书·渤海传》的记载,即东奔建国集团由舍利乞乞仲象、靺鞨酋乞四比羽、高丽余种三股势力构成。之所以三种势力予以分述,可见其成分不同,依照苗威先生的考证,认为大祚荣为契丹人。①苗威:《大祚荣族属新考》,《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3期。这样,可以认定,东奔的渤海建国集团主要是由大祚荣父子的契丹人、乞四比羽的靺鞨人、还有部分高句丽遗民,这三部分构成。但是,从此前营州地区高句丽人被迁往中原各处的情况进行分析,②苗威:《高句丽移民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198~202页。大祚荣最初东奔时,队伍中并没有太多的高句丽人,据两《唐书》载,大祚荣在天门岭战役之后,方始“合高丽、靺鞨之众以拒楷固”,显然,当时靺鞨诸部已经被打乱,很难分清粟末靺鞨和白山靺鞨的限界,故而,“靺鞨酋乞四比羽”,所指应当是乞四比羽率领着一批由白山、粟末等部靺鞨人而言,而高句丽人亦非营州之地的高句丽人,这些高句丽人是本居于安东都护府内的原住民。

《旧唐书·渤海传》称大祚荣为“高丽别种”,关于“别种”问题,学界有不同的认识,周一良在《论宇文周之种族》中认为:“今按‘别种’之称犹‘别部’,为政治上相统属而种族上十九不相同之部落”③周一良:《论宇文周之种族》,《周一良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这一见解得到了多数学者的支持,以大祚荣为高丽别种的记载来验证,我们赞同此说。学界亦有通过对“别种”的考证,④张博泉:《“别种”刍议》,《社会科学战线》1983年第4期;王仁学:《从<旧唐书·渤海传>中“别种”的提法看渤海王族族属关系》,《东疆学刊》1989年第3期;雷一杰:《从“别种”透析渤海的族属及其归属》,《东北史地》2007年第5期。证明身为“高丽人别种”的大祚荣非高句丽人。《新唐书·渤海传》云:渤海,本粟末靺鞨附高丽者,姓大氏。高丽灭,率众保挹娄之东牟山,地直营州东二千里,南比新罗,以泥河为境,东穷海,西契丹。筑城郭以居,高丽逋残稍归之。⑤《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79页。

“粟末靺鞨附高丽者”,尽管对大祚荣的出身情况有了更为确切的记述,但却留下了一些疑惑和待解的问题,那就是其后又言:“高丽灭,率众保挹娄之东牟山”,学界通常将这一句记载理解为,高句丽灭亡后,大祚荣率众在东牟山地区建国的史事。但这中间却省略了大祚荣如何迁往营州,又是因何参与营州之乱,如何过天门岭来到高句丽故地,最后才在东牟山地区立足的具体行程的记述。整体上来看,这则史料是概括性的总述,下文从“万岁通天年”开始的记载,才是追忆性记述。关键之处,要对“粟末靺鞨附高丽者”进行分析,这其中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粟末靺鞨”,即主体身份的认定,二是“附高丽者”,即附属对象的认定。而这两条信息如果理解为高句丽未灭亡时之事,则陷入了学界传统的争执之中,但如果理解为发生在营州之乱以后之事,尤其是发生在天门岭之战以后,那么学界针对这一记载将会有另外的认知。如果上引《新唐书》所记载的是大祚荣过天门岭之后的事,那么,有二点需要明确。

首先,要对东奔建国集团之身份“粟末靺鞨”进行分析。有学者对于东奔之后,渤海建国集团的目的地有细致的分析,认为大祚荣所部是要回到曾经的居地,即粟末故地。⑥魏国忠,朱国忱,郝庆云:《渤海国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页。前文已述,此时粟末故地以扶余城为中心,粟末部、伯咄部、安车骨部皆被唐朝认作是鄚颉 (靺羯),即靺鞨,这应该与被称为“靺鞨酋”的乞四比羽手下多为该地迁出的靺鞨人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停留在此处的东奔建国集团暂时是以粟末靺鞨故地的扶余地区为第一个落脚点,整合了这一地区的“高丽、靺鞨兵”,并抵抗李楷固所率唐军的追击。正因为他们来到了粟末靺鞨故地,所以,被周围其他势力误认作粟末靺鞨,而在靺鞨诸部尽被打乱的情况下,其以粟末靺鞨回归者的身份,并利用靺鞨的身份收拢周围靺鞨人,是合乎逻辑的,“粟末靺鞨”的身份当是在此时得到周边的认同。

