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湘雅三往事

黄珊琦

湘雅，是一个系统概念，它包括了湘雅医学院、湘雅医院、湘雅护士学校等多家医疗机构。作为中国最早致力于现代医学教育和应用服务的机构之一，湘雅的历史可追溯到1901年在美国耶鲁大学诞生的雅礼协会。

颜福庆为谭延闿治愈肺炎

1910年2月，颜福庆博士受雅礼协会委派，前往湖南雅礼医院工作。他是第一个在耶鲁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的亚洲人。颜福庆来到雅礼医院之后不久，就治愈了时任湖南都督谭延闿的大叶性肺炎。雅礼医院的首任院长爱德华·胡美博士在他1949年的回忆录《道一风同》一书中写道：“1912年，担任湖南都督的谭延闿先生一家，是一直坚信中医中药治病的湖南望族。这年，谭本人不幸患上了来势凶猛、持续高烧的疾病。病后，一直延请城内各大名老中医诊治，但高烧总是降不下来。直到高热后期，其家人受朋友指点，延请当时在雅礼医院供职的颜福庆医生上门治疗。颜医生在问清病史、了解病程的情况下，诊断为大叶性肺炎，随即施药，对症治疗，高烧即退，患者康复。谭府上下十分高兴。”

这样，身为湖南都督的谭延闿本人，成为他家历史上第一位用西医西药治病取得神奇疗效的成员。谭本人在对颜医生万分感谢之余，也对现代医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西方人有这么好的技术，我们为何不学习和引进？”谭本人也成为了雅礼医院颜、胡两位医生的好朋友。颜福庆视都督谭延闿对西医的态度为重要信息，以信函方式及时告诉了远在美国度假兼工作的胡美博士。

谭、颜这一次因病结缘，对雅礼协会在华计划的发展影响至深。

当时谭延闿任湖南都督一职，权势相当大，这一次医疗活动，让谭延闿对现代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改变了他在寻医问药上一直固守中医中药的传统观念，也诱发了他引进现代西方医学技术、培养湖南自己的西医西药医生的想法。这一点与雅礼协会在长沙的未来理想——购地建医院、设立医科专校的计划不谋而合。可以这样认为，没有颜博士为谭延闿治病的经历，胡美作为雅礼协会的代表，要想在长沙与当地政府的决策人物尽快进行接触与交往可能还要推迟一段时间。没有颜博士这次治病的经历，即便是双方都有设立医科教育的想法，也不可能及时得到交流与沟通，更无从谈到尽快合作。因此，颜博士为谭延闿治病的意义还在于加快了湖南省政府与雅礼协会合作兴医办学的步伐，其意义是深远的。

关于因治病使颜、胡两位医生与谭延闿成为好朋友一事，在湘雅的历史上有两种版本：一种是前面所述的颜博士为谭延闿本人治肺病，另一种说法是胡美医生为谭延闿的母亲李太夫人治愈大叶性肺炎。这两种版本，在雅礼医院为谭家治病这一事件上是一致的，只是在患者是什么人，谁去施治这一点上说法不一。笔者认为，患者为谭延闿，医生为颜福庆博士，这一说法是准确的。理由是：作为《道一风同》的作者胡美博士，不会将在雅礼医院为谭延闿本人治好肺病这一对以后双方合作有重大影响的功劳无端地记在中国人颜福庆的名下。这是其一；其二，胡美博士为谭延闿的母亲李太夫人治好大叶性肺炎这一说法，在书中并无记载。

那么后一说法的源头何在呢？据1984年湘雅医学院的史料，该校原任院长凌敏猷教授在《从湘雅到湖南医学院——若干历史事实的回忆》一文中说，胡美医生为谭延闿的母亲李太夫人治大叶性肺炎，疗效奇特的故事是从湘雅第三届校友龙伯坚先生那里亲耳听来的（见《湖南医学院院史第一辑《湘雅春秋》第44页）。对此，并无历史文献可考。而颜福庆博士为谭延闿本人治好肺病一事有胡美所著的《道一风同》为证。因此，胡美为李太夫人治疗大叶性肺炎一事仅系传说而已。

