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古代文人赏石、绘石文化

2016-05-30 17:09草佳
收藏与投资 2016年11期
关键词:米芾赏石奇石

草佳

闲话古代赏石文化

我国古代知识分子有个显著的特点,即:一方面有儒家出将入相、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名利思想,另一方面又渴求道家回归自然,返璞归真,清净无争的生活环境。但凡熟读史书的士子,多被这种儒、道相济的观念所浸淫而不自知。亲近自然、回归自然、融人自然、物我两忘,人们多把道家的这种思想观念追本溯源到黄帝的乘龙升天,认为道家追慕黄帝,渴盼得道成仙。其实在长达两干多年里,仕宦阶层中绝大多数的人倒未必都想羽化成仙,况且黄帝乘龙升天神话色彩浓重,人们自知学不来的。事实上中国人骨子里就有亲近自然、回归自然的情愫,笔者以为这种朴素的情怀不如说发轫于老庄更为贴切。首先是老子,他探究天地宇宙之玄奥,洞察万物生命之本源。老子环顾四周,大音希声,大德无朋,于是骑着青牛出了潼关,选择离尘隐居。至于莊子,楚王曾请他出山辅佐朝政,并以一半的国土相许。他不为所动,宁愿无拘无束纵情于山水之间,认为为追求功名利禄受制于人,如同鱼处在陆地,“相啕以湿,相濡以沫”,互相依赖,互受系缚。这种日子并不快活,何如相忘于江湖,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所以,老庄这种远离世俗纷争,身心与大自然融溶交汇,物我两忘的人生境界很受后人追怀。

后来,东晋人陶渊明也深感在蝇营狗苟的官场混口饭吃受制于人很不自在,于是辞官归隐田园,作《归去来兮辞》云:“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一种远离世俗人情世故系缚的快感溢于纸上。陶公这种远离纷争,归隐田园的思想对后世仕途顺或不顺的知识分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与陶渊明同时代的东晋名士谢灵运更是异想天开,他发明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双登山鞋。这双登山鞋很是特别,鞋底前后掌各有一排木齿。上山时拆掉前排木齿,下山了,就再装上前排木齿而拆掉后排木齿。于是,不管上山还是下山都如履平地。“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干重,莫不备尽。”(《宋书·谢灵运列传》)遍游南方秀美山川,却也成就了中国第一个大旅行家的称号。

继他之后钟情于游览天下名山大川的人物中,最有名的要数唐代大诗人李白,一生游历远超谢公,遍及大半个中国。可惜他最憧憬的一处名胜却始终无缘涉足,于是梦牵魂绕,用他的生花妙笔写出了千古流芳的佳作:“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这是浪漫主义大诗人李白的代表作《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诗句。谢公屐就是谢灵运发明的登山鞋。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条件,也不是所有的人在面对功名利禄和放浪山水之间时都有勇气选择后者的。最理想的办法就是把山山水水都搬到跟前来,于是,在两晋时代,中国式的园林庭院诞生了。到了唐代,赏石、爱石已在知识阶层蔚然成风。许多著名诗人,如杜甫、刘禹锡、白居易、张祜、陆龟蒙、皮日修、杜牧等等,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名单,他们都是奇石的爱好者。唐代政治上有名的“牛李党争”之代表人物牛僧孺和李德裕都嗜石成痴。李德裕在东都洛阳城郊筑有平泉庄,“奇石林立左右”(《平泉草木记跋》);牛僧孺则对太湖石情有独钟,以至于“待之如宾友,亲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太湖石记》)。

