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福乐智慧》中的动物意象

2016-02-26 09:12
新疆社会科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维吾尔族意象智慧

秀 梅



论《福乐智慧》中的动物意象

秀 梅

从《福乐智慧》对动物的描绘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动物的外在形象,更是透过动物的外表去探究它所代表的民俗文化。从这些动物意象中可以回顾喀喇汗王朝时期的历史文化,了解当时维吾尔族民族心理特征,对现世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对维护民族团结起着重要的作用。

福乐智慧 动物意象 维吾尔族

《福乐智慧》这一首哲理性长诗中所涉及的动物名称达40余种,这些动物都是优素甫精挑细选而又被大家所熟知的动物。优素甫用动物来寄托情思,体现出一种隐喻和象征的关系,而使之形成了具有特色的艺术形象。经统计,飞鸟类有11种,猛兽类有11种,牲畜类有9种,其他类有9种。由此,优素甫希望借助动物形象来表达自身的情志就不言而喻了。

1 “动物意象”是以动物为载体的文学意象。从动物本身的种类特性上看,它们是没有被文明化、社会化的野蛮群体,不受伦理道德、宗教法律等社会规范的束缚。*胡顺琼:《卡夫卡小说的动物意象》,2006华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第3页。但同文学结合在一起后,就通过动物的形象来阐明某种哲理,将作者自身独特的情感寄托在动物身上,借用外在形象的描写以及对其情感的流露来表现对社会和自我的认知。

《福乐智慧》作为劝诫性长诗,一方面借用哲理性的对话传播了经国治世的思想、为人处世的原则,解读了各行各业的现实作用;另一方面也使用了自然物意象、社会文化类意象等来评判现世的是是非非。《福乐智慧》中,笔者以动物意象为重点,并找出有关动物的主要诗句,从中分析出作品的具体涵义。如:受束缚的良马,可随心驾驭,受桎梏的良马,难以逃走。*《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乌鲁木齐: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第45、45、32、185、133页。语言好似缰绳,牵着骆驼的鼻子,缰绳引向哪里,骆驼就走向哪里。*《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乌鲁木齐: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第45、45、32、185、133页。明君治国,国人由穷变富,绵羊和野狼,一池清水同饮。*《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乌鲁木齐: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第45、45、32、185、133页。幸运于人,好比羚羊般无羁,如果它来了,要捆住它的四蹄。你若会驾驭幸运,它不会逃走,它若逃走了,再无得到的时机。*《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乌鲁木齐: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第45、45、32、185、133页。无畏的勇士不缺钱财,凶猛的白鹰不缺食品。*《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乌鲁木齐: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第45、45、32、185、133页。从这些动物形象中可以看到“良马”“骆驼”为我们所用;看到“羔羊”与“狼”共饮一池水的太平盛世;看到“羚羊”作为幸运的象征所表现出的无常;看到“蠢牛”带给我们的懒散;还看到作为同一物种“鹰”由于“黑”“白”颜色的不同而造成的价值判断不同的现象。优素甫的这种创作与喀喇汗王朝时期的民族文化繁荣是分不开的。这些动物形象不仅为我们进一步了解维吾尔民族及其文化打开了一扇窗,而且反映出喀喇汗王朝时期的社会经济生活是由单一式的生产方式向复合式的生产方式过渡,一方面带来了经济的繁荣;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当时人们思想文化、宗教信仰的融合及转变。

2 《福乐智慧》看到了优素甫希望“绵羊”和“野狼”和平共处、共饮一池水,这种美好的愿望与维吾尔族古代先民的图腾崇拜是分不开的。在《乌古斯可汗传说》里,苍狼为其引路;还有古代的部落认为是“狼生部落”,是狼给了他们族人的血脉。狼作为古代维吾尔族人图腾崇拜的物种之一,被视为驱邪降福的圣物,视为给人以生机的恩人,视为维护安宁的护佑神,认为在任何危难之际大智大勇的狼都会来拯救、保护自己,是他们民族的保护神。而羊作为一种性格温顺的家畜,在维吾尔族人心中也是非常重要的。在《古兰经》中描述羊作为牲畜为人们提供羊毛以御寒,对维吾尔族人极其重要:“真主以你们的家为你们安居之所,以牲畜的皮革,为你们的房屋,你们在起程之日和住定之日,都感觉到轻便。他以绵羊毛、骆驼毛和山羊毛供你们织造家俱和暂时的享受”*《古兰经》,马坚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在《福乐智慧》中羊狼被反复地放在一起作为歌颂太平盛世的象征,这也是维吾尔先民在特殊环境下对自然赐与物的一种赞美与感激之情。接下来本文就其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动物做逐一分析。

