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神殿阴影中的苦魂灵
——克洛德悲悯视角解读

2016-04-15 00:09王梅
参花(下) 2016年7期
关键词:爱斯克洛德梅拉

◎王梅

游荡在神殿阴影中的苦魂灵
——克洛德悲悯视角解读

◎王梅

伟大的作家往往都有一颗悲悯的心,以博大的襟怀牵系世间的苦难和身处苦难中的芸芸众生。本文从克洛德悲剧的短命僧侣生涯,坚守教义——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吞噬无辜——自我毁灭,分析雨果深厚的悲悯情怀。

雨果 悲悯 人性 神性

西方社会,教士作为离上帝最近的人——人类灵魂导师的角色,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反映现实生活的文学作品里,在众多的教士形象中,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的克洛德无疑是最为光彩夺目、最为经典的一个。大多数人把他看成是道貌岸然、心如蛇蝎的伪君子,尤其是看过原著改编的电影,那游荡在神殿阴影之中,周身披裹僧袍的孑然身影,刀削的阴暗面庞,凌冽的忧郁目光,令人终身难忘。但如果我们仅把他理解成西方宗教势力戕害人民的化身,那就有失偏颇了。只要我们深入文本,认真体察克洛德的内心世界及其所处的社会环境,试着从人性的角度来解读,会发现,他也是深受宗教毒害的牺牲品,在这个人物形象身上,浸润着雨果深深的悲悯情怀。

一、悲悯是文学作品的灵魂

古往今来,能够保持经久艺术魅力的文学作品无不渗透着作者的悲悯情怀,对自然、对人类、对生命、对世间所有苦难的理解、同情、了然,折射着作者深广博大的体恤之情,同时也深深打动着读者的心灵。

悲悯不是一种精神上的幻想与玄思,而是一种尊重人性以及个体价值与需求的意识,即对每一个个体因人性使然而遭受的苦难都给予重视与同情,尊重人性对真善美的追求和对欲望满足的渴望。莫言在《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中指出:“悲悯也有大小之分。小悲悯只同情好人,大悲悯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恶人……只有正视人类之恶,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只有描写了人类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人格导致的悲惨命运,才是真正的悲剧,才可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深度和力度,才是真正的大悲悯。”[1]

这种大悲悯,它所折射出的作者的思想情怀和创作态度是幽邃的,不能用简单的颂扬和抨击来定义,它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对人类苦难的深刻领悟,对复杂人性的深刻洞悉以及深切的同情。它所创造的美学意义更是深远的,读者不仅被作品中丰富多彩、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所吸引、打动,同时也有感于作者赋予这些人物性格的深深的悲悯之情。这样的文学作品,使读者感受到理解、宽容、体恤的终极意义,体会到了悲悯之于世界、苍生的深切关怀,从而在内心深处与外在世界达成谅解,自己的心灵也得到了救赎和烛照,获得真的启迪、美的滋养、善的抚慰,重新鼓起对生命和人类的信任,对战胜痛苦的超道德力量。

二、克洛德影射出的雨果悲悯情怀探析

在《巴黎圣母院》的序文中,雨果提到自己参观巴黎圣母院时,在一处阴暗角落的墙壁上发现一个手刻字迹——ANARKH,希腊文“命运”,那斑驳坎坷有力的刻痕促使作者禁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痛苦的灵魂,经历了怎样的悲惨的命运?这促使雨果开始构思创作《巴黎圣母院》。由于受到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以及目睹的专制暴政和教会给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雨果将这部文学作品的主题确定为反封建反教会的悲歌。

男主人公克洛德从小被父亲送到神学院,每日斋戒、祷告,与教义、弥撒书、辞书为伴。他勤奋刻苦,旺盛的求知欲使他毫不费力地掌握了各种教令、法规,并培养了自己狂热的神学信仰。他博览群书,知识面涉及当时社会认可的所有领域——拉丁语、希伯来语、希腊语、天文、地理、医学、文艺学、炼金术,十八岁时就能经受住四大智能(推理、判断、记忆、想象)的考验,被称为是“智慧的化身”。在遇到女主角爱斯梅拉达之前,他一直坚守自己的宗教信仰,把宗教教义当作最高的道德准则,过着禁绝一切尘世欲望的苦修生活,此时的克洛德自觉是幸福并高尚的。他不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怜悯心的冷面教徒,他耐心抚养弟弟从襁褓到成人,在与弟弟的朝夕相处中体味到人间手足情。他收养被丢弃在圣母院前奇丑无比的畸形儿加西莫多,“用了很大的耐心才教会他说话”,并把他养大,安排他做圣母院的敲钟人。他让穷书生甘果瓦做了诗人。他洁身自爱,连公主提出要参观圣母院教堂也拒绝。可以说,骨子里克洛德是一个仁爱善良纯洁有情有爱的,连接上帝与人世,替上帝播撒爱的恩泽的良心导师、精神引导者。如果按照既定路线走下去的话,克洛德的前途是远大光明的。

