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核心问题

2016-02-26 09:12董丁戈
新疆社会科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中心主义唯物史观资本主义

董丁戈 成 城



生态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核心问题

董丁戈 成 城

生态马克思主义是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中最有影响的派别之一。生态马克思主义主要回答三个核心问题:一是它继承了马克思所开创的唯物史观的方法论;二是力图超越自然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对立;三是建构两者相统一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新道路。从唯物史观出发,生态危机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生存方式,因此,生态马克思主义把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根据拓展到了生态学方面,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新发展。

生态马克思主义 唯物史观 资本逻辑批判

生态马克思主义,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最具有前沿性的思想流派,近年来一直为学术界所关注。因为随着生态问题的凸显,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西方学者对生态问题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同时出现了以绿色革命为标志的生态社会主义运动。但是长期以来,对西方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更多地是从微观上入手,对生态马克思主义的宏观把握,尤其对于生态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深层次的内在关联的研究并不多见。本文试图从宏观上梳理当代西方生态马克思主义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内在关联,进而为理解生态马克思主义思想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提供理论基础。

一、生态马克思主义中唯物史观的方法论基础

生态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还能够被认为是马克思主义家族当中的成员,是因为它坚持一个基本的马克思主义的信念,这就是:人类的生存危机问题,最终仍然是一个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问题,也是一个人类生存道路的选择问题。因此,对生态危机问题的解决,离不开马克思所开辟的历史唯物主义道路。

唯物史观认为人类社会的基本问题都应该从社会生产实践当中来获得理解和解释。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创立,从根本观念上就改变了从前的“解释世界”的思维方式,确立了“改变世界”的实践的思维方式。从方法论上看,唯物史观给我们提供了以下基本原则: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理论的最终目的是要改变世界;必须要诉诸于对现实的批判,才能“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

生态马克思主义并不是单纯地从马克思的文本当中追求其中的生态思想,而更主要是继承了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基本方法。第一,生态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实践的观点,针对西方生态理论存在的问题,从社会生产方式当中来分析生态问题的根源。西方生态学理论总是从生态规律出发来思考人类的生态危机问题,比如,从能量守恒的角度,从生物圈的自我运动规律等来分析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这当然为生态危机提供了生物学的规律基础,但是,这种做法的结论,自然是抽象的观念论。因为生态学从尊重自然的生态规律出发,得出的结论是要人类确立服从生态规律的生态伦理观念。也就是说,如果人类改变了从前的对待自然的伦理观念,就自然能够摆脱生态危机。然而,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策略并非如此,它立足于实践的观点,指出生态危机的根源是人类自身的原因,尤其是人类社会历史的生产方式,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源。第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坚持改变世界的原则,也就是说,并不是仅仅如西方生态学的主张,对生态危机做出量化的解释,而是针对如何才能使人类最终摆脱生态危机,这是问题的关键。生态马克思主义试图为克服生态危机提供一条现实的道路。第三,生态马克思主义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的意识。也就是说,生态马克思主义并不是要批判人们的生态观念,也不是要批判人们的自然观,更不是要批判人们的环保意识。相反,是对社会历史的生产关系进行反思,这一点符合了马克思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总而言之,生态马克思主义在马克思的文本基础上,继承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方法论,这是生态马克思主义所以能够作为当代的马克思主义思潮的一个重要的根据。

二、生态马克思主义实现了人类中心主义与自然中心主义的统一

生态马克思主义在解决生态危机问题的时候,贯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即辩证法的原理。在过去的生态哲学、生态伦理学或环境伦理学当中,学术界讨论的最重要的核心问题就是,究竟是人类中心主义,还是自然中心主义是摆脱人类生存危机的道路?在诸多讨论当中,学者的观点大体上被分为三个派别,即自然中心论者,人类中心论者以及自然人类统一论者。这三个派别当中,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是自然中心论者。这一派的观点以西方的生态学和环境伦理学为代表,比如,罗尔斯顿就是其中最有影响的一个代表。而生态马克思主义就是其中的第三派的观点,问题是,怎样理解人类中心主义与自然中心主义的统一?

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生态哲学的出现,生态哲学把那种没有考虑到生态危机问题,而一味地从满足人类需要出发所遵循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态度,称为人类中心主义。简要概括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是主体,自然是客体,自然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才有意义的。它把人看作是自然的中心。这一观点具有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基督教。自然是上帝配置给人,用来满足人的需要的物质对象。人是自然的中心意味着,人是自然界发展进化的最高环节,人以外的自然都是为了最终达到人这一“目的”,因此,人虽然是从自然界进化而来的,但是却反过来把自然作为自己的满足需要的工具。这种对待自然的态度,在西方近代理性主义哲学当中获得了理论上的根据,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康德提出的“人为自然立法”。*参见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先验分析论”部分的演绎,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康德从认识论的意义上,奠定了人与自然关系的主体性理论。按照这种观点,人把自身的先天的认识能力,对象化到了感性经验对象上面,因此所形成的知识只是关于我们参与其中的“现象”的知识,而不是关于物本身的知识。此外,西方的个人主义传统也过分强调了人的主体性,这就是主体与自然客体之间的对立,在这种“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下,客体自然成为了满足主体需要的手段。在生态哲学家看来,正是这一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观,导致了当代的生态危机。因此,必须要改变这一观念,建立一种新的自然观,这就是自然中心主义的自然观。