骆驼的意象。“丝绸之路”的开辟促进了喀喇汗王朝的经济发展,骆驼就成为贸易往来中必不可少的运输工具之一。《福乐智慧》中骆驼的出现代表着一种能在沙漠中耐寒耐干又可以负重的动物,从诗句中可以体会到其深刻的经济与文化内涵。如他们实在是造福施利之人,驼羔啊,应好生对待牧民,*《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565、561~562、133、209、608、828页。《福乐智慧》中多次提及“驼羔”,它是维吾尔族先民对人的一种爱称,从中也体现出优素甫对骆驼的偏爱,反映出当时喀喇汗王朝对商业的态度。在优素甫所处的喀喇汗王朝时期,商业文明相当发达,我们从文中可以找到依据。在第五十八章“论如何对待商人”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诗句:你要和他们接触往来,买卖中尽量满足其愿望;天下的异珍都在他们的手上,能把人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们从东方周游到西方,会助你实现美好的愿望;世界上无数的珍宝和绸缎,全都来自他们的身旁;世间倘无商人奔走四方,怎能穿到紫貂皮的衣装。*《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565、561~562、133、209、608、828页。

通过这段诗句的描绘,我们首先看出优素甫对商业发展持一种支持的态度,其次是商队的出现给人们带来审美观念的转变,同时也可以感受到当时商业互通往来所带来的经济生活的繁荣兴盛。代表商贸的骆驼的出现不仅仅是物与物的交换更是商品贸易频繁的象征。

牛的意象。喀喇汗王朝时期经济生活最大的一个特点是由游牧生活转向了农耕生活,在这个漫长的转变过程中,农业的地位逐渐上升,在上文中,笔者也找出了相关依据。然而,以牛为代表的农耕文化并没有被当时的人们全盘接受。长诗中多次将牛塑造成“蠢牛”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福乐智慧》第十九章“月圆向国王讲述语言的美质及好处”中这样描述:愚民吃饱肚子,好似蠢牛,以胡言乱语为乐,养肥自己。*《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565、561~562、133、209、608、828页。第二十六章“贤明供职于日出王宫廷”和第六十七章“觉醒对贤明论遁世和知足”中分别描述了牛的意象:谁若不知道报人的恩德,他就和蠢牛没有两样;切莫当蠢牛,要重人情,要以德报德,莫要彷徨。*《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565、561~562、133、209、608、828页。饮食以能维系生命为足,贪食如牛,会败坏你的体素。*《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565、561~562、133、209、608、828页。除此之外,在附篇之一“作者哀叹青春的消逝和老年的到来”中也出现了“蠢牛”的意象,如:我曾一味地吃吃喝喝,好似蠢牛,我曾一味地追求欲念,掀起烟尘。*《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565、561~562、133、209、608、828页。

在这些诗句优素甫把牛塑造成好逸恶劳、追求口腹享受、不懂报恩、不知足的形象,牛成为了丑恶的化身。这与中国传统农耕文化中的牛有很大差别。在古代,牛被认为是一种神物,与水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有的地方人们将石牛或者铜牛的塑像投入水中以镇妖防洪,在中国还流行一种牛崇拜,民俗传说每年的牛王生日(农历7月15)为祭牛王日。*马丹:《论汉语成语中十二中生肖动物的象征意义及其教学》,2006年四川大学硕士论文。而且在许多文学作品也对牛踏实肯干、吃苦耐劳而又默默无闻的品行进行赞颂,如用“俯首甘为孺子牛”“老黄牛精神”等来赞美为他人无私奉献的精神。而《福乐智慧》中的牛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牛有着千差万别,从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角度进行分析,理由如下:

游牧文化发源于高寒的草原地带,由于地势原因不易耕作,人们只能依靠游牧、狩猎等生产方式生存繁衍,从而也就导致游牧民族只能“逐水草而迁徙”,随季节而走。维吾尔族先民作为游牧民族的一支,他们的生活离不开草原和牲畜,但是牲畜带给他们的皮毛、乳汁和肉等远远不能满足人类的生存需求。这就需要他们与外界不断交往、商贸才能获得起码的生活必需品。艰苦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所特有的民族心理特征,在民族个性中则表现出冲动、豪放、率真、热情等特点,同时还具有战胜一切的欲望和与自然搏斗的能力。而牛本性的行动缓慢、脾气古怪以及害怕炎热等特点是与维吾尔族生活方式格格不入的。所以在《福乐智慧》中,优素甫对牛的排斥就可以被我们理解。

农耕文化发源于河流灌溉的平原,主要分布在气候温和、地势平坦、雨量充沛的长江黄河流域。地理环境的优越使得农业成为最稳定的经济来源方式。农业生产尽管比较艰辛,但在农民心中,相比手工业和工商业而言,农业依然是最稳定的生存依靠,这与封建统治者有很大的关系。在动荡的中国,统治者不厌其烦的教化使得农民的这种意识不断深化、固化,并最终走向僵化。*王保国:《地理环境、农耕文明与中原文化的基本趋向》,《殷都学刊》2006年第1期。因此,守护土地就成为农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世代代寻求生存与发展的根本大业。牛作为农民最忠实的小伙伴、最忠实的耕田者,人们衣食住行离不开它,自然是被称颂的对象。因此也就成为了人们学习的榜样,也就塑造了中原地区的人们固守本分、追求安稳的性格特点。这也是《福乐智慧》中牛的形象与我们所了解的牛的形象差异很大的原因所在。