为蒋介石拔牙

自1924年5月黄埔军校建立起，广州一度变成中国革命的中心。由于政局的动荡和军事形势的紧张，蒋介石在广州建立一支新的军队，以代替老军阀的雇佣军。1926年夏，蒋介石率军北上，沿着七十五年前太平军走过的路向长沙前进。6月下旬，军队到达长沙，安营扎寨。为此，湘雅医科大学组织了临时伤兵医院。

在这支北伐的队伍里有湘雅的老朋友、湖南省前任都督谭延闿。当时，长沙市内有很多士绅和百姓出来欢迎他。谭延闿当时在政界、军界已经有一定的地位，他对于人类本性的理解、他的忍耐和协调争端的能力，得到蒋介石的赏识，最后，他成为蒋介石最信任的顾问之一。部队驻扎下来后，谭就带将领们参观了湘雅。

几天以后，医院接到电话，要立即派一个医生到军队司令部去，为牙痛得厉害的蒋介石治病。执行这次出诊任务的医生是胡美。胡美赶到军营，在士兵向长官传话的时候，照例在会客室等候，他看到穿着制服的军官们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研究着挂满墙的军事地图。

胡美医生边饮茶边和一位副官聊天，了解部队从广东出来的路线及途中的天气。忽然，一个穿着敞开领口的衬衫、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走到桌旁。胡美医生照例向他问候：“贵姓，先生？”“蒋。”胡美尚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北伐军将领蒋介石。唐突的问答，使站在旁边的侍从暗暗发笑。

在蒋的要求下，胡美马上检查了他的口腔。蒋要求医生行动快速而不拘泥于形式。痛牙很快被拔了下来，蒋立刻感到轻松。正在此时，谭延闿走了进来，话题转到了湘雅的进一步发展上。胡美对蒋说：“先生，我们盼望你能成为我们医学工作的赞助人。你离开长沙后，不论你的部队在哪里驻扎，我们都希望你能让我们在医务上为你效劳。”胡美补充说，“湘雅”是中国人和美国人合作的结晶。美国人总希望湘雅能成为中国人自己的学校，他们只是为这栋房屋搭起了脚手架。

“我很高兴听到你说这些。”蒋回答说，“对于你们西方人对中国的一切帮助，我们是表示感激的。一旦国民教育在南京组织就绪，我希望教育部能选择一些医学院校，将他们改为国立。”蒋还问如果湘雅被选中了，董事会会不会同意将它改为国立医学院校。

“这就是方向！”胡美说，“董事会中的中国董事和美国董事都希望朝这个方向前进。”他还补充说，为建医院捐款的美国人在赠送礼物时曾经要求，中国人应该把它当成自己的菜篮子支持它。胡美边说边向蒋递上继续消炎的药。这一次诊疗，在宾主友好的交谈中结束。

为蒋介石拔牙的记录还有另一版本。1926年夏天，蒋介石和国民党军队北伐经过长沙，要求湘雅医院派一位牙科医生为总司令治病，可惜医院的牙科医生因躲兵荒跑到上海去了，不得已派了一位儿科医生路易斯·法尔拉姆和一位外科医生菲利普·格林前往。格林回忆道：“像法官办案走司法程序一样，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盘问，像司法一样的判别，又上茶，又上美味咖啡，然后我们又再等，又上了冰柠檬苏打汁，最后进来一个比我还高的人。他穿的是普通白衬衫，灰裤子，布鞋。我以为他会带我们去见总司令。大家坐下以后，我们随意请教他的姓名。他始则惊讶，继之谦虚地说他姓蒋，我马上意识到他就是总司令本人。我吓懵了，虽然没有牙科经验，我们还是成功地摘除令他疼痛难忍的智齿。总司令非常满意。”