其次,对“附高丽者”进行分析。此时的安东都护府治所正好位于李楷固征剿线路与粟末靺鞨故地的中间地带,而恰在这一时期,安东都护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在营州之乱爆发的当年,即圣历元年 (698年),唐朝封高句丽末代王高藏之孙高宝元为忠诚国王,委其统摄安东旧户。然而,此事没有成行,究其原因,盖因此时营州之乱,契丹、突厥侵袭营州,导致营州一带动荡不安,高宝元的安东之任不能成行。同年 (698年),“六月三十日,改安东都护府为安东都督府,以右武卫大将军高德武为都督。”①《唐会要》卷73《安东都护府》,第1318页。此后不久,叛乱的“契丹余众不能立,遂附突厥”,突厥人侵袭了辽西地区,营州陷落。从营州都督府被迫南迁,于圣历二年(699年)侨治于渔阳可见,此时唐朝在东北的统治已经失控,高德武虽然被任命为安东都督府都督,然而随着营州陷落,已经失去与唐朝的联系。高德武应当是在突厥吞并营州之前,主持过安东都护府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对于所谓的“粟末靺鞨”大祚荣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在营州未陷落之前,大祚荣等最大的忧患就是来自唐朝李楷固部的追杀,此时大祚荣初到桂娄故地,势力尚待修整,所以当时的大祚荣四处投诚归服,试图寻求其他力量接受与支持,甚至是保护亦属正常。大祚荣能够接受新罗授予的“第五品大阿餐之秩”②[新罗]崔致远:《崔文昌侯全集》卷33《谢不许北国居上表》,首尔:成均馆大学校,1972年版,第174页。,那么,同时臣服“高丽”高德武也应该是情理之中的。高德武代高宝元主持安东都护府内事务,其封爵亦当与高宝元一样,为忠诚国王亦或朝鲜郡王,因而,就更便于理解《新唐书·渤海传》开篇之句,“本粟末靺鞨附高丽者”,“粟末靺鞨”是大祚荣东奔建国集团首先落脚粟末故地而言,其以粟末靺鞨相号召,并被周边所默认。“附高丽者”,并非此前的高句丽国,而是由高句丽遗民高德武主政的安东都护府之“高丽”,但是此高丽很快被突厥所兼并,这样,便可以理解“高丽灭,率众保挹娄之东牟山”的记载,尽管大祚荣等在前一年便已经来到东牟山地区,但是,大祚荣势力是随着高德武之“高丽”的灭亡、营州陷落、唐征其途被阻隔,才在东牟山地区发展壮大起来的,并最终势力达到“营州东二千里,南比新罗,以泥河为境,东穷海,西契丹。筑城郭以居,高丽逋残稍归之。”③《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79页。《新唐书·高丽传》也证实了这一点,其载高德武赴任安东后,“自是高丽旧户在安东者渐寡少,分投突厥及靺鞨等,高氏君长遂绝矣。”

由上述分析可见,从营州随大祚荣东奔建国的,有一部分靺鞨人,这部分靺鞨人迁至营州的时间,大体是在高句丽灭亡之后,至营州之乱,约30年的时间。据《唐会要》载, “男年二十,女年十五已上,及妻丧达制之后,孀居服纪已除。并须申以婚媾。”④《唐会要》卷83《嫁娶》,第1527页。就是说,在唐代男子二十,女子十五以上即是法定结婚年龄。张国刚根据唐代墓志,提出唐代女子结婚期集中在13至22岁,男子的结婚高峰期为17至30岁。⑤张国刚、蒋爱花:《唐代男女婚嫁年龄考略》,《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2期。按此推算,这部分靺鞨人30年中,约有二代人在营州出生,至少有一代在营州出生并长大,而这部分人无疑已经“营州化”,相对于桂 (挹)娄故地而言,亦属于“移民”,回到桂 (挹)娄故地的靺鞨人,虽然数量并不多,但综合而言,具有二个特点:一是,这些靺鞨人与高句丽人一样,大体是天门岭战役之后,由大祚荣来到粟末故地整合的、业已同化的、旧伯咄部和安车骨部的后人;二是,这些靺鞨人的加入,在来到粟末故地之前,大祚荣集团仍是以契丹叛众为主,而从粟末部故地继续东走时,其人已然是以粟末靺鞨自居,此时建国集团治下人口才转以靺鞨人为主。