自然中心主义是近年来生态学者和环境伦理学者所坚持的一个核心观点。在他们看来,自然具有绝对的存在理由和价值,自然物并不是相对于人的需要才有价值的,而是自然物本身就具有绝对的价值。美国环境伦理学家罗尔斯顿认为,自然具有“内在价值”。“这个重要的价值,像历史一样,并没有完全浓缩在个体身上;它弥漫在整个生态系统中。但是,在生态系统中,这种价值并不仅仅是部分价值的总和……系统价值是某种充满创造性的过程,这个过程的产物就是被编织进了工具利用关系网中的内在价值。”*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第255页。这一自然中心论的观点显然是要强调自然本身的绝对性。首先,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人并不能违背自然的规律,人只能在大自然所提供的生存条件和生态条件中生存。在这个意义上,自然是人类生存的绝对条件。其次,自然物的价值不是由人所设定的,而是自己直接具有的。因此,人没有把自然物自身的价值转变成为了人的某种需要所具有的特定价值的资格。这是大多数生态哲学和环境哲学家们所坚持的观点。

然而,问题是,上述两种观点都没有深入反思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坚持人类中心主义的,实质上遗忘了人自身的超越本性,所以,真正的人类中心应该把自己的超越性作为中心,而不是把人的自然本性作为人类中心的基础。如果人能够摆脱自然需要而按照有节制性的尺度来生活,那么,自然就不会破坏自然环境。而这一超越本性在传统所理解的人类中心主义中被忽略了。因此,并非人类中心主义本身有问题,而是人们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片面理解所致。另一方面,自然中心主义也没有看到人类中心的绝对价值。即便是自然具有内在价值,但是,这一内在价值毕竟是通过人的认识所建立起来的,即人把自然的价值判定为内在的独立性价值的。而且,在人做出对自然保护的时候,实际上仍然有为了人本身的生存这一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在背后支撑着。正是因为上述两种观点的对立和矛盾,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则从马克思的立场出发,实现了人类中心主义与自然中心主义的统一。“人类和非人类的自然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人类受非人类的自然的影响,反过来人类又影响非人类的自然。的确,这个关系中的两种因素及其相互作用,对我们理解环境问题是至关重要的。”*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侯晓滨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23页。

生态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坚持人类中心主义,主要表现在他们始终认为,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人本身,是人类自身的生存方式导致了对自然的破坏和自然反过来威胁人类的生存。因此,解决生态问题要从人本身出发,具体说,要从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出发。人类只有首先规范和调整人类的生存方式,才能最终解决生态问题。而且,人的主体性包括着人类自身对自身行为负责的含义,这是生态马克思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另一方面,生态马克思主义还坚持着自然中心主义的观点,他们认为自然是人类生存的界限,在这一点上自然的优先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他们坚持马克思对自然的态度,即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在马克思的这一人与自然的统一的观点中,生态马克思主义找到了通过批判资本逻辑而实现两种观点的统一的现实道路。

三、生态马克思主义拓展了资本逻辑批判的根据

西方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一般都把生态危机的根源归结为资本主义的生存方式。在他们看来,导致生态危机的并不是因为人们缺少生态观念、缺少对自然的敬畏、缺少对环境的保护意识等等,这些都是观念上的问题。而生态马克思主义立足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立场,把生态危机的根源追溯到了现实的社会制度,即资本逻辑支配的生存方式。因此,生态马克思主义在这一点上与马克思主义最为接近,这也是生态马克思主义所以还能够自信地称其为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最有力的根据。

美国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奥康纳曾经指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当中并没有包含着生态问题,因为马克思所讨论的问题,主要是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矛盾。因此,奥康纳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看作是仅仅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第一重矛盾”的论证,即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和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是人类内部的矛盾。而与此不同,资本主义还存在着“第二重矛盾”,*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侯晓滨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23页。这一矛盾就是,资本逻辑导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人类的生存不断挑战着自然的界限,资本所带来的是对自然的无限的索取和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按照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的设想,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的解决,虽然不是直接的关注问题,但却是间接地在客观上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具备一种潜在的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视域”*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6页。因为共产主义作为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消灭,实际上就把人类从对自然的过度的依赖当中解放出来。实际上,在马克思这里,资本主义的第一重矛盾,是天然包含着对第二重矛盾的克服。而这一点在马克思那里并没有得到清楚的论述,奥康纳的贡献也就在于,他突出地把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提到了日程上来,这为当代批判资本主义找到了生态学上的根据。

当代英国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乔纳森休斯也在生态学的意义上建立了当代批判资本逻辑的新道路。休斯是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对人类需要的“无限扩张”以及“需要异化”两个方面,来为当代批判资本逻辑提供学理上的根据的。休斯认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中,人的需要指向了对自然的无限扩张。人的需要本来是多方位的,但是,在私有制下人的需要都被唯一的需要,即财富的需要所取代。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占有无限地扩张,从而导致了生态危机。同时,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当中,人的需要也是异化的。需要的异化体现在需要不是使人获得感性和社会性的自由,而是相反,需要成为了人类遭受自然奴役的东西,因而感觉到了需要是被压抑的。休斯把马克思的需要区分为两种,一种是一般的生活需要,另一种是“自我实现”的需要。而资本主义由于单纯从自然的需要出发,结果导致的却是一部分人即资本家能够满足生活需要,而另一部分人即工人则不能满足生活需要。而对于自我实现的需要,则无论是资本家还是工人,他们都失去了这一维度。因为自我实现的需要是要通过人类自身的精神活动完成的。精神活动被资本逻辑的物化的活动所吞噬,因此,不仅仅工人是异化的,资本家同样也是异化的。休斯因此提出,从马克思的需要理论出发,我们必须要重建一种包括人的自我实现的需要在内的全方位的需要的满足方式,这就需要对资本逻辑进行批判。

综上所述,生态马克思主义立足于马克思所开创的对资本逻辑的批判道路,把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追溯到了资本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生存方式本身,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来重建生态文明,这即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当代新发展,也是生态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的理论问题。

责任编辑:耿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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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丁戈,吉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吉林长春 130012); 成城,吉林艺术学院讲师(吉林长春 13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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