以上所述及的都属于园林石的范畴。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观赏石到了宋代才开始普及,宋代的文人雅士开始将奇石搬进了室内,侧重于文房小型雅石的赏玩。北宋的官宦文人赏石风气不输唐代。大文豪苏东坡的一生随着官运的或升或贬到过许多地方,他“以石为友、赏石为乐、吟石为快、视石为宝、丢官不丢石”。他钟情的奇石品种特别宽泛,不管是山水石、抽象石、画面石、五彩石,但凡有特色之石都会令他爱不释手。经他手最有名的奇石是“仇池石”。这是一块有“山”有“水”,又有“洞天福地”的山水石,东坡写了许多诗赞美它。后来被当朝驸马王诜看中,说是借去把玩一段时间,却不肯归还了。东坡费尽心思,提出要王诜将收藏的韩干画《二马图》来交换。此画是当时圈内人公认的“神品”,价值干金,远超“仇池石”。由此可见“仇池石”在东坡心里是何等的地位。此桩文人间的是非纠纷在当时曾引起轰动,许多名人都插手此事为两人调停。由此,我们也能感觉到北宋时期的士官阶层玩石的普及程度。

历史上知名度最高的赏石名人还得首推“石痴”米芾。“米芾拜石”的故事家喻户晓,这里就不赘述了。再有,他的福气也不错,娶了一位贵族女子为妻,作为陪嫁,其妻从娘家带过来后唐李煜曾收藏过的“海岳庵研山”奇石,天下人都知道米芾为此石题写了《研山铭》。米芾晚年想在丹阳买房子定居,当地有位苏氏富翁,在甘露寺旁有一座古宅大院,院中古木葱茏,而且毗邻江边。于是两相交换各取所需,米芾便为这座大院题名“海岳庵”。可怜苏某人“海岳庵研山”在手里没呆多久便被徽宗皇帝搞去了。

米芾的《研山铭》手卷则于2002年以定向拍卖的形式,成交价2999万元人民币入藏中国国家博物馆。那么“研山”呢?后人记载,元初时流到台州,清朝时又为浙江名士朱彝尊所藏。据说也已现世了,在民间某位藏家手里。

所以我说,天下的精绝之物皆有灵气,十之八九都完好无损。只是不知在何处沉睡着、掩藏着,过了几百年或者逾千年之后,它醒了,又到了哪位有缘者的手中了。

说起宋徽宗,书法、绘画都十分了得,书法“瘦金体”天下一绝,画中翎毛亦超群伦。后世称其为“艺术皇帝”却也不虚此名。然而后世少有人提及他的另一面,即,他还是一个耽石误国的大“石痴”。

如上所述,历史上最有名的那枚奇石“研山”最终也被他收入囊中,此外,他也曾御笔亲绘山水长卷,以此聊以寄怀山水。自诩“教主道君皇帝”的徽宗,这一类细件小物根本不能满足他寄情山水的渴盼,他要将天下奇山异境、珍木佳卉都搬将来。

于是历史上有名的花石纲就此应运而生,为保障“花石纲”的运输,组织起几千艘大船和百万役夫。那些“瘦”“透”“漏”“皱”的巨石,唯恐在长途运输中损坏,先用黏土将石中的孔洞全部填满,外面再用麻绳合着泥土裹成圆形,再经烈日晒干变硬。使用特制的大木车运到巨舰上,巨石所到之处,“凿河断桥,毁堰折闸,数月方至京师”。

在此期间更有各级官吏乘机横征暴敛,贪腐勒索,大发横财。

空前绝后的皇家林园倾一国之力终于建成了,先是取名“万岁山”,后来改名“艮岳”。《五杂俎》记载:“宣和艮岳,穷极人间,怪木奇石,珍禽异兽,深秋中夜,凄凉之声四彻,此其乐在玩物者也。”又,“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计。”(《大宋宣和遗事》)

徽宗营建艮岳的起因是听信风水术士之言:将京城东北隅地势垒高就能多生皇子。他尝试着去做了,而后内宫果然生男不绝。再后来发展到如此的穷奢极欲,恐怕是拿多生子嗣来遮掩天下人的耳目了,其本意正如《五雜俎》载:“其乐在玩物者也。”

老子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把持得过于盈满,不如适可而止。徽宗皇帝不懂得适可而止,无节制地满足自己的嗜好,导致物极必反,繁华王朝的毁灭来得也是那样迅疾,没有一点征兆,仅仅几年之后,京城被金兵团团围住,又遭遇史上罕见大雪,城内市民忍饥挨冻,苦不堪言。钦宗皇帝(徽宗之子)下诏,让市民人艮岳随意伐木取暖。于是整个京城都动起来了,男女老少齐上手,所有奇花异木、亭台楼阁瞬间灰飞烟灭!