三、渤海建国后与靺鞨诸部的融合

(一)渤海建国初期对靺鞨诸部的兼并

有学者认为,唐代专门将伯咄部和安车骨部泛称为靺鞨,⑥杨军:《渤海国民族构成与分布研究》,长春: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9页。我们认为比较符合实际。从唐朝的文献多次以黑水部称黑水靺鞨便可见,这些地处较南的靺鞨诸部受唐朝的政治和文化影响较为直接,加之高句丽亡国后大都被打乱并整合,发生变化,被唐朝一概称之为靺鞨,而不加以区分部属。进而可知,“靺鞨之众及高丽余烬,稍稍归之”⑦《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60页。所说的,当是以留在夫余故地的伯咄部和安车骨部为主,这也契合了前文的分析。此外,大祚荣建国后便“遣使通于突厥”⑧《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60页。,保证了西线的稳定,随即开始了对周边小国和部族的蚕食。大祚荣受唐册封之前,“尽得扶余、沃沮、弁韩、朝鲜海北诸国”⑨《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扶余故地即为粟末部故地,所得之人除“高丽逋残”①《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79页。以外,数量最多的就是伯咄部和安车骨部靺鞨人。沃沮故地,就是白山靺鞨之故地,所以白山靺鞨亦是渤海建国前期“并为渤海编户”②《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59页。之民。《旧唐书·渤海传》言,“其地在营州之东二千里,南与新罗相接。越憙靺鞨东北至黑水靺鞨,地方二千里,编户十余万,胜兵数万人。”而《册府元龟·外臣部·土风》中对于振国 (渤海)之位置却记作“南与新罗相接,西接越憙靺鞨,东北至黑水靺鞨。”③《册府元龟》卷959《外臣部·土风》,第11286页。《册府元龟》言其西接越憙靺鞨当是误笔。有学者据此考证越憙靺鞨既然是在渤海西界,则当处于今天吉林长春以西、怀德一代。④[日本]池内宏:《勿吉考》,《满鲜历史地理研究报告》第15辑,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大学1937年版,第35页,转引自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120页。显然,这条史料为后人所补,存在严重的误笔。据《通典·州郡·古青州》条之安东府载,其地“东至越憙部落二千五百里……北至渤海一千九百五十里”。由此可见,越憙靺鞨绝不可能处于渤海之西界。而《新唐书·黑水靺鞨传》中指出,黑水靺鞨及其附属于他的拂涅、虞娄、越喜、铁利等部,“其地南距渤海,北、东际于海”,也就是说包括越喜部在内的这些部落都处在渤海以北以东区域,应该于兴凯湖、密山以北一带寻之。⑤马一虹:《靺鞨、渤海与周边国家、部族关系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6页。因此,确切的说,这个时期的渤海西界,主要势力是突厥和附属突厥的契丹,南为新罗,东部和北部是黑水靺鞨及附属诸部,彼时,靺鞨诸部,除以黑水部为主的北部靺鞨外,其他南部靺鞨部落尽为渤海所领有。

从大祚荣最初建国之地来看,东牟山地区地处拂涅部之南、号室部之西南,大祚荣选择于此处立国的目的之一,概是期望得到居住于肃慎故地的靺鞨诸部的支持。但从大祚荣“尽得扶余、沃沮、弁韩、朝鲜海北诸国”⑥《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的记载可知,其政权南进的情况明显比北进顺利。换言之,从大祚荣政权所获得支持的程度来看,北部靺鞨诸部远不及西南部靺鞨诸部的力度,甚至尚不及高句丽遗民的支持力度,原因在于,这个时期的北部靺鞨诸部,与西南部靺鞨诸部之间存在明显的文化差异,相比较这些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土人”,北部靺鞨人的生产力及文化水平都严重落后,甚至已经出现了同民族的认同危机。⑦杨军:《渤海国民族构成与分布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0页。

(二)对拂涅诸部的兼并

大祚荣时期,渤海和黑水靺鞨都臣属于突厥,突厥向其派遣监督官“吐屯”,渤海和黑水靺鞨以此换取突厥的政治庇护。这个时期,渤海统治者面临着在唐朝和突厥的夹缝中求生存,并努力在高句丽故地立足,所以尚无余力进一步向外扩张。而黑水靺鞨也面临着同样的局面,突厥势力的阻梗,制约着其向西南方向的拓展。因此,在大祚荣时期,渤海和黑水尚未发生实际利益冲突,彼此基本保持了相安无事的局面。