可是,长期的僧侣生活也桎梏了他身体和心灵的全面健康发展。他无所不通,却不懂得怎样平衡教士身份与凡身尘缘的关系,没有修炼到作为上帝的化身,如何屹立在尘世的云端去俯瞰人世间的所有爱欲情仇悲欢并做到超然物我。所以当善良、美丽、热情、性感的吉普赛女郎爱斯梅拉达出现在他眼前时,犹如地火被天雷点燃,一刹那乱了方寸,多年的苦修成果顷刻瓦解,内心灵与肉的矛盾和冲突瞬间萌发。他毫不犹豫地偏离了原来循规蹈矩的生活轨道,不顾自己的宗教身份,义无反顾地爱上了爱斯梅拉达,并迫不及待地想得到爱的回应。在爱斯梅拉达和上帝之间,他无比痛苦,难以抉择,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熬煎。灵与肉的平衡终于被打破,克洛德身上的神性压抑着作为自然人的人性,而作为自然人的人性又在身不由己地反抗着作为副主教的神性。他对爱斯梅拉达凄苦地喊道:“多么不幸!我看见你两次以后,我便希望看见你一千次,希望常常看见你。”“我再也无法摆脱你了!”[2]如果抛却教士身份,这是一个男子再正常不过的对爱情真心诚意的渴求。至此,我们看到浪漫主义大师雨果为我们塑造的这个典型,真实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成年男子,却由于献身宗教而被剥夺爱的权利。

“啊!那真是用地狱之火烧红的铁钳烙我的心呀!就是被夹板锯死,被四马分尸,也比我好受!”[2]在经历了数不清的心灵折磨和永坠地狱的恐惧后,爱的力量终于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了违反人性的藩篱,使他从上帝的圣坛前逃遁。他向爱斯梅拉达诚挚地吐露心曲:“求求你,不要拒绝我呵!我爱你!我是一个可怜的人!如果你是从地狱来的,我就跟你下地狱。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个。你要去的地狱,就是我的天堂,你的眼光比上帝的更可爱!”[2]这一刻,克洛德对上帝产生了彻底的怀疑。他意识到为上帝献身是多么疯狂,终身独处是多么无聊。求知、宗教、修身皆为虚空,男人与女人的情爱才是认识世界并身处其间的最佳途径,完美的个性发展必须是在两性结合之中,人生的真正美好存在应该是被爱、被需要。这一刻,人性战胜了神性。

一个伟大作家对他笔下人物的态度,正像莫言所说,对好人慈悲,对坏人也要慈悲。作者对克洛德的不幸与挣扎有着深深的理解、同情、怜惜,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爱的博大包容。所以,他才会让克洛德发出那样绝望的呐喊,“究竟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并不是他的过错啊!”[2]是的,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错呢,连丑得举世无双的加西莫多都会爱上爱斯梅拉达,像克洛德这样成熟博学的高帅冷,有心仪的姑娘并勇敢去追求,有什么错呢?不是克洛德没有权力去爱,而是他的地位和身份限制了他爱的资格。这难道不令人深深思考宗教的初始意义么?不是慈悲为怀替人类受苦受难么?不是亲历人间悲喜泽惠万物生灵么?禁锢正常人的情欲,这本身就是不慈悲,不人道!正是宗教禁欲主义的“非人性”才导致了克洛德的悲剧。试想那圣母院墙壁上的刻痕一定是浸蚀了无数教士日日夜夜凄苦的高天寂寞心,又岂是寂寞一词可以言表啊。雨果正是通过这样激烈的矛盾冲突,来引起人们对无比崇敬信赖的宗教的思考。

同是教士文学主题的经典人物,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大师霍桑笔下的丁梅斯代尔和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笔下的拉尔夫都尝到了爱情的甜蜜滋味,克洛德却没那么幸运。雨果一定要让这个人物肩负更大的使命。鲁迅说:“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雨果要通过克洛德的人物性格发展来创造有价值的悲剧,并希望通过悲剧的价值来警醒世人。