搞收藏大概也是这么个理,不可无节制,懂得适可而止,量力而行。

园林石也好、搬进厅堂的观赏石也罢,中国古代赏石审美情趣的形成,与中国的山水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是源于古代文人们的一种回归自然、崇尚自然,并借以修身养性的精神依托。

虽然历史上不乏帝王权贵嗜石如痴,宋徽宗是,后来的乾隆皇帝也是,但他们首先都是一个文人,所以观赏石又被称为“文人石”。

历来有人著文认为审美的最高境界无过于赏石艺术,笔者深以为然。

中国的赏石文化缘于道家的山水文化中精粹的浓缩和提炼。笔者也曾凑兴为赏石题词:

“坐看万象,卧游干山。”

北宋:古代文人绘石

月雅书画

宋代是中国古代赏石文化的鼎盛时期,北宋徽宗举“花石纲”,成为全国最大的藏石家。由于皇帝的倡导,达官贵族、绅商士子争相效尤。于是朝野上下,搜求奇石以供赏玩,一度成为宋代国人的时尚。

这一时期不仅出现了如米芾、苏轼等赏石大家,司马光、欧阳修、王安石等文坛、政界名流都成了当时颇有影响的收藏、品评、欣赏奇石的积极参与者。宋代赏石文化的最大特点是出现了许多赏石专著,如杜绾的《云林石谱》、范成大的《太湖石志》、常懋的《宣和石谱》、渔阳公的《渔阳石谱》等。其中仅《云林石谱》便记载石品有116种之多,并各具生产之地、采取之法,又详其形状、色泽而品评优劣,对后世影响最大。又据南宋赵希鹄的《洞天清录集·怪石辨》所载:“怪石小而起峰,多有岩岫耸秀、镶嵌之状,可登几案观玩。”足见当时以“怪石”作为文房清供之风已相当普遍了。

北宋以书画两绝而闻名于世的米芾是当时最有名的藏石、赏石大家。他不仅因爱石成癖,对石下拜而被国人称为“米癫”,而且在相石方面,还创立了一套理论原则,即长期为后世所沿用的“瘦、透、漏、皱”四字诀。其实当时癖石者甚众,米芾只是其中之一而已,“爱石而癖”绝非米氏所独钟者。

元代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均处低潮,赏石雅事当然也不例外。书画大家赵孟頫是当时赏石名家之一,曾与道士张秋泉真人交往甚密,对张所藏“水岱研山”一石十分倾倒。面对“千岩万壑来几上,中有绝涧横天河”的一拳奇石,他感叹“人间奇物不易得,一见大呼争摩娑。米公平生好奇者,大书深刻无差讹”。这一时期,在赏石理论上无大建树,多半承袭了宋代的审美,元代很多书画大家在他们的绘画作品中都有经典的赏石题材。

明清两朝是中国古代赏石文化从恢复到大发展的全盛时期。在这数百年间,中国古典园林从实践到理论都已逐渐发展到成熟阶段。明代著名造园大师计成(字无否)的开山专著《园冶》,明代天启年间王象晋的《群芳谱》,明代李渔的《闲情偶寄》,明代文震亨的《长物志》等相继问世。他们对园林堆山叠石的原则都有相当精辟的论述。“一峰则太华干寻,一勺则江湖万里”之说,至今仍是“小中见大”的典范。明代王佐的《新增格古要论·异石论》,张应文的《清秘藏·论异石》,尤其是万历年间林有麟图文并茂,长达四卷的专著《素园石谱》等,更是明代赏石理论与实践高度而全面的概括。林有麟不仅在《素园石谱》中绘图详细介绍了他“目所到即图之‘且小巧足供娱玩”的奇石一百一十二品,还进一步提出:“石尤近于禅”、“芜尔不言,一洗人间肉飞丝雨境界”,从而把赏石意境从以自然景观缩影和直观形象美为主的高度,提升到了具有人生哲理、内涵更为丰富的哲学高度。这是中国古代赏石理论的一次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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