然而,到了渤海第二代王大武艺时期 (718-737年),情况发生了变化,随着突厥瓦解,渤海又与唐朝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唐朝致力于对契丹与奚这“两蕃”的平抚,于是给大武艺的北进创造了契机。《新唐书·渤海传》载,大武艺时“斥大土宇,东北诸夷畏臣之”,从当时渤海的疆域而言,“东北诸夷”当指后来被纳入其境的虞娄、率宾、拂涅、铁利和越喜等靺鞨诸部,从“臣之”可见,以上诸部还仅是附于渤海,而尚未被渤海所兼并。

那么,渤海是于什么时期将这些靺鞨诸部尽纳其境的呢?唐天宝十四年 (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同年,渤海将都城迁至上京,而上京之所在为原本拂涅部故地牡丹江中游地区,可见,此前渤海已经占领了拂涅故地,将此地变作渤海上京,而《新唐书·渤海传》则言以“拂涅故地为东平府”,且此后依然见拂涅前往唐朝朝贡的记载,可见此时渤海只是将拂涅部驱逐向东移动而已。以迁都上京为节点,可将渤海对靺鞨诸部的征服与兼并分做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主要是沿着牡丹江流域北上时期,后期则是大钦茂迁都上京后,直至大仁秀“讨伐海北诸部”的从牡丹江流域向东的推进。这些扩展的对象就是虞娄、率宾、拂涅、铁利和越喜等靺鞨诸部。

《新唐书·黑水靺鞨传》载:“拂涅,亦称大拂涅,开元、天宝间八来,献鲸睛、貂鼠、白兔皮;铁利,开元中六来;越喜,七来,贞元中一来;虞娄,贞观间再来,贞元一来。后渤海盛,靺鞨皆役属之,不复与王会矣。”①《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黑水靺鞨》,第6179页。检索资料可知,开元二十八年 (740年),铁利部派遣绵度户朝唐;②(清)阿桂:《满洲源流考》卷5《部族·靺鞨》,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88年版,第68页。开元二十九年 (741)拂涅部首领那弃勃朝廷贺正。此外,再未见这两个靺鞨部落出使唐朝贡的记载。那么《新唐书·黑水靺鞨传》中称拂涅部天宝年间来朝之事便不成立。杨军认为《新唐书·黑水靺鞨传》中称拂涅部天宝年间来朝之事可能为衍文。③杨军:《渤海国民族构成与分布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5页。也就是说,拂涅和铁利的朝贡在天宝末年即已终止,可见,渤海对拂涅部和铁利部的兼并当是在大钦茂时代 (737-793年)的初期既已完成,渤海的北拓在开元末年告一段落,因而,才有天宝十四年 (755年)迁都上京的可能。

同样,通过越喜部和虞娄部向唐朝朝贡的记录判断,唐贞元十八年 (802年),两部最后一次遣使朝唐,此后便不见史载,参考《新唐书·渤海传》所载之“仁秀颇能讨伐海北诸部,开大境宇”④《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可知,东部越喜和虞娄部,乃至未见其详的率宾部都是在这一时期被纳入到渤海境内的。自此,渤海完成了对周围靺鞨部落的兼并,基本奠定了其东部原肃慎故地的府州建置,完成了“开大境宇”的拓展,形成“挹娄 (应为“虞娄部”)故地为定理府……率宾故地为率宾府……拂涅故地为东平府……铁利故地为铁利府……越喜故地为怀远府……”⑤《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2页。的拓展格局。

(三)与黑水靺鞨的对峙

尽管大祚荣时期已经恢复了与唐朝的关系,双方和好。然而,大武艺“斥大土宇”所带来的另一个直接后果是“东北诸夷畏臣之”⑥《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同时,渤海势力的发展,时刻提醒着唐朝,又一个雄踞东北的强藩正在羽翼渐丰。而大武艺“私改年号曰仁安”⑦《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则直接引起了唐朝的不满。恰在此时,“黑水靺鞨使者入朝,帝以其地建黑水州,置长史临总。”⑧《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而这条关于黑水靺鞨朝贡的文字出现在《渤海传》中,可见,唐的用意非常明显,即以黑水靺鞨来牵制渤海的后方,采用以夷制夷的传统策略。旋即,唐玄宗册封黑水靺鞨酋长倪属利稽为勃州刺史。⑨《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黑水靺鞨》,第6178页。