鹰的意象。在我国史籍中,“腾格里”一词见于《史记·匈奴传》,是指苍天,视天宇为“腾格里”的化身或居所,又是指至高无上的天神。*艾娣雅:《漠北游牧与西域农耕——维吾尔文化嬗变之窥 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人类学高级论坛2009卷》,2009年8月23日。在蒙古民间谚语道:“鹰——腾格里的鸟”,鹰的出现不仅仅是一种飞禽,而且也是人与神之间的使者。老鹰作为古老的原始图腾崇拜的一种,在历经数千年的宗教意识的影响下,逐渐蒙上了神秘的色彩。作为古老的游牧民族维吾尔族先民的传统生活与鹰息息相关,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鹰一方面作为与人类争夺食物的猛禽存在,另一方面是作为维吾尔族狩猎的好帮手而存在。它所代表的是生的希望,象征着顽强不屈的精神、不怕艰难困苦的决心、不屈不挠的拼劲、锲而不舍的韧劲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毅力。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以在偏远的农牧区看到维吾尔族人骑着马手里举着鹰的情形。

在《福乐智慧》中,优素甫把“鹰”分成了白和黑两类,在这两类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白鹰”受认可程度及所给予的价值判断远远高于“黑鹰”,这也从侧面表现了维吾尔文化价值判断中“白色”在维吾尔民族文化心理中的重要地位。比如“白鹰”在《福乐智慧》中几乎成了勇猛、正义的英雄的代表。如下列诗句:无畏的勇士不缺钱财,凶猛的白鹰不缺食品;*《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264、381、527、295页。男儿啊,要培育才德,莫要看轻,才德的习性和白鹰相同;求取才德象捕捉白鹰一样困难,你要把才德看作白鹰一般。*《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264、381、527、295页。对于白色的推崇源于维吾尔族对太阳的崇拜,众所周知,在太阳光的七色中最容易被我们分辨的就是白色,当夜幕降临之时,黑暗让人产生畏惧感,而白色象征着光明的来临,象征着希望,它能够驱赶人们心中的恐惧。因此维吾尔族先民对白色也具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而黑色在维吾尔族文化中也具有多层涵义,比如喀喇汗王朝又称之为黑汗,翻译过来就是“伟大的王国”的意思。而在《福乐智慧》中,我们可以看出优素甫对黑色并没有赞美的情感,甚至将其视为奸雄的代表。

而在第四十八章“贤明论如何与宫廷人员交往”时,白鹰、黑鹰同时出现在诗句中,优素甫写道:“你瞧椋鸟和乌鸦结伴空中,乌黑的颜色一般相同;白鹄和黄鸦不会合群,黑鹰和白鹰分道而行;飞鸟都懂得同类而结伴,人与人交往更应有挑选”。*《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264、381、527、295页。诗人用两种颜色作对比阐述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通过前面对白鹰肯定的诗句和这一段黑白对比的描写和比喻,我们可以看出同是鹰,只因颜色不同,在作为一种形象进入文学描写中时,优素甫就赋予了它们不同的价值判断。

除此之外,我们在长诗中还能看到优素甫用来比喻英雄品行的一系列动物形象,优素甫在长诗第三十章“贤明对国王论将领应具备的条件”中认为,真正的将领应该具备以下品行:拼搏中要像豹子膂力过人,战斗中要像老虎强悍凶猛;要顽强如野猪,力大如野狼,要暴怒如牦牛,狠猛如棕熊;要像狐狸一样狡狯奸诈,要像公驼一样牢记仇恨;要像山鹰一样目光锐利,要像喜鹊一样灵活机警;要像雄狮一样威严凶狠,要像猫头鹰一样彻夜清醒。*《福乐智慧》,郝关中、张宏超、刘宾译,第264、381、527、295页。

从这些诗句中的动物意象中,我们看到诗人对将领所需的品行与这些动物身上所凸显的最优秀的一面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也可以看出以鹰为代表的精神意象在这个民族文化中的厚重地位。在维吾尔族文化中,还包括很多的动物意象,它们蕴含的文化底蕴是值得我们去了解和学习的。

《福乐智慧》作为维吾尔族古代文学的经典之作,其通过羊、马、狼、鹰等动物意象展示了喀喇汗王朝时期的民俗文化、民族心理特征,同时也寄托了优素甫美好的社会愿望。而维护各民族团结、维护社会安定的愿望不仅仅是优素甫等人的希望,更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责任编辑:万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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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5330(2016)03-0159-04

秀梅,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塔里木大学非传统安全研究院宗教研究所研究人员(新疆阿拉尔 84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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