长期的宗教禁欲生活束缚了克洛德的思想,在男女之情上,与其说他是“思无瑕”,毋宁说他就是“爱无能”,他根本不懂爱的内涵与真谛,不知道爱是两个人魅力的吸引和灵魂的靠近。所以当他爱的表白吓坏了爱斯梅拉达并遭到严厉拒绝时,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强烈的占有欲驱使他丧失了理智,他以变态的形式不择手段地跟踪、劫持、诬陷、恐吓爱斯梅拉达。可怜的克洛德更不明白,越是这样就越把爱斯梅拉达推得更远。最后在爱而不得的情况下,便把爱斯梅拉达当做使他产生淫邪罪恶的诱因,认为只有爱斯梅拉达在世间消失,他才能回到以前平静的生活轨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种由爱生恨的心理使他的人性开始严重扭曲变形,天使变成了撒旦,经过苦苦煎熬最后无情地把自己所爱的人亲手送上了绞刑架。雨果曾宣称:“人是生来善良、纯洁、公正和诚实的,如果他的心变得冰冷,那是因为有人熄灭了他的火焰……”这是对人性多么深切的体悟。克洛德由爱生恨的心理也恰好证实了荣格的理论,当阴影遭受压抑的时候,“我们身上的动物性只能变得更富有兽性”。然而,克洛德的心却也在经历地狱之火的焚烧,终于觉醒的人性之花被他自己扼杀,多年的苦心灵修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在给临刑前的爱斯梅拉达执行完最后的宗教仪式后,痛苦万分的克洛德像疯子一样绝望地在郊野四处奔跑。他爱得那般风狂雨骤,又痛得如此肝肠寸断,真是可悲又可怜。正像他自己在看见蜘蛛网时对检察官沙尔莫吕所描绘的那样:“克洛德,你就是那只蜘蛛!克洛德你也是那只苍蝇!你飞向科学,飞向光明,飞向太阳,你只想去到自由的空气里,去到永恒真理的无边的光辉里,可是,当你迫切地开向另一个世界,开向光明的世界,那智慧与科学的世界的灿烂的窗口时,盲目的苍蝇啊,愚蠢的学者啊,你却没有想到,命运已经把薄薄的蜘蛛网挂在光明和你中间,你全身扑进去了,可怜的疯子啊,现在你跌跤了,你的脑袋粉碎了,翅膀折断了,你在命运的铁腕中挣扎!”他终究没能改变时代造成的悲剧命运,挣不脱宗教恶势力的罗网。而处于人性意识与宗教枷锁双重压迫下的克洛德,最终也必然在自己布下的罗网中覆灭。

雨果悲叹道:他不知道这种人类情感的海洋,当人家挡住它的一切出口时,会怎样地疯狂,怎样地暴涨,怎样地升腾,怎样地泛滥,一直到它冲破了它的堤岸,裂碎了它的河床。克洛德的悲剧是宗教禁欲制度的必然结果。雨果借克洛德这一人物形象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中世纪教会机构对社会对人民所犯下的种种罪恶,并使它成为《巴黎圣母院》的主题。而他所揭示出的克洛德的自身悲剧更加发人深思。若上升到人性的境界上来观照,克洛德可谓禀赋极高,对宗教高度虔诚,博闻强识,本质善良,对爱情纯情热烈。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丁梅斯代尔、拉尔夫获得了爱情却又选择逃避,最终只得靠忏悔度日,抑或遭受致命的报应。克洛德对待爱情的态度,我们从他那炽烈到无以复加的表白就可窥知一二,那么决然,痴狂,奋不顾身,无畏无惧。他不曾借宗教势力来欺骗别人以满足私欲,他只是违背教义,出于本能本心爱上了一个人,而已!他的伪善、凶狠残忍都是因为人的自然本能与宗教信仰的矛盾冲突张力作用下,人性被压制而产生的扭曲和变态,他其实也是被宗教势力毒害并吞噬的牺牲品。

雨果用他那饱蘸人道主义光辉的如椽巨笔,以俯视尘寰、洞彻历史的博大襟怀,描绘了教士这一群体所承受的因历史和时代所铸成的悲剧,那本应完美交融却从未和谐的灵与肉的冲撞与撕扯,那些试图跨过苦难却最终承受了无尽苦难的无奈与坚忍,那在天国与地狱之间日复日年复年的苦苦徘徊,营造出无限悲凉凄苦的情韵,最大限度地调动起读者的情感回应,使我们禁不住同情这些上帝的无辜祭品,深刻领悟到生命的复杂——历史和社会给某些人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创伤。而雨果融注在克洛德身上的大悲悯,不禁令人赞叹雨果这位浪漫主义大师对世间苍生的人道主义牵系与抚慰,因为深深懂得,所以无限慈悲。

[1]莫言.莫言自选集[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9:248.

[2]雨果.巴黎圣母院[M].陈敬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374-533.

[3]何卫红.经典绘本《爱心树》之深厚的悲悯情怀探析[J].特立学刊,2014(05).

[4]徐艺玮.从人性境界层次看答尔丢夫和克洛德的伪善品格[J].作品研究,2009(11).

[5]王俊玲.匍匐在十字架下的悲剧爱情[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1.

[6]袁丽敏.宗教情怀与人性意识的纠缠[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7.

(责任编辑刘冬杨)

王梅,女,锦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文学、写作教学、教师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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