蒋经国致函张孝骞

求治病方案

蒋经国曾经有致湘雅医学院院长张孝骞的一封信，用毛笔写在白色直行朱丝栏毛皮纸上，纸张尺寸约同现在的A4复印纸，栏外天头是地角的四倍，近左下角处印有直排红色四字：经国用笺。信的全文如下：

孝骞吾兄勋鉴：

久仰国手，毋任敬佩。兹有挚友胃病遽重，据本地医师诊断，系胃部出血，且须割治云。未识须用何种方法治疗最为有效，即请详细指示，俾便转知就医为荷。专此奉请，并颂大安！

弟蒋经国（加印）

一月七日

来信日期明确，但年代不详。从信中“久仰”一词可见，蒋张信函来往不多，甚至从未谋面。从“国手”一词可以看出，蒋对张的医术十分推崇。这可能源于他从其父蒋介石的言谈中得知张孝骞院长和湘雅的医术较好。因为困扰蒋介石多年的牙痛病，是湘雅的医师根除的。再者，湘雅护校的首任校长盖妮贞女士为中华护士会第一任会长。第二次中华护士会召开时，蒋经国的继母宋美龄亲自莅会祝贺并与参会代表合影，也使蒋家人有机会再次了解湘雅和湘雅的医术。由于蒋经国是从家人的言谈中知道湘雅与张孝骞教授的，故信中有“久仰国手”一词。

蒋经国，系蒋介石的长子，浙江奉化人。这封加盖私印的亲笔信，应该是他任江西省第四区（赣南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兼区保安司令时写的。当时，蒋经国三十多岁，妻子蒋方良常在重庆居住，他与情人章亚若的关系也不能完全公开。而蒋经国基于全民抗战的需要，多以亲民的形象示人，经常与幕僚、朋友在席上推杯换盏，从不示弱，颇为豪爽。为增加蒋氏势力，笼络人心，帮患胃出血的挚友求一稳妥的治疗方案，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为什么只找张孝骞呢？

张孝骞是我国著名的现代医学教育家、消化内科专家，系中美合办的湘雅医学专门学校首届校友，当时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1921年毕业后，张孝骞先后在湘雅、协和医院致力于现代医学内科学的临床和研究，尤擅长消化内科疾病的诊治。他曾任北京协和医院内科学教授，抗日战争时期曾任湘雅医学院教务主任、代理院长、院长。他在湘雅百年历史上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带领湘雅医学院由长沙迁贵阳，在湘坚持办多家分院，使湘雅由私立改国立，带湘雅逃难重庆，再复员长沙等方面，都有着他不可磨灭的功劳，可谓为湘雅最艰难时代而生。他接蒋经国的信时，任国立湘雅医学院院长。

张孝骞不仅仅在医院管理上有大家之风，其学术渊博、技艳群芳同样为同道和世人所公认。试举一例，他在贵阳中央医院等单位每周一到两次的内科大查房，曾吸引了相邻省份许多医学专家参观学习。蒋经国为患病的挚友求一稳妥的治疗方案并亲笔写信给他，是为张院长的精湛医术所折服。

张孝骞收信后，以自己的名义复了信，全文约800字，写在浅黄直行朱丝栏毛皮之上，纸大约32开。复信就胃出血的多种原因、治疗方法、治后疗养时的注意事项进行了简明扼要的回答。

复信既未署全名，也未署年月日，但确为张孝骞的复信。理由一是复信讲明了来信的具体日期，从时间上讲与蒋信是问答关系。理由二是湖南省档案馆藏湘雅的历史档案中，张孝骞任院长期间，因院务繁忙，一般文稿多为秘书或他人代拟，落款多是“张○○”。还有一个问题是信产生的年代。笔者按档案组卷的通例推断当在1941年。理由是发现信件的这本案卷，该信前后的文件的署年大多是民国30年，即1941年。也就是说蒋经国为挚友求治胃出血方案，致函张孝骞的具体时间是1941年1月7日。

1948年，张孝骞当选“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他是我国首批生物地学部委员（院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