开元十三年 (725年),唐朝在黑水靺鞨部置黑水军,继而以为黑水府。⑩《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59页;《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黑水靺鞨》,第6178页。唐朝在黑水府内设置军队,显然是为牵制渤海势力壮大的对策,此举必然引起大武艺的警觉,于是便引发了大武艺欲伐黑水部,亲唐派贵族大门艺劝之不成,流亡至唐,这便造成了渤海与唐朝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军事冲突,即“渤海渡海袭杀登州”⑪《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渤海靺鞨》,第5361页;《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黑水靺鞨》,第6178页。事件的发生。大武艺讨伐黑水靺鞨的军事行动,使得渤海与黑水部之间的敌对关系彻底明朗化。

渤海统治者建国初期的三十年间,专注于在唐朝和突厥之间关系的调整,以及在高句丽故地的势力巩固,向北的开疆拓土尚未被提上日程,所以,在这一时期,主要是黑水靺鞨对周边靺鞨诸部的征服,《新唐书·黑水靺鞨传》将拂涅、虞娄等部皆载于其中,有学者认为,传文中的拂涅、虞娄等部皆属于黑水十六部。⑫王成玉:《黑水靺鞨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但更多学者认为这不过是“附传”的写法,只能说明这些部落委于当时黑水部的强大,臣服于该部,而不是十六部之列。⑬姜守鹏:《唐代黑水靺鞨》,《社会科学战线》1983年第4期;马一虹:《靺鞨部族分布地域考述》,《中国文化研究》2004年第2期;杨军:《渤海国民族构成与分布研究》,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18页。我们从这些部落依旧能在开元年间独立向唐朝贡看来,亦赞同其只是臣服于黑水靺鞨的认识。可见,在渤海国初年,对于这些靺鞨部落的役属,黑水部占有上风。然而,随着渤海势力的不断壮大,对于这些靺鞨部落的争夺成为双方不可避免的利益冲突焦点。经过大武艺北上征伐过后,双方的实力发生了逆转,渤海使“东北诸夷畏臣之”①《新唐书》卷219《北狄列传·渤海》,第6180页。。前文已述,这里的“东北诸夷”应包括拂涅、铁利、虞娄和越喜诸部靺鞨。但是此时,黑水尽管丧失了双方中间地带的这些靺鞨部落的归心,但黑水部本身尚未失去独立性和外交自主权。那么,黑水靺鞨究竟是在何时臣属于渤海的呢?仍可从其朝贡情况来分析。唐元和十年 (815年),黑水靺鞨在派出一行11人的赴唐朝贡使臣之后,在长达百年间,中断了与朝贡有关的记载。直到后梁乾化二年 (912年)才再次派出使节赴中原王朝朝贡。可见在这百年间,黑水靺鞨因渤海强大,而臣服附属于渤海,直至渤海末年势力衰退才得以重新自立。从时间来看,完成对黑水靺鞨的征服当是在大仁秀时代(818-830年)。

四、结论

从由营州之乱追随大祚荣东奔的靺鞨“移民”,到渤海建国集团来到高句丽故地,整合当地南部靺鞨人,再到渤海建国后,历代统治者对北部靺鞨的数次征服,纳入到渤海国的靺鞨人经过了三个时期的历史过程。这些生活在渤海国境内的靺鞨人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态势,北部靺鞨,即渤海中后期征服的靺鞨诸部,仍然保持着靺鞨人传统的社会状态,变化相对较小,他们与参与建立渤海国的南部靺鞨诸部在风俗文化、生产方式等各个方面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一点不仅从文献中可以窥见,在相关的考古发现中也有所反映。②谭英杰、赵虹光:《靺鞨故地上的探索——试论黑水靺鞨与粟末靺鞨物质文化区别》,《北方文物》1990年第2期。所以,这便造成南方靺鞨诸部与北方靺鞨诸部双方很难建立起共同的民族心理认同。

与这些风俗文化各方面都相对落后的北方靺鞨诸部相比,参与建国的南方靺鞨诸部与高句丽遗民在风俗文化上受到中原文化影响极深,两者反倒具有更大的相似性,在共同建立渤海国的过程中,南方靺鞨诸部与高句丽遗民成为有着共同经历的命运共同体,更易于融合成为新的民族,即渤海族人。最终,后来纳入渤海境内的北部靺鞨人,因风俗文化的差异,加之无法与新形成的渤海人建立起民族心理认同而未能融入渤海国的主体民族之列,只能成为了广泛分布于渤海国北部的被统治民族,这些人最终形成为后来的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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